第一百一十八章
失明
青稞地中的激斗基本平息了,苏日的人很多,而且有备而来,让德国人的队伍吃了大亏,他们的营地被抄掉了,大概只有一少部分人逃了出去。在这种地方不可能随时搬来救兵,所以苏日的大队离开了,剩下的在造神古迹中找点东西。
小胡子回到了村子,村子虽然距离耕地有段距离,但后半夜的动静太大了,有人悄悄摸过来看,马上被激斗的场面吓的两腿哆嗦,所以村子里的人天亮了还没有出门,都窝在家里不敢露头。
虽然德国人被打散了,但是主动权被苏日的人掌握在手里,这个组织不可能每个人都和苏日一样,一旦牵扯到利益问题,估计他们容不下小胡子。小胡子也不想找这个麻烦,他在村子里呆了一天,好好的休息了一下。
小胡子睡的时间不长,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是午后。刚刚醒来,他就闻到一股热腾腾的酥油茶的味道,视线从模糊到清晰之间只有很短暂的过程,嘉洛绒的身影就出现在小胡子的眼帘中。
这一幕带着点点的温情,小胡子从慵懒的梦中醒来,嘉洛绒端着酥油茶和糌粑,就守在他的床前。这很像家,像一个高原中普通的家庭。
嘉洛绒看着小胡子,打手势问他是不是渴了,是不是饿了。小胡子点了点头,端起酥油茶,他没有喝,只是想让升腾的水汽遮挡自己眼睛里的一些东西。他发觉自己有一点变化,心好像更软了,更容易被触动。嘉洛绒的手势非常简单,却让他想起了家。
家,每个人都有,但对于小胡子来说,这个词是陌生又奢侈的,他早已经忘记了家的味道。即便过去每年回家,也仿佛是自己生命中一个短暂的港口,停泊一下,很快就要踏上新的征途。
嘉洛绒的样子让小胡子感觉,从自己睡着之后,她就一直安静的守在这里。酥油茶还有一壶,小胡子给嘉洛绒倒了一杯,但手刚伸出来,就被嘉洛绒轻轻拦住了,她让小胡子自己喝。她打手势说,她的妈妈告诉她,男人在外忙碌,很辛苦,回家之后,女人要照料好男人,那才是称职的女人。
小胡子默然无语,这顿饭让他吃的感觉有点甜,又有点酸。他的心门很难敞开,他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把嘉洛绒和格桑梅朵比,尽管他知道两个不同的人之间没有什么可比性,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
嘉洛绒把杯碗都收拾了,然后坐在小胡子身边,给他卷一种当地村民偶尔会抽的土烟。抽着烟,看嘉洛绒打手势讲一些过去的事,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小胡子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他无法把嘉洛绒跟格桑梅朵对等的看待,但他确实很享受这种感觉。
村子里的人都被昨天后半夜的动静搞怕了,天黑之后家家户户都钻进屋子不出来。小胡子整整随身带的东西,看了嘉洛绒一眼,他很少跟对方说话,这个眼神就是告诉她,自己要出去了。
嘉洛绒平静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失望,这丝失望里,仿佛也夹杂着一种淡淡的忧郁和孤独,但是她装作什么情绪都没有,微笑着对小胡子点点头。这个眼神让小胡子心里又隐隐泛起了酸楚,他顿了顿,转身离开了屋子。
他默默的走,走的很慢,却始终没有回头,他知道嘉洛绒肯定在望着他,如果自己回头,心里的那种情绪可能会不停的蔓延,让自己控制不了。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就用这种方式在夜色中一点一点的拉开了距离,男人在走,女人在看。
当小胡子慢慢走出去十来米的时候,小屋的门响了一下,然后就传来嘉洛绒蹬蹬的脚步声,小胡子停下脚步,他一转身,看到嘉洛绒匆忙的跑过来,在离小胡子只有一米远的地方站住了。
小胡子不知道嘉洛绒要干什么,嘉洛绒可能也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他们相对而视,过了一分钟,嘉洛绒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她示意自己没事,让小胡子走。
但是当小胡子再次转身时,嘉洛绒轻轻咬了咬嘴唇,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她仿佛鼓起了自己最大的勇气,慢慢的打手势:“能抱抱我吗?”
几个简单的手势,顿时让小胡子的心感觉一阵抽搐般的疼。他猛然间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自私了,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却从来没有顾忌到嘉洛绒,这个皮肤雪白的藏族女孩,至少有一部分意识是来自格桑梅朵的,她对小胡子的依赖,不亚于格桑梅朵。
这一瞬间,他仿佛卸下了心里所有的一切,伸手轻轻把嘉洛绒抱在怀里。嘉洛绒像一片云,一汪水,很轻很软。
嘉洛绒很容易满足,她躲在小胡子怀里,嘴角有一丝发自内心的笑。这一抱,多么短暂,但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能感觉到小胡子的体温,能听到他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拥抱可能很久,也可能很短,当拥抱结束时,嘉洛绒轻轻替小胡子整着略有些凌乱的衣领,
她踮着脚尖,帮小胡子慢慢的整理衣领,当她踮着脚尖的时候,脸颊整好从小胡子的嘴唇边擦过。嘉洛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马上低下了头,一丝红晕浮现在雪白的脸庞上。
她仿佛有些不敢正视小胡子了,头也不抬的对小胡子打手势,说她会在这里等小胡子回来。打完手势,嘉洛绒转身就跑回了小屋。
这是什么样的滋味?小胡子慢慢走在夜风中,他形容不出这些,但他觉得很美妙,就像一个被寒冷冻得发抖的人突然浸入了一片温暖的风中。
这一晚的月光依然很明亮,整整一个白天过去,小胡子不知道青稞地里有没有什么别的变化,但是德国人原来守护的方坑那边明显换了人。小胡子绕过他们,一点点接近了自己之前挖出的那个倾斜的洞。这个洞显然也被人发现过了,因为洞非常窄,所以没有什么用,被土填上了一半。
小胡子轻轻把洞里的虚土给挖出来,多吉送的那张鬼脸面具取下来之后就裂成了两半,而且面具像是被散弹枪打了一枪一样,到处都是很细小的窟窿,已经没法再用了。不过下面的血婴都死掉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小胡子钻进去朝里面爬,他很顺利的爬到了被破掉的夯土层,然后顺着悬挂了龙纹鼎的铁索还有巨木下到空间的底部。这些路他走过一次,记忆犹新,他跟着钻进巨木后面人工挖出的通道,但是当他快要走到这条通道的尽头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刚刚打出不久的洞。
这个洞也是斜着打下去的,痕迹非常新,看到这个洞,小胡子就想起了苏日说过的话,造神古迹并非表面这一层,下面还有东西。德国人被打散了,留在这里的应该是苏日的人,不过打洞的人手段不怎么专业,小胡子只试探着看了看,就发现这个洞只打下去几米深,可能是打洞的人吃不准位置,所以半途而废。
他怕和苏日的人在这里遭遇,所以走的更小心了,走完这条通道之后,是第二个悬挂龙纹鼎的空间,但是没有人留下任何痕迹。小胡子觉得,如果造神古迹下面还有东西,切入点估计会在发现那个婴儿的空间中,缩小的九层塔,塔尖上的金属瓶子,都说明那个空间的不同。
通道只有一条,走在里面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到前方的动静,当小胡子一点点重新走到那个有微缩九层塔的空间时,马上就看到九层塔被挖开了,挖开的洞正好在龙纹鼎的下方,而且头顶的龙纹鼎出现了倾斜,一根吊着鼎角的铁索明显被人动过,但因为鼎太沉重,他们也半途放弃了。
鼎下方被挖出的洞不太大,但很深,小胡子听了很久,周围非常安静,应该没有人。他不知道苏日的人什么时候会再下来,所以想加快进度。他举着一把手电,慢慢走近了这个地面上的洞,朝下面照了一下。
看了一眼,小胡子微微皱起眉头,他看到洞的底部,隐隐约约趴着一个人,但这个人身上的衣服颜色很深,和周围的黑暗混成一团,除了能看出一个人形的影子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把手电调到最亮也没有用。
不等小胡子生出别的念头,脚下的土层猛的一松,沿着边缘崩塌下来,小胡子的身体随着崩塌的土层朝下落,他根本没有挣脱的余地,只能用合金管在身边的土壁上划着,减轻下坠的趋势。
在这期间,小胡子匆匆一瞥,顿时抽了一口凉气,因为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趴在洞底的人。这个人已经死了,死去的时间不长,但浑身上下已经长满了鬼脸菇。
这绝对是致命的剧毒,小胡子再也不顾那么多了,甩掉手里的光源,两只手一起用力,硬生生的插到土壁的土层中,勉强停住了身形。
这个洞的空间不宽,小胡子距离脚下长满鬼脸菇的尸体还有两三米远,但他猛然间就感觉自己的眼睛看不清楚东西了,而且这种趋势急剧加快,紧跟着,小胡子的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坠入了永恒的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虎落平阳
如果一个普通人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突然看不到东西了,那么他第一个正常的反应会认为是光源出现问题,灭掉了,这是很正常也很自私的心理:出现问题,先从别的地方找原因。
然而小胡子的思维清晰理智,他所带的光源非常可靠,不可能因为摔了一下就彻底失效,而且他看不到东西是有一个短暂的过程的,首先是视线模糊,进而完全看不见。尽管他不肯承认,但不得不自己告诉自己,他失明了,虽然没有真正的触及下面那一片三尸菇,但剧毒的三尸菇熏伤了他的眼睛。
这是个很难接受的现实,双目失明意味着什么?对一般人来说,失明可能意味着他们的生活将会很悲惨,很绝望,但对于现在的小胡子来说,失明意味着死亡。
小胡子几乎是用手硬插进土里,一点点的向上挪动,他不是铁人,他的心也是肉长的,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一个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人,在骤然双目失明时可能会产生间接性的精神崩溃。失明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这种压力甚至超过了死亡所带来的威胁。
他朝上艰难的挪动了一段,猛然停住了,这一刻,他突然很想笑,也很想痛快的哭一场,他想起了不久前自己的那场臆想:如果自己死在了黑暗的地下,这个世界,会有人替他流泪吗?
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情绪,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绝对不会轻言放弃,他加快了速度,慢慢从下面一点点的朝上爬,等爬到了这个小洞的上沿时,小胡子轻轻试探了一下,洞沿的土层依然有点松,一动就掉下来一大片,他试了好几次,才找到合适的位置,翻身跳了上来。
他马上从包里翻出备用光源,因为在绝境中,人的心里总保持着一丝不现实的幻想,这种幻想来自强烈的求生欲望,他希望失明是一场错觉,是光源意外引起的错觉。但小胡子随即就彻底死心了,他打开了备用光源,却什么都看不见。
眼睛很疼,那种疼难以形容,好像有一种强烈的腐蚀性物质在侵蚀着眼睛,如同一把把钢锉在皮肉上来回的挫着。失明是三尸菇的毒引起的,小胡子不知道这种毒的解法,他带着一些药,但都是用来对付尸毒和蛇虫咬伤的。
他不能再呆下去了,失明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必须马上回去,然后做下一步的安排。小胡子超强的听力和记忆在此刻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他立即顺着来时的通道朝回走。洞底死掉的人可能是苏日留在这里的人,这导致其他人暂时不敢妄动,所以通道和悬挂着龙纹鼎的空间都很安静,但小胡子不知道这种安静能保持多久,他尽最大的力快速来到入口,然后钻了出去。
冷风扑面而来,小胡子稳稳心神,他根据入口的位置分辨了一下方向,然后悄悄的弯腰在青稞中穿行。但是失明给小胡子带来了很大的隐患,他刚刚在沙沙作响的青稞丛中跑出去二三十米,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枪响。
紧跟着,脚步声从四周越来越近,估计都是苏日留在这里的人,他们最开始的时候以为小胡子是德国人的成员,所以一枪示警后,就想打伤他抓活的。小胡子非常被动,他要拼尽全力去躲避随时可能打来的子弹,又要努力分辨方向,尽快逃脱。
对方有人数上的优势,从几个方向追击过来,之前和德国人的激斗中,他们没能抓到活口,所以不会放弃眼前这个机会。小胡子看不到路,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方向,这让他的速度大打折扣,等到勉强跑到回村的那片山路时,小胡子几乎要被追上了。
但是他从这片山路上来回走了几次,对地形记得很清楚,这多少是一点点优势。他一路颠簸着奔逃,时常就侧耳倾听身后的追兵的动静,走到这片山路一半的时候,身后猛然响起一个令小胡子感觉有些熟悉的声音。
“是你!”
小胡子的心跟着沉了一下,他听得出这是那个叫宋坤的人的声音。这一下完全就没有退路了,他和宋坤有很深的冤仇,如果落到对方手里,生不如死。
小胡子咬着牙,冒着很大的风险在山间的小路上飞奔,这完全是靠记忆和勇气在奔跑的,稍有不慎就可能掉进山路旁的大坡下面。
“打断他的腿!给我抓活的!”
后面又响起宋坤的叫喊声,这条山路是独路,追击的人无法几个方向包抄,但同时,小胡子也失去了可以闪避的空间。枪声接二连三,都是朝他腿上招呼的,奔跑中的射击不可能那么精准,然而当小胡子快要跑到这条独路的尽头时,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裤管,贴着皮肉飞了过去。
伤不算重,只是皮肉伤,却再次影响了小胡子的速度,鲜血很快就把裤脚染透了,但小胡子不能停,这里距离村子不算很远了,他必须全力冲过去,宋坤这些人不可能完全肆无忌惮,现在不像解放前,干黑道的人胆子大到没边,在藏区这个比较敏感的地方,谁都有忌讳。
“你不是很能打吗?停下来,跟我们玩玩。”宋坤在后面笑着,他和小胡子积怨很深,而且本身又是个记仇的人,他看得出小胡子有点不太正常,奔跑中很不平稳,又知道小胡子不善用枪,所以胆子越来越大,像一群狼锁定了猎物一样,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追。
山间的独路过去之后,四周空旷了一些,追击和奔逃的难度都相应加大了,这时候正是深夜,月光下隐隐约约出现了村子的轮廓,但小胡子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只是根据记忆里的路线,判断村子不会太远,所以忍住双眼的剧痛和腿上的伤,飞快的跑。
村子里有两户人家养着血统不纯的獒,平时就栓在外面,小胡子奔跑的脚步引起了獒犬一阵狂吠,他不顾那么多,一头就扎进村子。追到这里的时候,宋坤那些人就有些迟疑,但仍然没有放弃,一路慢慢追了过来。
整个村子都是黑的,只有嘉洛绒所住的那间小房子里亮着灯,小胡子跑进村子就有一点分辨不清,当他接近了小房子时,一直在静静等待的嘉洛绒马上跑了出来,借着月光,她惊呆了,她一眼看到小胡子身上沾满了血,跌跌撞撞的朝这边跑。
但是当她匆忙扶住小胡子的时候,立即又看到从后面慢慢追上来的一群人,嘉洛绒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然而却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的戾气。
“哟嗬?”宋坤觉得已经把小胡子逼到了死角一般的院子里,他慢悠悠的走上来,瞥了嘉洛绒一眼:“又换妞了?”
一群人都在嘉洛绒身上上下的打量,嘉洛绒对这些人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和惊慌,她拖着小胡子就朝后退,宋坤唰的举起一杆枪,遥遥对着他们,说:“你跑的掉?我们的账总该算算了吧?先给我跪下!”
小胡子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侧着脸,努力用耳朵捕捉一切声响,他感觉到了杀戮的气息,马上把嘉洛绒拉到自己身后。
“这个小娘们是很标致的,不要难为她。”
有人在低低的调笑,小胡子和嘉洛绒都被枪指着,那些人认为他们没有反抗的机会和余地了,一个人走过来,想把嘉洛绒先拉走。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敢在小胡子还没有断气之前离他这么近,小胡子的眼睛看不到了,合金管的刃口却依然是锋利的。
唰......
一道寒光像闪电一般从月光下划过,快的让人的眼睛都跟不上光闪的速度,四根手指头带着一串鲜血,随着合金管中弹出的一截刀刃而飞到了半空。速度快的甚至让被切掉手指的人都暂时没有感觉到疼痛,飞舞的断指还未落地,小胡子已经一把攥住面前的那个断指的人,死死的掐住他的喉咙,把他挡在自己身前。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化的这么快,一直到小胡子牢牢的控住这个人时,他才刚刚感觉到断指处剧烈的疼痛,忍不住就想惨呼,但是他的喉咙被小胡子紧紧掐着,喊都喊不出来,嗓子里格格作响,两只手拼命想掰开小胡子的手。
小胡子的脸一直是微微侧着的,否则他不能准确的分辨夹杂在夜风中的所有声响。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宋坤察觉了。
“你瞎了!”宋坤阴森森的冷笑了一声:“谁都救不了你,你会死的很惨!”
“你可以试试。”小胡子侧着脸,没有慌乱,语气依然沉着的像一片深水,他又加了一点力,把手里那个人掐的几乎要昏过去:“谁动,他就死!”
第一百二十章
反击
一个死字从小胡子嘴里脱口而出,再加上周围的环境,嘉洛绒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她忘记了恐惧,从小胡子身后跑出来,拼命对着面前那些人摆手,她说不出话,因为焦急,眼睛里憋着泪水。
她不断的对这些人打手势,她求对方不要伤害小胡子。
“让女人替你出头了?”宋坤压住心里的惊讶,他想不到小胡子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还能雷鸣电闪一般的制住他手下的人:“你可真够龌龊的,你杀索南时候的气势到那儿去了?”
小胡子咬了咬牙,对于死亡,他其实看的很淡,每个人都有那么一天,谁也躲不过,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他不想死,是因为他肩膀上担着重担。他伸出一只手,把嘉洛绒拉了回来,他暂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和对方对峙。但面对宋坤的污蔑,他一个字也不解释,解释没用。
“看见了吗?”宋坤对身后的那些人撇了撇嘴,说:“这个瞎子嚣张的很,就是他杀了索南,抢了我们的东西,不能放过他,打断他的腿!”
有人不明真相,真的以为是小胡子杀掉了索南尖措,几个人同时举起了枪,对着小胡子的脚。这么近的距离内,面对几把枪,小胡子也没有完全躲避的能力,他不断的拖着面前的人左右摆动,把每个可能露出来的空隙补上。
黑洞洞的枪口带着威胁和死亡的气息,嘉洛绒的身体抖了一下,紧接着就飞快的转身跑回院子,拼命砸门。收留他们的是一对藏人夫妇,五十来岁了,没有孩子,之前的一些响动已经让这对夫妇从睡梦中醒来,再加上嘉洛绒使劲的敲门,很快,五十来岁的藏人披着袍子打开了门,他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一惊。
嘉洛绒拽着老藏人的胳膊,跟他比划,老藏人分辨不出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而且看出宋坤那些人正举着枪。嘉洛绒虽然没有受伤,可心理的恐惧让她的脸色变的苍白,她无声的哀求,求老藏人救小胡子。
老藏人很快稳住了心神,退回房子里,等他再出现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支土枪,他举着枪,呵斥宋坤那帮人马上离开。
宋坤的眉头皱了一下,如果他单纯是个走黑道的人,可能不会顾忌那么多,但他身在苏日的组织里,有一些规矩禁锢他们的行为,他们的宗旨是寻找祖先的一切而不是制造杀戮,如果不是杀伤了他们的成员,他们不能随意对一个无辜的人动手。
“这个瞎子是我们的仇人!他杀了我的兄弟!”宋坤对老藏人喝道:“不要多管闲事!”
老藏人一听到小胡子杀了人,神情立即迟疑了,他转头看了看嘉洛绒。嘉洛绒的手颤抖着,拼命跟老藏人解释,她示意小胡子是个好人。
嘉洛绒无疑会让人产生怜悯同情和信赖,随着她的解释,老藏人的迟疑消失了,他坚持让宋坤这帮人离开。
“老东西!”宋坤的面色很不善,手里的枪不由的握紧了。
砰!
老藏人知道自己一个人无法震慑对方,他毫不犹豫的朝天开了一枪,土枪的枪声像一道利剑,撕破了深夜中的寂静。随即,村子里接连亮起了很多灯光,老藏人大声叫嚷着,一些年轻力壮的村民很快就出现了,各自拿着武器。
这些村民的胆子并不大,他们可以不管外面发生的事,但他们有一种凝聚力,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他们的家园,欺凌他们的族人。几个经常干重活的年轻人露出一身肌肉,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夜风中,挡在宋坤他们面前。
“一群土包子!”宋坤不甘示弱,举枪朝前走了几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交出这个瞎子和那个女人,就没你们的事了!”
几个年轻人看到宋坤指着嘉洛绒,马上就愤怒了,一个壮的和牦牛一样的年轻人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襟,一步一步走向宋坤。
“你!你找死?”宋坤硬着头皮不肯退。
“是你在找死!”年轻人的胸膛很快就顶在宋坤的枪口前,但他没有停步,就这样硬压着宋坤朝后退。
越来越多的村民都聚集过来了,隐隐中形成一道人墙,把他们全都围在里面,宋坤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手开枪,只要他的枪声一响,马上就会被村民像麻袋一样撕成碎片。
“瞎子!”宋坤不敢动手了,但嘴上却还不愿吃亏,他对小胡子喊道:“索南说你如何如何,我看也就是这个球样子!靠别人护着?好!有本事,你在这里呆一辈子!”
“滚!”壮实的年轻人低声朝宋坤吼了一声。
迫于村民的压力,宋坤带着手下的人离开了村子,但小胡子的心并不轻松,他知道宋坤会盯死这个村子,一旦自己离开,马上就会被尾随。更重要的是,他不能一直耽误下去,如果在村子里治不好自己的眼睛,那么他必须走,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看不到东西。
村民们过了很久才慢慢散去,但是那几个年轻人不肯走,他们让嘉洛绒放心,几个人会死死的守着这个院子。
嘉洛绒和老藏人把小胡子带回了屋子,嘉洛绒知道小胡子看不见了,她无声的哭着,但哭的很伤心,她慢慢捧着小胡子的脸,不断的摇头,不断的摸着小胡子的脸颊和眼睛。
小胡子终于得到了那个答案,他明白了,如果自己有一天死去,会有人替自己难过,替自己流泪的。
小胡子轻轻握住嘉洛绒的手,笑了笑,说:“我瞎了,但我能看得到你。”
这句话让嘉洛绒的情绪如同崩溃了一样,她转身拉住正在抽土烟的老藏人,打手势求他帮帮小胡子,替他看看眼睛。
老藏人有点为难,村子很闭塞,平时村民生了病,一般都是用土办法治的,他们没有医院的概念,也从来没有遇到小胡子这样的情况。
但嘉洛绒一直在哀求,老藏人还有他的妻子都很不忍,最后,老藏人连夜到村子里挨家挨户的问,其实连他自己也知道没有希望,只不过是给嘉洛绒一个交代。
老藏人带着无奈回来了,村子里没有人能看眼睛,小胡子没有什么表情,事情发生了,除了面对,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逃避。然而嘉洛绒仿佛有些接受不了了,她抱着小胡子不停的哭,老藏人犹豫了一下,说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寺庙,寺庙里的几个喇嘛懂藏医,如果真的没办法的话,可以去试一试。嘉洛绒马上就打手势问寺庙的位置,老藏人摇摇头,说没有车子的话,路非常远。
嘉洛绒立即就想再央求老藏人,找车子哪怕是牦牛拉车,把小胡子送过去。小胡子看不到嘉洛绒的手势,但却知道她要表达什么,随即拉住嘉洛绒的手,不让她再央求。宋坤的人今天被迫撤走,只是碍于村民的压力,如果在荒郊野外落单,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尾随动手。让村民带他们离开,就等于害了对方。
小胡子无形中等于被困在了村子里,他的眼睛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可能会永远失明,但他该怎么离开村子?
如果一个人永远都看不到东西了,他的信念,他的责任,他的承担,可能会在短期内迅速的崩塌,那种被放逐到永恒黑暗中的感觉很不好,没有几个人能够坦然的接受。
他默默的在窗前站了整整半天,回忆着村子四周的具体环境,嘉洛绒一步不离的陪在他身边,唯恐自己一离开,失明的小胡子就会摔倒,会孤独,会害怕。她时常都会伸出手,抓着小胡子的手,示意对方,自己一直都在,在陪着他,无论怎么样都不会离开。
生活中的一些细节,可能会被很多人忽视,然而小胡子是很注重细节的人,也许在没用的时候,注意到一万个细节都不会有什么用,但真到了危急关头,这些细节就可能改变一些事情。他回忆了半天,就让嘉洛绒去准备些东西。
黄昏的时候,村子里的一些年轻人带着嘉洛绒和小胡子到了村子东面,那里是一片荒地,无法耕种,只能在气候温暖的季节里长稀疏的草。凭着直觉,小胡子刚刚离开村子就觉得宋坤那帮人已经暗中盯住了他们,不过这里距离村子不远,再加上那些年轻人都带着土枪,宋坤的人不敢做的太过分。
所有的人好像在这片荒地上踏青一样,悠闲的走着,时常会停下来在四周指指点点,光线越来越暗了,这些人没有拿光源,宋坤那帮人也不好直接把光线照过来,他们死死的盯住这边,却看不到什么具体的情况。
这一忙就是足足一个晚上,一直到第二天,这群人才回到村子,吃饭休息。小胡子忙了一夜,却没有任何困意,他再次站到窗前静立着。
他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把握,但已经到了不得不拼的地步。
@qingge1702 9158楼 2013-06-24 00: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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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丛林法则
小胡子想再好好的休息一下,以最佳的精神状态去进行反击。但是宋坤那帮人不想给他任何机会,他们不能明目张胆的进村子,却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在逼迫小胡子露面。这天下午的时候,宋坤他们没有直接对付人,而是打死两头村子里的牦牛。
这让村子里的人非常愤怒,牲畜和粮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几个年轻人要出去,但被村子里的老人拉住了,他们都没说话,却无形中望着小胡子和嘉洛绒所在的小屋子,他们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因为这两个外来者而起的。
两条被打爆了头的牦牛拉回了村子,那个收留嘉洛绒的老藏人这一次也坐不住了,他犹豫了几次,才无奈的开口,说如果不是别人欺负到他们的头上,村子里的人不想招惹别的麻烦。
嘉洛绒看了看小胡子,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她想和老藏人求情,允许小胡子再休息两天,至少要把腿上那点皮肉伤稍稍恢复一下。但是小胡子把她拉住,不让她再恳求下去,他的眼睛看不到了,骨头却还是硬的。
“今天入夜,我们立即就走,这些钱,赔你们的牦牛。”小胡子摸索着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的摇杆依然挺的笔直,不知道为什么,当嘉洛绒看着他的背影的时候,眼睛里的泪水就忍不住了。
这个冷峻又固执的男人,宁可死了也不会说一句求人的话。
嘉洛绒要离开的消息让那些村子里的年轻人非常生气,但他们不能执拗老人们的话。不过他们硬牵出来一头牦牛,给嘉洛绒套了辆牦牛车。那个壮的像牦牛一样的年轻人同样不善言辞,他长长吐了口气,仿佛在是宣泄心中的积郁,然后轻轻把一杆土枪放在嘉洛绒面前。
几个年轻人默默的守在院子外面,一直等到天黑的时候,他们看着娇弱的嘉洛绒笨拙的驱赶牦牛慢慢的上路。
这条路有多远?嘉洛绒不知道,但她只知道一点,她要救这个男人,不惜一切。
几个年轻人一直把他们送到出村的路口,嘉洛绒停了停,回头向他们挥手。几个人等到牦牛车慢慢的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仍然不肯离去。
村子里的情况都被宋坤他们死死的盯着,包括小胡子和嘉洛绒坐在牦牛车离去的一幕,车子刚刚出村,宋坤手下的人就从几个方向慢慢跟了上去,他们不是没有防备,但在他们看来,一个瞎了的男人,一个柔弱的没有半点力气的女人,就像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牦牛车慢慢走向了村子外的那片荒地,宋坤他们越追越近,看着慢腾腾的牦牛车,宋坤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他恨这个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是又过了一会儿,追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就有点发晕,因为本来还坐着两个人的牦牛车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就剩下那头拉车的牦牛,依然不紧不慢的朝前走着,他们根本没看清楚车上的人到那里去了。
“找!”宋坤的脸色非常冷,残酷的笑意消失了,心里升腾起一股微微的寒意,他对小胡子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尽管对方瞎了,依然会让他感觉怕。
苏日这次来带的人很多,尽管大部分人都随他去冰城了,但留在这里的还有十几个,十几个人加快了速度,把光线全部都打开了,他们没看错,牦牛车上确实没人了。十几个人分成两部分,左右追了过去。
“我不信他能飞了!给我......”
轰!
宋坤的话还没有说完,左边那几个人的脚下骤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轰响,巨大的火团从地下的土层爆裂开来,伴随着无数的碎石块横飞,几个人的惨叫声被轰响声淹没了,一块石头像飞来的子弹,把宋坤打的就地一跪。
这是塑性炸药,只能用雷管引爆,小胡子进入藏区后涉足的都是庞大的古迹,离不开这东西,消耗了就要补充。在这片空旷地上,炸药爆炸虽然无法形成很强大密集的冲击波,但杀伤力依然很大,爆炸中心周围的几个人当时就死透了,剩下的人乱糟糟的却不敢妄动。
“都散开!”宋坤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一条腿仍然在微微发抖,剩下的人马上朝四面散,避免被炸药之类的东西一锅端。
他们所处的位置就是村外那片荒芜的草地,清冷的月光洒在一片血迹和残肢碎肉上,连夜风都带着一股肃杀和血腥的气息。活着的人把武器握在手里,他们走的非常慢,但是无论怎么细致,都看不到小胡子和嘉洛绒在什么地方。
唰......
一个人慢慢的走着,右脚刚刚朝前迈了一步,虚浮的土层中一个绳套就猛然收紧,套住了他的右脚踝,他来不及发出惊呼,绳套就像一条蜿蜒游动的蛇,拖着他在地面猛烈的滑动。这一幕来的太快也太突然了,其他人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等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被拖出去了十多米,之后一下子被硬拽到了地下。
他被拽入地下之后,立即就无声无息了。宋坤包括其余的人顿时回过神来,几个人同时叫道:“在下面!他在下面!”
“出来!给我出来!”宋坤有点抓狂,抽出手里的枪,对着脚下的地面砰砰的打了一梭子子弹:“瞎子!”
嗖......
其余的人都束手无策,他们明知道小胡子就在这片土地的下面,但不知道对方的具体位置,一个人紧张的一步步倒退,手里的枪始终对着地面,然而没走出几步,地面突然冒出一截锋利的刀刃,噗的从下面穿透了他的身体。刀刃来的快,消失的同样也很快,不等这个人痛苦的蜷缩着身体扑倒,刀刃已经不见了。
“那边一定有入口!”
幸存的人醒悟过来,加快了速度,一起朝前面跑去,十来米之外,就是刚才被绳子拖走的那个人消失的地方,那里果然有个口子,但找到了口子,这帮人仍然不敢轻举妄动,下坑钻洞,没人能玩得过小胡子,即便他瞎了,也是一条龙。
这片土地下在一夜之间被挖出了几条相互连接且不太宽的洞,土层有薄有厚,就在宋坤他们盯住那个入口的同时,一只手从土层下无声无息的伸了出来,触到一个人的脚踝时,这只手立即收紧,周围的土层陷下去一片,等周围的人一起把枪口对准这里时,被拖进去的人已经无法出声了。
这让所有人都愤怒却没办法,宋坤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抢过旁边人手里的枪,对着塌下去的一片土层不要命的扣动扳机。
他们随即就意识到,在这片被小胡子做过手脚的土地上,人多也没有优势,几个人就拉着宋坤,想退回去,守在这片土地的边缘,他们不相信小胡子能一直憋在土里。
宋坤不情愿,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几个人开始飞快的朝后退,宋坤噗的吐了口唾沫,把打光了子弹的枪甩给旁边的人,转身就走。
但是他刚刚走出去几步,就感觉脚踝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宋坤不是其他的伙计,他的身手还是很不错的,感觉自己被抓住之后,马上反手就想把对方朝上拖,旁边的两个人立即过来帮忙,三个人的力量合在一处,土层下的小胡子也撑不住了,然而他猛然一松力气,三个人顿时有种脱力的感觉。
小胡子带着一身土屑从地面下钻了出来,合金管前面的刀刃一闪,一个伙计的脖子几乎都被齐齐切断了。紧跟着,他膝盖一顶,正好撞在宋坤那条伤腿上,撞的对方身子一歪,差点跪下来。
小胡子的一只手顺着就扣住了宋坤的喉结,另只手再次飞快的挥动合金管,另一个伙计躲的算是快一些,但是从腋下到后腰,被锋利的刀刃划出一道既深且长的伤口,这个伙计留下一声狼嚎和一串鲜血,丢下宋坤,踉跄着跑到了远处。
宋坤的脸被鲜血糊住了,他被扣着喉咙,刚刚想挣扎,立即觉得脖子边多了一片锋利的刀刃。
小胡子制住宋坤,冷冷的面对对面那几个人,他身上沾满了血,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不像一个瞎子,像一个杀神。
宋坤不服软,憋着气在挣扎叫嚣,他让小胡子考虑清楚后果。小胡子的手紧了紧,几乎要把宋坤掐死了,对面的那几个人也一起举着枪,他们呵斥小胡子,让他放人。
“滚。”小胡子依然没有表情,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给任何人留面子。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尤其是在这个圈子里,奉行的是丛林法则,心软的人一定混不久,活不长,曹实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滚!”
小胡子第二次警告,那些人仍然没有离去的意思,他们叫嚷的更大声了。小胡子不再说一个字,手里的合金管一闪,宋坤的半个手掌就飞上了半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求救
宋坤的半个手掌飞了出去,他的喉咙被死死的掐着,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因为剧痛和惊恐而产生的情绪几乎要爆炸了,宋坤的四肢还有身躯拼命的扭动,但是小胡子一只手卡着他的要害,不容他反抗。
飞舞的鲜血溅了小胡子一身,那几个正在大声叫嚷的人随着这一幕的出现,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他们不是没有见过血的人,在这个圈子里混,谁的手都不会干净,但冷酷的小胡子切掉宋坤的手掌,连眉头都没有眨,他的表情仿佛冻结了,有人咕咚咽了口唾沫,盯着宋坤被切掉的手掌,瞬间就愣住了。
小胡子依然没有察觉到这几个人退去的声响,他一声不响,手里的合金管前端锋利的刀刃再次重重的一闪,宋坤的一条小腿几乎被齐齐的砍断了,只剩下骨头茬子和一层皮连着断肢,这绝对是难以承受的压力和痛苦。
是的,很残酷,非常残酷,但小胡子不得不这么做,他要保住自己的命,也要保住嘉洛绒的命,他不能像双目完好时那样靠身手去解决掉眼前幸存的几个敌人,就只能这样硬把对方吓退。
宋坤整个人都被小胡子一只手掐着喉咙提着,断掉的小腿只有一层皮挂在大腿上,随着身躯的扭动不住的晃动着,对面那几个人开始退缩了,他们惊恐的张着嘴巴,看都不敢看宋坤一眼。
“滚。”小胡子第三次勒令对方退走,随着这一声低低的警告声,合金管再次一动,宋坤另一只手掌随着喷涌的鲜血飞了出去。断掌飞出去很远,正好落在那几个人的脚下,这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几个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压塌了。
宋坤的手下和苏日组织中真正的成员不同,利益把他们临时绑在一起,这样的利益联盟是经不住考验的,不知道是谁率先调头飞快的跑,其余几个人立即跟了过去,他们彻底被吓怕了。
当这些人抱头鼠窜的时候,小胡子猛然感觉两只眼睛剧烈的疼痛,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险些窒息了一下,身体忍不住来回发抖,他觉得自己有点撑不住了,立即拖着半死不活的宋坤,一步一步朝后退。
他不知道是不是残留在眼睛中的毒素到了该发作的时候,但那种疼痛真的非常难熬,他强压着疼痛对感官带来的扰乱,侧耳分辨着,当确定哪些人真的走远了之后,他喊出了躲在地下的嘉洛绒。嘉洛绒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但她更关心的是小胡子,在她眼里,除了这个男人,别的一切其实都并不重要。
小胡子感觉那种疼痛连着心脏,像是要把双眼的眼球硬生生挤爆一样,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他拖着宋坤,带着嘉洛绒快速的朝前跑,去追赶已经走远的牦牛车。牦牛车没有走特别远,他们跑了大概二十分钟,就追上了正在旷野中寻找枯草的牦牛。
“走!能走多快走多快!”小胡子一刀捅入了宋坤的心脏,随手把他推到一旁,跳上牦牛车,他支持不住了,眼睛中的毒素吞噬了他的视力,同时还在影响他的神经,他感觉大脑一阵不可抵御的眩晕,尽管双手紧紧的抓着车子,却控制不住意识的逐渐模糊。
嘉洛绒不会赶车,显得手忙脚乱,她猛然听到身后噗通一声,一回头立即就看到小胡子瘫倒在了车上。嘉洛绒慌了,她一直都把小胡子当成最依赖的人,觉得呆在他身边会很安全,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照顾这个男人。
嘉洛绒使劲摇小胡子,但小胡子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周围是一片黑暗,嘉洛绒惊慌的朝四周看了看,她是个聪慧的姑娘,知道哭啼在这个时候没用,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把小胡子送到远方的那座寺庙中。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嘉洛绒使劲驱赶着牦牛,但牛始终走不快,她从黑夜走到白天,又从白天走到黑夜,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她心里非常害怕,因为小胡子一直没有苏醒,她怕自己赶着车走在途中,再回头的时候会突然发现小胡子没有呼吸。
她用了两天时间,才渐渐接近了目的地,但是这座寺庙在山里,最后连牦牛车都走不动了,嘉洛绒咬了咬牙,跳下车子,用尽全力把昏迷中的小胡子拖到车边,然后把他背在身上。小胡子虽然精悍,可也有一百多斤,这对于柔弱的嘉洛绒来说,是很沉重的负担,只走了几步,嘉洛绒就有点喘不上气了,她下意识的朝远处望了望,连绵的山是一段更加难走的路途。
嘉洛绒走的很吃力,也很慢,但她一步都不停,她的坚韧和她的外表不成比例,她的双腿走的麻木了,机械的一步一步迈动着。走的远了,嘉洛绒坚持不住了,她突然一下子哭了出来。
她哭了,并不是觉得自己哭,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把这个男人尽快送过去,她哭了,却仍然咬着牙在走。
走出去几步,她的双腿就被压的受不住,猛的扑倒在地,每每这个时候,嘉洛绒都要耗费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重新站起来,重新把小胡子艰难的背在背上,继续朝前走。每次跌倒,她总是自己趴在地上,唯恐小胡子会受到一点点磕碰。
她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她的额头被撞破了,鲜血顺着雪白的脸颊流下来,她不去擦血迹,害怕擦血迹这短短的时间就会耽误小胡子,任由额头流出的鲜血凝固在脸庞上。
到最后,她真的无法再迈动一步了,嘉洛绒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这一次摔倒,她没有力气站起来。然而嘉洛绒就侧躺在地上,把小胡子抱在怀里,一点一点的朝前爬,她就用这个姿势朝前爬着,渐渐的,手肘外的衣服被磨透了,鲜血浸透了衣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爬了多久,进入这片山地的第二个黑夜,她遥遥的看到了那座寺庙中的灯光。但就是这可以目视的距离,也让她爬了足足四个小时,一直到深夜时,才真正爬到了寺庙的大门外。
毫不夸张的说,嘉洛绒能一路坚持到这里,是个难以令人置信的奇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的信念和心灵。到了寺庙大门外时,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依然那样慢慢的爬着,寺庙大门外的台阶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迹。
嘉洛绒用力拍打着寺庙的大门,过了一会儿,守更的僧人打开了门,当他看到门外这个几乎已经没有人样的藏族姑娘时,微微吃了一惊。嘉洛绒一把抓住僧人的裤脚,拼命对他比划,但这个僧人不太能看得懂她的手势。嘉洛绒顾不上取纸笔,就用手指沾着自己手肘上的血,在寺庙大门外的地面上,一个字一个字写着。
她简短的写下了情况,说她知道寺庙里有精通藏医的上师,希望可以恳求上师救人。
守更的僧人一下子就搞不懂这个藏族姑娘了,但是他能看得出,这个娇弱的女孩可能吃尽了苦头才找到这里,他认真的看了嘉洛绒写在地面上的字迹,又看看昏迷的小胡子,随即就皱起了眉头。
僧人问嘉洛绒能不能听到自己的话,嘉洛绒拼命的点头。
“门措上师是精通医术。”僧人用藏语对嘉洛绒说:“不过,上师正在修持秘法,他不见外客的。”
嘉洛绒的眼泪顿时就从眼眶中溢出来,她急忙又伸出一只手抓住守更僧人的裤脚,用力摇晃着,她的眼神和表情中充满了哀求,她解释不出来自己是怎么样一步一步爬到这里的,她只想把这个男人救活,把他的眼睛治好。
“真的不行。”守更僧人显得非常为难,看得出他很想帮嘉洛绒,但没有人可以惊扰门措上师的修持,他缓缓的摇了摇头,似乎不忍再看嘉洛绒。
“求求你!求求你!”嘉洛绒伸出手指,在地面上用力写着,她不能出声,却哭的像要昏厥过去。
泪水一滴一滴的滴在血迹写出的字上,守更的僧人迟疑了,他不忍心直接拒绝嘉洛绒,但又不能去惊扰上师。
僧人的迟疑让嘉洛绒更加不安,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僧人面前。守更僧人慌了手脚,他想把嘉洛绒拉起来,但这个不到一百斤的藏族女孩,此刻却像一座沉重的山,深深的跪在地上,怎么拉都拉不动。
嘉洛绒没有再写字,没有再比划,但她不停流泪的眼睛,却说明了一切,她跪在僧人面前,希望可以通融一次。
“这......真的......”守更僧人急的来回甩手。
砰!
嘉洛绒的腰身猛然一弯,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这一下磕的非常重,她额头上的旧伤一下子被重新撞破了,鲜血顺着脸庞朝下滴。
“不要这样!”僧人急忙去拉嘉洛绒,但还是迟了一步。
砰!
嘉洛绒的额头再一次重重磕在坚硬的石条地上,她慢慢抬起头,泪水完全和鲜血混在了一起。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咬着嘴唇在哭,泪水和鲜血沾满了那双充满哀求和悲伤的眼睛。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只到这一步
守更的僧人完全被嘉洛绒的举动震惊了,他不由自主的再次看了看躺在后面的小胡子,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竟然让一个柔弱的藏族女孩可以忘记一切。他一步上前,紧紧抓住嘉洛绒的手臂,嘉洛绒的举动让人觉得如果这个男人得不到救治的话,那么她会一直跪下去。
“不要这样。”守更的僧人彻底被嘉洛绒的执着和付出折服了。
嘉洛绒雪白的脸庞已经被鲜血沾满了,只露出她那双流泪的眼睛,她被守更僧人紧紧抓着双臂,导致上半身不能再磕下去,她抬着头,痛哭着望着僧人,那种哀伤到极点的眼神,几乎可以洞穿人的心灵。
面对这样的眼神,守更的僧人仿佛不忍正视,他低着头,想先把嘉洛绒拉起来。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僧人突然想起了很多,他虽然是个住在寺庙中的僧侣,但他在世间还有亲人,还有幼时的伙伴。
如果是这些人遭遇到了眼前的困境,他该怎么办?仍然会硬着心肠把对方拒之门外吗?
僧人再也忍不住了,他紧皱眉头,犹豫了一下,猛的抬起头对嘉洛绒说:“我可以替你通报门措上师。”
将要昏过去的嘉洛绒听到这句话,仿佛看到了黑暗中最后一丝光明,她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但所有的感激都在双眼中流露出来了。
“我可以替你通报,但门措上师肯不肯见你,我无法保证,你等着。”守更的僧人慢慢松开嘉洛绒,快步转身朝里面走,跨过大门时,他顿了一下,转头对嘉洛绒说:“不要伤害自己。”
嘉洛绒用力的点头,她挣扎着爬到小胡子身边,伸出带着血迹的手,很轻很轻的抚摸着他的脸庞的胸膛,尽管她知道小胡子没有知觉,但仍然打着手势告诉他,说有人替他们去通报了,他的眼睛有希望被治好。
之后,嘉洛绒就坐在地上,把小胡子抱在怀里,一点一点的擦掉他脸上沾染的尘土,时不时就朝门里面望着。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守更的僧人带着另外两个人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嘉洛绒连忙轻轻把小胡子放下,迎了上去。
她焦急的望着从里面出来的三个人,守更的僧人长长出了口气,说:“门措上师答应见你,跟着他们去吧。”
嘉洛绒望着守更的僧人,郑重的跟对方行礼表示谢意。后面的两个人把小胡子背起来,然后快步朝里面走,嘉洛绒已经走不动了,但她咬着牙在坚持,抓着小胡子的一只手,跟在后面。
深夜中的寺庙是寂静的,门措上师已经从隐修室回到了自己的禅房,两个人背着小胡子在门外停住,里面传来了上师的声音,示意他们把人送进去。
房间很简单,有一股淡淡的藏香的味道,寺庙中的门措上师是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喇嘛,他刚刚从修持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神色很宁静安详。两个人把小胡子和嘉洛绒带到了房里就退去了,门措上师先看了看小胡子,又看了看一脸鲜血的嘉洛绒,他是个慈悲的老人,听守更僧人的回报后,很为嘉洛绒感动。
嘉洛绒端端正正跪在门措上师面前,门措上师递给她一块湿布,让她擦掉脸上的血迹。但嘉洛绒不肯,她打手势跟上师讲述小胡子的情况,但小胡子究竟被什么东西弄伤了眼睛,她不知道。
门措上师俯身查看小胡子的眼睛,他看的很仔细,但是看了一会儿,他就知道这不是一种病,而是被某种东西的毒熏伤了双眼。这种毒,门措上师从来没有见过。
小胡子的眼球外面,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雾,眼皮已经开始糜烂,门措上师沉吟了一下,对嘉洛绒说,他会尽力救治每一个求到寺庙里来的人,但小胡子的情况前所未见,他没有把握能解这种毒,只能尽力。
嘉洛绒暂时轻松了一点点,虽然门措上师没有绝对的把握,但多少是有了希望。她一直紧绷的神经还有朝负荷透支的身体支撑不住了,一下子昏倒在房内。
人心里装着事的时候,总是睡不踏实,尽管嘉洛绒困顿到了极点,但她只睡了几个小时就醒来了。她的身体像是灌满了铅,沉重的抬不起一条胳膊,然而她醒来之后,马上就找人询问。小胡子留在门措上师的房内,接受救治,嘉洛绒跑到房外,就站在门口,静静的等着。
“上师一定会尽力的,你不用太牵挂,回去好好休息吧。”有人劝嘉洛绒。
嘉洛绒摇了摇头,她不会治小胡子的眼睛,她感觉自己能做的,就是守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她相信冥冥中有种力量,他们离的越近,彼此就会越安心。
她看不到房间内的情景,不知道救治到了哪一步。静静在门外站了片刻后,房里传来了门措上师的召唤声,守在外面的僧人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听上师说了几句话后就匆匆的转身离开。
“不要关门。”门措上师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外的嘉洛绒,他仿佛能猜透嘉洛绒的心,知道对方时刻惦念着小胡子,所以有意敞开房门,好让嘉洛绒可以看到房间内的情景。
很快,就有三个僧人匆忙的离开寺庙,他们按门措上师的吩咐,要分头到很远的地方去买几种药。
又过了一会儿,门措上师用一块布擦了擦手,慢慢走到门口,对嘉洛绒说,他有了一点点把握,如果药材可以找齐的话,那么把握将会更大一些。
鬼脸菇的解毒配方早已经失传,能够得到这样的结果,让嘉洛绒感觉心里的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
但随后,门措上师就接着告诉嘉洛绒,即便所有药材找齐,也不可能让小胡子的视力恢复到失明之前的状态,那种毒素真的太厉害了,严重侵蚀了小胡子的双眼。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这期间,嘉洛绒得到允许,可以守在小胡子身边。门措上师的救治带来一定的效果,小胡子可以恢复一点点意识,但意识恢复的同时,会让他承受双眼巨大的痛苦,所以上师用药物让小胡子保持昏睡。
一连几天,嘉洛绒始终重复着一件事,就是握着小胡子的手,轻轻的在他手心里写字。
会好的,会好的,会好的......
过了很久,三个出去的僧人才相继返回,他们带回了门措上师需要的药,救治到了最关键的一步,门措上师屏退了所有人。
这个过程一直持续了差不多十个小时,当门措上师从房内走出的时候,他对守在门外的嘉洛绒露出一丝微笑,这丝微笑让嘉洛绒看到了希望,她知道可能一切很顺利。
又过了一个小时,小胡子苏醒了,当他睁开眼睛的一刻,嘉洛绒忍不住又哭了,就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流的血,吃的苦,能救回这个男人的命,治好他的眼睛,她很满足。
门措上师的话没有错,即便他尽全力,也不可能让小胡子恢复到失明前的状态。小胡子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视线像是蒙了一层半透明的塑料,尽管嘉洛绒就在他的眼前,但小胡子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随着后期治疗,状况可能会好一些,不过无法完全恢复。
门措上师是个豁达的人,他不问小胡子的来历,也不问他为何受伤,他真正像一个普度众生的佛陀,救人是他的本心,不为其它。
但无疑,小胡子这样的人总会让旁人产生一些兴趣,在后面的治疗中,门措上师会和小胡子交谈,话题很散,尽管小胡子的视力还没有达到能完全看清门措上师表情的地步,但他却能感觉到,上师的话里,有一些别的意思。
小胡子直接问了出来,他只打算问一遍,因为门措上师这种人能说的话,问一遍就会说,不能说的,问再多都没有用。
门措上师沉吟了一下,他说他看得出嘉洛绒是个不一般的藏族女孩,因为她的身体里,有两道不同的灵识,也就是说,她身体里有两条不同的灵魂。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手段,但。”门措上师看看小胡子:“她不可能活的太久,谁也救不了她。”
小胡子的心像被锥子扎了一下,猛然一疼。他平生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混蛋,他没有冷落嘉洛绒,抗拒嘉洛绒的理由。
“她只能活几年,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小胡子闭上眼睛,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却能想象的出嘉洛绒是如何把自己一步一步拖到寺庙大门外的。
“她身体里的一道灵识很复杂。”门措上师接着说道:“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是和这道灵识息息相关的,如果这件东西无意中丢失,会让她很危险。”
小胡子一下子就想到了转经筒,嘉洛绒可以看做是格桑梅朵意识的延续,但她们本身的性格是完全不同的。格桑梅朵因为种种原因,对物质,对金钱有着强烈的渴望,这种心理无形中延伸到了转经筒上,但嘉洛绒很恬淡,她只觉得转经筒重要,却没有格桑梅朵那么热切。
“我感觉。”门措上师郑重的说:“这件东西里,是有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