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尸(报社记者的真实经历,每日更新,主贴在舞文弄墨)


  说我想卖书的是哪个院翻墙出来的?别放弃治疗哈!

  抱歉,书出不了了,在这个连喜羊羊都能因过于暴力而被迫修改的大环境下。人尸在有关人员的眼里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已经拿到的书号也已取消了。
  这几天为了书的事情跟人吵了一架,心情巨坏。
  抱歉,我不懂什麼叫满满的正能量。所以,看来我写的都是负能量的东西,也只能写这些了。
  我还是比较欣赏郭德纲那句话,“人缺什麼就喊什么,一天到晚喊别人三俗,你就是那么个三俗的玩意。”
  既然书出不了了,那我为书写的序章和第一卷的三篇后记也就没必要藏着了,都放出来,给大家看看,方便大家知道些人尸的前因。
  抱歉,书稿修改版我还是收藏了,万一日后躲过风头有幸出书大家再看吧,尽管很渺茫。


  序章:冰冷的脸
  黄昏日斜的时候,吴澄环的媳妇从外面回了来,刚踏进门就嘎吱一声将堂屋的大门一把拽上了,紧接着就拉亮了房里的电灯。
  “搞什么?”吴澄环捏着手里的一把菜,抬起头来盯着媳妇看。乡下人睡得早,电灯也用得极少。加上吴澄环家在村里并不富有,所以这电也是越少用越好。
  媳妇没有理会吴澄环,反而把耳朵贴到门上去仔细听。
  吴澄环还想问到底怎么了,媳妇却悄悄几步走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空着的手。
  因为穷,吴澄环一直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这情形在家里也是一样。加上媳妇又是个极为要面子的人,因此平常自己都不敢高声说话。
  今天这情况来得很突然,吴澄环抓着老婆的手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出事了!”媳妇好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了?”吴澄环怔怔地问。
  媳妇没说话,拽着吴澄环的手一起坐到了旁边的长条凳上。

  除了搞对象那会儿,多年来吴澄环还是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被媳妇紧紧地挨着,除了手被捏得有点疼外,吴澄环脸上虽然依旧板着,但心里是挺高兴的。
  “还记得……你弟弟吗?”媳妇在旁边磨蹭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
  媳妇这句话一下子将吴澄环从眼前的甜蜜里拉了出来——弟弟比自己其实也就小了一岁,从小没病没灾地长到大,身体却要比他这干瘦的哥哥好得多。
  很早的时候弟弟就辍学了,跟着一帮人出去混世界。不久,家里就开始陆陆续续收到弟弟寄来的钱。
  又过了段时间,弟弟穿着笔挺地回来了,刚到家他就张罗着盖新房。等房子落成了,也不过问父母,弟弟匆匆地与村里的一个姑娘结了婚搬到新房子关门过起了日子。
  弟弟到底在外面发什么财,村里人不知道,家里人不知道,就连他这个当哥哥的问了好几次都没套到一点消息。
  每次张口询问,弟弟就乌青着一张脸。这让吴澄环很生气,觉得弟弟这是故意让自己“好看”,不愿意提携他这个哥哥。

  结婚后没几个月,弟弟又匆忙离开了家,丢下新媳妇一个人守着刚建成不久的空房子。之后,即便是媳妇怀孕,他也没回来看上一眼。
  “赚钱、赚钱,赚死他!”每每得知弟弟又打钱回来,吴澄环的媳妇就会如此恨恨地说。
  不过,就在孩子快出生的一个深夜,弟弟却突然回来了。
  那天夜里雨下得特别大。
  吴澄环至今还记得打开门时,弟弟居然连伞都没有打,浑身淋得透湿。让他进门,弟弟只是站在雨里一个劲地摇头,手里捧着个什么东西,铁青着脸硬要往吴澄环怀里塞,说是让他保存好。
  吴澄环没有答应,这倒不是有什么担心,而是他觉得弟弟这么多年来从不帮帮自己,这会儿却要他帮忙,他心里有气。

  又来回推脱了几次,弟弟终于放弃了,把那东西抱在怀里,看着哥哥的脸嘴角抽动了几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不过,后来吴澄环回忆起来却觉得,在房里小灯泡微弱的光照下,弟弟那惨白的脸上分明是荡起了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笑容。
  至今,吴澄环都搞不懂弟弟为何会笑,不知道他这个笑容背后究竟是表达什么样的意思。只是每每想起这个场景,就会让他觉得莫名其妙地全身发冷。

  第二天一早,他家的门就被敲响了,弟媳家的人站在门口,对还在穿衣服的吴澄环说让他过去一下,商量一下办后事。
  听了这话,吴澄环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好,就一颠一跛地跟着那人跑了。
  当时,吴澄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弟弟已经死了,即便是相信弟弟死了,他也想不通弟弟为何会死。
  他细心地看了弟媳号哭的样子,又留意了一下众亲友的表情,但都看不出任何破绽。不过让他奇怪的是,屋里屋外地转了好几圈,就连铁青着脸躺在床上的弟弟身上都看过了,却也没找到与昨晚弟弟抱在怀里那玩意儿相似的东西。
  他一度怀疑弟弟这死有诈,甚至按照电视电影里那套去弟弟的鼻子前试了好几呼吸。就连弟媳拉着他的手哭诉,说弟弟一晚没回,她早间起来却在堂屋里看到横躺在地上的尸体时,吴澄环脑子里都木着,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质问。
  村里人热心,帮着一起操办,很快应用物件就齐备了。死者换上了寿衣寿鞋,停了几天尸,择日下了葬。
  可是,事情过了一段时间了,弟媳却总是说觉得丈夫还活着,甚至还说听见他在枕边悄声跟自己说话。
  刚开始,这话听着有点让人害怕,可是说多了大家也就不上心了。


  …………
  “嗯,怎么了?”吴澄环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问媳妇说。
  “说是看到了……”媳妇小声说道。
  村里的媳妇们,总喜欢凑在一起聊天。自己媳妇也爱掺和,往往打听点小道消息来搬弄是非。不过,这次说的却是自己的弟媳。因为,昨天有人去弟弟家,看到弟媳居然抱着孩子在纳鞋子,可看面料和花纹竟然是一双寿鞋。
  来人强打着精神聊了一下,才知道她丈夫昨晚又“回来了”。而且不但“回来了”,还在家里翻找了东西。因为弟媳说早上起来,柜子抽屉都有翻动的痕迹。
  “我知道,他是在找穿的,他鞋子坏了。”弟媳这样对来人说,顺手从凳子下面拿出来一只寿鞋,说是在门口捡到的。
  “什么样的寿鞋?”吴澄环忍不住问道。
  “一样的……”媳妇慢慢地说。入殓的时候,媳妇也去帮了忙,自然是对那鞋子记得清楚。不过,那人却说弟媳手上的鞋子还有些破有些脏,看着像是穿了这双鞋走了好长好远的山路给磨成那样子的。
  “弟媳居然不怕?”吴澄环听着又说。
  “怕的,”媳妇点了点头,“别人说她讲话的时候都有些哆嗦。”
  停了一会儿,媳妇又问:“你说,弟弟这是在找什么?”
  吴澄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不过他心里却清楚,弟弟要找的多半就是他死前当晚想交给自己的那玩意儿。
  “那究竟是什么呢?”吴澄环想着,却怎么也记不清楚那东西的样子。

  黄昏的光从屋子周围的树上透过来,将树上枝枝丫丫的形状投在窗户上微微摆动着,就像是一双干瘦的手正扒在上面,透过窗子往里窥视。
  吴澄环的家住在山脚下,往上再走一段的山坳里就是村里的坟地。白日里这附近人迹罕至,这时候就更加显得安静得厉害。
  “我这几天眼皮子跳得厉害,怕是要出事。”媳妇吞吞吐吐地说。
  吴澄环拍了拍媳妇的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这时他也没有主意。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吴澄环总觉得今天天黑得远比平常快。
  吃完晚饭洗碗筷的时候,媳妇望了望外面又说好像听不到一点声音,安静得怕人。
  吴澄环没有搭腔。

  上了床,媳妇紧紧地靠在吴澄环的怀里缩着,一句话也不说。
  吴澄环也躺着,任由老婆抓着自己的手,耳朵里却听着床头闹钟嘀嘀嗒嗒地响着。这声音今晚不知为何特别大,又走得好像出奇地慢,每走一下都像扎在自己心里一样。
  媳妇虽然躺着没有动,吴澄环却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澄环突然感觉媳妇在用手轻轻地敲自己的胸口。
  “嗯?”吴澄环问了一声。
  “你听见了吗?”媳妇压着嗓子小声说,“好像有人在敲门。”
  吴澄环坐起身子听了一会儿。
  的确,这时隔着里屋的门,有一阵轻轻的拍击声不断地从堂屋方向传来,听上去就像有人正耐着性子在门上小声地不断敲着。
  家里向来没有什么客人,天又这么晚了,加上老婆又说了弟媳的事,吴澄环更是觉得这敲门声来得十分诡异。
  “是谁?”吴澄环喊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
  再侧耳去听时,这敲门声却已经停了。
  黑暗里,吴澄环低头向怀里媳妇的方向看了一眼,刚想说这敲门的事来得怪异,却又隐隐约约听见似乎有人在哭。
  这声音让吴澄环觉得汗毛倒竖,因为相比之前的敲门声,这哭声似乎显得近了许多,竟好像这哭的人就站在堂屋里一般。
  哭声很凄惨,而且越来越近,到了后来似乎已经到了里屋的门口。
  吴澄环掀开被子,想起身去看个究竟,却被媳妇紧紧地抓住了。他用力挣脱了老婆的手,坐起身来,摸到床边的一根木棍抓在手里,悄悄地向门口摸过去。
  “是谁?”媳妇听见吴澄环贴着门问了一声。
  那哭声依然不断,却始终没有回答。
  等了一会儿,媳妇突然听见里屋的门嘎吱一声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丈夫开的门,但哭声却一下子就停住了。
  她等了一会儿,在床上侧着耳朵听着,却什么动静也听不见。
  “怎么了?……”媳妇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然而空旷的屋子中却连吴澄环也不回答她。
  “澄环,是你在那里吗?”媳妇又哆嗦着问了一句,因为她听见一阵沙沙的脚步正在向自己这边走过来。
  依旧没人答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床边。
  就这么僵着直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吴澄环的媳妇终于定下神来,想摸索着往床里面缩过去。然而刚一动身子,却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贴在自己面前。
  她怔了一下,慢慢地向前面伸过手去,却触到了一样冰冷的物件。媳妇麻着胆子用手指轻轻地上下摸了摸这才明白,这贴在面前的东西居然是一张人脸!
  “啊!啊!——”媳妇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空旷的屋里,叫喊声不断地回荡着。
  …………

  “小吴,开去工地要路过福永,注意点,那里交通状况不好。”工头看着爬到驾驶座里依然铁青着脸似乎一晚没睡好的新司机说。对方却没有答话,只是启动车子开走了。
  “你不放心?”一个同事站在旁边,看着吊车远去的身影问工头。
  “不知道,这家伙总是不对劲,回来就辞了他。”工头喃喃地说。
  …………
  “得了,这钥匙跟你断的那把一模一样。”福永德丰路上,挂着“配钥匙”旗号的小店内,老板从机床上抬起身,将钥匙递到面前的小伙手里,又背过手去在腰上捶了两下。
  这片钥匙很古怪,花了他很长时间。
  那小伙子笑着点了点头,接过钥匙付了账,转身往十字路口走过去。
  然而,就在准备低头数钱的一瞬间,老板眼前似乎“嗡”的一声闪过一阵黄光,他抬起来却看到一辆巨大的吊车猛冲过来,笔直地往十字路口开过去。
  老板张大嘴巴,还没等他喊出声来,就听到刚才那小伙子走去的地方发出一阵巨大的撞击声,紧接着是周围人群里女人们的尖叫。

  …………
  侄儿离着洞口越来越近,他几乎已经听到了衣服擦着泥土发出的声音。于是,赶紧两步走上前去,加快收绳子终于将洞里的侄儿给拉了上来。
  月光被树林挡住了一大半,看不清楚侄儿的样子,汉子只是觉得他一只手拼命伸直着,手里抓着什么东西,鼻子里传来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汉子将侄儿一把抱起,离开洞口几步才又重新放下。赶忙划亮一道火折,火光闪现下汉子看到侄儿胸膛往下已经全部被撕开了,裂着的巨大的口子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内脏。
  中年汉子抽噎着哆里哆嗦地从腰带里摸出一瓶药,想也没想就全部洒在侄儿伤口上。又慌忙脱下自己的衣服,想去堵住往外汩汩冒出的鲜血。

  “二叔……”
  “哎!”汉子听到侄儿声音虚弱地喊着自己,颤抖着回答道。
  “东……东西……”侄儿努力地想将拿着一个黑匣子的胳膊抬起来,却怎么也抬不动。
  “好……好……你不要动。”汉子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用满是鲜血的手从侄儿手里捧下那个匣子。
  “我……没得啥子撒?”侄儿问。
  “没得啥子,都是流老点血……”汉子强忍着,擦了一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那……那都好,二叔你莫哭……等……等我跟春花……”侄儿声音越来越小,但脸上却还泛着希冀的微笑。
  “我不是你二叔,我是你亲爹唻!幺娃啊……”听到这里,汉子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也不知道侄儿是不是听到了,他依旧是微笑着,似乎点了点头,却终于合上了双眼,没有了呼吸。
  “幺娃,幺娃……幺娃呀!”中年汉子失魂落魄地摇着地上的侄儿,号啕大哭。

  夜,依旧是夜。
  月亮已经躲到山的后面,天就黑得越发浓重。
  小镇的青石板路上,有一个人像是喝醉了一般踉踉跄跄地走着,嘴里呜呜咽咽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终于,他在一幢一层的木房子面前停了下来,压低声音喊了声“嫂子”,接着伸手就去敲门。手刚碰到门上,门却向两边打开了。
  中年汉子一脚跨进门里,看到昏暗的油灯光下,屋子中央靠墙的对座上竟然坐着一个穿大褂的人,正端着茶碗喝茶。
  “你……你啷个来咯!”中年汉子粗声问道。
  “东西到手了?”那人声音轻柔地说。
  汉子觉得那人帽子底下阴影里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拿着黑匣子的右手,不觉将手往身后挪了挪,又问道:“我嫂子呢?”
  “在里面的屋子里!”那人依旧柔声说,“她妇道人家,出来不方便吧!”
  “我侄儿死咯,都是为了列个龟儿匣匣,你说你给我好多钱?!”汉子嗓门提高了,沙哑着问。
  “哈哈!那是你侄儿吗?”穿大褂的人勾着二郎腿笑着问。
  “你笑哈子笑!”汉子怒道。
  “嘘!大半夜的。”穿大褂的阴柔地说,“你不想先去看看你那位嫂子吗?”
  听这么说,中年汉子这才急了,匆匆地往里屋走。
  推开门,他看到屋里挂着帐子的床前,一个女人正背对着门独自对着蜡烛坐着。“嫂子!”他喊了一声,女人并没有反应。汉子两步走过去,抬手去碰那女人的背。却不曾想,那女人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栽倒在地上。
  汉子一把从地上将女人搂到怀里,这才发现女人脸色发青,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他哆嗦着伸手去女人鼻孔里探了探,手触到冰冷的鼻翼才知道女人早已没了呼吸。
  汉子抱着女人的尸体,浑身颤抖,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爆裂一般。他万没想到,这个不祥的阴卦来得这样迅猛,报应竟是这么快!出门前还活蹦乱跳的两个人,现在已经阴阳两隔!
  “格老子……”汉子蹲在地上这一声还没骂完,嘴突然被背后伸来的手捂住了。刚要挣扎,就觉得背心上一凉,一柄尖刀穿胸而过,透过身体从胸前露出闪着寒光的刀刃,上面竟然没有半点血迹。
  嘴上的手捂得很紧,汉子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直到自己眼里,前面那根蜡烛的光都有些模糊了,手才慢慢松开。
  汉子斜斜地倒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连叫喊也没有力气发出了。右手五指被人掰开,手上一松,匣子已经被人拿走。
  汉子勉强转过头朝手那边望去,却只看到了一身大褂和瘦削的脸上冷笑的嘴,他这才觉得这张脸看上去竟有点像个女人。
  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汉子最后听到门外传来镇上几声零星的狗叫。
  声音很空荡,而且越来越远……
  第一卷后记二
  无言

  1937年春,湖北。

  树枝上刚刚突出新绿,早晨武汉的大街上人虽不多,却能从匆忙的脚步上看出一年一度的些许新气象。
  路两旁的电线杆上还贴着旧年里没撕去的告示,墙上也印着穿旗袍美女的香烟广告招贴画。
  由于天气还没有完全转暖,行人们依旧穿着大褂或者棉袍。男人们头上戴着旧式或新款的帽子,新派的脖子上还兜着围脖。只有富家的女人才穿着毛皮大衣,手里或拿着香烟,头上却缀着各式的首饰;从人力车上下来,举手投足之间,隐隐露出大衣下面旗袍的缝隙,映着一截若隐若现的白色大腿,引得路旁蹲着的几个闲人,手笼在袖子里贼兮兮地笑。
  路边摆卖早餐的摊子还没端上冒着热气的笼屉,一个小方桌子已经摆开,上面罩着一块素色的桌布。戴着圆形墨镜的老年人,正怀抱着一截竹棍坐在桌子后面。他的旁边挑着一杆方形旗,上面写着:“道尽人间百态,算却世间玄机。”落款单一个“张”字。
  这算命摊已经摆了一年多,算得准不准也没有人来证实。但算命的瞎子却似乎吃定了这碗饭,一年来没有移过摊。
  早上没有几个人爱搭理算命的先生,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只有那些闲得无聊的,才会过来调侃几句。算命的也不过是捋捋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嗯呀”几声并不多搭理。
  上午过去,到了午饭过了一阵以后,街上的人慢慢地越来越多,也开始有正经的主顾开始光顾,算命的这才开张。
  但凡来算的都是自己的命,或者家人吉凶,总之,离不开屋里屋外的事情。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中国人一般不会跟外人谈起自己家那本难念的经。但求卦却是个例外,这跟求医多少有几分相似,不言明病情无法开药——不说出眼下,也难以算出未来。
  也有算得准的,无须主顾多说,算命的已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头头是道,这样的时候多半引得主顾惊呼。也因此,无须听对白,只要看脸色就知道事情大小,算得准不准。所以,这时候也会引得周围一些摊主和路人围观。一帮游手好闲的只要看到有模样俊俏的妇人来算,也多半会围上来凑热闹,偶尔吼一句“你男人跟别人困觉了!”便会激起人群里一阵欢笑,只把妇人羞臊得满脸通红。

  这天已近黄昏,别的摊点都陆续收拾回家,算命的摊上却来了几个戴着礼帽的人。他们从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下来,领头的一人推开一个正走向算命摊的年轻人,自己在方桌前坐下,取下帽子放在膝盖上,对着瞎子说了声:“先生,麻烦算一卦。”
  瞎子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指捏住桌上的龟壳,摇了摇里面的铜钱问道:“敢问,算姻缘还是卜吉凶?”
  来人木然无表情,盯着瞎子的墨镜头凑近说道:“问个路径。”
  听了这话,瞎子摇着龟壳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然后缓缓放下,又将手收回来重新怀抱着竹竿。
  “先生怎么不算了?”来人问道。
  瞎子摇了摇头说道:“向盲人问道,莫非找错人了?”
  来人不动声色地说:“先生是在等人吗?”
  “算命的只等主顾,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瞎子回答说。
  “先生等的人恐怕是不会来了,我看还是请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我家主人正有事相求。”那人轻描淡写地说,瞎子的身体却微微抖了一下。
  “你家主人是谁?”瞎子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请!”那人说着把手一扬,周围几个同下车来的人立刻从几个方向把瞎子围了起来。
  看到这个阵势,周围的人早就远远躲开了,街上像是立刻空了一样,连刚刚要算命却被推开的那个年轻人也赶紧退到了墙角。
  瞎子依旧在凳子上坐着,似乎对周围发生的变化毫不知情。
  看瞎子不动,领头的人略微一点头,侧旁一人直接伸手要来拿瞎子的臂膀。刚要触上,手背却冷不防被竹竿轻轻点了一下。那人吃痛大叫一声,手立刻垂了下去,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受伤一侧的臂膀。

  瞎子这一下出手极快,周围的人虽然近在咫尺却也几乎没有看清他的动作。略停了一会儿,领头那人突然喊了声“上”,同时猛地站起身来朝面前的桌上踢去,瞎子却不急不忙地将手往桌上按去。领头的这一脚虽然重重地踢到了桌子上,那桌子却纹丝不动。
  周围的几个人也不出声,或挥拳或伸腿几乎同时向瞎子身上招呼。
  几个人显然是练过,姿势凌厉,拳脚迅速,尽往人身上要害处打去。然而,瞎子却十分冷静,闪躲腾挪之下始终没让一拳一脚打到自己身上,全在面前身后尺寸之处落空。
  空隙中瞎子挥动竹竿,不时向来人中点去,时不时有人大喊着暂时退出圈子,却又有人立即补上。
  动手之初众人没有瞧清楚路数,瞎子以一敌四略占上风,还能抽手还击。过了数十招,上来的四人动作越来越快,招数也越狠,瞎子只能全力抵挡已无还手之力,败象展现无遗。
  再打了一阵,街上猛地响起“砰”的一声,瞎子被惊得一呆,小腹立刻吃了拳头。刚要勉力再战,却觉得后背被一根小指粗细的管子抵住。
  后面领头那人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道:“招子放亮点,不想横尸街头就跟我们走。”
  俗话说得好,拳头再硬,硬不过手指头一勾勾。瞎子只能丢掉手上的竹竿,被押进了车里。
  直到车走远了,墙角里那个缩着的年轻人才哆哆嗦嗦地走出来,在众人围着散落一地的算命用具议论纷纷的时候,他默默地弯下腰去将瞎子扔在地上的竹竿捡到手里。

  一扇日式推拉门在瞎子面前打开,两个身穿和服的女子跪坐在门旁朝瞎子鞠了一躬,待他进去后妇人出去又跪着将门关好。
  房间里的矮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黑色匣子,桌子后面跪坐着一个身穿西服、身材微胖的男人。
  男人伸了伸手,用不太标准的汉语礼貌地要瞎子坐下。
  瞎子依旧站着,巍然不动。
  “先生,我请你来,问问路,不要太紧张。”男人彬彬有礼地说。
  瞎子依然没有反应,只是站着。
  “先生,礼貌的是贵国传统,请你坐下。”那男人又说。
  “礼貌是对人,对畜生我们从来不讲礼貌!”瞎子淡淡地说。
  男人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突然吼道:“恬不知耻!”
  瞎子却笑了,说:“你们不就是要地图吗?我身上没有!”
  “你!告诉我!”中年男人生硬地说道。
  “告诉你?好,我告诉你,你们那几个人来的时候地图还在我手里,可押着我上车的时候,地图就已经交给别人了!”瞎子说。
  “胡说八道!”中年男人冲着瞎子喊。
  “瞎,哈哈哈!我可是从没瞎过!”瞎子笑着摘下自己的墨镜,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直视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倒是你派的那几个人瞎了眼,你问问他们当时我手上是不是拿着一根竹竿,那里面就是地图。”
  “喃尼!”中年那人站起身来,几步冲过去一把拉开门对着外面吼着。外面一阵脚步声,几个人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没用了,这个时候竹竿已经到别人手里了。”瞎子笑着,任由几个壮汉将自己拖了出去。

  “你不说,也不能让你跟别人说!”这是瞎子被雨水浇醒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那个人说完拿着一把小刀向他走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只觉得躺在积水里,四周都在哗哗地下着雨。
  他现在已经真的瞎了——两只眼睛被生生挖去,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不但如此,手腕和脚腕处也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想撑着站起来却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手和脚究竟在哪里。他想张口喊,这才感觉喉咙里火烧一样疼,舌头已经被割去。再大的痛苦,他也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嘤嘤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要再次昏迷前,自己却仿佛被人抬了起来。
  再次清醒过来,他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但身下软软的感觉却告诉他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耳边有个女人在说话,听声音像是年龄不大。最后,那女人似乎是在对旁边的人说:“算了,他不过就是个递信的,而且这个样子不能说不能写……唉!”语气中好像极为惋惜。
  这话在瞎子听来似乎是一种解脱,却不知为何又觉得好笑,终于张口嘤嘤地沙哑着笑了起来。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飘来飘去,显得极为鬼怪。
  女人的高跟鞋在屋里的地板上踩踏着响了一圈,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事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走了出去,门被轻轻地扣上。
  瞎子知道这屋里还有一个人,因为他听到另一个沉重的脚步在向自己走过来,接着一段冰冷的金属管贴到了自己的脑门上。
  瞎子想闭上眼睛,但其实眼前早已是一片漆黑……
  第一卷后记三
  铁匠

  夜里,星光掩映下,一栋两层楼的房屋楼门敞开着。深秋的穿堂风从里面刮出来,吹得门前屋檐上吊着的一块木牌转了好几个圈,引得绳子纠着屋檐的支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越发衬得里面的黑暗幽静而深远。
  如果是在白天,这个木牌上醒目的“當”字十分显眼,鲜红的颜色刚走到路口就能看见。
  “爹!”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在房门口一只手攀着门轴,伸出脑袋朝里小声地喊了一句。
  屋里没有人回答,只有一阵书页翻动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在黑暗中响动着。这是账房的簿子被风吹动引出的动静,平时屋里但凡是有人来当当,账房就要翻动那一本厚厚的陈年簿子。
  “爹!”男孩在门口再喊了一声,依旧没有任何人回应。而往常这个时候,只要是他推门父亲总会第一个出现。
  今天早上,父亲把男孩叫到跟前,让他独自出门去远地送一张当票。走的时候男孩看到母亲独自坐在房里不吭声,而父亲则一直拉着他的手送到门口。他跑开十几步,回过头去还看到父亲穿着大褂独自一人站在那个写着鲜红“當”字的木牌下面朝他看。

  面对着黑暗中的死寂,男孩想了想,终于一只脚试着轻轻地迈进门里,立刻紧张地向两旁看了看。门后面是空的,只有平时听票的小陈叔的桌子在旁边立着,原本摆在上面的纸笔当票却撒了一地。
  男孩将另外一只脚也慢慢地收拢来,整个人走进了房里。
  当铺的柜台对于他来说是极高的,乌黑的柜台还围着栅栏,即便是他踮起脚尖也始终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现在他只能凭着耳朵听那高大柜台后面的动静,凭着想象揣度是否有什么东西躲在里面。其实,男孩也根本不敢抬头往柜台上看,他最担心的就是高高的柜台上那个方形的洞口——平时都是当当的主顾从那里将东西递进去,而这时他却害怕那洞口里又会突然伸出一个头来。
  他站着,想动一动,却老是被耳朵里莫名其妙的细碎声音所折磨。那声音就在头顶上方,听着就像是有一只手正从柜台的方格里往外摸索。
  男孩越听越真切,似乎那只手已经攀到了方格的口子上,只要自己稍一抬头就能看到。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猫叫,在静夜里听着就像鬼笑一般。
  男孩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朝门外看去。
  门口空荡荡的,只剩下那块木牌还缓慢地在空中转着圈。
  他大着胆子抬头看去,柜台上方的方格里依旧空空的,并没有什么东西即将伸出来的迹象。
  不过,那细碎的声音确实还在。现在听来,男孩觉得这声音应该是从楼上传来。不过,隔着木质的楼板,听得不太确切,像是有人在走动,又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楼上摆来摆去,发出像脚踩在木板上的那种咯吱声。
  屋里很黑,几乎看不见东西。
  但男孩却不需要点上亮光,只是顿了顿就从柜台旁边走开,准确无误地顺着楼梯向上走去,似乎眼前的黑暗在他的眼里不过就是一层薄纱。
  木结构的房屋,即使是像男孩这样轻的身体和步子,踩上去依旧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黑暗里被放得特别大。
  现在,他屏着气往楼上走,心里却一直希望所有的人都只是故意躲了起来,等他到了楼上小陈叔就会点亮了灯,大家伙都会一下子蹦出来逗他笑。
  “一定是这样。”男孩心想,甚至已经感觉到父亲用那宽大的手掌抚摸自己头顶的温暖。

  这希望直到男孩踏完最后一级木台阶,才彻底地覆灭了。
  并没有人掌着灯出来欢迎他,楼上依旧是一片黑暗和死寂,只是刚刚那个细碎的声音更加清晰了,一阵阵地挠得人耳朵根子发冷。
  “爹?”男孩颤着声音问了一句,这声音细微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在楼上房间的正中央,他蒙蒙眬眬似乎看到有个东西正从顶上垂下来轻轻地晃动。那东西每摆动一下就发出一阵细密的声音,像是吊着它的绳子即将断裂了一般。
  是什么呢?男孩猜不出来,在他的印象里楼上从来没有吊过如此大的一件物品。
  他停了停,开始慢慢地向这吊着的东西走过去,一路上两个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拳头。

  走到近处,男孩才彻底呆住了——屋子梁上吊着的东西,居然晃动着露出一双穿着棉布鞋的脚!
  男孩显然是吓到了,他想转身跑开,却突然觉得这双棉布鞋竟然十分眼熟。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仔细地往鞋子上看去,才看明白这双鞋正是平日里父亲常穿的那双。他呆住了,眼睛顺着这鞋子往上看,只见在头顶上一个身穿长褂的人头垂着,脖子被吊在横梁上。
  这个人分明就是他的父亲!
  死这个字对于一个少年来说本应十分遥远,但此刻离男孩却如此接近。他看着父亲脸上抽搐的嘴角,这才发现在他的胸口还插一把锐利的尖刀。
  男孩退了两步,想大声喊叫,却无意间撞到墙边上的凳子。他转过身去,看到凳子上居然还坐着一个人。这人穿着素色花纹的衣裳,双脚平放,两只胳膊静静地搭在扶手上。
  虽然这人低垂着头,但男孩还是一眼认出这人就是自己的妈妈。
  她为什么低着头?她也死了吗?男孩现在已经不知道恐惧究竟是什么了,他一心盼望着终于有个长辈出现,自己可以好好地扑进她的怀里痛哭大叫一场。
  男孩慢慢地伸出手去,抵住母亲的额头向上抬。
  但还只抬到一半,他就看到母亲瞪大着两个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般。但是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头完全抬起的瞬间他看到母亲的嘴已经被人用刀从嘴角割开,而且并不停下,这刀还在往后割去,直到接近耳根。
  母亲的下颌耷拉着,呈现出一副让人恐惧的神情。

  男孩赶紧将手松开,任由母亲的头一下子又垂下去。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从胸腔里往上涌,他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两只脚却在地上拼命地互相抵着搅动。
  这时他才发现,就在四周横着竖着躺了好几个人,不用细看他知道这些人都是铺子里的伙计,平时都像一家人一样,此刻却都成了冰冷的尸体。
  男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站了一会儿就去把楼上偏房里的第八格地板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住的东西。这是父亲告诉他的,这里藏着东西就连他妈妈也不知道。
  伸手取出油纸包,他却发现下面居然又多了一封信。男孩一并都取出来,统统塞进上衣里。
  再次从尸体旁边经过,男孩的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他很想停下来至少将父母并排放在一起,但一种奇怪的催促感却压抑着他的恐惧和悲伤,让他觉得一刻都不该停留,匆匆地往楼梯走去。
  他知道该去哪儿,父亲曾反复跟他说,出了城往西边走那里有个男孩从未见过却是他叔叔的铁匠。
  下楼的时候,他似乎听到身后的阶梯上多了一个脚步声,似乎正在悄悄地向他贴近。
  刚要回头,男孩就觉得脑后生风,赶快向楼下跑。然而,少年人再快毕竟速度有限,抬脚的时候就觉得背上一阵剧痛,似乎被一只利爪连衣服带着皮肉撕去一大块。
  男孩没有回头,忍着痛三步并作两步逃到街上,放开两条腿拼命向城外跑去,边跑边大声喊着“救命”。
  然而,这条街上今晚却如此安静,男孩的声音传递开去不但没有人回应,居然也没有一户人家亮起灯。

  十多年后,湖南益阳。
  1938年,快接近立秋的时节,有个收竹货的商人带着一个伴当,走进了一个村子里做生意,或买或换,用一些村里缺少的日用品、药物换取村民的土特产和竹制品。
  行商在当地算是常见,村里家家户户都作准备,哪怕不缺东西,也有村民愿意跟远来的客商套套近乎,聊聊远近的见闻。尤其在战火纷飞的当下,这样的消息或许还会挽救不少人的生命。
  村里唯一的铁匠家里也在张罗,这些年来只要有行商路过,铁匠都会拿出自家的东西去看看。
  铁匠将一堆东西搬出来,招呼正在空地上耍的儿子过来,让他带着去行商哪里看看。铁匠的手工很不错,打铁出来的东西经使,做的竹器也很精美,更何况铁匠细心还在每件自己做的竹制品上刻上方形的印记,说是好招揽回头客,村里的人都夸他有脑筋。
  晚饭的时候,儿子和小伙伴蹦跶着回来了,说是客商现钱使光了买不了,就用自己的东西作了交换。别人换的东西都不好,唯独铁匠的做得精致,因此客商拿出了身上最贵的东西。
  儿子如此告诉铁匠说,当着伙伴的面前,脸上不无骄傲。
  “换了什么?”铁匠一边看着熔炉里的火一边问。
  儿子把手伸到他面前展开,手心里躺着一只进口的钢笔。“还说让我回家给爹妈,路上别打开弄坏了。”儿子说。
  看到这钢笔,铁匠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轻轻地接过来仔细收在上衣袋子里,回过头去让儿子赶快进去吃饭。
  听着屋里响起摆弄碗筷的声音,铁匠用通红的钳子翻弄了几下火堆,那里面居然露出一个方形的印信,衬着火焰的颜色浑身漆黑。
  铁匠又想到了那一年,终于见到这个从未谋面的叔叔时,他当着自己的面拆开父亲的油布包,里面就是这个黑色的印信。
  “爸,进来吃饭!”听儿子在里面喊叫着,铁匠赶紧重新摆弄了一下钳子,把印信盖住。

  …………

  数十年后的一个傍晚,一辆漆着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终于停在益阳这个村子的路口上,当车上的人都下来以后,在满是旅途倦意的男人中,一个长相秀美的姑娘十分惹人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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