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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礼拜有点事,没能更新,不好意思。
《断金亭》结尾还有一些,但是由于跟豆瓣有合同,这里就不更新了。不过大家去群里问问有途径的人,免费看到还是没问题的。
接下来我的任务就是年内搞出第二卷。这里继续更新后面的故事。
第六章 宋江杀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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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每天早上起床之前,宋江都要跟自己的灵魂搏斗很久。
首先他要从床头拿下一根针扎自己几下。
感觉到疼痛之后,才会睁开眼。
然后他还要在心里默念一些常识:会刮沙尘暴的是天,走路会陷下去的是地,只能暂住的是东京,大宋有法律……
觉得一切都符合逻辑,他的一天才正式开始。
宋江今年37岁,已经在郓城县当差十五年。
他始终对所有人隐瞒了一个秘密,那就是他已经病入膏肓。
有关宋江的病情,具体是这样的。
作为一个文明古国,我国的精神病史源远流长。
有的现在已经痊愈,但大部分还在闹着。
在北宋流行一时的梦疑症属于前者。
这种病说严重但是不致命,说轻微但是很影响生活——它的症状就是患者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梦中。
宋江就是这样一个梦疑症患者。
一辆高级轿车分秒不差地开到宋江面前,准确地停在他脚尖前二尺五寸。
迷迷糊糊上了车,宋江像初生的婴儿一样打量着四周,脑子里跳出一些数字:
这是霸州进口的“爱马士”。
京东东路县级单位标准配车。
单发四轮。
售价两千贯。
发票价值两万贯……
但这些细节对他毫无帮助。
作为押司,他就是在梦里也能把这些记住——哪个级别的官员对应哪个级别的公车,有重大政治意义,哪天把这个搞错了,这份工作也就别干了。
更何况另一组记得更牢的数字在极力证伪眼前的真实:
去年县财政收入不过数万贯,光给官人和他们家属配车就花了几十万贯。
这种等式,在现实中怎么可能成立呢……
马车颠簸着,昨晚的残酒和今晨的空腹让宋江痛苦不堪。
可是就连痛苦也不能证明真实。
无数次大醉之后,他经常在梦里挣扎一宿也醒不了。
这种痛苦反而让他越发怀疑自己在做梦:
只有在梦里,人才会做一些无法理解的受罪行为。
比如从明知是高处还要往下跳。
比如明知是鬼还要去睁眼去看。
比如明知会喝醉还天天晚上陪领导喝八斤白酒。
比如自己干吗要坐这辆车……
“宋押司,时知县还没起身,让咱们先走。”
车夫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从水下传来。
“今天症状有点严重。”宋江心说。
我们知道,梦里的时间是很诡异的。
经常前一秒还在要饭,后一秒家庭存款就超过辽国了。
昨天还在为买不起房结不了婚要自杀,今天人均住房就超百米了。
同理,宋江明明记得自己刚上车,怎么一转眼就到了知县家了呢?
他赶紧掏出两粒解酒药丸吞了下去。
解酒丸可以解酒,但是它也只能解酒,不能治愈梦疑症。
就好象你可以尽管拿国家当亲爹,但是它只会拿你当孙子一样。
但是宋江还是每天携带,坚持服用。
身在衙门,有时候必须隐瞒自己健康状况。
不信你看朝廷开会,中级干部的发色还是一片白加黑,而高级干部一个比一个黑。
再比如说,宋江早就胃出血八年了,但是他从来不告诉别人。
因为作为押司,喝酒就是工作能力,就是政治生命。
同理,虽然自己有梦疑症确定无疑,但是宋江不敢去看医生。
他只能吃点江湖郎中开的解酒药糊弄自己
药丸吃下后,似乎有点疗效。
宋江回忆起了自己坐车的原因:
第一,这不是他的车,他的级别还不够。这是知县的专车。
由于今天自己当值,必须去接知县上班,所以才坐。
第二,公车不做不行。假如不坐车,上班路上可能要走好几个时辰。
因为有各种各样的人在等着拦他:
要求报销医药费的衙役家属,准备申冤的当地农民,怀抱礼品求红契*的商人……
宋江又感到一阵头疼,连忙说,走,拉我去吃早点。
*宋代文书契约,未经官府批准盖章的称白契,盖章的称红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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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宋江缓缓拉开窗帘,往车外望去。
透过谜一般的晨雾,郓城县是这么一个地方。
街道两旁,到处是杂乱的招贴。
除了办证、代考科举,最多的还是金枪不倒,祖传春药,似乎整座城市人人都在阳痿。
每个街角,都有一个算命看相的摊位,比今天修自行车的还密集,好像人人都对自己的前途心里没底。
街边的民居大门洞开,一张张麻将桌摆在门口,大清早就听取搓声一片。
东风上坐着住够了东京地下室的失败白领,西风上坐着西京混不下去的失业青年;
南风上是死活拿不到南京户口的,北风上是北京强制遣返的。
各种低档饭馆纷纷抬出大锅,把昨夜的剩菜倒进去,熬着不知多少年不换的油汤。
熬完后,店主们不约而同地走到一个离自己门头比较远的摊位上吃早点。
似乎只要看不见生产过程,屎吃起来也不会恶心。
门口经常泼了一地剩菜的小门头也纷纷开张了。
每家招牌上都写着“清仓大减价”,不知这么多人一起转行要去干什么。
一条套裙打一折还要三千。
顾客更狠,上来就是“二十卖不卖?”
宋江的数学知识告诉他,这必须是在做梦。
马车走走停停。
街上有些人走着走着忽然脱光衣服,一边跑一边喊:我要红了!我要红了!
一个大汉从地下室里钻出来晒太阳,随手往回扔了几个发霉的馒头。
里面立刻传出几个女人的声音:“没有大人的领导,我们早就饿死了!”
街边有起码上百个读书人在等车。
但是没有一个注意到这怪诞的一幕。
因为他们都在忙着收发短信。
只要发现回信内容不是“如家”,就气急败坏地狠命摇晃鸽子:噫,微信,吾谁与归?!
这一切,都让宋江深信,自己是在做梦。
马车转过一个路口,忽然起了风。
这种风里起码裹了几吨的沙子,完全不似人间所有。
街上的人不管是走路还是驾车,统统带着自制的防沙面具。
这种情景使宋江暗暗祈祷自己是在做梦——否则的话,一个满街牛头马面的地方,只能是地狱。
街上永远在堵车。
这使宋江得以听到牛头马面们的对话:
——今天这沙子含量得有2.5吧?
——嘘!这是国家机密,别让辽国使馆听见……
不远处的天桥下,布满了一根根铁钉,好象是地狱的某种刑具。
可是仔细一看,旁边还贴着衙门告示,大意是:让你丫露宿!
天桥毗邻是一座座坟头一样的烂尾楼,统统成了乞丐的大本营。
一个彪形大汉伸手折断了孩子的胳膊,扔到路边,恶狠狠地说道:今天要不到五百文就去死吧!
两个公差飞奔而来,一把揪住大汉的领子:你这衣服是仿冒的吧?来!罚款一千!
离衙门越来越近,赌场、娼寮、装修风格可疑的酒楼越来越密集。
每家门口都停着一堆衙门公车,车牌全部用红纸贴住。
一个农民打扮的老汉跪在地上,死死抱着一个衙役的腿。
后者十分淡定,嘴里说着:少来这一套,我见得多了!
风停了,前边忽然有人拿着大喇叭宣布:特大喜讯——经过听证,草料又涨价了!
话音刚落,大雨倾盆而下,不到五分钟平地里积水就过了二尺。
无数衙役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欢乐地叫着:下雨了!下乡收灌溉费喽!
宋江彻底放弃了分辨梦境与现实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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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马车停了下来。
宋江下了车,一座气势宏伟的砖石建筑出现在眼前。
它当然就是县衙。
有关这座大楼,还有个故事。
它是前任知县修建的。
设计用料没得说——多少楼房都因为影响衙门风水被拆迁了;
帐目也清楚——宋江看过预算,给各级头头们交完好处费,开发商的资金修个公厕都紧张,绝不可能中饱私囊。
这大概是郓城县空前绝后的奇迹。
不过它还是出了问题——它的外形跟辽国皇宫一模一样。
这事不知被谁举报后,前任知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梦中的一个人物,从来没有存在过。
走进起码五米高的宏伟拱门,宋江沿着大理石台阶逐级而上,心里一种庄严感油然而生。
这里栖息着郓城县的权力最高层。
具体来说,就是知县、县丞(相当于现在的副书记兼副县长,二把手)、主簿(相当于县财政局长兼政法委副书记)、 县尉(相当于现在的县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四位亲民官,监当官、巡检等厘务官。
以及各级胥吏,包括 押司、手分、贴司、引事、厅子、书司、手力、乡司、乡戛、当直人、市巡、斗级、斗子、栏头、务司、酒匠、栅子、直司、脚力、僧直司......
想到这里,宋江又糊涂了:小小一个县城,怎么可能供养得起这么多官?
我一定是在做梦……
大楼在二楼楼梯口分为两个部分。
左边是政务区,右边是民务区。
这是大宋政府机关的典型架——一个衙门,两套班子。
政务区驻扎着代表朝廷路线方针的知县和县尉。
特点是只会务虚,却掌握着实权。
民务区的头头县丞和主簿,管理实务,权利却是虚的。
作为押司,他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在两套班子之间奔走。
“宋大哥,这么早就来了!”
衙门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他们热情地朝宋江打招呼。
很多人读过水浒之后认为,宋江是个心狠手辣,不知廉耻,令人闻风丧胆的官场老手。
其实这是对他的误解。
宋江在郓城官场名声非常不错。
此人气质儒雅,风度翩翩,头发一丝不乱,衣服每天都浆洗,板板正正的。
作风温文尔雅,为人热情低调。
不管跟谁说话,脸上先露出温和的微笑。
不管是哪一派的人去求他,他都会尽心尽力帮忙。
因此在同事中间威信很高。
押司换算成今天的职务,大概相当于县委秘书,副科级。
理论上还有个相当于正科的首席押司,但是多年来一直空缺。
但是在同事们心目中,宋江就是押司中的首席,当之无愧的老大哥。
尽管如此,宋江从来没有因此沾沾自喜。
他始终保持着谦虚谨慎的态度,更没有滥用过自己的威信。
这是因为他知道,大宋的衙门里有领导,但更多的是领导亲戚。
不管你是声誉多么好的人,都比不过领导生育的人。
迎面走来的这个年轻人叫张文远,是个低级贴司。
按理说他是宋江下级的下级,可是宋江不但不能拿他当下级,还得叫二十出头的他一声张兄。
因为这孙子是阎县丞的外甥。
“张兄,早啊。”
每次跟张文远称兄道弟之后,宋江就会犯梦疑症:
“我叫他兄,那阎县丞就是我二大爷。
但是阎县丞的内弟,也就是本县巡检,明明比我小三辈,这么算他又是我孙子。
可是阎县丞的女儿嫁了张县尉的外甥,也就是本县的酒务监官(酒水管理局局长),这孙子跟雷横是把兄弟,雷横跟我是把兄弟,这么算起来,这个姓张的应该算是……
这样的关系怎么可能是真的?!”
想来想去,也只有那句常用的空话“县领导班子亲如一家”才能形容明白了……
想到这里,宋江赶紧掏出两枚解酒药丸。
这种以和亲为基础的政府组织模式经常使他犯病:
上面管理国家的是一家子,下面管理地方的还是一家子;
文官是一家子,武将还是一家子——这是国家还是过家家?我必须是在做梦……
@jianming89 2503楼 2013-06-22 23:08:00
豆瓣上买了,新的篇章写的入骨三分,继续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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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支持
@破锋校尉 2512楼 2013-06-24 09:09:00
这里还是散了吧,大家上豆瓣吧,这里应该不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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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更。
@酒名醉生梦死 2509楼 2013-06-23 15:28:00
妖兄大才,这实在是一个包罗万象的贴子,也不可否认是一个很好的电影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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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恐怕是不可能拍出来了
@jojo_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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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di猪 @GANGhaoabc @莫言师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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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挂念。已移民
@大赖皮鱼 2527楼 2013-06-27 19:44:00
晕,还得搞个网银,我多久不用了密码都忘完了,想着省事话费充结果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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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麻烦就算了。
@daitianming 2532楼 2013-06-28 09:37:00
不一样的视角不一样的水浒。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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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夸奖
@正格 2547楼 2013-06-28 21:13:00
这个似乎更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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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按故事顺序更的。
@我情绪凋零心破碎 2551楼 2013-06-28 23:36:00
回复第2539楼(作者: @暗黑山老妖 于 2013-06-28 17:31)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这一段是真有小波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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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说了,宋江这一章有个副题,“献给王小波伟大的《2010》”
@破锋校尉 2558楼 2013-06-30 08:56:00
这是霸州进口的“爱马士”。
京东东路县级单位标准配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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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妖啊,把俺家乡都写上来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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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是宋代口岸,相当于现在深圳海南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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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宋江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念一些资料:
知县是时文彬,三十来岁,科举出身,前任知县出事以后调过来的。
张县尉是郓城本地人,德高望重,还有五年就致仕了,因此基本上与世无争。
刘主簿跟时知县一样,也是外地调过来的,学识好,风度好,再加上青州有人,因此俨然郓城二号人物。
不过在组织排名上,刘主簿毕竟还不是真正的二把手,阎县丞才是。
此人也是土生土长的郓城人,又黑又胖,酒桌上很豪爽,见了宋江就一巴掌把他拍个半死,笑呵呵地寒暄两句,然后飘然而去。
看起来是个相当和睦的领导班子。
但是,随后想理顺领导关系的时候,宋江的脑子又转不动了。
只要你混过大宋官场就知道,领导之间的关系永远不存在简单一说。
举例来说,张县尉每天除了闭目养神,还会留意所有跟刘主簿有关的事情,比如说,他那个青州的姻亲是升了降了还是被参了。
同理,后者也会时不时打听一下,老张那个传说中的私生子雷横最近又出什么生活作风问题没有。
阎县丞经常在酒桌上一句半句的粗俗玩笑,就把两人挑逗的脸红脖子粗,撸起袖子,互相咬牙切齿地敬酒,直到一起喝到桌子底下去。
当然阎县丞跟时知县的关系也很微妙。
前任知县出事后,阎县丞本来以为继任者非自己莫属,没想到上级会弄个空降干部来。
因此他经常在上级视察时,有意无意地比时知县早到那么一刻半刻,跟领导意味深长地私下聊聊。
时知县当然觉察出此人不服自己,因此也经常在批示中以“某些官员”为主语,指桑骂槐……
简而言之,领导间实际关系如下:
时知县恨阎县丞,阎县丞恨时知县。
刘主簿恨张县尉,张县尉恨刘主簿。
时知县忌惮阎县丞和刘主簿。
阎县丞瞧不起刘主簿和张县尉。
刘主簿瞧不起阎县丞,不服时知县。
张县尉不服所有人......
去你妈的,这种比乱麻还乱的关系怎么可能是真的?
我必须是在做梦!
@破锋校尉 2558楼 2013-06-30 08:56:00
这是霸州进口的“爱马士”。
京东东路县级单位标准配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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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妖啊,把俺家乡都写上来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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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山老妖 2564楼 2013-07-01 22:17:00
霸州是宋代口岸,相当于现在深圳海南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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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锋校尉 2570楼 2013-07-03 14:27:00
这个就是老妖起哄了啊,霸州是北宋北边军事重镇,但是没有榷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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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真宗时就有榷场了,霸州是河北四榷司之一嘛。雄州、霸州、安肃军,广信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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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宋江的书吏房(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离几个官人的厅堂(领导办公室)很近。
这说明他深得官人们的赏识。
取得这样的成就,跟他的家庭出身大有关系。
宋江出生在一个胥吏世家,起码三代以当吏人为生。
祖辈的胥吏生活如何不得而知,但是父亲宋太公的职业生涯显然是不太快乐的。
宋江记忆所及,他在家总是情绪低落,唉声叹气,说些含义不明的话。
——今天别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假如我是他,我会怎么想呢?
——此事不简单,绝对不简单……
——不能出头,绝对不能出头……
在这种家庭里长大,宋江形成了谨小慎微、举轻若重的性格。
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事是小事,没有十足把握,绝不出手,就算有十足把握,也绝不当头。
这对他的事业大有裨益。
押司的日常工作很琐碎,无非是给官人开门、拎包、端茶倒水,写文书,拟讲稿……
但是不管多么琐碎,宋江都当成头等大事对待,因此深得好评。
此外,衙门里的确没有小事。
这里忙人多,闲人更多。
大家闲得蛋疼,就开始集体雌性化,嚼舌根传八卦,拉帮结派搬弄是非。
在这种坏境中,宋江能独善其身,保持不错的名声,也跟他注意每一次开口有关。
但是近几年,宋江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
以自己的日常工作为例,需要注意事项有:
紧跟时知县,但是要在阎县丞面前注意分寸——后者曾经敲打过宋江,“不要把自己的权利放大,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
但是这种分寸不能太过,否则时知县看出来就麻烦了——因为他也曾敲打过宋江:“一定要站稳立场,看清大方向,听清主旋律,不要被杂音迷惑……”
刘主簿卖弄学问的时候,必须和一下,但是又不能比他雅。
张县丞大骂刘酸文的时候,必须赞同,但是又不能有第三人在场......
想到这里,宋江又回到了起点:我草泥马,这怎么可能是现实世界中可能做到的?!我必须是在做梦!
然而宋江随即痛苦的意识到,这不是梦,因为它比梦还糟。
大宋的官员虽然分成两套班子,但他们之间是互通的。
比如说,基层官员的典型晋升路线是这样的。
“政务三把手——民务二把手——政务二把手——民务一把手——政务一把手”。
换言之,不管是谁,都有可能在未来当上大老板。
谁你都得罪不起。
在梦里,你不管是摔下山崖还是跳进大海,都不会真死。
而这里,你做不到这些,会比死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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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走进书吏房,宋江条件反射一样,开始日常工作。
他洗了手和脸,坐在桌子前,闭目养神,默念某种佛经,进入了沉静如水的状态。
宋江在单位以有条不紊而闻名。
就连他的书桌都是一尘不染,井井有条,跟衙门里的各位官人形成鲜明对比。
那些人的桌子上总是堆着各种文件,好像日理万机的样子。
其实中间夹杂着酒瓶、鸡腿,女式内衣,甚至还有现钞。
抽屉更是内容丰富,让人不敢翻。
一开始宋江觉得时文彬还能保持读书人的本色,桌面整洁,里面只放着几本日记。
不过后来偶然读了内容,他就不这么想了:
“上午看一下材料。
中午xx来了,吃饭,中间塞给我一万贯。
下午去驿站,和小谭做了。
射了五次。”
宋江正襟危坐,开始工作。
我们知道大宋的领导一般来说很忙,没有时间干一些俗物。
比如思考。
因此押司要把每一份报告都看一遍,写上自己认为合适的处理意见,待会领导画圈就行了。
这个流程叫做“拟批”。
打开第一份文件,看了标题,宋江就掏出解酒丹塞到嘴里:又到了磨勘之年?
四年了,好快。
可是这四年我都干了什么?
完全想不起来,肯定是在做梦……
有关磨勘这个名词,还需要解释一下。
宋制,文官每四年一考核,无过错者方可升迁,政绩突出者可以越级升迁,称之为“大磨勘”。
写磨勘大报告,是最能让押司出成果的工作,也是押司最头疼的工作。
一般来说,提前三个月就要组成写作班子,封闭创作。
写作组每人都必须精读当年的皇帝诏书,朝廷行文,高官来信,民间传说……
还要梳理本地的各种数据,最后反复写反复改,一句一句精雕细琢出能用的两万字。
曾经有一次,为了文中的语气助词“也”,四大领导较开了劲。
这个说太多,删几个。那个说不多,不能删。
反复折腾了二十多遍,最后知县拍板:既然班子有分歧,重写吧。
宋江明白,问题的实质不是 “也”太多,而是爷太多。
这是个要人命的工作,偏偏每一次都少不了宋江的份。
因为他是郓城县第一笔杆子。
想当年,宋江考进县衙,担任最低级的贴司,负责抄抄写写。
干了两年,半级都没升。
宋太公说,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当吏,一辈子的兴衰荣辱就在三十岁以前决定。
过了三十提不起来,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你得写文章。
这难不倒宋江。
他开始主动揽活,帮人写报告,向县里各种刊物投稿。
后来终于有一天,他的稿子被知县看中,越级提拔为押司。
那是宋江仕途中最开心的日子。
不过宋江后来又发现,在衙门工作,业务水平太高了也不行。
同事排挤嫉妒就不说了。
他还差点因为写文章太认真把自己的前途耽误掉。
一方面,领导觉得你写作水平最高,就会什么都交给你写。
衙门工作,无非是“文山会海”,光写讲话就差点把宋江累死。
另一方面,领导习惯了你的稿子,就会对你的文字产生了依赖,不肯提拔你。
否则你升上去了,谁来顶替你?
宋江又花了五年时间,才摆脱了纯笔杆子的地位。
每次想起这些,宋江就会忍不住走到门口,看看隔壁六房*里那些被文稿累得半死不活、每月只挣六贯五、毫无捞外快希望、只能等着在这老死的贴司们。
他由衷地感到后怕。
衙门这个地方啊,你干不好不行,干太好也不行,敷衍了事不行,专心致志也不行。
这不科学。
就好象有人告诉你,有个地方,你没存款是穷逼,只有存款也会变穷逼;不拿法律当回事会进监狱,太拿法律当回事也会进监狱。
这种地方只有在梦里才可能存在。
*六房是县衙胥吏的大办公室,并不是六间房。《宋史 第一百一十九 职官六》崇宁三年,蔡京奏:“以士、户、仪、兵、刑、工为六曹次序,司录二员,六曹各二员,参军事八员。开封、祥符两县置案仿此。易胥吏之称,略依《唐六典》制度。”,从之。(大观)二年,又诏天下州郡并依开封府分曹置掾。政和二年,复置开封府学钱粮官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