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水浒:九百年前的那场山寨盛世(笑死算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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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二的这番话让杨志听得心惊肉跳。
  他从小接受的一些常识告诉他,应该去衙门举报这人。
  然而最近学到的另一些常识却告诉他,这么干很不地道。
  牛二看见杨志的表情,笑着说,你是不是怕被我牵连?那你赶紧走吧。
  杨志不好意思了:我只是觉得吧,二哥,你这样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不值得啊,退一万步讲,你既然能攒钱,何不用这些钱做点小买卖,混个小康呢……

  牛二笑了,笑得很卖力,甚至把自己笑得吐了血。
  这不是文学夸张——杨志早就发现牛二说话的时候老是咳嗽。
  牛二说,来不及了。我明白得太晚,这辈子已经没希望了。
  牛二之前说过自己在乡里是多么受优待。
  但是自打十年前徽宗登基以来,这种好日子就不多了。

  如前所述,牛二能在东京和地方游刃有余,靠的就是抓住了地方衙门不敢轻易闹出人命的软肋。
  但是如今,衙门的怪招奇招越来越多,个个都比杀人还毒。
  比如说,前几年他在夜里被几个人一棍子打晕,醒来发现在自己身处山西某煤矿,披枷带锁的干了一年多的奴工,才找机会逃出来。
  从那以后他就落下了咳嗽的毛病。
  “这是尘肺......我活不了几年了。要是不拉上几条狗命给我垫背,我就白来世上走一遭。“
  两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杨志双手抱头,揪了半天头发,忽然他跳起来,发疯一样的叫嚷:“我不信!我不信大宋就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我不信皇帝不在乎老百姓的死活!我不信太祖建立的国家变成了这么一个模样!”
  他抓住牛二的手,结结巴巴地说:二哥!信我一回,跟我去拦驾上书吧!太祖遗制,拦驾可以向皇帝递状纸啊!这些贪官污吏信不得,但是咱们要相信皇上啊!咱们试一回吧。
  杨志双目尽赤,不知是在挽救牛二还是在挽救自己的信仰。

  牛二苦着脸看着杨志:合着我跟你说了这么半天全白费劲了是吧?你要告自己去告,我没功夫。你要是能拦驾把案子告下来,我二话不说叫你亲爹,然后卷铺盖去鼓院重新排队。
  杨志也火了,说,好,你等着!
  牛二说我不等,我跟你一起去,我要亲眼看着你小子怎么把命送掉——当傻x不付出点代价,天理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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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志不完全相信牛二,除了世界观根深蒂固之外,牛二本人的可信度看起来也成问题。
  他发现这人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激动起来大喊大叫,说话颠三倒四。
  比方说,牛二是这样描述自己是怎么家破人亡的:
  “我半夜闭着眼一看,屋外头伸手不见五指,全是火把。
  接着就有人砸门,我说,窗户不能开!
  冲进来几十个人,揪住我就打。
  我奶奶赶紧求饶:别打我哥!
  结果有人抬腿就给了我嫂子一拳:滚!……”
  牛二清醒过来之后告诉杨志,这是第五次被抓回去之后,脑袋挨了几棍子落下的毛病。

  认识牛二后的几天里,杨志过得相当消沉。
  他不想跟牛二混在一起,但是又无处可去,不得不跟着他用耍无赖的本事弄了间不要钱的客房过夜。
  他想去接着排队,却发现自己依然无处可去。
  理检院门口的人群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墙上的一条标语:减少出行,为辽国使者让出畅通大道。

  杨志去拦驾的那天是某位先皇的阴寿,皇帝要去陈桥显烈观祭拜。
  杨志跟牛二挤在街边的人群里,等待着皇帝御驾的到来。
  他们看到无数的仪仗,车马经过,无数的禁军举着旗帜经过,无数的太监护送着一顶顶轿子经过。
  杨志激动万分,不停地说:看见了吗,这待遇等我们家平反了,也会有!
  最终,皇帝的御车由六匹马拉着飞驰而来,周围是护驾的金甲骑士,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金瓜。
  牛二问,你们家平反了是不是这待遇也有啊?
  杨志说,你别大逆不道了。

  杨志跪在地上,手心里全是汗。
  他很清楚,自己如果状子不被受理,这些金瓜就要招呼自己的脑袋。
  “二哥?”他想跟牛二说说话,给自己壮壮胆,结果一回头,却发现牛二已经不见了。
  “妈的!”杨志骂了一句,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杨志浑身颤抖。
  他想到,这一步迈出去,要么一步登天,要么万劫不复。
  一辈子的生死荣辱,就要在下一秒钟决定。
  “到时候了!”杨志大喝一声,站起身来,双手持刀一个箭步跳了出去。
  @光头胖鱼 2012-5-8 19:46:00
  这不是妖言啊,这是真言。老妖,我要买个一平方米的宣纸,给你写个“服”字,太佩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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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太客气了。。。
  @西楼604 2012-5-8 21:19:00
  扯一段,凑凑热闹
  且说杨志一闪身冲进了仪仗队伍,禁军士兵们一见有人持刀冲来,以为恐怖分子行刺皇上,顿时乱作一团。
  且说西域有个人名叫本吹灯,拉起一支革命的队伍闹事,前两天刚把辽国最高的佛塔炸塌了,难道今天就要谋害我朝皇上?
  那可都是亡命之徒,禁军兵士们早吓傻了,平时也就是给皇上溜溜狗,打扫打扫卫生神马的,那见过这阵势,毕竟一个月几文钱的工资,犯不上玩命。
  却见这时杨志突然双手捧刀,“扑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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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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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俅听说前面抓住个持刀刺客,非常重视,本想亲自审问,结果刚下车手下就报告说是个京控的。
  他很不高兴,心想虽说太祖的确订过这么个制度,允许三院不接受的京控人员拦驾上书。
  但那是一百多年前的老黄历了,还真有人拿着当真?
  太祖那时候,官家出行坐轿子,没办法让你逮住一回也就算了,现在都乘马车,时速70多码,你难道看不出这是告诉你“老子不停,拦驾后果自负”吗?
  再说你们草民能有什么大事?说破天不就一条烂命吗?皇帝车队让你们说拦就拦,皇家颜面何在?
  真是不识大体!

  高俅怒气冲冲的拿过状纸,看了几句,忽然踌躇起来。
  这是杨家之后?西军的?
  他忽然有了另一套想法:我在军队里没有什么将门铁杆,要是能把杨家收入帐下。。。。。。
  于是他决定去跟徽宗商量一下。

  高俅来到徽宗的御车前,却被童贯拦住:小高,什么事啊?
  那时候西军的事务一向是由童贯直接负责的。
  高俅很讨厌这孙子,但是又招惹不起,只好如是说:有个拦驾告状的,好象是西军杨家之后。我想官家爱才,是不是……

  “哦?折克行这孙子派人来京控闹饷?亏他想得出!”
  童贯脸色铁青,一把抢过状纸。
  看了两行,他嘿嘿笑了起来:小高啊,这个问题就没必要麻烦官家了吧?
  他捋了捋下巴上残留的几根胡子,低声说,西军的内部问题,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吧。
  原因嘛,你也知道:西夏不好惹,西军更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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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清西夏的问题,就必须介绍一下当时的国际形势。
  西夏原先跟大宋关系相当好,用太祖的话说,那是“儿子加兄弟”。
  我们知道大宋一向是个负责任的大国,因此想当年太祖在国际上认的这种干儿子一度有十几个。
  可惜的是这些国家拿了上亿贯的岁赐之后全部跟大宋闹翻。
  其中西夏是最强悍的一个,一度把大宋打得找不着北,甚至还称帝,要跟大宋讨论一下如今谁该当谁的儿子的问题。
  好在西夏是个小国,大宋表现得更负责任一点,他们就好像叫花子见了宝贝,欢天喜地地表示不再打仗了。
  然而近几年这些个孙子又表示大宋还是不够负责任,因此双方经常在边境上有点摩擦。

  这些事高俅当然知道——他相当于国防部长嘛——但是又有点不甚了了。
  原因以前也说过,真正掌握兵权的是枢密使童贯,而此人对这个问题的解释又千变万化。
  在朝报上他总是说,我大宋军队何其强大,想当年以疲惫之师面对天下第一的辽军尚能取得澶渊大捷,逼迫其签订城下之盟,西夏这样的蕞尔小夷更是不足挂齿,不用出动禁军,只要西军出马就能灭掉。
  跟徽宗汇报时他说,西夏战斗力强劲,西军独立应付虽然有余,但要取得全胜,还需朝廷拨款。
  在兵部内部会议上,他说的又是另一套:大家都清楚,现在大宋还能打仗的军队也就西军一支了,所以不管西夏如何挑衅,别他妈去给我惹麻烦。
  而高俅通过自己的耳目还听说童贯私下曾多次抱怨:
  这些党项瘪三真他妈脑子有病——你们要的那些地不是早就自己占领了吗?没占领的你想要你开口说啊,说了我们抽时间改改地图,肯定主动让给你们,还有什么可闹的?这时候跟大宋较劲,真不够朋友。

  虽说搞不懂童贯到底跟西夏什么关系,但高俅的确明白西军的重要性。
  自从神宗决定对夏强硬以来,西军就成了大宋的西部长城,担负着几乎所有的边防任务。
  神宗为了保证西军的战斗力,一口气提拔了一百多个将军。
  哲宗即位后觉得西军好像有点不听话,于是顺手又提拔了几百个。
  徽宗上台后为了让西军更听话,又一下子提拔了一千多个......
  总之,在北宋末年,以种家军和折家军为骨干的西军几乎成了独立藩镇,朝廷除了封官拉拢,基本不会招惹他们。

  童贯说,西夏想要的是土地吗?我看不像。
  要土地他直接开口不就是了,咱们又不是小气的人。
  我看他们要侵害的是大宋的核心利益!
  所以现在绝不可因为一个草民怠慢了西军将士。

  高俅问,什么是大宋的核心利益?不就是土地吗?
  童贯微笑着摇头:我大宋广有四海,地盘多点少点会影响多大?会有碍国祚传承吗?咱们的俸禄会发不下来吗?不会。
  真正关系着大宋国运的,就是海内稳定。
  稳定了大宋的财富才能继续积累,我等才能继续为官家效力。
  西夏想用边境摩擦来制造矛盾,破环稳定;又派这么个身份不明的人来挑拨朝廷和西军的关系,用心何其歹毒!
  这个主意不是那些羌狗能想出来的。他们的背后肯定是辽国。

  高俅有点诧异了:又是辽国?这个,小可不明……
  “小高你太幼稚!
  西夏人笨如猪狗,历来没有创造力,只会亦步亦趋。
  你看现在他们国内又是反宋游行,又是殴打穿着宋装女子,又是砸大宋进口瓷器......完全是我们当年反辽玩剩下的嘛......
  所以,要说他们能想出这种主意我绝对不信,肯定是辽国在背后唆使——契丹亡我之心不死,从未放弃遏制大宋……
  童贯望着天空陷入了沉思,目光明亮而深邃。

  高俅等了半晌,不得不咳嗽了几声,提醒童贯:这个人怎么处理呢?
  童贯说,太祖遗制,状纸虚言不实者,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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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志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黑屋子里,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他头疼欲裂,用手一摸,脑袋上全是血。
  努力回忆了半天,杨志终于想起自己拦驾之后的事:
  高俅亲自来接见,然而没说几句话,就认定是诬告,要把自己当场杖毙。
  打了几棍子,忽然来了几个身穿黑衫白裤的人——这就是人称“熊猫”的皇城司巡卒。
  他们跟高俅耳语几句,然后就亲自拿着棍子把自己一棍打晕。

  “太祖遗制……太祖遗制……”杨志想起高俅说的话,感觉万念俱灰。
  他坐起身,抱头痛哭。
  哭完了,杨志开始琢磨自己的处境:“这是什么地方?”
  忽然,他打了个冷战——结合牛二和几位前辈传授的知识,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截状的黑监狱——我终于被抓了......”

  一连三天,没有人来搭理他。
  杨志水米未进,差点没命。
  第四天早上,铁门铿然打开,一道刺眼的亮光把神智不清的杨志晃得睁不开眼。
  几个人进来,拖着他就走。
  杨志想反抗,却发现自己已经手无缚鸡之力。
  杨志被扔在地上,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京控村的出租屋里。
  仔细一看才知道不是——这间屋子虽然大小差不多,但是里面塞着一百多人,男女混住。

  “我在哪里?”杨志迷迷糊糊地问。
  “哟,还迷糊着呢。”一个便衣从床铺间伸出头来。
  杨志发现这人没穿衣服,他的身下,一个女子正在啜泣。
  这人提上裤子,问同事说:熬了几天?
  三天。
  他嘿嘿笑着蹲在杨志面前,说:想吃东西吗?
  杨志点了点头。
  还告状吗?
  杨志摇了摇头。
  “别价啊,别饿几顿就不告了啊。”
  其他便衣都笑了起来。

  那人继续说:杨志,本来你这罪名是要掉脑袋的,但是高殿帅念在你是杨家之后,就让我们处理。咱们都是老乡,所以呢,特地给你个机会。你说,你想不想告下来?
  杨志疑惑的抬起头,眼中隐隐约约亮起火苗一样的微光。
  那个便衣跟杨志摊了牌:我们可以放了你,甚至找门路帮你递状纸,只要你帮我们做一件事。
  什么事?
  杀一个人。
  杀人……什么人……
  一个逃犯。

  杨志犹豫着不说话,那人很生气:给我打!
  几个便衣上来架起杨志,用短棍猛敲他的肋骨。
  “给你条金光大道你不走,看来只好直接打死了……”
  杨志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脑子里转得飞快:
  我出身将门,两岁习文,三岁练武,文韬武略,难道就要葬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家里几十口人还在等着我衣锦还乡!
  慕容老祖还要靠我养老送终!
  祖宗的名声还要靠我来雪洗!
  我不能死!
  挨了几十下之后,他终于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干!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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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深夜,杨志跟着那几个便衣乘车出去。
  马车走走停停,颠簸不休。
  一路上杨志的手心不停地出汗,心里一直在纠结,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他知道这只是紧张,但却无法摆脱这种情绪。
  毕竟,他还没杀过人。

  忽然有人推了推杨志的背:到地方了。
  他下了车,发现此时正是黎明前时分,四周漆黑一团。
  他跟着几个便衣蹑手蹑脚地在胡同里奔走,忽然,领头的在一个街角听了下来,伸出头去张望。
  然后那人回过身来,点了点头。
  杨志手里多出了一个麻袋和一把刀。
  “过去,把麻袋套在那人头上,然后......”
  他做了一个刀劈的手势。

  杨志深吸一口气,然后像猫一样窜了出去。
  他发现这里是东京的市中心,前面州桥上有个人影,正在挑着担子慢悠悠地走着。
  忽然那人停了下来,杨志赶紧俯身蹲下。
  夜晚清凉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恶臭,原来那人只是在小解。

  杨志施展轻身功夫,毫无声息的迅速朝那人逼近,几步就到了身后。
  他摒住呼吸,扬起手中的麻袋,狠狠套在那人头上。
  “我操!又来这一套?!”那人大叫一声,含混不清地喊道。
  他回头想抓杨志,但却没抓着。
  他一只手想掀起麻袋,另一只手攥成拳头不停的挥舞:“打我?黑我?打吧,有本事打死老子!”
  杨志有些慌张,脑袋犹豫了一下,但手却毫不犹豫的一刀捅进了那人的肚子。

  那个倒霉蛋发出一声悠长宛转高亢的嚎叫,响彻在静寂的夜空里,格外瘆人。
  杨志觉得一种寒意从骨头里开始往外渗,手忙脚乱的抽出刀想逃跑手忙脚乱地想抽刀逃跑。
  但此时那人的手放弃了跟麻袋的斗争,一把抓住了杨志的胸襟,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不肯倒下去。
  杨志脸色煞白,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条巨蟒缠住,又像被人捏住了喉咙,浑身发凉,想叫又叫不出来。
  他扔下刀,像一个鞋子里爬进蜘蛛的小女孩一样手忙脚乱的胡乱挣扎着,拼命想把那只手掰开。
  忽然,就像被一道闪电劈击中头顶,杨志整个人石化了。
  他看到那只手的手指以一种很熟悉的方式畸形着,而且没有指甲。
  “牛二?!”
  杨志掀开麻袋,看到了那人的脸。
  两人一起倒在血泊之中。

  “二哥!二哥!”
  杨志结结巴巴地叫着牛二,拼命用手堵住他肚子上的伤口,试图把漏出来的肠子塞回去。
  “杨......杨......”牛二的嘴一张一闭,想说些什么,但总是说一个字就被涌出来的鲜血呛住。
  “二哥,你忍着点吧,二哥,你忍着点吧......”
  杨志两眼失神,好像疯了一样,翻过来覆过去地说着。
  “二哥,我......我对不起你,我给你烧香,我给你上坟,我给你告状......”
  牛二的眼睛里又有了光彩,他依旧死死抓着杨志,好像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杨志感觉自己就要吐了,他想挣脱,却又没有力气。
  忽然,灵光一闪,他对牛二大喊道:
  “二哥,我拦驾成功了!皇上要复查你的案子!我这是给你开胸验肺呢!”
  牛二的手松开了。
  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再也不动了。
  杨志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些便衣不知什么时候摸上来,往他后脑上敲了一棍子。
  “一箭双雕!都头好计!”
  “嘿嘿,各位也辛苦了!走,吃烤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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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志恢复神智的时候,已经带着木枷进了开封府的死囚牢房。
  起码有几百人证实此人手持钢刀躺在牛二的尸首旁边。
  东京的市民认为,以牛二为代表的那些京控户,穿得破破烂烂,整天捡垃圾抢剩菜,到处乱窜,堵塞交通,有损帝都形象,着实可恨。
  杨志杀了一个,实属为民除害。
  于是他们联合起来写了张请愿书,希望能赦免杨志的死罪。

  水浒传里说,这张请愿书救了杨志一命。
  不过据我所知,事实不是这样。
  那天开封府府尹洪中搓麻将搓得不亦乐乎,听说抓了个杀人犯,一摆手道:“还审什么审,拉出去砍了。”
  办案的孔目愣了一下,跟洪中说了请愿书的事。
  洪中神色一凛:请愿?请什么愿?事先申请了吗?手续齐全吗?请愿的人呢?都看住,一个也不准走了!这个杀人犯是什么背景?什么组织?先别杀,好好审审!
  孔目说,属下查过他的卷宗,此人姓杨名志,人事关系在西军……
  西军?
  洪府尹捋着长须沉吟不止。

  “他身上还有张西军的文书,上面说鉴定为失心疯……”
  好险!
  洪府尹拍额大叫。
  “赶紧的,弄到高干牢房里,好吃好喝伺候着。”
  “这……下属不明,还望大人明示。”
  “让你办你就去,少废话。”

  孔目走后,洪中心里直后怕。
  北宋末年,官场上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
  衙内杀人一律算精神病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一般的衙内也要先杀完人才能想起自己是精神病;
  相比之下,杨志身怀精神病鉴定证书来杀人,在洪中看来,简直是无法无天;
  但同时说明,此人的背景深不可测。
  “此人八成是折氏杨家的公子……不过天子脚下,闹市杀人,无罪释放也说不过去,还是刺配大名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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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牛二的真相,杨志一辈子也没有讲出来。
  他仅有的江湖经验告诉他,杀死同道兄弟是黑道大忌,这事如果传扬出去,自己会为天下好汉所不齿,弄不好还会有人按照规矩三刀六洞,结果了自己。
  于是他在二龙山,在梁山,都把牛二说成是个无恶不作的无赖。
  听到的人无不竖起大拇指:好汉子!为民除害!

  然而在夜深人静时,牛二最后的笑脸却使他不能入睡。
  牛二在梦里总是笑着对他说:兄弟,皇上真的不是昏君?他真的要复查我的案子?
  这时杨志总会满头大汗地惊醒,只有全力抽自己几耳光才能继续睡下去,因此他脸上的青痕经久不褪,大家都以为那是胎记。
  其实那是他心底的愧疚。

  在前往大名府途中,这种愧疚一度使杨志精神失常。
  他经常看见牛二在面前站着,伸出手要抓他,然后天地就一片鲜红,好一阵子幻觉才会消失。
  进入大名府的城门时,这种恐惧达到了极点——他发现不管多长时间,天地总是一片鲜红。
  城墙是红的,房屋是红的,甚至树也是红的。
  杨志吓得大喊大叫,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押解的公差不得不把他扛到大名府衙门。

  杨志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两人的谈话。
  “这鬼地方真有钱——街边的树都用红绸子裹着。“
  “你没听说?留守梁世杰正搞‘建炎礼乐’运动呢。”
  “什么意思?”
  “梁中书说了,现在贪官多,民怨重,都是那些个大乐(流行音乐)搞乱了人心,所以就把太祖太宗那时候的坊乐(宫廷歌舞)都拿出来唱,什么《万岁龙兴》啊,《黄河清》啊,《千秋岁》啊……”
  (*宋代大曲名目,详见《宋辽金大曲图考》。)

  “那把全城弄成个染坊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为了大宋讨口彩了——五德你知道吧?比方说,隋朝是火德,尚红。火生土,唐朝于是顺了土德,尚黄。五代的时候天下大乱,后梁尚红;后唐尚黄;后晋是金德,尚白;后汉是水德,尚黑;后周是木德,尚青。
  咱大宋受禅于周,木生火,所以是火德,尚红!所以啊,什么都整成红的……”
  “哦,‘炎’就是红?这么说那些个坊乐又叫……”
  “别说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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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大名府留守司司衙。
  留守梁世杰今天心情不佳。
  他得到岳父蔡京的书信,今年上调回京的事又黄了。
  想当初说得好好的,积累几年工作经验,回去起码升到正二品,进入政事堂(中央决策机构)。
  然而多年过去,这事还是没有眉目。

  按理说,当官当到梁世杰这个份上,应该满足了——大名府是北方重镇,四京之一,在这里当留守,地位远高于一般的知州、太守。
  另外他年纪也不大,就算想提升也不用着急。
  更何况他爬到这个位置,自己根本没付出过什么努力——当年他只不过休掉发妻,入赘蔡家,丈人打个招呼就把他从一个屁权力都没有的中书舍人(相当于秘书)外放到大名府当了封疆大吏。
  然而梁世杰却急不可耐。
  他一直没有忘记,当年自己的父亲因为在变法中站错了队,一夜之间被削职流放,自己小小年纪不得不靠偷窃填饱肚子,结果进了监狱,差点被牢头打死。
  因此,只要一天没有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就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岳父在信中说,他调回去的主要阻力在于年齿尚轻,政绩不显,百官不服。
  梁中书哼了一声,把书信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
  “政绩不显?百官不服?放屁!”
  他很清楚东京那些混蛋为什么不服:
  这些孙子瞧不起他这种靠着老婆的关系爬上来的小人。
  人家都是靠亲爹的关系才爬上来的,认为只有这条路才叫光明正大。

  平心而论,梁中书在大名府还是做出了不少业绩的。
  在他的领导下,大名府犯罪率大大降低;
  他还倡导了建炎礼乐,在街头挂满了太祖太宗的画像,斥巨资仿造陈桥显烈观,把大名府变成了一座红色的都市,使大宋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如日中天。
  然而上次回京述职的经历告诉他,这些努力作用不大。

  朝廷大员对他爱答不理——接待陪同的六部代表都是侍郎(副职);
  就连普通京官都瞧不起自己——在大街上,他的座驾老被京字头的同僚超车。
  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官员来说,前者还可以容忍,但后者绝对是赤裸裸的侮辱。
  但凡有点自尊的官僚,绝不能对此听之任之,唾面自干。
  于是,他开除了自己的司机。

  想起这些事,梁中书沉着脸坐回太师椅里面,陷入了沉思。
  他尽管不服气,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能有今天,完全是靠着丈人蔡京。
  于是他又把那封信捡回来摊平,重头细读了一遍。
  岳父的话跟以往一样,让他戒急用忍,继续积累民望,等待时机。
  梁中书想了想,觉得也没别的办法,只好等了。
  不过积累民望?还能怎么积累?

  梁中书这人表面谦逊,其实对自己的才能很自负。
  当初岳父给他出过主意,教他怎么赢得民心,比如说交好钱庄发展经济啊,上街跟老百姓聊天啊,到贫民家里吃饭啊等等,他全都没有采用。
  他深信自己的方法才能事半功倍:那就是抓宣传。
  他找来几个以前在礼部任过职的笔杆子,几年时间就让自己在大名百姓心中成为神一样的人物。
  坊间传说他不贪财不好色,专门打击贪官污吏,一心恢复太祖太宗时的清明吏治。
  很多民间代表经常来留守司衙跪送锦旗:
  “梁中书不能走啊,大名府需要你!”

  然而这已经是他权力的极限——他无法影响别人治下的百姓。
  更何况最近事情还有点像反面发展的意思:
  上次回京,皇帝告诉他说,吏部最近接到全国各地百姓的请愿书,内容出奇地一致:
  “梁中书不能走啊,大名府需要你!”

  梁世杰站起身来,轻轻捶打自己的额头。
  他鼓励自己,别急,只要有岳父在朝中,早晚有大权在手的那一天。
  这时他忽然想起,该去选人押运生辰纲了。

  有关生辰纲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作为一个好女婿,每年岳父蔡京寿辰,他都要送去价值不菲的珠宝当作寿礼,叫做生辰纲。
  然而蔡京却没收到过几次。
  因为这些珠宝在途中老被人抢,不管是派心腹押运还是雇佣镖局,都无济于事。
  这导致当时北方很多土匪不贡财神爷而贡梁中书。
  这次梁世杰决心改变自己圣诞老人的形象,公开在军中招标,要选出猛将押运生辰纲,并且承诺,获胜者当场任命为正牌军,押运成功后再做提拔。
  今天就是校场比武之日。
  “来人,备轿。本官要亲自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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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杨志刚到大名府的时候,在精神病院住了很长时间。
  跟在家乡呆过的同类机构相比,大名府的精神病院有点另类。
  这里的病人非常自由,没有隔离病房,全体住在一个大工棚里;
  不用铁链锁着,可以自由走动。
  门口只有一个老头看门,经常有病人走出去,从此不再回来。
  “这都是梁中书政策好啊……这人没有忘本。”一个老病人对杨志说。

  宋代人认为,鬼上身是精神病的重要诱发原因,因此采取的主要治疗手段是抽耳光。
  这种野蛮的疗法在大名府被果断弃用。
  这里的唯一疗法是把病人组织起来,一天到晚轮班唱歌,唱的自然是据说能净化思想的坊乐。
  据院长说,唱教坊歌曲有利于病情稳定。
  这话有一定可信性。
  据那里的工作人员回忆,在十二个时辰不断的嘹亮歌声中,病人里本来疑似的全都确诊了,治疗起来省事多了。

  对于这种治疗手段,大部分病人是欢迎的。
  因为院长动员他们说:只要大声唱,一直唱,晚上就有肉包子吃。
  但是也有些人不积极:他们有的不知道什么叫包子,有的不知道什么叫晚上。
  杨志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类,但是他从不开口——他在病院里连话都没说过。
  一开始,在前面指挥的院长还曾点名批评:你,杨志,你怎么不唱?
  后来院长就不敢管了,因为每次说完都有病人上来给自己一个嘴巴:你丫不想吃包子了?!

  杨志当时还沉浸在极度的失落和内疚中。
  内疚不用解释,自然是觉得对不起牛二。
  失落的原因也不奇怪。
  就好比我们中大多数人从小被教育要“考大学”,考上了大学就能怎么怎么样;
  然而努力了十几年,终于进了大学才发现那是一个怎么样的龌龊地方,因而从此精神崩溃,四年才康复。
  杨志就处于这种崩溃当中。
  沉默就相当于他的魔兽世界。
  他不想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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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
  假如不是那次突发事件,杨志恐怕会在精神病院终老。
  有一天,全体病人被拉出来洗漱打扮,换上新衣,每人胳膊上拴根绳子,串成蜈蚣一样的队伍朝外边走去。
  杨志浑浑噩噩地任人摆布,队伍走他就走,队伍停他就停。
  不过到达目的地后他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今天唱歌的场地怎么这么眼熟呢?

  “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低沉雄壮的歌声响起来,惊醒了杨志。
  他忽然觉得胸口好像中了一记大锤:
  这是西军的军歌!
  杨志猛醒过来,一些久违的感觉在他心中复活。
  他又想起第一次获得军职时的激动,学会第一招杨家枪时慕容老祖赞许的微笑。
  他举目四望,眼前的景物蓦然变得清晰:
  他看清了,前边不远的高台上坐满了文武官员,四周无数的士兵排成整齐的方阵,衣甲鲜明,旌旗招展。
  这里是校场啊,我又回到了军队?我是在做梦?

  还没容他琢磨明白,歌词变成了《老将行》: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杨志露出苦涩的笑容:当年他得到第一把属于自己的佩刀,上面就刻着这首诗。
  那时候他只看到了前两句,心里坚信自己能成为绝世名将,流芳千古,完全没料到后两句才是自己一生命运的写照。

  “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昔时飞箭无全目,今日垂杨生左肘。
  路傍时卖故侯瓜,门前学种先生柳。
  苍茫古木连穷巷,寥落寒山对虚牖。”

  听到这些,杨家多桀的命运和京控的一幕幕浮现在杨志的眼前。
  他悲从中来,终于发现自己曾经的优越感、使命感和自命不凡有多可笑。
  这辈子哪还可能有出头之日?!
  当官不行,告状不行,甚至像诗中的老将一样当个平头百姓都不行。
  他摸着脸上的金印泪流满面。

  杨志忽然推开前面的病友,大步走出队列。
  面对呆若木鸡的院长,他用低沉而响亮的声音慢慢开唱:
  “他他他!
  也曾为俺赵社稷,
  甘心儿撞倒在李陵碑,
  便死也不将他名节毁。
  他也曾斩将夺旗,
  耀武扬威,
  普天下哪一个不识得他是杨无敌!”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只有身后的病友对这首新曲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这说的谁啊?谁是杨无敌?
  ——可能是上礼拜跑出去的那个。
  ——扯淡,那是梁中书。
  ——唉,那傻子,不跑明年就能提拔成院长了。

  这首歌其实是杨家的家族教育歌曲《李陵碑》。
  当初在大院受了侮辱,杨志总是用这首歌鼓励自己。
  然而现在,他唱起来感觉到的完全是黑色幽默:
  上阵杀敌,血洒疆场,到底为了谁?
  为了截状的公人(公务员)?
  为了连状纸都不肯看的贪官?
  为了差点打死我的禁军?
  为了在牛二尸体旁边张着大嘴围观的市民?
  还是为了那个连面都没露过一次的皇帝?
  想到这里,杨志忽然仰天长呼:
  “我有病!我们全家真他妈有病!”

  台上的官员们目瞪口呆,唯有梁中书还没反应过来:还有病人代表诗朗诵?
  院长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大骂: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来比武大会做开幕表演的机会,全被这厮搅黄了!
  这这这……如何收场?!!
  忽然,他急中生智,跪下高声说道:
  “病人知道自己有病了!坊乐治愈了失心疯!创造了医学上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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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那天在校场,院长当场诊断完毕之后,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接茬。
  大家都在看着梁中书,等他表态。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建炎礼乐运动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深入人心。
  首先现场的群众们就不信。
  他们看到院长的表演,纷纷交头接耳:
  回家给亲朋好友说说,唱教坊歌的活动以后能不去就不去——副作用太厉害了,精神病专家都给唱成精神病了。
  在场的大小官员也不信。
  他们互相打量着,心想:这托是谁安排的?脑残啊?表演水平跟电视直销差不多,丢不丢人?

  除此之外,梁中书也不信。
  他一直对运动结果不太满意,认为自己的用意遭到了曲解,但是又不好明说:
  坊乐并不是唱给草民听的,而是唱给广大衙内们听的。
  他想传达的信息翻译成现代汉语大概是这样:
  “朋友,你不孕不育吗?你面对科举考上来的泥腿子感觉恶心吗?你看着穷二代靠着变法一步登天感到憋屈吗?来吧,我会替你们说话,让大宋朝廷永葆红色!”
  遗憾的是该听的人不听,不该听的人跟着瞎叫唤。
  梁中书看着杨志,心想这小子想当官想疯了?不过能想起钻这种空子,脑子倒是不笨……
  考虑到当面拆穿有损运动的名声,他最终笑容可掬的站起来,带头鼓掌。

  一时间校场里欢呼震天,“太祖显灵!”“天佑大宋!”的口号此起彼伏。
  有人还趁乱喊出了“梁中书万岁”。
  看台上的官员们都装作没听见,更加起劲地鼓掌。
  梁中书志得意满,派人把杨志领到身边,问道:这位壮士是何来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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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
  我们知道,杨志后来落草为寇。
  按照大宋惯例,所有关于他的官方记录都被删除了,因此后来的人根本不知道当年他在大名府是多么的风光。
  有段时间他要天天赶场作报告,讲述自己奇迹般痊愈的经历:
  ——自从得了精神病,我就爱上了唱歌,尤其是坊乐。
  ——人的生命很短暂,唱坊乐让我觉得生活很有意义;如今虽然痊愈了,但我要一直唱下去!
  杨志的画像甚至一度被挂上街头作为励志模范,上面写着宣传标语:
  朝为失心疯,暮入办公厅;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唱红!
  在杨志的激励下,大名府的精神病院一度门庭若市。
  数不清的人一口咬定自己有病要求入住。
  可惜的是这些人并不理解宣传工作的精要所在:典型要有,但是数量上不能泛滥。
  于是他们入院以后发现,不管自己重申多少遍“我没病”要求出院都没人相信。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被关了一辈子。

  得到以上这些待遇,杨志倒也不是全凭运气,他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
  那天他得知眼前的人是大名府的一把手,立刻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的家世介绍了一番,只是略去了京控的内容。
  等他介绍完了,梁中书果然对他刮目相看,说了句:将门之后啊,不知武功怎么样?
  杨志顺杆往上爬:小人愿意下场比武,求恩相准许。
  这里要澄清的是,杨志本没有精神病,因此坊乐治病也是无稽之谈。
  但是不可否认,杨志的头脑在歌声中得到了升华。

  从那一刻起,世界在他眼里变得无比清晰。
  他从此知道了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同时也明白了什么事值得花一辈子的时间去干。
  他再不是以前那个浑浑噩噩异想天开的官迷了。
  同理,杨志要求下场比武也不是心血来潮。
  他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一直用余光观察着比武的过程。
  他的第一个印象是参赛者的武艺不堪入目,抱成一团满地打滚,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当众搞同性恋;
  第二印象是,这些选手一开始一个也不眼熟,但越到后来越眼熟。

  关于那天的比武,还有必要补充说明一下。
  大宋的兵制一般以50人为一队,2队为一都,5都为一营,5营为一军。
  但实际情况是一个军(2500人)能有三百人就不错了——剩下的人要么跑了,要么老死了。
  对于第一组数字,军官们在伸手找朝廷要军饷的时候记得一清二楚。
  然而发饷的的时候,他们又只记得第二组数字。
  这种发财的方式就叫做吃空饷
  当然,碰到演习、阅兵之类活动,军官们还要掏点钱,从当地雇一些农民来充充人数。
  这回比武也不例外。

  梁中书为了显示自己求贤若渴,规定每个队都要选出自己的代表参赛,这样一来当地村民都成了抢手货。
  当时大名府农业人口不多,而驻军名义上却有十个军,因此这一天有些农民打的比赛比泰森一辈子打得都多。
  杨志在军队里呆过,这点猫腻还是看得出来的,因此他断定凭借自己的武艺,获胜毫无悬念。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他获得批准最后一个出场的时候(因为他最后一个报名),对手大多已经口吐白沫,一拳就倒。
  杨志就这样一路顺利杀入决赛。
  梁中书在台上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朝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手持铜皮喇叭朝场下狂喊:
  “建炎礼乐,又创奇迹!病夫一唱,武功盖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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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
  杨志决赛中碰到的对手叫周瑾。
  这人不是滥竽充数的农民,而是正式军官。
  杨志的武功虽高,但是长期营养不良,真打起来恐怕把握不大。
  但是此时的他已经懂得扬长避短,当场提出采取更刺激的比赛方式:
  “比枪要换真枪,生死勿论!”

  周瑾听到这样的要求,当场觉得腿肚子要抽筋:“NMB谁说这孙子痊愈了?这不还疯着呢吗?!”
  梁中书也觉得不妥,发话说,你们用没头的枪裹上毡片,蘸点石灰就行了。
  其实周瑾武功算是不错,上来就一枪刺中杨志肋下。
  按理说这里杨志就该算输了,但是梁中书此时有了别的思量,板着脸装没看见,周瑾只好硬着头皮跟杨志比划下去。

  周瑾面对一个疯子,心里本来就害怕,临场发挥就打了折扣。
  杨志虽说此时骨瘦如柴,但京控路上一路挨揍,在东京又几乎天天被三院的衙役用水火棍往脸上身上乱戳,抗击打能力是惊人的,被枪杆捅几下跟挠痒痒一样。
  因此他也不管什么套路,疯狂地跟周瑾互捅。
  看台上的大喇叭更激动了:
  “建炎礼乐,法力无边,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大约打了五十多个回合,梁中书叫停了。
  他派了一个虞候检验了两人的战袍,然后宣布,周瑾身上白点累累,“像打翻了豆腐的,斑斑点点,约有三五十处”;杨志身上看不清楚,可能只有一处。
  因此杨志获胜。
  梁中书不住点头微笑,周瑾在台下暗骂:你大爷!老子穿的是黑战袍,那孙子穿的是精神病院白大褂!

  梁中书这种明显偏袒的态度激怒了军方的人。
  都监李成站出来说,现在是新时代了,骑马挎枪的作战方式已经遭到了淘汰,远程武器才是决胜的关键,因此,应该比射箭。
  梁中书面色不悦,但是也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
  杨志当场提出比箭要用爷们儿的方式:“你先射我三箭,然后我射你三箭!谁都不准躲!”

  周瑾算是看清今天自己的处境了:这哪是比武艺,这是让我跟疯子比谁不怕死啊!
  结果射起来心理负担过重,三箭全偏了。
  杨志拿过箭正要射,周瑾不干了:我认输!我认输!
  杨志的胜利使场内的人群一片喧哗。
  “建炎礼乐,太祖余烈;千秋万载,永葆霸业!”
  随着大喇叭里高亢的口号,已经有不少人相信了坊乐的神力,开始跪下朝梁中书磕头了。

  梁世杰很高兴,觉得今天碰到杨志算是捡到了宝贝,于是当场任命他为副牌军。
  按理说杨志从配军成为军官,应该感恩戴德才对,起码也要说句”功夫全是靠研究太祖太宗思想的时候悟出来的“。
  但他一言不发,只顾看着任命书出神,使梁中书很郁闷。
  然而这时旁边忽然跳出一人,大声说道:我不服!一个配军,敢跟我较量吗?!
  梁中书一看,是索超。
  他对杨志的印象一下子又好了起来。
  道理很简单:自打凤姐出道以后,你还听谁说过芙蓉姐姐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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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
  索超是大名鼎鼎的军中猛将。
  想当年他在东京军校时就是高材生,然而毕业后不幸被分到大名府,从此再无建树。
  从他的绰号可以看出,这是个急性子的人,藏不住话,因此得罪了多任领导。
  具体来说是这样的。
  作为科班出身的军官,索超满脑子新思想,不断越级上书要求更新军队装备,取消文官监军制度,建立新式军队,武力收复幽云十六州。
  这些书信寄到东京,没到皇帝手上,却到了蔡京手中,然后又寄回大名府。
  索超这种行为持续了十年,直到有一天他在留守司的垃圾里看见自己的奏章为止。
  至于文官监军制度,后来确实取消了——皇帝派来了太监。

  梁中书就任后,索超对文官的不满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他经常公然叫嚣:扯淡!从来就没听说那个国家能靠唱歌能把仗打赢的!
  从这种说话风格可以看出,这人为什么混了十几年依然只是个正牌军(连长)。
  同样也不难想象,索超当时过得很郁闷,胡子不刮,头发不理,整天拿眼睛瞪人,一幅愤青的模样。
  当他看到梁中书耍手段黑了自己的的徒弟周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决心要亲手把杨志劈死。
  梁中书沉吟了一会儿,拿不定主意。
  他倒不是舍不得杨志这个人才,而是怕他被索超劈死,长了这个匹夫的气焰。
  杨志当场跪下,说道:在下愿与索大人比武,生死无论!

  “三十斤鳞甲一副!”
  “虎面铜盔一顶!“
  “六尺河间马一匹!”
  “丈八烂银枪一支!”

  在校场的更衣室里,杨志赤裸上身,闭目养神,平伸双臂,任由那些军汉给他穿衣套甲,备马提枪。
  铁甲敷在身上,金属的冰冷令他浑身一颤。
  然后,他发现自己止不住地发抖。
  倒不是因为他害怕索超,而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少年来的梦想终于成真了——他终于穿上货真价实的盔甲,还能跨上战马,手持钢枪,像祖先一样在沙场上一展身手。
  他抬头注视着那缕从屋顶破洞里倾泻进来的阳光,默默地感谢上苍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泪流满面。

  ”我x!赶紧去找庄家,改赌索超赢!这货都吓哭了!“身边的军汉一股脑像投注站跑去。
  外面传来索超的叫阵声: “贼配军, 快来受死!”
  杨志拿起头盔,慢慢给自己戴上。
  金属辛辣的气味让他的血液开始燃烧,一种激情直冲脑门。
  再睁开眼时,野兽一样目光从虎头护额下射了出来。
  杨志胸无杂念,提枪上马。
  他知道,如果想这辈子不白过,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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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
  水浒传里说,那天杨志和索超打了个平手。
  其实这个说法是山寨内部照顾索超的情绪而编造的。
  比武的结果是索超完败。
  当时两人厮杀了几十回合,不分胜负。
  索超使斧如泰山压顶,大砍大阖,恨不得把杨志一斧劈作两半。
  杨志对祖传杨家枪烂熟于心,一条枪使得神出鬼没。
  忽然,杨志拍马便走,索超以为他怕了,策马急追。
  索超没有看到,杨志眼里露出的不是惊慌,而是杀气——他其实是要施展回马枪的绝技。
  然而就在杨志勒马出枪前一秒,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索超的马忽然前腿一软,一头栽到在地上,把他掀出去好几米,生死不知。
  关于索超为什么从马上摔下来,还有值得说明的地方。
  索超极力主张采用新式武器武装军队,因此他自己也随时随地想办法来改进装备。
  首先他注意到辽国人的兵器都很重,认为这点值得学习,因为重了有杀伤力。
  所以他设计的这柄宣花大斧足有八十多斤重。
  后来他又参考了扶桑人的一些做法,在斧刃里加装了一些弹簧刀、机关箭之类的暗器,遇到外力
  就会射出来。
  总之,索超花了很多心血,终于把这柄大斧改造成了一把瑞士军刀。
  今天由于他瞧不起杨志,把机关都封住了,所以后者才没在第一招被他打死。
  最近,他还从突厥人那里打听到一些西边的军备情报,让人按进口图纸打造了一身白铁甲,穿上
  以后威风凛凛,刀枪不入,活像台锅炉。

  但是有得必有失,这身装备加上武器配件配齐了足有三百多斤,不但索超自己坚持不了一个时
  辰,马驮着跑上几百米腿也直打哆嗦。
  这个问题索超也注意到了,他好几次想派人去云南抓头野象回来当坐骑,但此时还没抓到。
  不过水浒传上对梁中书的反应倒是没有写错:他把杨志和索超同时提拔为管军提辖使。
  提把杨志是因为觉得这人可用,提拔索超则是因为他以为索超落马是在向自己服软。
  水浒传上还说,梁中书从此对杨志十分爱惜,让他亲随左右,甚至允许他到自己府上住着。
  跟这些相比,杨志得到的实际职务更是令人羡慕——他成了梁中书的车夫。
  众所周知,领导身边有四种人,关系硬度世间无匹:虞候(秘书)、车夫(司机)、二奶,小舅
  子。
  因此这些人被称为四大金刚
  杨志的到这样的美差,在大名府炙手可热,连军头李成、闻达见了面都对他礼遇有加。
  然而杨志却十分冷静。
  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梁中书对自己的进一步考查。

  杨志的猜想并没有错,梁中书再蠢也不会把生辰纲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虽说用当司机的方式来考察一个陌生人有些冒险,但是跟十万贯财宝和自己仕途比起来,梁中书
  觉得冒点险也值得。
  更何况当时春暖花开,跟女下属驾车去野外办公的时节又到了。
  他的确急需一名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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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
  前面说过,梁中书因为入赘蔡家,得到了不少好处。
  但凡事都有两面,这件事的坏处就是他想玩女人的话,只能像超生游击队一样享受床第之欢。
  不敢开房,不敢金屋藏娇。
  因为假如被老婆发现,岳父要整他易如反掌。
  梁中书浸淫此道十几年,经验无比丰富。
  首先他知道,跟播种一样,这种事讲究节气,因此只在春秋天进行。
  以前经常有不长脑子的人在冬天跟女下属出去谈心,结果得了肺炎;或者三伏里在捂得严严实实
  的马车车厢里动作过大,导致中暑,甚至还出过人命。
  一想到那些跟女人赤身裸体死在一起的傻子,梁中书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爽完了把腿一蹬,倒是什么都不用操心了,老子还要绞尽脑汁把你丫的死解释成“因公牺牲
  ”,费多大劲!
  梁中书的经验还表现在,他搞这种娱乐活动时总是带着第三个人。
  倒不是说他有3P的癖好,而是一辆马车停在闹市中原地一晃一晃地很容易被人围观;
  在野外又不太安全,带上车夫还能当保镖使。
  出于以上的顾虑,梁中书选司机时一向强调,必须嘴严,可靠,还不能有任何官场背景。
  杨志自然成了上佳人选。
  杨志顺利通过了考查关。
  按理说大院出身的人一般不擅长溜须拍马,但杨志例外。
  虽说手段有点生硬,但忠诚之心一览无余。
  梁中书在车里忙活时经常听到他惊雷般的怒吼:
  “谁?干什么的?!”
  有几次吓得他差点阳痿。
  有时候梁中书办完了事还会去吃宵夜。
  “小杨,坐下一起吃吧。”

  这其实是个问句。
  是人就能听出领导的意思是“你去厨房等着吧”。
  但杨志愣是听不出来。
  他不但大咧咧地坐下就吃,还拿出当年在麟州灌乡镇干部的劲头,把梁中书喝趴下好几次。
  尽管有这些不快,梁中书也看出,这人的忠心是不须怀疑的。
  另外也不用担心杨志会跟其他方面的领导走得太近。
  他在比武的时候已经把大名府全体军官都得罪了。
  后来他几次陪同梁中书参加宴会,把又把这些人得罪了一个彻底。
  杨志当司机时间不长,但架子却摆得很到位。
  他已经把自己和领导的荣辱联系在一起,觉得自己是给一把手开车,理应是司机圈里的一把手,
  因此在司机席上颐指气使,目中无人,人人在背后痛骂他小人得志。
  综合了以上信息,梁中书终于安下心来:此人可以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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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决定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
  都监李成就站出来说,杨志此人有过前科,一下子让他负责十万贯巨款的押运,恐怕不大妥当。
  梁中书对属下的异议并不介意——他喜欢李成这个武夫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此人总是能够及时
  站出来衬托自己的智慧。
  梁中书手捻长须,说道:我知道此人贪财。但我更看重他的野心。
  我给他许诺的一切,他不会看不明白,更不会分不清轻重。
  这话李成没听明白。
  但杨志当晚就明白了。
  这天梁中书跟他说,你不用在我这住了,我赐给你一座宅院。
  杨志去了,发现这院子占地甚广,金碧辉煌,门口还有军士站岗。
  屋内雕梁画栋,极尽奢华,连抽屉把手都是银的。
  “相公钧旨,请杨提辖暂时在此安歇,筹划生辰纲押运。
  事成之后,再行安置。”
  杨志在家闭门谢客期间,经常在后院走来走去,看上去心神不宁。
  有一天看门的军士来报,说有一群叫花子自称是大人老家的亲戚,大人见不见?
  杨志说,快请。
  不一会儿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被领了进来。
  杨志屏退左右,当场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各位尊长,你们终于来了。
  这些人的确是杨志老家的亲戚,但要说明白是什么亲戚却很难。
  因为他们都是些表哥的丈人、三姑的小舅子的叔叔、亲家表姨夫的大伯哥之类的东西。
  老家存在的意义就是随即派生出这样一些亲戚给你个惊喜。
  “慕容老姐姐收到你的飞鸽传书,亲自挑了我们这些人,说能帮把手。”
  “慕容老祖是……是什么时候……”杨志声音嘶哑地问道。
  “老姐姐是上个月初八……正安排着这事,忽然就没了……”
  尽管早就收到了口信,但亲耳听说之后,杨志还是大受打击,在太师椅上呆坐了好一会儿。
  梁中书觉得杨志忠心耿耿,思想过硬;自己又待他不薄,还许以锦绣前程,应该可以算是自己的
  嫡系亲信了。
  但是他毕竟不了解杨志的过去,因此对此人思想的复杂性估计不足。
  对某些东西信仰越是坚定的人,一旦信仰崩溃,就越容易走到另一个极端。
  杨志就是个例子。

  长久以来,他费尽心机揣摩上意,曲意奉承,并不是为了升官发财那么简单。
  “谁会打制兵器?”杨志振作起来之后,开始询问正事。
  ——我,没受招安时一直干着。
  “谁会制作盔甲?”
  ——我,三十年前干过。
  “谁在募兵站干过?”
  ——我,当年山上的抓壮丁的事都是我负责。
  “谁会饲养马匹?”
  ……

  杨志一连问了十几个问题,最后又强调:你们都按我说的,跟家里撇清关系了?
  “我们要么京控一辈子,家里绝户了;没绝户的也都被剔出族谱,跟老家没关系了。”
  杨志定了定神,最后问了一句:慕容老祖跟你们说这回要干什么了吗?
  这些人面面相觑:搬仓库?
  杨志大失所望.
  慕容老祖本来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员,假如她老人家在这,或者临死前发句话,肯定能一言九
  鼎,定下大计。
  但是如今,杨志自忖没有这种威信,能让人投身这么疯狂的事业,于是决定以后再说。
  亲戚们却沉不住气,七嘴八舌地问道:
  “这回你当大官了,那得管多大的仓库呀?”
  “在哪呢,咱们今儿晚上就去搬了它。”
  杨志含糊其辞地解释,这次什么货也不管,只管人——这个东西不好偷,偷了也没什么大用。
  众亲戚一听,当场就不干了:
  “这是怎么说的?俺们撇家舍业的来跟你发财,怎么走了几千里路,连双袜子都没拿着?”
  “杨志,我们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可不能忘本呐!”
  “姑表亲,姨表亲,砸断了骨头连着筋……”
  几个年纪大的还哭了起来,满地打滚。
  杨志只好说,这样吧,你们先跟我出一趟差,就算是我的亲兵,事成之后,赏钱大大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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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
  第二天,杨志求见梁中书,拿出了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方案。
  这个方案不光是梁世杰看不懂,数百年之后的史学家施大爷同样看不懂,只好照抄下来,给我们
  留下了千古迷思。
  首先杨志策划的路线是这样的。
  他说此去东京要经过“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
  其他的山方位不好确定,但看过原著的人都知道黄泥岗在山东。
  大名府明明在河南,想去东京出了门直接往西南方走就行了,他却要却往东南方拐这么个大弯,
  实在匪夷所思。
  杨志又领来几个挑夫打扮的人,说这是他精心挑选的押运士兵。
  梁中书检阅了押运队伍之后直皱眉头:
  “杨志,你的路线奇怪,选的人也奇怪。
  先不说你绕道几百里,就说这些个士兵——老的老瘦的瘦,遇见贼人能抵挡几下?“
  杨志解释说: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生辰纲之所以一再被劫,原因就是贼人在暗,我们在明,对方只要有准备,本事再高也躲不过。

  因此我们的目标不是打败贼人,而是不被发现。
  属下的这条路线虽然绕远,但安全性高,谁也想不到我们会这么走。
  另外这些士兵是我从家乡招来的亲兵,我让他们化装成跑长途的商客。
  就冲着这些人这幅半死不活的德行,再老奸巨滑的山贼也猜不到担子里装的是金银珠宝。
  一席话把梁中书说的连连点头,不住称赞道:好计!就按你说的办。
  后世有些人说,生辰纲被劫,梁中书才应该负主要责任:
  既然花了这么大的本钱,何不干脆再多花一点,比如说,直接派数千人护送入京,相信再大的山
  头看见这种规模的运输队也只能徒唤奈何。
  愚见以为,持这种观点的人显然对梁中书的处境缺乏了解。
  首先,由于近年来一直唱高调,梁中书在东京的名声不太好。
  更何况岳父前一阵子紧急传书,说杨志的神迹传到东京,皇上听说了,脸色很不好看。
  假如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调集上千的军队浩浩荡荡入京,难免不会有人提醒皇帝:
  “梁留守之心,路人皆知。官家记得安禄山入京献马之事否?”
  这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他也可以事先跟东京打个招呼,但这样一来,他又要负责解释以下问题:
  你是不是道德楷模吗?不是清正廉洁吗?这十万贯是哪儿来的?
  现代人直觉上都知道,十万贯不是个小数目,但对于这个数目到底有多大却又缺乏概念。
  户部在统计百姓收入的时候,一贯按照一千枚一文铜钱计算,这样的话十万贯就是一亿文。
  不过户部在统计公款吃喝费用的时候,又把一贯算作七百七十文(这叫“省贯”),剩下的都不知
  哪儿去了。
  不管怎么说,如果依照粮价或者银价计算,北宋时的十万贯大约相当于三千万到七千万人民币之
  间。
  总之,在当时的情况下,杨志的方案已经是梁中书的最佳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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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临行前夜,杨志恋恋不舍地在自己的宅子里走来走去,抚摸着一切他还能摸的东西。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财产,这也是他从小梦寐以求的生活,但此时却要放
  弃。
  按照他的交代,亲戚们此时都忙得欢天喜地,他们把房子里一切能带走的东西都打了包,甚至把
  家具上的银把手也卸了个精光。
  杨志坐在庭院里,看着月亮出神。
  他又想起了在京控村时看到的月光,觉得恍若隔世。
  杨志明白,从明天起,自己就要走上一条以前从来不敢想的道路。
  这条路幽暗蜿蜒,九死一生,一旦失足就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他不禁浑身颤抖起来。
  杨志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然后掏出慕容老祖临终前写就的纸条。
  上面是只有杨家人才看得懂的黑话,翻译过来内容是这样的:
  “二龙山,三府共管,实则无人愿管。易守难攻。散财募兵,可做起事之地。”
  又一次看罢,杨志心中再无杂念。
  他告诉自己,这是必须走的路。

  “我从小梦想血染沙场,流芳百世。现在我没有放弃这个梦想,但是应该为了谁流血,怎样才算是
  流芳百世,我却有了不同的看法。”
  “我给过大宋机会,牛二给过大宋机会,京控村的人给过大宋机会,但是大宋不给任何人一个相信
  他的机会。”

  “我曾经以为,生在杨家是一种幸运,后来又以为那是诅咒。现在我看明白了,这是天命。
  假如没有我,这十万贯顶多给蔡京家添几幅字画。但是如今,它会完成更伟大的使命。”

  “有人说,大宋朝廷能变好,这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人一辈子的时间有限,不能永远等下去。
  更何况五德终始,天道循环,这种事早晚要发生,与其指望别人,不如让我来拉开它的帷幕吧——没有陈吴,何来刘项?”

  “我这人相信过不少冠冕堂皇的蠢话,要不是牛二点醒,恐怕现在还在迷糊着。
  二哥,我欠你的不只是一条命。
  不过现在想想,那些话也不是全无价值:假如每个人都把它当真,这世道未必会成今天这样。大
  宋就是缺少认真之人。今天,就让我来成为第一个。”

  “现在,我什么都不信,只对一点深信不疑:
  连我这种人都被逼反,大宋朝廷实在没有理由继续存在下去。
  二哥,你没做到的事,我来替你做。
  你在天上好生看着,看你兄弟怎样开创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尾声
  大宋政和二年五月十五日,杨志一行启程离开大名府,踏上了凶吉未知的旅程。
  他此刻并不知道,自己将以怎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影响大宋的命运。
  他只是坚定地走出了大名府城门,连头也没有回一次。
  终此一生,他再也没有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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