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岳奇航》——如果够自信,夜半孤灯时打开这书。。

  
  1
  那表情,像在临死之前,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见鬼了吧?”

  用麻袋罩上死者五官斜歪的脸庞,杂役们心里七上八落的。他们都是从死囚牢里抽上来的,颊上刺着黥青,虽然以前都犯过命案,见得这死相,还是阵阵发怵。

  装好的尸体被抬到寺庙后院烧。点火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和尚,是寺院里唯一留下的和尚。作为和尚,他一头灰色寸发,也算太长了,诺不是胸前挂的那串檀木念珠,看不出是个和尚。他一边用火把燃起尸体下堆垒的木材,一边念念有词超度死者。

  燃起的木柴噼啪响着。稍后,喷薄的烈焰中隐现出黑色的骨骸来。

  燃烧中,尸体的头颅十有八九会爆炸开。头盖骨夹着滚烫的脑浆不时蹦射在避闪不及的和尚身上。这老僧默然抖落袍子上冒烟的杂碎,用铁钳挟起四碎的颅骨,再丢回火堆。

  因为古柏寺院内每天都有人死,老和尚一直在后院烧尸体,加上这段时间一直下着细密的秋雨,燃烧的火堆升起浓黑的烟气,竟将旁边几颗枝干苍劲的古柏熏得漆黑,像是几颗铁树。烟气上升遇到细密的秋雨,变成一种轻飘的灰粉,弥散开来,附在佛头的螺髻上、弥勒的肚皮、幔帐、窗棂、柴房,灰粉布满寺院所有旮旯角落,使整个院落弥漫了一种特殊的气味。

  尸体烧完,百多来斤的人也就化作斤把骨渣。老和尚把骨灰装进一个乌油发亮的陶罐里,加盖后,把这酒坛般的小罐放在围墙脚下。

  从僧舍楼上的窗户看出去,因每天增加而排得密密麻麻的陶罐,像条长蛇伏在墙脚。倚在窗棂前的冯氏闭上眼,透着心凉,感到一阵阵地晕眩。

  “看来,就要变成其中一个罐子…”

  刚刚才起床,冯氏就筋疲力竭了。
  
  2   
  春暮,开封府发生了前所未遇的瘟疫——黑骨瘟。这是明嘉靖年间的事了。

  染病之初,人发烫,吃喝不下,全身发软后便卧床不起。牙骨逐渐发黑,到后来出现幻视幻听幻想,人在疯癫中衰竭死去。死者齿黑如墨,甚是骇人。这前所未遇的症状令郎中束手无措。更可怖的是,照顾病者的家人、郎中,凡与染病者接触密切者,相继牙齿开始发乌,也出现类似症状,纷纷染病倒下。一时全城震骇,官府严令死者不得下葬,就地火化。

  火化后的骸骨色泽如墨,亦称此疫为黑骨瘟。

  瘟疫主要发生在城北一带。为了控制疫情,根据知府大人在城图上画的一个圈。衙役们把住城北的不管有病没病的,包括外地来城北走亲戚的人,全都强制集中起来,关到距开封府四十余里偏僻的古柏寺,严加看管起来。据传,知府大人笃信释门,既然这瘟病世人无法应对,就聚到庙里来由菩萨照料了。

  古柏寺香火颓败前曾是千僧大刹。早先有王公入寺为僧,养有僧兵。围墙由大青石垒成,厚三尺,高两丈。铁皮包裹,厚达半尺的松木院门上层有哨楼,若是战时,整个寺院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坚城。此时,院门紧锁,哨楼,墙外日夜巡游着持械哨卫。被关在这儿的人,很快就会打消能逃出的念头。

  被控制起来的有两百来人,都安置在古柏寺那座庞大的僧舍内。四人一间,皆不得出入。僧舍有二层,底楼关着症状明显的染病者,便于死了即可拖到院子火化。二楼关着没症状或症状不明的人,一旦出现牙齿发乌等症状,就会被死囚牢抽来的杂役隔离到底楼房间。

  吕冯氏并无染病的症状,和另外两个妇人,被关在二楼最靠东的那个房间。原本在城北开布庄的婆家三口人,此时只剩她一个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僧舍内的人一个个死去。底楼的染病者,通常在一两个月内就发病暴毙了。楼上也不断有人被转到底楼来,三个月后,底楼就剩下五六个病者在苟延残喘;二楼尚有五十余人,分别被隔离在十几个房间里。

  除了底楼染病而死的,近来蹊跷的是,二楼一些看去没染上病的人也死了。这些人的死相,和得瘟病亡的人不同:眼凸如蛋,决眦欲裂的眼球布满血丝,五官扭拧着,张大的嘴可以看到,牙并没有黑。死者下身排泻物失禁,气味冲天,好像不是染病而死的,像是被…

  “憋死的?”

  “鬼晓得…”门外,杂役在楼道上拖动尸体,死者的脑袋在拖拽中咚咚敲着木地板。他们的闲聊,让关在房内的人听了更加六神无主。

  3
  这天,楼下传来嘶声力竭声——“我没病!没有病!放我出去!”

  突兀的嘶喊,自然引了这一大排房间的人凭窗观望。吕冯氏倚窗一望,只见原先在她家对面卖馄饨的王氏,披头散发向大门冲去。似乎是趁杂役换便桶时冲下楼的。

  身后追上来两个杂役,拖住了她。矮小的王氏凭着股癫狂劲胳膊一甩,竟然推倒一个杂役。另一杂役一拉,嗤得撕掉了她半片衣服,捏了半片断袖,一屁股跌倒在地。

  因为刚经过一辆装柴的牛车,平日紧锁的大门此时正开着。王氏脱开这两个杂役,口中哼唧着,迈着小脚,踉踉跄跄冲向大门。当她跨过门口,守候门口的军校探出身影,抬起手中刀,在她身上戳了下。

  尖利的嘶喊声立刻停顿。王氏慢慢瘫倒在地上,血红渗了出来。因为地下满是雨水,渗出的血水竟然在门前染成偌大个血泊,仿佛王氏流了一个池塘的血水。渐渐的,深红的血泊在雨水中变浅变淡,血色消隐了。王氏被撕掉衣物而裸露的右肩胳膊,远望去像被剥了皮的青蛙腿,在雨水中发出冰凉的青白色反光。

  杀戳面前,众人自然噤若寒蝉。尸体横在地上三天,当作出院门者立斩的震慑物。第四天,杂役经过时,尸身会“嗡”地升起一大团苍蝇云,这才被杂役拖到后院焚烧了。

  明知无法逃脱还逃,王氏似乎是疯了。这是被杀的第七个出逃者了,其中包括一个私逃的杂役。至今,还没人能逃出这个寺院。

  连续不断地病死杀死及不明的死去,寺内烧尸的木柴时常需要补充。这天,门口运来了几牛车木柴。窗前的冯氏望着载满木柴摇摇欲坠的牛车,脑中闪映着焚烧焦骨的烈焰,身体却如坠入彻骨的冰寒。没有一丝力气的她,颓然坐倒在床铺上,昏昏然睡了过去……

  冷风中,吕冯氏慢慢睁开眼,窗外依旧飒飒的落雨,四周黑漆漆的,已是半夜了。对冯氏来说,古柏寺的白天固然凄惨,而夜里,她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有一种凝滞的,沉重如铅无法排遣的抑郁感,裹住了她,让她的心慌乱得很。

  又失眠了。

  无法入睡,耳力就变得异常敏锐。黑暗中,房檐的水滴声,鼠辈爬过梁柱的窸窸窣窣,隔壁房间的磨牙声,此起彼伏,尽入吕冯氏耳中。

  就在这时,楼梯方向传来“咚…咚……”。

  这声音,起先极微弱,吕冯氏却一听到,耳朵,竟有被提了一下的感觉。

  它又来了。
  

  4
  这声响,前几天夜里就隐约出现了,只是听去比较模糊,不过,近几日这听去像脚步的声音清晰了,应该是走近了。

  什么东西在楼道上走呢?这脚步声不同于常人,“咚…”到下一声“咚…”之间的间隔很长,似乎步履迟缓,走的东西像是非常重,绝不是潜入的狸猫之类的小东西,这样想着,吕冯氏毛骨悚然起来。
  
  “咚……”,由轻到重,一步步,朝这边响了过来,虽然声响并不大,在黑暗中却显得异常骇人。比之前两天,它走得越来越近了,吕冯氏惊得差点坐起来。她环视周围,和她同房间的两个妇人发出均匀的鼾声,毫无察觉。吕冯氏想叫醒她俩听,却又不敢发声。

  它就在隔壁房间门口停了下来,没了声响。

  吕冯氏定了定神,忽然听到“吱呀…”轻轻的开门声。

  它要进去了?

  吕冯氏刚一愣,“咚…”的脚步声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是出不来的,只有杂役才能拉开门外的插销进门。楼上虽然关押着几个颇有姿色的妇人,杂役里也不乏些奸杀犯,但在猛于虎的恶瘟恐吓之下,早几同圣人,绝对秋毫无犯。通常杂役是极不情愿到关着病人的房间来,更不用说在这样漆黑的深夜了。那几个杂役的脚步声早已耳熟能详了,吕冯氏听出,这绝不是夜巡的杂役。

  而且,那房间里睡着两个男人。

  吕冯氏不禁纳闷,树起耳朵细听。安静了一阵后,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咯咯”声,声响虽不大,听着却突兀悚然。吕冯氏不由地打了个哆嗦,直觉隔壁发生了什么。

  骚动了会儿,静了下来,而后,“咚咚”的脚步声又从那个房间的里面走到门口,“吱呀”一声,显然是关上了门。

  接着,它要到这个房里来了!?吕冯氏心如鹿撞,她用牙死死咬住被角,就怕心悸抑制不住喊出声来。

  “咚…”声响了起来,每一次“咚…”似乎都踩踏在吕冯氏的心口上,好在这声音由近向远,走向西边的楼梯方向。

  一会儿,那声音消失了。

  吕冯氏胸里那颗心却仍旧“咚咚”跳个不停,用棉被连头蒙上,紧紧闭上双眼,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浑身冒汗,粘湿。就这样一动也不敢动,一直僵执到天亮。
  5 
  “死了!死了!”

  隔壁传来突兀的喊叫,直刺吕冯氏的耳膜。

  一片嘈杂后,杂役抬着尸体出来。吕冯氏也摸索着墙走到门口,透过门上的窄小窗棂,刚好看见拖拽中的麻袋一角露出半张惊厥变形的脸!是聚星楼的东家老吴。

  瞟到老吴那凸眼珠,吕冯氏就像被抽了一鞭子般,不由一个哆嗦。

  吕冯氏颤抖起来。她猛得恍然,那声音来过之后楼上就会死人,虽然有几天没听到那声音,楼上也有人死去,那是因为前段时间夜里暴雨,混搅了这脚步声。这些没病的人就是被这夜里上来的东西所害!楼上最早开始死人是靠西面的房间,离自己这间最靠东的房间过远,所以开始也听不到这声音…

  更让吕冯氏焦急的是,二楼从最靠近西边的房间开始死人,一间间由西到东死过来,所以这脚步声愈来愈清晰了。

  它就要走到这个房间了?

  吕冯氏愣愣地想着,突然失声尖叫:“啊——”

  喊声响彻整个楼道,门外的杂役吓着了,厉声骂道:“叫、叫什么叫!小心老子把你拖到底楼去!”

  吕冯氏扒在门上急促的喊叫:“我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是、是鬼害死的!!”

  “哦,那是你看到的?”窗外的杂役抬头对吕冯氏说。

  “我听到!”

  “听到你就知道是鬼啦?”

  “我听到半夜里有东西开门进去的!”

  那杂役转头问隔壁:“那关六,你夜里看到有东西进来害老吴啦?”

  关六闷闷地回答:“不知道啊,我一醒来,老吴就、就这样了。”

  杂役回头对吕冯氏说:“你看,你就别胡说了。”

  “真的有鬼!真的!有鬼!我要出去!让我出去!”吕冯氏拍门喊叫起来。

  那杂役回头喝斥:“别发疯了!知府大人有令,出门者斩!不是有人一出门就被杀了,没看到?你想出去,我还想出去呢!”出于死囚的身份,杂役虽然可以在院内行走自如,但也不能踏出寺院外半步。

  同房的柳氏,见吕冯氏倚在门上哭泣了半天,身子在摇晃,走过来将吕冯氏扶到了床沿上。突然,吕冯氏猛抬头,抓住柳氏的肩膀,悄声而急切地说:“大姐!真有鬼!我这几天夜里听到那鬼走上来的!你没有听到那声音?”

  柳氏一脸迟疑地摇头。

  “楼上那些人都它害的!我们不走,会都死在这里!”

  “哪里出得去?”柳氏安抚着她说,“你要保重!年纪这么轻,日子还要熬着呢…”四十来岁的柳氏出于郎中世家,知道这种地方关久了,自然会滋生妄想臆念。而人一旦神叨叨神智不清了,外面邪气容易乘虚而入。体弱之人,无需染上恶疾,自己就垮了。在她看来,二楼的那些人就这么死的。

  这个房间里,从房门口到窗户一字排开有四张床。其中靠门口两张是临时用门板横下来凑和的。靠门的第一张床上,是柳氏。吕冯氏在二床,三床躺着二十来岁的陈黄氏。陈黄氏进来时人就很虚弱,每日静静躺着,偶尔才发出一点呻吟,不过她应该没有染病,牙齿白得很。平时窗口篮子拉上的号饭,都需要吕冯氏、柳氏帮忙拿上来,她才吃一些。那副半死不活的衰样,大家估计她会第一个下楼。靠窗的那张木床,风较大且潮湿,就空着,只堆了些包裹在上面。

  吕冯氏停止了抽泣,也没有力气哭了。她逐渐明白,就算这些杂役知道楼里有鬼,也不会放出自己的。

  她朝天躺着,闻到窗外飘入冲鼻的火烧味,想着就算昨晚是个魇梦吧,眼前的大白天,不管是窗棂上、床铺上、衣服上,鼻孔里、到处飘浮着人的骨灰,还不是一个人间地狱,就这样躺着吧。可双手触到隆起的腹部,不禁大悲地泪流满面。

  此时,吕冯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
  6

  在城门回头,就可以在亲戚家安然生下孩子吧……

  嫁给吕家独子友松七年, 吕冯氏才有了身孕,全家大喜。在疫病初期,虽然没料到日后的肆虐,当不详的风声传来,婆婆唯恐布庄人流混杂,难免会带来邪晦气,冲撞了肚里的胎气,让儿子带着吕冯氏,到开封郊外十余里的亲戚家暂住。

  安顿好吕冯氏,吕友松就回开封城,照常打点生意。

  过了二十来天,吕冯氏风闻城北蔓延的瘟病死了许多人。本来丈夫说过几天就来接她的,此时却音信全无。吕冯氏一急之下,结了一个布包,匆匆赶了回来。半路上就碰到几批城里人乘着车马,载着大小包袱仓皇出走。到了城门口,络绎出城的人流里忽然有人叫了她,是住南门的老主顾李孟氏,她一脸惊惶地在骡车上嚷:

  “你还回去?别回去了!快走!快走…”

  话音未落,她的丈夫推了她一下,又挥鞭赶骡,车轮压了一条黄狗的脚趾,在狗的哀号中,骡车混入漫向城外的尘团里。吕冯氏愈加担心夫家,逆着出城的人流,挤进城去。在街口又遇上几群和尚、道士手持法器疾步走过,神情急促且慌乱,毫无平日安详笃定之色。街道上空到处飘拂着烧过的纸钱灰屑,在残阳的余晖下,城北满眼凄惶萧瑟的景象。

  吕冯氏赶到家中,堂前霍然摆放了口红漆棺材,尚未盖棺,面目模糊的婆婆就躺在里面,看去断气已有时日了。吕冯氏急奔向卧室,躺在床上的丈夫颤悠悠地转过身来。

  友松相貌陌生了,眼窝深陷,瘦得就像一具人干。

  丈夫看见她赶来,挣扎着撑起身子,抓起枕头,朝她一扔,指指吕冯氏的腹部,又奋力向门口挥动。

  他张着触目心惊的满口黑牙,嗯嗯啊啊的已经讲不出话了,不过吕冯氏明白,丈夫是让她赶紧离开!

  他虽然干枯,眼泪却源源淌下。吕友松一使劲后,剧烈地咳嗽了几口,头一歪,断气了。

  吕冯氏眼一黑,坐在了地上。门口传来混乱的嘈杂声,闯进两个身着黑衣,脸颊上刺着黥青的杂役。

  “是吕家媳妇吧?”

  脑子一片空白的吕冯氏点了头。这两杂役探下身,不由分说将吕冯氏拖出家门,押到古柏寺的人流中……

  双眼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吕冯氏一动不动,神智缭乱而疲惫,昨晚整夜未眠,渐渐架不住昏沉,大白天睡了过去。
  

  “给你端一碗吧。”

  下午生意空闲时,丈夫常常过了桥,到巷对面徽州人开得食肆买一碗桂花藕粉汤。吕冯氏就在布庄柜台上,双手支着下巴,隔着两丈远的小河巷,看着丈夫小心翼翼端着青花瓷碗,绕过青石拱桥边开满粉花的桃树,一步步走过石拱桥来,过那几档布满青苔的石阶时,那瓷碗里总会撒出一些来。

  真想永久沉浸在这刻…

  隐隐觉得这温馨景象有所不安了,吕冯氏越过桥边明媚的桃花丛看上去,天色竟是灰绿绿的,越来越暗,竟使眼前的景像模糊起来…

  “咚……”轻轻的一声,使吕冯氏猛得睁开眼,繁花下,石桥上,刹那变成黑沉沉的暗夜。

  越怕夜晚,黑夜来得越快。此刻的黑暗中,吕冯氏头脑清醒异常。这“咚…”一步步的,不徐不疾,由西而东走近来,走到隔壁,进了去。

  里面就睡着酒肆小二关六。

  吕冯氏又不敢叫,浑身哆嗦,呼吸困难,她的心脏阵阵绞痛起来。

  如她所料,传来了低而急促地挣扎声,一阵子后,逐渐静下。

  吕冯氏料定他已遭了不测,不住地寒颤。

  “咚…”声走出门,一会儿向楼梯方向过去了,吕冯氏胸口绞痛得厉害,那颗心一直“咚咚”狂跳不停,吕冯氏自己都听到了,她真担心自己这“咚咚”心跳声引来那个“咚——”的共鸣,招来那鬼物……

  在这样的暗夜,宛如被压伏在万丈深海的最底部,透不过气,出不了声,上方黑暗处徘巡着硕大的蛟鲨,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

  一直到天亮,隔壁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早上分发号饭时,隔壁房的关六没出来提篮。通常,杂役在楼下喊发号饭时,关六总会第一个探出窗口,利索地拉上提篮。一直在聚星楼伺候客官的他,极不习惯这样被别人伺候着,常和窗隔壁的柳氏发上几句牢骚。

  杂役连喊他不应,跑上来掀开棉被,才知道他浑身冰凉死了。
  待续。。
  为了让朋友们有身临其境的阅读感觉,俺制作了一些图片,这些图片有自己拍摄的,清代老照片,网络收集的,所有图片都经过俺裁剪调色,吻合小说内容。所以如果有回复的朋友不需贴图,只要文字即可,以保持帖子的美术风格,这点请谅解。。
  @别恋哥 8楼 2013-03-27 19:27:00
  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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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7

  一动不动地僵执了整夜,吕冯氏的耳朵一直在嗡嗡响,恐惧使她的肢体似乎没了知觉。但听到隔壁杂役收尸的响动,她就想冲到门口去呼喊。一起身,却歪倒在床上。她惊讶地发觉腰部以下木木的,完全失去了感觉。

  挣扎之下,只有手臂勉强可以一动。她想喊,张口结舌地也讲不出话来,全身一直僵执着,似乎那恐惧凝固了她的筋络。鬼上身了?是否这是厄运临近的朕兆?宛如沉下了一口深不见底冰冷的古井,吕冯氏焦虑的头脑更混乱了。

  但,有个念头在她心里越来越清晰:要使腹中的孩子活下去,自己必须活着。

  吕冯氏躺在床上披头散发地摇晃着,她冒着虚汗,嘴唇哆嗦,神情拗执近于疯癫。刚从窗口提上篮子的柳氏见到,心想她可能差不多了,看情形比陈黄氏还糟。这段时间,老天一直吹着西风,怕是瘟瘴之气果真从西边的房间蔓延过来了。

  又见吕冯氏躺着嘴唇一动动的,似乎想咬什么,柳氏就从竹篮里拿起一个馒头,放在她嘴上。

  馒头衔在嘴上一动动的,居然被吞咽下了。

  很快地又咽下一只。

  吃过东西后,柳氏见她神色安稳了些,只是口里不时发出:

  “逃——!逃——!逃——!”

  柳氏用瓦罐给吕冯氏喂了些水,苦笑地讲:“是要逃,可往哪逃啊?”

  喝了水,吕冯氏松弛下来,神智恢复了不少,躺在床上眼珠不停地转动。

  想要那些杂役来搭救,完全指望不上。只能靠这个房间的三个妇人自救了。可是,自己身体异常虚弱;陈黄氏瘫在床上形同废人;四十来岁的柳氏吃斋念佛,身体单薄孱弱,虽说是三人,却根本没什么抵抗之力。关六虽然个头小,但他东家老吴可是个膀大腰圆的壮硕汉子,他不行,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行吗?

  房间里除了四张床,几乎没什么可以拿来抵御的器具。

  就算有家伙,对那个鬼就有用?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可能不是鬼物,是官府派来的杀手?如果官府想丢掉包袱,只要一次性在号饭上下药,不全解决了,何必行事如此诡异?会是那个烧尸的老和尚吗?可他远没有老吴体壮…

  总不能束手待擒吧……

  时间在流淌,吕冯氏绞尽脑汁,仍没有想出应对之策。直想得头脑昏沉。熬着熬着,昨夜没睡,身体又衰弱,竟然不可遏制地昏睡了过去。

  天色慢慢暗下,窗外一直下着细密的秋雨。

  吕冯氏被一阵潮湿的凉风吹醒,她霍然睁眼,发觉已是傍晚了。她赶紧探了探身子,下身任然麻木,几次试图用两臂撑起身体,腰肢却始终直不起来。她终于放弃,倒了下去。

  她斜眼瞟着床对面即将入寝的柳氏,口中不断念叨着:“逃!鬼,鬼来了!快逃…”

  柳氏帮吕冯氏盖好被子,讲道:“你不要讲话了,这样太耗神!睡吧!”说完就躺在自己的床上。显然瘟瘴气从西边逼近的事实,还是让这面目祥和的妇人多了忧心,她皱眉看了看风雨交加的窗外,手捏一串木珠,念了段药师经。念完拉上被子,闭了眼,不再搭理口中嘀咕的吕冯氏,睡了过去 …

  天色越来越黑,吕冯氏愈来愈焦虑,身体仍像被渔叉钉在河床上的鲶鱼。她费力地伸出一只手臂,在床下的针线篮里摸索着,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拿了上来。

  剪刀早让杂役收走了。捏着这块铜镜,聊胜于无。它虽比巴掌略大,却沉甸甸的,吕冯氏捏紧了镜柄,藏匿在枕边的被子下。 
  
  @寒江孤舟一 6楼 2013-03-27 18:07:00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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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花人 11楼 2013-03-27 20:06:00
  容易吗我?为了顶你的帖子,从舞文跑到鬼话,这么忠实的粉丝,出书了,强烈要求作家签名版本。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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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出书,俺会签好名,直接给你寄到英国,O(∩_∩)O哈哈哈~
  9楼那个广告不知道能不能去掉,破坏了风格。。
  @jkl11103 16楼 2013-03-27 20:21:00
  很不错,故事有新意,文字也比通常鬼话小说精致的多,期待楼主更多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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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朋友的支持,努力写作中,争取持续更新。。
  鬼话的帖子沉起来太快了。。
  @铜泽 20楼 2013-03-27 22:03:00
  给寒江一孤舟顶起。开拓到鬼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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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铜泽,这里貌似热闹,O(∩_∩)O~
  @行以秋冬 22楼 2013-03-27 23:21:00
  好故事,好文笔!刚看到一个Dubai捉鬼的帖,文字功底惨不忍睹,不意看到这个帖子,这样的叙事风格,读来才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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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行以秋冬,你的支持是我创作的动力!
  自己来看看。。
  
  8
  她转过头来,瞟那房门,暗忖着它被推进来的那刻,那种抑制不住尖叫的悸动,阵阵涌漫上胸口。

  今夜,它会进门吗?会戕害其中的哪一个?

  风不断地从窗纸破口处呼哧哧灌进。

  吕冯氏尽量抑压住胸口的狂跳,调匀缭乱的呼吸,细听暗中的响动。从原本润物无声的细雨中听出清晰的飒飒声,其间有草虫在鼓臊,蛤蟆在泥水里弹跳溅出水花,夜空里飞蛾被蝙蝠咬住的翅拍…;而右床的陈黄氏一点呼吸声都没有,完全像死了一般。可只要到了早上,她总会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吃下一些东西,躺下又睡,她是不看这个修罗世界的,此时她睡得更深了;入睡的柳氏发出一种轻而均匀的呼吸声,就像她平和内敛的脾性,这呼吸声使吕冯氏感到亲切。

  念佛之人,还真是坦荡…听着听着,不禁想:或许,今天夜里,那声音不会来了?

  稍后,她从这万籁声中听出,杂役是睡在僧舍后面的厢房里的,而这几十个房间的大僧舍,就剩下这个房间的三个人了,楼下一片死寂。

  早死绝了吧…冯氏听着,背脊发凉了。

  屋檐上的落水声始终滴滴答答着,黑暗中,骤然响起小鼠被梁蛇追急的吱吱叫,使得冯氏一下揪了心。梁上的追逐消停了后,气氛却凝重起来,似乎滴水声都慢了。稍后,掺杂在雨声中模糊却在冯氏耳中异常清晰的——“咚…”,从黑暗处传了来。

  它终究来了。

  冯氏头皮一阵发紧,爬起床跳出窗外的冲动在她体内狂窜,四肢却麻木不堪,又转头想叫醒柳氏,可张开口,却发出一串“咦…呀阿…唔呃…”的短音,像个哑巴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连夜的极度惊恐似乎让她中风了。那脚步声越来越迫近,随之而来的恐惧像个石磨盘牢牢地把吕冯氏按压在枕头上,一动也不敢动,再也不敢叫唤,听天由命了。

  果然,脚步到了吕冯氏这个房间门口,停下了。

  无声无息。

  “咔嗒,吱嘎嘎……”,门缓慢地被打开,吕冯氏心口上似乎有无数尖针在刺。

  周遭突然冷下,渗人的冰寒瞬间弥漫了房间,吕冯氏不由一个激灵。她咬紧牙捏紧拳闭紧眼硬挺着。

  慌乱之中又不小心偷瞥了半眼。

  门口,立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臂部扶在门把上。

  这一瞥,吕冯氏像被紧压在沸锅上煎熬的肉皮,冷汗如熬出的油脂般迸射。

  吕冯氏胸口一震,赶紧闭紧了眼。

  “咚…”

  那个东西迈了进来。不紧不慢的,一步步走到了柳氏和吕冯氏两床的中间,又没了声息。一股腥潮阴冷的难闻味却裹了上来。

  在选择戕害哪一个?

  吕冯氏实在憋不住,强忍着恐惧,微微睁开眼角偷瞄了下,床前霍然立着一段硕大的下身,在地板上拖着一道长长的深色衣摆。它站得太近了。

  她眼角再稍稍向上偷瞥,心下一沉。

  昏暗中,它十分骇人地披着一大块褴褛而厚重的东西,破麻布般的斗蓬包盖了头部,像老太婆的模样,伴着股浓烈的阴潮怪味,直钻进鼻腔来。

  颤巍巍地,它转向了第一张床的柳氏。

  柳氏仰面躺着,依旧发出平缓匀称的呼吸声。这魇物头部慢慢倾向柳氏,似乎向着柳氏脸上吹气。稍后,柳氏似乎感觉到了,头动了动,迷迷糊糊地醒了,抬起头来看,刚好面对着魇物。

  脸对脸。

  柳氏全身猛弹了一下,她张嘴要叫,这魇物极快地用形状粗粝的双手按掐住她颈部,柳氏只来得极发出一丁点声音,便变成那种骇人的“咯咯…”声!这是惊厥、绝望的呐喊,被力巨大的外力扼住了,吕冯氏听到过多次了。

  从床上一跃而起,把魇物从柳氏身上拉开的念头,吕冯氏不是没有,只是此刻身体似乎和她是分裂的。这恐惧,压住了她,使她在床上动弹不得。战栗中,她眼泪涌淌,只恨自己的胆怯无能。

  更悚然的是,这魇物俯下头来,张大了黑洞洞的口吻罩住了柳氏的口鼻,压伏在上面使劲吮吸着什么。

  柳氏竭力挣扎,可是身子被这并不高大的魇物死死按住,剧烈地反抗只变成轻微的抖动,只有脚后跟在床板上不时地“嘭嘭”踢着。

  很快,连这声音也没了,“咯咯”声听不见了。柳氏不出声了,那魇物伏在她身上,一声不响。

  一会儿,这黑影慢慢直起身躯,站在床边上打量了柳氏一会儿,然后它缓悠悠地转过身来,吕冯氏急忙紧闭了双眼。

  那股独特的腥臊味扑鼻袭来,又像那种坏鸡蛋的气味,吕冯氏闻着快窒息了,她只有强咬着被子,一动不动。

  待续。。
  zjd

  
  din
  din
  你看着上图那个月亮,它是不是在幽云上慢慢移动?
  不是指这张云图,而是再上面的那张黑月。。
  @寒江孤舟一 32楼 2013-03-29 01:04:00
  你看着上图那个月亮,它是不是在幽云上慢慢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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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花人 34楼 2013-03-29 02:54:00
  不要吓唬人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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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吓你,只要盯着月亮一会儿,就会发现的。。
  9

  这魇物一声不响的。

  吕冯氏感觉,它似乎在嗅自己。她憋得欲癫欲狂,脑袋嗡嗡响着,就快昏晕之际,听到它窸窸窣窣地转过身去,“咚…”的脚步声踏起,似乎迈向门口。

  “吱嘎嘎…”关上门,“咔嗒”插好门栓,“咚…咚…”一步步,不徐不疾,走远了。

  冯氏感到头皮凉飕飕的,头发掉光了吧?她强忍着,也不敢转头看左床的柳氏半眼,一动不动地埋在被窝里,全身却越来越冷,浑身早被冷汗湿透,连被子都潮湿了。手中的铜镜还捏紧着,手骨几乎和铜柄合为一体,只是早忘了是干什么用的。

  吕冯氏哆嗦着,一直僵挺到天亮,神智尚清,气若游丝。


  吕冯氏战战兢兢睁开眼,抖抖索索地转头看向床左的柳氏,——柳氏盖着棉被平躺着,头却是翘着的,后脑勺没靠在枕头上,眼珠瞪得快滚出眶来,张着嘴露出那根灰白色的舌头,虽然神情激昂,却是了无一丝生气。

  冯氏伏在床上痛泣起来,一阵剧烈的心绞痛,又让她呼吸艰难。

  楼下杂役在喊号饭了,无人回应。过了会儿,几个杂役拎着麻袋上来了。

  杂役收拾好柳氏的尸体后,从她的床上散发出强烈的臭气,床上有排泄物的渍斑。就在这臭气中,陈黄氏起身吃起馒头来了,她双眼木然,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似乎这一切和她无关,吃完就躺下了。

  几个杂役出门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这两个虚弱的妇人,那眼神,让冯氏恍然,他们早知道二楼这些人死得蹊跷,但死光了,不是可以尽快离开这个诡异之地了。去求他们网开一面,那真是白费劲。

  一夜害一个,昨晚是柳氏,今晚就是自己,明晚轮到陈黄氏。

  它一个也不会放过。

  吕冯氏思忖着,与其这样的死,倒不如让哨卫杀死的好,冰冷的刀刃与那个魇物相比似乎更温暖些。她忽然明白了当初惨死的王氏,她一定是夜里察觉到了那魇物,明知逃不了,也要死在哨卫的刀下。

  想从这里出去,只有从这个窗户爬出去,如果从窗户跌到一丈多高的地面摔死,也比活活吓死要好。

  人的抉择都是趋利的,此刻的境地,趋利的,竟是死。这毫不荒谬。吕冯氏轻揉着腹部,眼泪如注。

  妈对不住了…这个胎投得不好,和妈一起重新再投胎吧……

  楼下传来火烧的噼啪声,窗棂外升腾起袅袅苍烟,那是柳氏升上天去。死掉的人通常被立刻烧掉,不允许做斋七。看着窗外升腾飘零的青烟,吕冯氏不住地抽泣,那样一个每日吃斋念佛,于人无害的慈妇,佛菩萨不保佑,要保佑谁呢?那是她前世的报应?但她这样一个虔诚的人,死得那样恐怖,慈悲哪去了?

  正抽泣着,一股斜风拂来,那股烟气歪了歪,朝这窗户吹拂了过来,窗前稍暗,一部份烟气弥漫进窗棂,拂散到了吕冯氏脸上。

  带着许些松木的气息,那是柳氏,来做最后的告别吧…

  或许,是来邀请,一起离开这个不堪之地,天国再逢…
  
  就来了…吕冯氏想从床上撑起身来,但双臂僵得毫无知觉,她心头一惊,昨天只有下身不听使唤,怎么此时头颈以下全都麻痹了?

  难道是自己中了邪风?真瘫了?吕冯氏越来越心凉,暗暗奋力活动四肢,扭动腰背。可任凭她如何使劲,肢体如同木头,根本不受头脑控制,丝毫动弹不得,像是鬼压了床。

  到了中午,手脚毫无反应。难道命里一定要躺在床上给那魇物害死?吕冯氏暗暗叫苦,自感厄运确实临头了。

  过了下午,手指略微可以弯曲了,但四肢麻木依旧。

  傍晚时,手臂开始有了一点知觉,手可以抓捏了。再努力了后,双臂终于可以撑起身子了。吕冯氏喘着气看了看那窗,也就一两丈远,只要爬上第四张床,打开窗户,向下一滚,所有的恶梦就会结束。

  天色早已黑了,下半身仍然毫无知觉。时间不多,就怕来不及了。吕冯氏向地上探下身去,双手抓住床脚,用劲一拉,上身落了下去,可沉重的下半身却还搁在床上。一时间吕冯氏头垂在床脚下,手臂在地上拚命地抓拔,可双腿还挂在床上动弹不得,吕冯氏心焦,却是无可奈何。
  @倩9 37楼 2013-03-29 14:26:00
  很好看啊,加油更啊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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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倩9!
  待续。。
  @读花人 40楼 2013-03-29 17:45:00
  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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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读者到了。。
  din
  din
  初次来到鬼话,发现点击还行,但不知道是随便点进来的,还是真正在读这文章的,如果你读过,希望冒个泡,让我知道有多少人真正在看,以增加俺更新的动力。
  10

  倒悬着多时,吕冯氏提起双臂,使劲抽拉压在身下的被子。棉被一点点地抽了出来,卡在床沿上面的下身也跟着一点点滑下。终于,重力的改变,使身子瞬间滑到了地板上。

  有床顶在门上,或许能阻挡那魇物片刻。她抓住柳氏床铺的床脚,用劲朝门拖。床脚却纹丝不动,才明白自己没这个力道,只好作罢。嘀嗒的水滴声又慢下了,那种不安又弥漫了整个黑暗。吕冯氏不敢松懈,绕过陈黄氏躺着的第三张床,向第四张床爬过去。

  拖着毫无自觉的下半身,如同拖了两个人,使爬行异常吃力和缓慢。当爬到窗下第四张床脚时,吕冯氏胸口绞痛不已,虽然靠近窗口,雨声更大了,但她清楚得听到了那个声音——“咚……”

  来了!

  吕冯氏双耳顿时嗡嗡作响。从楼梯到这个房间有一段距离,此时只要在它进门之前爬上床开了窗,还能避免和它面对,就看谁快了。

  吕冯氏奋力攀上床沿,将上身撑上了床,可那麻痹的下肢还是拖在了床沿下。她竭力抓挖着床板,情急之下指甲都抓翻了几个,指头流血,就打滑,更抓不上力了。

  “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当它走到房门口时,吕冯氏刚刚将下身拖上床,一段小腿还未完全收进床。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窗是关上的。如果身体是正常状态,只要床上纵身一跃,破窗而出,即可结束所有的恐怖,但在爬都困难的情景下,根本来不及上窗了。看来,要死在哨卫刀刃下的愿望是奢侈的。巨大的恐惧又重重砸在吕冯氏身上,连没放好的那段小腿也不敢摆放妥当,搁在床沿外一截,就伏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门外的黑影带着股阴潮的冷风,进来了。它一步步走向第二张床,原来吕冯氏的那张床。

  它的躯干向被子倾了下去,探出臂部在无人的床铺上摸索着。没有摸到后,又在床后部摸索了一下,才直起身躯,似乎在发愣。它转身朝第三床的陈黄氏打量,然后走了过来,站在吕冯氏和陈黄氏的床中间地方,看了会吕冯氏,又转头看了看陈黄氏。

  稍后,接着伸出树干般粗粝的双臂,向陈黄氏喉部伸去,鼻部对着陈黄氏嗅着。

  这时,一贯木然的陈黄氏动了起来,她的头稍稍抬起,睁开了眼,面对眼前的魇物,她定定地看着。

  待她反应过来,“呃…”嗓门极快地漏出半声,瞬间,魇物的双爪把她嗓音掐成了“咯咯…”声,在遒劲地扼制之下,陈黄氏头撞,肩顶,脚踢,挣扎的幅度远比柳氏激烈,看来她才是体力最好的人。

  但那魇物像块铸铁一动不动压着。

  就在此时,下着秋雨的窗外,亮了一下闪电,冯氏一只眼睛睁开,借着那瞬间的惨白闪烁,看到了这永远刻在她脑里的一幕,使她的心脏抽搐,扭动,狂癫不已。

  那是个狰狞古怪的老太婆,脸皮如树皮般的粗粝,披着的褴褛斗篷之下,深深的眼窝中的眼小而尖利,透着邪异凶狠的目光,使人无法正视。和身体不相称的粗壮双臂因用劲掐脖,微微抖动着,有种说不出的狠毒劲。陈黄氏竭力摆头,想挣脱眼前的桎梏,孰料这魇物头紧凑了上去,张口吸住她的口鼻,瞪着陈黄氏的双眼,陈黄氏欲闭眼,非但眼皮闭不上,眼珠还被掐得凸了出来,和那魇物大眼对小眼。

  陈黄氏抖颤着,她所受的致命压力似乎不是来自颈部,而是来自眼前这无法避视的狰狞。

  终于,她不动了。

  此时,吕冯氏方才明白:今夜,这魇物是来害二床的自己,但因为自己爬到了第四张床上,它按床的顺序害死了三床的陈黄氏。

  这魇婆放下了陈黄氏,慢慢转过身来,停在吕冯氏床边,无声无息。那股强烈的腥冷异味,刺刺地腐蚀进鼻腔,让她透不过气来。

  吕冯氏神智快错乱了,她眯起眼偷看了一下,只见前面黑森森的魇婆下半身就树在眼前——它一直在打量着自己!吕冯氏急闭上眼,不敢再看,硬熬着不动。

  是不是察觉了,要弄的,这个才是吧?

  窸窸窣窣的,似乎它转了身,一会儿“咚——”踏响起,它走到门口,又不动了,似乎怀疑着什么。

  吕冯氏心脏抽搐得厉害,终于听到“吱嘎嘎”的关门声。“咚…”声向楼梯响去,脚步走得极慢极犹豫,走走停停,大约走到楼梯口,这“咚”声不响了。

  本来是可以清晰地听到走下楼梯的声音。

  它停在了那儿。

  吕冯氏屏住呼吸听着,忽然这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而这次又响又急。

  是追回来了。它察觉了,后悔了,要返回来害自己了!

  吕冯氏头皮嗡了一下,双臂从床上撑起,全身奋力向窗移去。颤抖的手吃力地打开了窗扣,推开了窗户,窗外夹雨的冷风扑面拂来,使她惊厥的头脑打了个激灵。

  而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它在开门了。

  吕冯氏伸出双手,抓住窗框边缘,将自己全身向窗外拔,麻木的双腿拖上来太艰难了,实在碍事。

  那门被推了进来。

  
  @徐烁实 45楼 2013-03-29 22:20:00
  支持,图片有点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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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徐烁实的支持!
  @烟雨江南风 49楼 2013-03-29 23:01:00
  看得我的背心发凉,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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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烟雨江南风的支持!
  @雪花与火花 47楼 2013-03-29 22:37:00
  又重新发过?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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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谢谢雪花支持!
  @dbzhou888 50楼 2013-03-29 23:27:00
  开头不错,希望不是虎头蛇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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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提醒,应该能写得越来越好看
  @正义使者么 55楼 2013-03-30 07:05:00
  冒个泡、支持下楼主、文好看的肯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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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正义使者么的支持!
  @尸体湿体实体 56楼 2013-03-30 07:37:00
  看得脑袋发麻,还是想看,坐等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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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朋友支持!
  ID名颇有创意。。
  @5552436 58楼 2013-03-30 11:17:00
  支持一下楼主!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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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朋友的鼓励!
  @雪花与火花 57楼 2013-03-30 10:40:00
  再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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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雪花兄!
  @正义使者么 63楼 2013-03-30 12:25:00
  顶一下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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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上更新!
  11

  吕冯氏一咬牙,双臂竭力猛撑,豁然全身一轻,头朝下坠了下去。

  快死吧…

  吕冯氏只听得“吱吱……”衣布撕裂声,身上衣服被什么勾扯住了,衣服撕着下落,所以下坠的速度并不快,落到地面,吕冯氏感到自己就像是被放到了地上的,一点疼痛都没有。

  吕冯氏抬头一看,原来下摆衣角挂在了窗框晒衣的铁钩上。衣裙下摆撕成一长条布条挂在窗上,离地约一丈半,像一圈削下梨肉的梨皮。若不是这身衣服用的是自己布庄上最好的布料,这头朝地的一坠,本来是必死无疑。

  这个结果,吕冯氏一时不知是喜是悲了。

  经地上冰冷的积水一激,吕冯氏头脑镇静下来,双腿竟然恢复不少知觉,不那么麻木了。她向前一爬,挂在上面的布条却扯住了她。吕冯氏双手抓住布条用力向下扯。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窗上豁然伸出一双黑手,猛得一抓,捏住了挂在窗上的布条,向上一拽。力道之遒劲,把躺在地上的冯氏整个人拽了起来!

  吕冯氏浑身一震,双手本能得将衣服向后拉扯,但那双黑手的力道骇人,吕冯氏一点点被它拉近,随后双脚一轻,整个人向墙壁拽拉上了。

  “嘶——”的,布条承受不住,断了。吕冯氏一下倒在地上,那双黑手抓着另半截布条抽进了窗里。

  随后,急促的“咚咚……”声传来,在僧舍外面都能听到。无疑,那魇物从楼上的楼梯追下来了。

  不能向有守卫的大门爬去,因为从这里过去,刚好会与楼梯口追下的魇婆迎面撞上。吕冯氏只有朝楼梯口相反的方向爬去。爬过僧舍的边缘后,眼前一亮——三十余步前有一格小窗亮着明黄的灯光,吕冯氏想也不想往那里爬去。
  
  夜风雨幕中,湿漉的泥地又冷又滑,但她下肢的运动协调感逐渐自如,吕冯氏越爬越快,一会儿就爬到了小屋窗下。明黄色的窗纸里面有个身影在微微晃动。吕冯氏爬到了门口,用手急拍着门,口中喊出:“救命…”

  木门打开了,她抬头看,是那个烧骨灰的老和尚。

  他低头看到爬在门槛上的人时,不由向后倒退几步。吕冯氏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爬了进门,头连连撞在和尚腿上裆上,那和尚惊惶地左躲右避,一时手脚无措。

  此时的吕冯氏,眼眶红肿,面容枯槁,神情焦灼几近疯癫,头发在前几天夜里大量脱落,裸露出一斑斑浅色的头皮,衣物粘满污泥且残破不堪,爬行进门,形同厉鬼。让这老僧丢了恬淡,显然被吕冯氏这模样吓着了。

  可那悲戚哀恸的眼神,是落难之人才有的。

  外面忽尔传来“噼…”的,踏在泥水上的声响。老和尚朝门外一探,连忙关门横上闩,转身从桌子上拿起几页《金刚经》,蘸了灯油,贴到门缝上,这才转过来打量爬在地上的吕冯氏。

  吕冯氏从手腕上拿下一个银手镯,递向和尚,吃力地讲:

  “师…师傅慈悲,快救我出去!有鬼!…… ”

  老和尚推开冯氏手上的手镯,迟疑地摇着长满灰发的头。吕冯氏绝望之下,向前扑去,抱住和尚的腿,抽泣起来,和尚只是摇头,口中念叨:

  “阿弥陀佛,知府大人有令,不能出门,贫僧不敢……”

  吕冯氏松开抱腿的双手,“嗤啦”拉开身上的衣物,上身毫无遮挡地裸露在老僧眼前。

  惨白的身躯极清癯,无肉,双侧肋骨毕现,唯有腹部凸出,像是皮下扣了只大碗,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着。

  吕冯氏哀求道:“师傅慈悲!救救我腹中的孩子!他是洁净的!你不救我,明天!你烧我的时候,这孩子还是活的!——活的!救救他!”
  @易妞 64楼 2013-03-30 12:56:00
  加油,写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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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易妞鼓励!
  @光速远离 68楼 2013-03-30 14:11:00
  更新啊,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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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力更新中!
  zjd
  wd
  @别恋哥 73楼 2013-03-30 19:29:00
  楼主加油,似乎更新的优点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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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鼓励!
  @一锅小白菜 75楼 2013-03-30 22:24:00
  楼主写的太好了就是更新的好慢!每天等的好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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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尽量更新,谢谢支持!
  @银露梅 76楼 2013-03-30 22:37:00
  晚上不敢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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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银露梅,你也写鬼小说,不怕,O(∩_∩)O~

  12
  这和尚愣愣地看着孕妇凸出的腹部,长叹了一口气,他附下身,开口讲:“你随我来”,将吕冯氏拉了起来,背在身上。

  听到和尚这句,吕冯氏刹那没了一丝力气,头垂在和尚肩上。这老僧背着冯氏走到后屋,后面有一条通道,穿过通道,推开那扇木门,里面堆满了大量木柴,这里是寺院的伙房。

  这时,身后传来“喀嚓”一响,无疑,那门闩被硬是推断了,它追进来了。金刚经显然挡不住它,这又是怎样的厉鬼?

  老和尚转身关门插闩,急步迈到靠近火灶的角落,推倒了一堆木柴后,后面的墙上露出一块木板,他用力从边上抽出这块木板,里面就出现一个半人多高的一个洞。

  伙房门外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咚…咚…”声,它追得急迫。门突然被推得向里凸出,门闩“喀喀…”响着,眼见就快断了。

  和尚背着吕冯氏,弯着腰走进洞里,转身在洞口拉动一根粗麻绳,垫在那叠木柴下的木板装着铁滑轮,整叠墙般的木柴被拉了过来,完全挡住了洞口。显然,这是寺院为防不测早备好的脱身设施。

  如此,里面看起来,完全看不出后面的秘洞了。

  隐约听到了伙房门闩折断的声音,那魇物的劲道实在挡无可挡。

  和尚弯腰背了吕冯氏,在漆黑的秘道走着,一会儿,吕冯氏感到一撮撮草叶窸窸窣窣地拂到脸上、身上,雨又下在身上,四下一看,原来这个秘道出口连通寺院伙房的下水道。爬上水沟,后面就是那阴森森的高大围墙,他们已经走在寺院外了。

  老和尚一言不发,驮着吕冯氏,小心翼翼绕着亮着灯笼的守卫处走。因为夜雨绵绵,地面湿滑,在山门不远处,老和尚脚下一滑,连着吕冯氏滑倒在草丛里,发出很大的声响。寺院门口打瞌睡的守卫一下抬起头来,手提钢刀向这边走来。

  这时,寺院里传来使人惊慌的嚎叫声,急促且凄厉,吸引了守卫的注意力,他转身,迟疑地向院门走去。

  和尚背好了吕冯氏,冒雨前行,离寺院大门口的两盏灯笼越来越远了。

  穿过一片低矮的黑丛林,前面出现了一个三岔口。和尚没有走到路上,而是走到岔口边上的杂草乱石堆中,将吕冯氏放靠在一块石头上,自己蹲在道路旁,不时张望着西边道路和刚才走来的寺院方向。这时,吕冯氏听到了寺院方向传来异常凄厉的嚎叫声,划裂这暗夜,和尚听见,他头一缩,双手不停数着佛珠,口中频频低念:“阿弥陀佛……”。

  惨叫声让他们明白——包括杂役在内,寺院里的人正遭了不测。

  那里的人死光后,它会不会寻踪而来?

  夜雨中,吕冯氏靠在石头上,浑身战栗不已。她望着寺院方向的黑暗松林,心跳如鼓,总感那鬼魅般的魇物,时刻会从暗处隐现。

  在这处幽暗的乱石堆等候多时,这老僧不时伏下身躯,耳贴在路边的大石上,侧耳倾听着。也不知这和尚带她到这里干什么,此时,吕冯氏气若游丝,根本开不了口讲话,只能由他去了。

  忽然,和尚从大石上抬起头,定定看着西边方向。

  西边的方向隐隐传来了马蹄声,和尚站了起来,一辆马车悬着盏孤灯,从拐弯处的黑松林中驶过来。

  老和尚随即跳到道中,急急挥舞着双臂。

  马车停了下来,和尚跑到驾车人跟前,和那人说了说,递上一锭东西,转身跑回驮起吕冯氏,背到了车上。

  和尚放下车帘,即催促驾车人:“快走!”

  驾车人稍许疑惑,此刻,从古柏寺方向又传来了毛骨悚然的惨叫,犹如幽冥地狱里行刑漏出的鬼泣,这哀嚎悠长凄厉,刺得人耳鼓发跳。驾车人心悸之下,一甩鞭,马车就向东急驶而去……

  
  @六弦琴兽V 80楼 2013-03-31 01:51:00
  没有了,好看!非常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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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dbzhou888 79楼 2013-03-31 01:26:00
  不更新,瞎鸡巴乱扯,丫这样的帖子弃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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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脏话没教养
  @尸体湿体实体 82楼 2013-03-31 07:45:00
  今天还没有更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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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了。。
  @伍佰年 84楼 2013-03-31 11:29:00
  等更新哦!逛了这么久终于找到我最喜欢的故事类型了。楼主加油!我每天都准时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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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在寻找喜欢这种类型故事的读者,有你们的支持,是我写作的动力,谢谢!
  @大耳多加菲 91楼 2013-03-31 13:07:00
  写的很好,鬼话里现在好故事真的是不多了,尤其是这种以古代为背景的,希望不要跟别的故事一样,一转眼就又跑到现代了,然后再去探险阿考古阿,这种故事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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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完全是明代的故事,相信不会让朋友们失望,但这个写作因为追求品质,比较费时,更新不会太快,希望朋友们耐心。。
  @jkl11103 94楼 2013-03-31 13:42:00
  很好看
  但有个疑问,这是长篇还是短篇呢。要是短篇看起来完全没有收尾的意思,还有很多的发展。要是长篇,那个吕氏不会是主角,难道是她的孩子,那前面这一段算是楔子的内容就有点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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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是个超级长篇,估计在60万以上。。
  @正义使者么 95楼 2013-03-31 13:50:00
  今天这一段节奏感很好、像看电影。新贴要多更才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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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正义使者么鼓励,努力写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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