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倒悬着多时,吕冯氏提起双臂,使劲抽拉压在身下的被子。棉被一点点地抽了出来,卡在床沿上面的下身也跟着一点点滑下。终于,重力的改变,使身子瞬间滑到了地板上。
有床顶在门上,或许能阻挡那魇物片刻。她抓住柳氏床铺的床脚,用劲朝门拖。床脚却纹丝不动,才明白自己没这个力道,只好作罢。嘀嗒的水滴声又慢下了,那种不安又弥漫了整个黑暗。吕冯氏不敢松懈,绕过陈黄氏躺着的第三张床,向第四张床爬过去。
拖着毫无自觉的下半身,如同拖了两个人,使爬行异常吃力和缓慢。当爬到窗下第四张床脚时,吕冯氏胸口绞痛不已,虽然靠近窗口,雨声更大了,但她清楚得听到了那个声音——“咚……”
来了!
吕冯氏双耳顿时嗡嗡作响。从楼梯到这个房间有一段距离,此时只要在它进门之前爬上床开了窗,还能避免和它面对,就看谁快了。
吕冯氏奋力攀上床沿,将上身撑上了床,可那麻痹的下肢还是拖在了床沿下。她竭力抓挖着床板,情急之下指甲都抓翻了几个,指头流血,就打滑,更抓不上力了。
“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当它走到房门口时,吕冯氏刚刚将下身拖上床,一段小腿还未完全收进床。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窗是关上的。如果身体是正常状态,只要床上纵身一跃,破窗而出,即可结束所有的恐怖,但在爬都困难的情景下,根本来不及上窗了。看来,要死在哨卫刀刃下的愿望是奢侈的。巨大的恐惧又重重砸在吕冯氏身上,连没放好的那段小腿也不敢摆放妥当,搁在床沿外一截,就伏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门外的黑影带着股阴潮的冷风,进来了。它一步步走向第二张床,原来吕冯氏的那张床。
它的躯干向被子倾了下去,探出臂部在无人的床铺上摸索着。没有摸到后,又在床后部摸索了一下,才直起身躯,似乎在发愣。它转身朝第三床的陈黄氏打量,然后走了过来,站在吕冯氏和陈黄氏的床中间地方,看了会吕冯氏,又转头看了看陈黄氏。
稍后,接着伸出树干般粗粝的双臂,向陈黄氏喉部伸去,鼻部对着陈黄氏嗅着。
这时,一贯木然的陈黄氏动了起来,她的头稍稍抬起,睁开了眼,面对眼前的魇物,她定定地看着。
待她反应过来,“呃…”嗓门极快地漏出半声,瞬间,魇物的双爪把她嗓音掐成了“咯咯…”声,在遒劲地扼制之下,陈黄氏头撞,肩顶,脚踢,挣扎的幅度远比柳氏激烈,看来她才是体力最好的人。
但那魇物像块铸铁一动不动压着。
就在此时,下着秋雨的窗外,亮了一下闪电,冯氏一只眼睛睁开,借着那瞬间的惨白闪烁,看到了这永远刻在她脑里的一幕,使她的心脏抽搐,扭动,狂癫不已。
那是个狰狞古怪的老太婆,脸皮如树皮般的粗粝,披着的褴褛斗篷之下,深深的眼窝中的眼小而尖利,透着邪异凶狠的目光,使人无法正视。和身体不相称的粗壮双臂因用劲掐脖,微微抖动着,有种说不出的狠毒劲。陈黄氏竭力摆头,想挣脱眼前的桎梏,孰料这魇物头紧凑了上去,张口吸住她的口鼻,瞪着陈黄氏的双眼,陈黄氏欲闭眼,非但眼皮闭不上,眼珠还被掐得凸了出来,和那魇物大眼对小眼。
陈黄氏抖颤着,她所受的致命压力似乎不是来自颈部,而是来自眼前这无法避视的狰狞。
终于,她不动了。
此时,吕冯氏方才明白:今夜,这魇物是来害二床的自己,但因为自己爬到了第四张床上,它按床的顺序害死了三床的陈黄氏。
这魇婆放下了陈黄氏,慢慢转过身来,停在吕冯氏床边,无声无息。那股强烈的腥冷异味,刺刺地腐蚀进鼻腔,让她透不过气来。
吕冯氏神智快错乱了,她眯起眼偷看了一下,只见前面黑森森的魇婆下半身就树在眼前——它一直在打量着自己!吕冯氏急闭上眼,不敢再看,硬熬着不动。
是不是察觉了,要弄的,这个才是吧?
窸窸窣窣的,似乎它转了身,一会儿“咚——”踏响起,它走到门口,又不动了,似乎怀疑着什么。
吕冯氏心脏抽搐得厉害,终于听到“吱嘎嘎”的关门声。“咚…”声向楼梯响去,脚步走得极慢极犹豫,走走停停,大约走到楼梯口,这“咚”声不响了。
本来是可以清晰地听到走下楼梯的声音。
它停在了那儿。
吕冯氏屏住呼吸听着,忽然这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而这次又响又急。
是追回来了。它察觉了,后悔了,要返回来害自己了!
吕冯氏头皮嗡了一下,双臂从床上撑起,全身奋力向窗移去。颤抖的手吃力地打开了窗扣,推开了窗户,窗外夹雨的冷风扑面拂来,使她惊厥的头脑打了个激灵。
而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它在开门了。
吕冯氏伸出双手,抓住窗框边缘,将自己全身向窗外拔,麻木的双腿拖上来太艰难了,实在碍事。
那门被推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