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早~昨晚过的好吗?松花还是一年如一日的在电脑前熬夜码字中度过~袜子里果然还是空空的呀>_<
总之圣诞快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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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旧梦·叁
这一等就是三天,北京派来的部队都已经到了。可无论怎样也得不到他们父亲的消息。
听革委会的广播里说,整个唐山在一夜之间,几乎都被夷为了平地。无论他们的爹昨晚是处在重灾区滦南,还是正走在从那儿赶向乐亭的路上,都一定同样遭遇到了这场地震。
翠珠的身体状况很糟糕,被医疗队带进了小帐篷里输液,耗子和亮亮跟着解放军们在通向滦南的路上不停的寻找着苦等不来的亲人。小孩子对“死”是没有多么深刻的概念的,可是在这一两天的时间内,他们两兄弟就看淡生死、长大成人了,唐山大地震死亡24万,重伤16万,这一路上残缺的尸体和半截身体埋在废墟中的人,他们见到的太多了,麻木了。
这些人中,只要能露出头脸的,他们俩都会满怀着希望去看一看,可他们的爸爸始终没有踪影。
他的名字被列入了“失踪”的名单。耗子哥俩心里清楚的很,那么久的时间过去了,如果还有人没被发现踪影,那他埋在那些钢筋水泥土之下没吃没喝没空气的,这个人就一定是死了。
在一座城市的毁灭面前,一位父亲的生死是不值得去小题大做的,那个在天明的时候将要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家的老爸,是再也回不来了。
翠珠刚刚做完引产手术没几天,她肚子里的小闺女在娘胎里就死了。她缺氧太久,医生把她从肚子里取出来的时候,胎儿已经成型了,小耗子用手帕包着埋起来的,是一个像纸片一样皱巴巴红彤彤的小人。
翠珠知道,今后的生活一定是和往常截然不同的一番艰苦的景象了。她虚弱的身体抓着床角,默默的流了一夜的眼泪,又在端着白薯稀饭的小耗子回来前,赶紧把泪痕抹掉了。
就这样谁也没再提起失踪的爸爸和夭折的妹妹,兄弟俩变得很懂事,他们和已经残疾了的翠珠开始了灾后重建的生活。好在家里还是有些积蓄的,他们一家三口在头几年的生活中,倒也没有沦落到特别艰苦的地步。
可是随着两个人的逐渐长大,问题就出现了。翠珠不仅仅是脚上有残废,她自从那次流了产以后身体状况就非常的差,只能在家卧床不起了。家里没有男人,也就没有了劳动力,两个孩子那么小。除了去翻翻垃圾、捡捡烟屁股卖钱,实在是没有更多的收入了。
中央领导下令十年重建唐山,这里的正常生活如果要恢复到从前,要等到至少十年以后了。他们没法呆在某一个固定的地点生活,便买了辆三轮车,在上面搭起一个棚子就当成了简易的小家,翠珠重拾旧业唱起了乐亭大鼓,由儿子载着她在唐山周边的城市逐一停驻,三轮车成了流动的戏棚。
翠珠唱的很好,这样的生活虽然极其的劳累和不稳定,但总不至于让两个儿子饿肚子。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漂亮女人,整天到处奔波着卖唱,这当然会招来不少臭男人的垂涎。耗子已经长大,他渐渐懂得了,那些听戏的老大爷们,在给完钱以后对他妈妈所说的那些话,含义是什么。
想到几年之前,他们一家过的是怎样富足的生活,耗子心里就十分的暴躁。可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妈妈,也养活不了比他还长高了一些的弟弟。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耗子在看到妈妈被一个老头摸了脸后,留下怎样屈辱的泪水,他决定靠着自己消瘦的肩膀,来扛起这个家的一片天了。
这个时候的耗子和亮亮都已经到了13岁的年纪。亮亮心思很细,他在新盖的小学里读书,成绩是出人意料好,耗子跟着上了几天学就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学习这块料,便早早的放弃了学业。有时候,他带着妈妈骑着三轮车转悠,有时候,就跑到滦南去。他觉得他们的爸爸以前在这儿做生意做得那么成功,自己怎么说也能继承点儿他经商的天赋吧!
可是,忙碌的奔波了几个月,晒得黝黑的耗子却一点收获都没有,反倒被一帮子说要收购虾皮的外地人套走了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儿本钱。
谁都不买他的账,没人会认真的跟一个孩子谈生意的。
耗子饿着肚皮躺在临近渤海的沙滩上,心里特别的绝望。自己混成现在这个境地,怎么有脸回去跟妈妈和弟弟交差呢?
他在苦思冥想着一个方法,一个在最短的时间,不需要本钱,不需要等候,不需要人脉资源的,就能白赚到一大笔钱的方法!
直到他身上仅剩的几毛吃饭钱从口袋里不翼而飞了,他才恍然大悟:偷,就是一个对他来说很好的方法!
他开始留意起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了,他眯着眼睛仔细的观察着他们的走路姿势、他们跟别人交谈时的小动作,那个时代的服装款式总共就是那么几种,大家喜欢把钱放在哪个口袋,都相差无几。
在耗子第一次伸出贼手的时候,他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液,他心里的罪恶感差点就让他放弃行窃的念头了。自己一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今天竟然沦落到了为了晚上的馒头钱而去“拿”别人东西的地步了。
耗子发觉自己在这方面还是挺有天分的,他所掌握的一切技巧都是自学成才的。虽然前几次里也有过失败,被失主发现之后他挨了好几顿暴打,但是他擦擦鼻血,倒是能够从每次的行窃过程中总结出经验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几个星期下来,还是能得到一点儿收入的。
但在那个时期,满大街哪里有多少有钱人呢?耗子偷来的那些钱,也只够他勉强果腹而已,要想负担起这个家庭的开销,要想让弟弟吃得饱、想让母亲一身的病痛得到及时的治疗,他必须发一笔大财、横财才可以。
他很快盯准了看起来还是满富裕的一个住户,这个人肥头大耳的,看样子就不缺钱。偷了他家,也算是劫富济贫了把!耗子这样想着,他决定干一票大的,来一个入室盗窃就回家看望老妈去。
他在这家人的门锁上缠了一道橡皮筋,在主人关了门睡下的时候,耗子已经轻而易举的就推开没锁牢的门进来了。
他轻手轻脚的摸到了卧室里去,他在这个肥头大耳的床头柜底层摸到了一个特别沉重的箱子。
里面有钱,大钱!
耗子心头一喜,他知道自己搬不动,便小心翼翼的想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箱子外面包着一层软皮,侧面有一枚碟子似的纽子。
耗子对这种箱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保险箱。他试着扭了两圈,可这个箱子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的动作稍微大一点儿,箱子上这个奇怪的锁就发出“咔嚓”的摩擦声来,吵的旁边房子主人的呼噜都暂停了片刻!
耗子吓坏了,他知道自己是打不开这个东西的,他爬起来蹑手蹑脚的想要放弃今晚的计划,在退出客厅之前,却看到这家大房子的厨房里蹲着一个人!
他差点儿就惊叫起来,那个人显然也一哆嗦!他们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几秒钟,相互把手指伸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个人显然也是偷摸着钻进来的,只要不是鬼,哪有正常人不开灯,蹲在厨房门口吃东西的呢?
耗子有些不知所措,那个人却朝他笑了笑,他的牙齿挺白,在透进窗户的月光下都反出了一些光泽,他朝愣住的耗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蹲在旁边的位子上共进夜宵。
耗子饿的早就有些头晕目眩的了,他本来很警惕,不想和那个来路不明的“同行”厮混在一起,可是他的手里攥着半个驴肉火烧,那东西散发出来的味道实在是香到了耗子的心里。
他简直忘了这里是别人的家,这是他第一次入室盗窃,而且还未遂。他跪在地上手里捧着那个同行递过来的火烧,不顾一切的大口大口嚼着,饼渣掉落的到处都是。
借着明亮的月光,耗子看到同行笑的挺开心,他和自己的年纪差不了多少,他也很瘦弱,可是他的皮肤特别特别白,在月光的映衬下简直就是像抹了一层白洋灰的僵尸似的!
耗子拼命的填塞着自己的胃,那个雪白的僵尸少年只是笑盈盈的帮他一个接一个的往火烧里卷肉,直到筐头里的食物一个不剩了,他才不慌不忙的丢给耗子一条毛巾擦嘴,自己仔细的清理着地上的油渍和残渣。
耗子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然后突然意识到这家肥头大耳的主人还在睡觉,又赶忙的捂住嘴巴,把胃里顶出来的半口气体硬生生咽了回去,结果顾上不顾下,他放出了一个沉默无声的臭屁。
雪白的僵尸少年笑得弯了腰,耗子尴尬的挠了挠头,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是太丢脸了吧……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就那样悄悄的来又悄悄的一起走了,只不过耗子带了一肚子的驴肉火烧,僵尸少年则在腋下夹了一个油布裹起来的小包。
“那个……你也是来偷……不是,来拿……来……来这里随便看看的吗?”耗子有些语无伦次,他不知道该怎样描述刚才他们的那种行为了。
僵尸少年没回答,他突然把上衣给脱掉,从背后缝着的一个暗兜里取出了几毛钱来,他把连边角都捋的整整齐齐的钱递到了耗子手里,然后随便将上衣往肩上一甩便贴着墙根儿跑远了。
耗子有些懵,这人难道只是来吃个饭的?他远远的看到僵尸少年月光下如雪一般的皮肤上,印着一大片老鼠形状的黑斑。他挠挠头,沿着那条路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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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大概会发一些小段子之类的东西吧
唐山旧梦·肆
耗子以为这年头能有口饭吃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所能想到要做的最大、最轰轰烈烈的一件事,就是做个虾皮生意,赚点小钱把亮亮和老妈养的白白胖胖的,之后只要再娶一个媳妇儿,等到唐山城建起来以后,就又可以过上他们以前的那种“捋着胡子喝香油”的生活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一生,就在这一天的晚上被悄悄的改变了。
那个雪白的僵尸少年跑得非常快,耗子破了一个洞的鞋都快被跑掉了,却始终没有追上去。这个时候是凌晨的一两点钟,大路上根本没有什么人,耗子的心里毛毛的,居然有些害怕起来。
自己所追踪的对象非常灵活的穿梭在各个未建成的小巷口中,他简直像个鬼似的难以看清。耗子觉得自己很是奇怪,为什么要去追他呢?可他就是觉得那个人身上会发生些什么故事。
他不知道人家的名字,虽然没有扯着嗓子呼喊,可是夜晚那么安静,跑步的动静这么大,其实那个人早就该发现了。
雪白的影子左拐右拐,突然在一块刚刚围起来的工地旁加速冲刺起来!耗子觉得自己胃里的驴肉火烧都被消化光了,他终于忍不住的叫了一声:“哎,你等等我啊!”
声音刚落,那个少年的人影就消失了。耗子揉着眼睛在前面视野开阔的半个小土坡上停下脚步,远处工地的灯光能投过来一些,在从这儿到那儿之间的距离上,是一片被伐倒了大半的小树林,光线把稀稀拉拉的树叶影子投射到地面上,看的耗子眼前发花,他差点就没站稳栽在了地上。
“刚才那个……那个小哥哥!”耗子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僵尸少年了,“你在哪里啊?我就是想……向你道个谢,你叫什么名字呀?”
毕竟是曾经做过贼的人,耗子最近走路都低着头驼着背的,即使在四下无人的地方他也不敢大声嚷嚷。
等了一会儿,树林里好像有些动静,但那似乎是突然吹拂起来的晚风,耗子觉得肚子靠右下方的位置有些火辣辣的疼,刚吃完那么多的东西,就这样来了一段剧烈运动,身体肯定是受不了的。
他的额头上很快浮现出豆大的汗珠来,他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觉得自己真是神经病,心里后悔的要死。
“你行不行啊你?”这时候僵尸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了。
耗子转过脸去,看到他雪白的脸上沾染上了一层浮土。
“我……我肚子好痛!”
“那你还追我干嘛呀?”
“我不知道该去哪啊……”
“可我不是给你钱了吗?得勒,你先跟我走吧……看你这样也是没有家的人。”
僵尸少年的手指也和僵尸一样冰凉,他架着耗子的肩膀往树林里走过去。耗子眯着眼睛,看到那儿有一两点的火光在闪耀,好像有人在那里吸烟呢。
“小猴子,春生,你俩给他弄点热水喝。”
僵尸少年在黑暗中指挥着什么,耗子看到那一两点红光掉到地上熄灭了,两个人从黑灯瞎火的林子里出来,一个“噌噌”的忙着擦亮火柴,给僵尸少年也点了根烟,一个听话的从腰上掏出一个军用水壶来。
他很殷勤的把开水倒进瓶盖,将救命的热水送到了耗子的唇边来。
耗子受宠若惊的休息了一会儿,他觉得肚子传来的痛感稍微缓解了一些。他忍不住滴溜着眼睛想去打量藏在林子里的两个人。
这俩个人中一个人长得尖嘴猴腮的,一个长着一张让人转脸就忘的大众脸。看他们的样子,也并不比自己大上太多。
就在耗子得到他们的照顾的这一段时间里,僵尸少年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那个长得像猴子一样的家伙是个两面派,一看少年不在,立马对待耗子变了一副很不耐烦的嘴脸,嘟嘟囔囔的说个不停。
“行啦,下次还有机会呢!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照他的话来就是。”叫做春生的大众脸拍了拍猴子的肩膀。
“可是……多好的机会啊!我都等了好几个星期了才等到这么一个墓,差一点儿就能看清师傅是怎么下去的了!都怪他!”猴子又恼怒的跺了一下脚,劈头盖脸的就骂了起来,“你他妈的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啊?又是师傅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吗?”
“我……我不是啊!我就是路过的……”
耗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口中所说的师傅,难道就是刚才那个僵尸少年吗?
从年纪上来看,他们之间是差不了多少岁的。但很明显,僵尸少年是头头儿,他的话这两个家伙是言听计从的。
这三个人之间到底是啥关系?兄弟三人还差不多,可“师傅”这个称谓又从哪来的?
“哇,有戏啊!”春生语气很激动的往外面指了一下。
耗子回过头去,发现那个鼓起来的小土坡好像变的矮了一些?上面的那一层沙土微微的晃动了起来,像是里面有一个吸盘让它们向内发力,让土坡的尖尖角流逝了下去。
他们在干什么呢?
耗子奇怪的看着两个人兴奋的神情,突然心头一阵异样的感觉:刚才那个僵尸少年该不会真的是僵尸,他此刻就藏在土坡的下面吧?
“嘘——你能别吱声了吗?哇哇乱叫的烦都烦死了……”春生很无奈的给了又蹦又跳的猴子一记轻拳。
“春生啊,咱俩一定要盯牢师傅,一定给跟学手艺!太厉害了,这才是男人啊!”猴子真的跟个猴儿似的,一个劲的抓耳挠腮,“只在夜里出没的男人,太厉害了!”
耗子有些无语,僵尸少年应该是个惯偷,怎么会被崇拜到这个地步?他百无聊赖的看着四周,不明白他们三个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选择出现在这个地点。
这里的阴气好重的感觉啊……
过了大约一个钟头的时间,耗子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被谁弹了一个脑瓜嘣,他回头一看,吓了一哆嗦,那个僵尸少年怎么又突然跑到他后面去了?
他的头发上向下滴答着湿哒哒的水,他惨白的脸上蹭到了奇怪的污痕,他的手指缝里也塞满了脏兮兮的油灰。
“里面怎么样?”猴子急切地问道,双眼放光。
“有。”
僵尸少年就说了这么一个字,便接过春生递来的水壶咕嘟嘟猛灌了一气儿。
他休息了一会儿下令道:“走吧,明天应该会下雨的,等到雨一停,门打开,我就可以进去了。”
“去哪?去刚才的土包子底下吗?”耗子很好奇的问道。
“对啊,我们要去发财,比你赚的要多多了。”少年笑笑,接过春生递来的干净毛巾擦了一把脸,“我们走了,你以后换一家人去偷,你今天晚上找的那一家,是银行里的人,那个保险箱你肯定打不开的。另外,把你的手指甲给剪一下,会影响触感的。你想想看,万一你的指甲劈了一个缝,你把手指头伸到别人挎包中的时候,缠上了里面的线头怎么办?好了自己回去多想想吧,加油孩子,后会有期。”
那三个人把坐扁的一块草皮用脚给恢复了原状,摆摆手就要离开。
耗子一听,这个僵尸少年不仅仅是“同行”,他绝对是个“行家”啊!
他赶紧跟在后面:“等一下,你们要去哪发财?带上我带上我!”
“滚。”
那个叫猴子的对耗子很凶很没有好感,他没想到的是,在之后的几天中,这个字就要一直不停的从他口里说出来了。
耗子厚着脸皮死缠烂打的,一直跟着这三个人,蹲路边看大姑娘的腿、靠着狗窝睡觉、刨开田间的粮食蹲坑,他是寸步不离。
他终于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切真的还像原来最不可能的那种猜测一样,这个僵尸少年看着挺年轻的,可他的资历真的非常非常老,已经老到足够把自己炉火纯青的手艺传受给别人去学习的那种了。
那个看起来很凶的小猴子,是唐山大地震中的孤儿,原来的名字叫做孙大圣;大众脸春生是隔壁村儿的,他和耗子一样也是抱着找点活儿做的念头,出来想闯荡一番。
耗子遇见他们,就像离群的大雁终于找到了组织似的。那个僵尸少年手中的绝活,就是耗子刚刚觉得从自己身上发掘出来的天赋。
说“偷”很不好听,春生教导他,要用“借”这个字。
那天晚上在小土坡,僵尸少年就是去打点的。他的目的是要想找一个辽代的死人“借”东西,因为那个地方深埋着一个小型的墓葬群。
耗子这才知道,在唐山滦南这个地方,不仅仅是只有虾皮儿的,在地面以下,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由于这个地方的历史很悠远,所以在之前的岁月中,这里就发现了什么周夏庄村汉代遗址、段庄村元代墓群之类的地方。后来唐山大地震,地质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有些奇奇怪怪的墓都被震出来了,而有些好东西,就被埋藏得更深了。
僵尸少年就是因为这样,最近一年才跑到这个灾后重建中的城市来活动的。
耗子陡然觉得这真是一个牛逼大发了的职业,僵尸少年身上的阴气那么重,他居然又是一个挖墓的,就这和他本身的气质太像了呀!
同时,正处在青春期的他也下定了决心:今后就干这一行了!
埋在地下的死人和那个肥头大耳可不一样,就算你在他们身边“借”走东西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他们也不会突然站起来把你抓到警察局去蹲牢子的。而且,他们带进去的那些物件,自己是用不到的,倒不如把它挖出来,造福后代喽?
耗子这么想着,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和小猴子春生一起,紧紧的粘着这个僵尸了。
等到淅淅沥沥下了一周的雨停下来,僵尸少年果然进入了那个土坡下的墓葬中。
一整夜漫长的时间过去后,他带着几枚金戒指出来了。
外面的三个孩子再也坐不住了,迫不及待的要求跟他一块儿进去瞧瞧。
“师傅啊!我都叫了你仨个月的师傅了啊……你怎么就不能收下我呢?我真的很聪明的!你看我的手,这么灵活呢!你看你看!”猴子就差去抱着僵尸少年的腿哭嚎了,“你收了我吧,你教教我吧!”
“就你这手法,进去还不够给我添乱了。”少年嗤笑一声,“给你布置的作业完成了没?鸳鸯铜锁打开了?”
“还……还没。”猴子尴尬道。
“春生你呢?会听密码箱了吗?”僵尸少年像个正儿八经的学校老师一样训话道,“别以为借死人的东西容易,你们先能偷得了活人在说。在地面上干活儿被发现了,要么还给失主挨打一顿,要么拔腿就跑,趁着你们还年轻,就算进去牢子里也关不了多久,可是一旦跟我下去了,只要有意外,不成功就是个死。真想入这一行的,先练练手艺再说吧!”
“等我多练几年,我也可以叫你师傅吗?”耗子倒背着手站在旁边,他嘿嘿一笑摊开了手掌心,“你刚才藏在裤子后屁股里的金戒指,被我借了一枚。”
唐山旧梦·伍
耗子在“借东西”这件事情上越来越熟门熟路了,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总是向往大人的生活方式的,他们三个小鬼很快就学会了喝酒抽烟打牌,还有讨论“女人”这个神奇的物种。
耗子摸摸自己长出来的喉结和胡子,觉得自己完全是个成熟男人了,他决定回乐亭收拾一下,再跟好久不见的家人聊聊今后的打算,他准备像那些普通打工者一样,在外地干活,然后每个月向家里汇一笔钱。
当然,他得把自己的职业隐藏好,僵尸少年给他弄来了一套像模像样的羊毛衫加西裤穿上,不过,春生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总有一种衣冠禽兽的感觉。
耗子告别了嬉笑打闹的几个兄弟,他尽力挺直了腰板踏进家门,却惊讶的发现,家里多出了两个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小老头儿,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他的妈妈翠珠,一个人带着两个儿子在最困难的时期就这么硬生生熬了过来,现在,她即将改嫁了。
耗子觉得胸口很闷,他距离上一次离开家里的时间,不过半年,怎么突然之间,整个家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结构就改变了?
翠珠说,那个男人也是唐山大地震的受害者,全家都死光了,而那个女孩子也是孤苦伶仃的,是他前些年收养来认做了干女儿的。
耗子心里很酸很酸,自己那么小就跑出去,一个人在滦南混了那么久,多少次险些被打死饿死?他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让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不就是想早些成为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吗?
现在,居然有别人把这个家给撑起来了,自己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肯定不对,但他就是觉得有些委屈,这个结果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了。看着家里的几个人过得和和美美的样子,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来掺一脚,他是有些多余的。
那个男人其实挺能干的,翠珠脚上有伤,行动很不方便,他便包揽下了家里所有的重活,也不让翠珠抛头露面的出去唱戏了,想唱的话,在家里哼两声就是,赚钱这种事情,必须得交给男人。
原先他们一家人都想要一个女儿,可是,妹妹没有等到,到了这会儿他们却白捡了一个姐姐。
那个男人一块儿带来的干女儿,名字叫杜鹃,长相非常符合那个年代人们的审美标准:银盆大脸双眼皮儿。
只不过她的性格稍微怪了点,说时髦些,就是挺有个性的,看的出来她对这个家也蛮排斥的,看谁都没个好脸色。
耗子在新盖起来的家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他是发自内心的希望妈妈能从失去丈夫、失去女儿、失去双脚的阴影中走出来的,而现在他看到妈妈对着那个男人笑了。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自己今后是不能长期呆在乐亭的,而亮亮还在上学,现在一切条件都成熟了,组成一个新家。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看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耗子听着妈妈久违的笑声,感受着陌生又熟悉的家庭气氛,知道就算自己过不去这个坎儿,也不能去阻碍妈妈的自由了。
该走了,该走了。老妈有了新家,而自己也已经长大了。
翠珠当然知道儿子心里很不高兴,这种事情是没有任何一个孩子能欣然接受的。可是,命不由己,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大儿子在外面奔波是如此的辛苦,她趁着还没有彻底的老去,找一个好男人嫁了,不仅仅只为了求个伴儿而已,这也能给少年老成的儿子心里,稍微减轻一些负担吧……
“耗子,娟儿做饭可好吃了呢,你不是爱吃韭菜炒鸡蛋吗?咱们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叫她给你露两手!”翠珠装作看不见儿子紧皱的眉头,挤出满面的笑容,努力缓和着这个新家庭中有些尴尬的气氛,“喏,你就去陪她到菜市场转一圈吧,晚上你弟弟也该回来了!”
耗子看着那个有些小姐脾气的杜鹃,心里老不乐意了,他虽然经常和滦南的难兄难弟吹嘘自己对女人有多么的了解,但他们彼此都清楚,干这一行的新手,上哪儿能接触到年轻的女孩子啊!
“那……咱们走吧,不然再晚一些就收摊了。”耗子想起自己现在穿着一身成熟的衣服,他得摆出一副大方的样子,便清了清嗓子,扭头对那个姐说道。
小娟挎起篮子,闷不吭声的跟在后头,一直到走出家门口几米,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似的轻声说道:“嗯呐。”
耗子一听她这话,心里觉得蛮舒服的。地道的乐亭人,张口闭口都是“嗯呐”,乐亭话其实挺好听,跟唱歌儿似的,这个小娟声音也很甜,不像自己和亮亮,他俩说话的方式和爸爸比较像,听起来一点儿美感都没有。
老妈一直想生个闺女跟她学乐亭大鼓,这下,适合唱曲子的闺女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愿意喊他爹吗?”小娟突然问道。
“谁?那个男的?”耗子有些莫名其妙,“我叫他爹干吗?我就一个爹!”
“嗯呐,我也一直叫不出口,所以你也别逼着我管你妈叫‘妈’,好吧?”
“你叫她啥关我什么事儿?反正以后你见我的机会会很少的,我又不在这个家呆着。”耗子抄着口袋望着天,他一从家里出来,隐藏的那种小痞子气息就浮现出来了,他往兜里摸了摸,紧跑几步,到小商店里买了包烟。
牡丹牌香烟,五毛一分钱一包。
耗子迫不及待的抽出一根来深吸了一口,他觉得自己强装上去的档次又跌了下来。在滦南的时候,小猴子从一个外国人手中借了包土耳其产的香烟,那滋味儿……啧啧,那真叫一个美啊!如果能在那个男人面前掏出一包外国烟来,该多有面子!
耗子陷入了对那几个拜把子兄弟的怀念中,等到亮亮放学回来跟他见上一面,然后干脆明天就启程回去吧,呆在这儿已经很没有意思了。
他还穿着西裤,走起路来却变得很甩,他正眯着眼睛观察着乐亭人的走路姿势,突然嘴里正吸着的烟头被拔了出来,杜鹃那张还挺端庄的脸出现在眼前——
“吸什么烟啊!不准吸!”
耗子被呛了几口,直接就愣住了:“凭啥?你凭啥管我来?”
“看不惯,你才多大年纪就吸烟了,对你身体又没什么好的。”
“拉倒吧你,你买你的菜,我就是你一暂时保镖而已,管得到挺宽的……”耗子嗤笑一声,他看着掉到地上的半截香烟觉得有些可惜。他又抽出一根来放到嘴里含着,火都还没点上呢,印着金发美女的打火机就被杜鹃满脸愤怒地夺走了。
“我都说了不要吸烟了!”
“我操啊!你……”
耗子张口想骂人,可看到杜鹃一脸认真的表情,又不知道该说啥好,以后他不在乐亭的时候,老妈还得靠人家照顾着呢!
“得得,真没见外,把我当一家人来看了是吗?我不吸了就是,至于嘛!你买菜吧,赶紧的!”
耗子悻悻的把烟塞回了口袋里,杜鹃这才回过身挑选起韭菜来。
耗子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女人唾沫横飞的跟菜摊的老板讲价格,觉得很好笑。
春生有一个独门绝技,就是无论这个女人穿的有多么保守,他都能从她的一些动作上,准确的判断出,这个女人的奶子有多大、腰有多细、屁股有多圆。
耗子认真的盯着杜鹃的屁股,觉得有些口渴。他这个年纪,对女人的身体是很敏感的。按照春生的那套说法,这个女人的身材显然已经发育的很好了,她属于那种腚大能生儿子的类型。
“你在看我的屁股?”
杜鹃回过头来一句话,让张着嘴巴的耗子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半死,他红着脸干咳了几声,慌忙辩解道:“没、没有啊!谁看你来着,菜买好了是吧,赶紧走我饿死了!”
耗子不敢去转头看她的脸了,他从她手里夺过盛菜的小筐头,闷头就往家里赶过去。他心说这女人也真是的,光天化日之下问出刚才那样的话来,咋就不知道害臊的呢?
喘着粗气回到家中,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终于从外面回来了。亮亮的脸比半年前圆了一些,看来他过得还不错,他抱了抱弟弟,觉得他身上娃儿气很重,他还没开始接触社会呢!不过,他的气质正是他这个无忧无虑的年纪该有的。
耗子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可笑,他和弟弟明明是同一个时刻出生的呀,自己怎么从心底生出一股子没来由的沧桑感呢?
一顿饭在翠珠说笑不断的调节下,也算是气氛融洽的吃完了。杜娟的手艺果然很不错,耗子餐风露宿久了,突然觉得在家吃饭很不习惯,但是这种感觉也很好很暖。
他又偷偷看了一眼杜鹃,觉得这个娘们儿给亮亮夹菜的动作,看起来还挺有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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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旧梦·陆
几日之后,耗子带着带满腹的心事,稍微有些恋恋不舍的回到了滦南。猴子和春生早早的就等在汽车站接他了,刚一见面,耗子还没把妈妈做的鱼干从包里拿出来,那两个家伙就激动的大叫一声把他给抱了起来。
耗子吓了一跳,相处这么久,虽然吃、住、睡都在一起,可也不至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你猜怎么着?这下好了,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们哥倆又缠着师傅闹了好半天,他终于同意把咱们几个收下了!”
耗子心头一喜:“真的?这下能叫他师傅了,千真万确的师傅!”
“快走快走,咱得给他展示一下咱的手艺才行!”
三个家伙从车站拥挤的人群中逆向穿梭而过,等出了大门口,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从别人那儿借来的几枚硬币了。
他们兴冲冲的从一颗大树的树洞中掏出一只盒子,打开以后,里面有三把大小相同、但造型略有些差异的铜锁。
春生推攮着两个人往前跑,推开他们那个简易小家的大门,僵尸少年正惬意的躺在钢丝床上,旁边摆着一台很拉风的大收音机。
听着里面传出来叫人骨头都酥了的甜美歌声,耗子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来那个杜娟的脸。
随着春生一声咳嗽,三个人同时从背后把他们各自的铜锁拿到面前来,然后二话不说就开始用一根长长的绣花针捣腾开来。
耗子手里的这个,叫做明代兽形双簧片铜锁,似乎跟印度的文化沾了点关系,它最难打开的地方,就是在最内侧的那个小凸点了。那个位置的空间实在太小,耗子必须准确无误的用针尖点在凸点的正中心上,把它向里推动半个小米的距离才行。铜面很光滑,一旦针尖从那儿滑了出去,一切又得从头了。
十余分钟后,三个人终于是依次把三把完全拆开的铜锁摆列到了僵尸少年的眼前。
“师傅师傅,耗子回来了,等什么时候才能拜师呀?”猴子看僵尸少年只笑笑,丝毫没有别的反应,急的蹲下去就直摇晃着僵尸少年的腿。
他也不怕冷,穿着个大裤衩,雪白的两条腿随着音乐的节奏晃晃悠悠的:“别吵别吵了,都跟着我这么久了,还拜个毛师啊!凑活儿过吧兔崽子们……”
“不行啊,你手里还有更多的绝活儿根本就没教给我们呢!”
“哟嗬,你想的还挺美的呢?把看家本领都教给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啊!真是的,白养了你们这么多年,还不满足呢!”
“哪儿啊师傅,您就是我们亲爹!等我们几个发达了,一定好吃好喝伺候好您。包准给您养老养的白白胖胖的。”猴子谄媚的笑着,春生和耗子在旁边一个劲儿的狂点头。
“拉倒吧你们,还给我养老呢……到时候谁养谁还不一定。”僵尸少年反手把收音机关上,坐直了起来,“你们几个老大不小的了,小耗子都长大了,倒也是该考虑考虑这个事儿。”
“对对对!”
僵尸少年把上衣掀起来脱掉,露出了背后那个长尾巴的老鼠纹身。
“这个东西你们早就见过了,牢牢的记着它,这就是咱们的座家仙了,要想真跟着我混,也得给你们每人来一个才行。”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不然你们学了我的东西在跑路了?”
“哪能啊师傅,您别说送我个小老鼠,就是在小的背后纹十八罗汉我也心甘情愿了!”猴子一听师傅开了金口,扑通一声就跪在那儿了,“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吧!”
耗子觉得有些好笑,他赶紧配合的也连连磕头。他们仨脱得赤条条的趴在地上,看着僵尸少年雪白的两条腿在眼前思考着什么似的,走来走去个不停。
终于,他发话了:“都给我爬起来洗澡去,洗干净了,我把肩膀上的这个大任给你们都画上。今后它会罩着你们的,无论是走阳关借活物,还是走暗道刨古董,都要给我好好的孝敬你们的灰八爷!”
三个年轻人激动的根本也顾不得烧热水,光腚就扯着自来水管子冲了个冷水澡。
回屋一看,僵尸少年点了三柱香。他朝着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分别拜了几拜,桌子上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酒小菜。
三个人不敢吱声,就那样哆嗦着跪在地上,看着僵尸少年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猴子有点儿忍不住了,肚子咕噜噜的饥饿声都清晰的从他身体里传了出来。这个时候,僵尸少年终于站起身来,他将暖壶里剩下的半盅酒又喝了一口,然后“噗”的一声从空中喷向了三个人赤条条的后背。
“从现在开始,一个字也不要说,谁吱声谁他妈给我滚出去。”
僵尸少年说着,就把三柱香从那个不知道哪儿摸来的小铜炉里拔出来。他吹了几口,让上面的红色火星更旺一些,然后他走到了三个人的背后。
耗子感觉到春生的身体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耗子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烤油脂味道。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耗子就觉得自己的肩膀上突然传来一阵灼烧的感觉,痛得他张开嘴巴就想喊叫出来!
感受到僵尸少年手指尖上那种特有的冰凉触感,他心里一个激灵,赶忙捂住嘴巴不发出声音来。
正是他把那半截香直接按在了他们三个人的皮肤上去了!
旁边的猴子很没出息的流下了眼泪,少年把香放下,用香灰沾着还没干的酒水,消炎似的在三人的肩膀上搓了起来。
耗子觉得那柱香里面好像藏了根毛衣针,简直都戳到他的骨头了啊!
“注意力集中!”僵尸少年给了抓耳挠腮的猴子一记爆栗,“为师在改变你们的身体。”
耗子听这话觉得很邪乎,身体能够因为一个纹身被改变吗?以前那些港台武侠片里,师傅给徒弟打开的都是任督二脉吧?
僵尸少年以那个烫出来的深红色圆点为中心,开始用一柄尖刀的刀尖在他消瘦的肩膀上刻画起来。
丝丝血迹猛的从肩膀上渗出,耗子觉得这是前所未有的疼痛,旁边的猴子看到他跟死人一样惨白的脸,吓得都快晕倒了。耗子深深的呼吸一口,觉得他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
每一刀都像是在开凿他的肩骨一样,甚至,这比刚才那柱香的灼伤还要痛了几倍!他觉的就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的痛感变得敏锐了。
要学到手艺,多少都得吃点苦头啊!耗子安慰着自己,他张大鼻孔不住的朝外用力喷气,这种刀刃点在身上的感觉,就像是僵尸少年正在一点点的把他解剖开来,特别的难熬。不仅痛,而且奇痒无比,可是略微一晃动,伤口便撕裂的更深。
他的眼前有些发花,闭上再睁开,他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
真的改变了,他盯着平淡无奇的水泥地面,他发现了从来都没有注意过的一丝丝凸起,整个地面是由一颗颗细小沙粒包裹着泥灰组成的。眼前的那张八仙桌,木纹像是水波的形状,从一边桌角荡漾开来,以桌面的木纹幅度来看,这桌子是由一整块木头雕成的,是没有进行过拼接的上等家具。
窗外有一只麻雀在用它的鸟喙敲打玻璃,它所发出来的频率是“叩叩、叩叩叩、叩叩”。
耗子的世界变得很生动,他发现,僵尸少年一旦停下手来,那种清晰无比的视力和听觉便模糊起来,只要他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刻骨铭心的痛感上去,他就能听见从门缝中拼命钻进来的呼啸风声了。
这就是类似任督二脉被打开的那种感觉吗?
好不容易,僵尸少年才把刀子收了起来。他摸出一支毛笔,不知道从哪儿又变出一座砚台来,他喷了口酒,砚上墨,用毛笔蘸了墨汁直接在刚刚打了刀伤草稿的徒儿肩膀上描绘起来。
黑色的墨汁跟他们流出的血水交融在一起,渐渐在三人的肩背部呈现出了十分清晰的轨迹来,原来被那根香灼伤的圆点,是老鼠的眼睛。
随着伤口逐渐的结痂,黑色的墨迹也被一起包裹在其中,那只老鼠的形状,就这样永远的被印刻在他们的身上、心上、骨子里,再也抹灭不掉了。
僵尸少年完成了全部的纹身工作,长舒了一口气,他把桌子上的茶壶拎过来,往徒弟们身上浇着水,难得有些心疼的帮他们擦拭着污痕。
三个人都痛的死去活来,拜师之前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全没了,他们尸体似的躺在地上,浑身使不出力气。
有了更敏锐的感受以后,耗子简直无法忍受肩上传来的痒,他看到春生难过的用手指不停抓挠着水泥地面,心情更糟糕。
僵尸少年,不,是他们的师傅用一条毯子盖在了他们三个的身上,打开了那台大收音机。
耗子闭着眼睛,死死的咬着牙关,他必须得转移注意力才行。他听着收音机里那个女人的歌声,脑海里浮现出了杜鹃的样貌。他觉得只有这样,自己还会觉得稍微好受一些。
这会儿在乐亭,那个男人去工地干活去了,亮亮去上学去了,自己回到了滦南,那杜鹃在家里一定是在跟老妈学唱乐亭大鼓呢!
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唱起来应该比老妈差不了多少的。耗子这么想着,决定下一次回家的时候,必须想着给她带件礼物。现在街上的女人们都开始流行起一种高腰的长裙子了,如果是杜鹃的身材的话,穿起那种裙子一定显得屁股特别好看。
耗子迷迷糊糊的睡着,水泥地很凉,把他冻的肩膀都有些麻。
春生的手摸索过来,紧紧的握着他的手,耗子心头一暖,他们三个被印上了同样的烙痕,不仅现在,在遥远的将来也不会分开了。
唐山旧梦·柒
耗子完全的沉浸在对各种机关术破解的乐趣中去了,他在集中注意力的时候,肩膀上的那只灰八爷会用噬骨的疼痛来交换他敏锐的视力、听觉、触感。虽然很辛苦,但是当他听到锁舌“咔嚓”一声轻响从锁芯中脱离的时候,那种感觉,应该和亮亮苦思冥想半天,写出一道数学题来差不多舒坦。
亮亮那小家伙,学习怎么就这么好啊!耗子吹了吹搓的通红的手指头,伸了个懒腰。照这个情况来看,小弟考上大学都没问题了,到时候,学费什么的可就得靠他这个哥哥来赞助了,毕竟那个男人年纪也大了,不能让他玩儿命的耗在工地里。
耗子想到这儿,又卯足了干劲儿。他把肿胀起来的手指泡到旁边的凉水里冰了冰,又捏起了顶头刻着十字花的软竹签。
弟弟的学费、杜鹃的羊毛裙子、老妈的长白山大人参,还有那个男人的外国香烟,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双手、要靠他不怎么光彩的劳动获得了。
下一次回家一定要风风光光的!耗子看了看伏在桌子上打瞌睡的猴子,还有托着腮苦思冥想的春生,有些得意的笑了笑,认认真真的为他不久后的“刨古董”做着准备。
在这个时候,乐亭的一家四口已经过上了其乐融融的正常生活了。十年建一城的政策已经被落实到了最后,唐山境内所有的大工程都开始收尾了,那个男人每天变得非常的忙碌,在各个工地之间跑来跑去不亦乐乎的加班赚着外快。
累是累了点儿,但能赚到点小钱啊,他需要很多钱。
等到两个儿子再过几年就到了娶媳妇儿的时候了,得盖两间新房呢,杜鹃也老大不小的了,还得给她攒一笔嫁妆钱。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个想法,既不用担心女儿嫁的离家太远,又能保证她不受婆家气,还可省下一大笔开支:让杜鹃直接嫁给两个儿子的其中一个好了,反正他们三人之间是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的,而且在同一个家里呆了这么久,大家早就是一家人了,亲上加亲不是更好吗?
可是把她嫁给哪一个呢?两个儿子长的一模一样,年纪也一模一样,杜鹃能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小耗子就挺不错的,他年纪轻轻就去外地闯荡了,每个月都给家里寄回好大一笔钱。孝顺又有担当,要照着这个趋势,他今后一定是一个大老板,跟着他,杜鹃肯定是不用愁吃穿的。
转念一想,他还是比较喜欢亮亮多一些。亮亮很乖又很懂事,学习成绩这么棒,将来极有可能就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了,杜鹃跟着他,说不定以后能飞黄腾达做个官夫人。
不过一时半会儿的,耗子的生意还得在滦南进行,而亮亮应该会去外地念书,如果杜鹃跟着嫁过去,翠珠就没人照顾了。想来想去,凭私心来说,他们一家都没什么文化,所以高材生亮亮在他眼前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把他的位置排在了第一。
晚上,在亮亮放下书包抓着杜鹃做的油饼大口咀嚼的时候,他便直截了当的问了问亮亮的心思。在当地是没有大学可上的,如果他走了,那八成他会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保不齐就不再回村里了,那倒不如在他上大学之前,先把这亲事给定下来呗!
亮亮虽然沉浸在学海中久了,但他也早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经过后爹这么一提点,他听明白这个后爹的意思,脸胀得通红通红:“爸,我一直是这么想来着,我姐她人这么好,对我真是没得说了,要能娶上她,我真是这辈子都满足了。”
男人一听,这事儿原来在他不知不觉间,早就已经有些眉目了,杜鹃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心里当然有数,他连连拍手叫好,也特意的在这之后的生活中,给亮亮和杜娟制造出了不少俩人独处的机会,抓紧一切机会的让他俩培养感情。
耗子的回家次数越来越频繁了,他每次都带来很多的礼物,乐的翠珠是合不拢嘴。杜鹃在他买来的那些衣物的打扮下,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了。
家里有个这样的大老板照顾着,今后保准受不了别人的欺负。那男人这样想着,坐在翠珠旁边也哈哈的笑着,笑得脸上的皱褶都舒展开来。
耗子这几年间吃了不少苦头,当他真正的和两个哥们儿倒了一个斗之后,他才知道借死人的钱花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地面以下,墓穴深处,是那样的阴冷潮湿。当他哆嗦着把注意力集中起来,忍受着肩上灰八爷带来的疼痛,用指尖感触着腐朽棺木上的细小缝隙时,那股子死亡特有的气息从敏锐的皮肤上传遍到全身,差点让他惊恐的拔腿就跑!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具辽代湿尸在棺材盖掀开的一瞬间,是怎样在空气中化为一滩脓水的。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得用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适应来自地底深处的那种恐怖,他的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十几年前那场地震,他似乎明白了当年那些被他从废墟中扒出来的尸体有多绝望。
他对死物的排斥和厌恶感差点让他放弃了这个他们憧憬已久的行当,但是这是一门吃饭的手艺,他不得不继续下去。
耗子小赚了一笔钱,出手也变得阔绰起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经知道,在杜鹃的面前,他已经无法在掩盖什么了,他觉得他之所以那样的拼命,就是为了回到家里时,她能够多一些的把崇拜的眼光投在他的身上。
每一次,当他披星戴月的赶回家里,即使再累再疲惫,只要能看到杜鹃在厨房忙着煮面的样子,他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就算在他西装的下面藏着一个翻开了皮肉的伤口,耗子也觉得心里无比的舒坦和安慰,能早一点看到她就够了,伤口等到天亮用酒精擦擦就好。
常年两地分隔的生活,使得一对双胞胎兄弟在气质上完全不同了,亮亮毫无悬念的考上了大学,他正值意气风发的青春时代,在过上一个礼拜,他就要骄傲的挺着胸膛,带着村里的大红花前往外地了。
他的后爹想着,年纪已经到了,杜鹃的事情可不能再拖了,便准备着在全家人都聚在一起的时候,把家里天大的喜事拿到台面上说一说。
耗子眯着眼睛看着厨房里杜鹃擦澡的剪影,他狠狠的抽着烟,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就受不了了。
然而就在第二天,事情原本该迎来的转折还没来得急出现,这个家就遭到了巨大的变故:那个不辞劳苦的忙着加班的男人,在一处工地的施工过程中,被吊车上悬着的砖块砸死了。
以耗子见多识广的心里素质都觉得眼前发晕,砖块直接把他的脑浆砸了出来,一点儿急救都用不到,他就口鼻流血的当场死亡了。
家里没人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翠珠原本就脆弱的身体也因此一蹶不振,就算耗子急急忙忙把家里的那点儿积蓄全给她换来了进补的东北人参,她的身体,也再没有好转的迹象了。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里,谁都没有心思去考虑什么儿女情长了,兄弟二人跟疯了似的给男人送葬,给母亲保命。耗子知道家里缺钱,跟谁也没商量便违反了僵尸少年定下的规矩,三天两头的频繁活动,用尽了一切的办法到处借东西。
直到有一天,他果然失了手,被人家押着胳膊,关进了牢子里头。
这次和以前小时候蹲牢子都不同,年纪在这儿摆着,法律不再保护他了,他偷出来的那些东西,足够判他好几个月的。
这对于已经乱了套的家庭来说,绝对是雪上加霜。亮亮已经开学,家里就只能靠杜鹃一个女人撑着了。翠珠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根本活不长,她这一辈子糟了不少罪,也享了几年福,到了这个时刻,她知道该咽气走了,可家里的三个孩子实在是让她放心不下。
亮亮离家之前连个生活费都找不出来,耗子去了滦南已经几个星期没有音讯了,杜鹃一个脆生生的姑娘家在这儿根本就没法自己过活。
她想来想去,还是打电话到亮亮学校,让他去滦南找到他哥。耗子在那边的生意做得不错,总归有些靠得住的朋友的,他们在自己死后,多少也能帮着把丧事处理一下,减轻些杜鹃的负担吧。
乐亭的娘俩眼巴巴的等着耗子的消息,过了几天,亮亮却哭丧个脸回来了。
他按着之前哥哥所说的地址找过去,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厂房,一问,根本就没人知道王老板是谁。
他身上就剩几块钱了,当他又一次被保安从一座工厂中推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王浩啊王浩,你到底这些年在滦南都干了些什么?
他口干舌燥的蹲在小巷拐角,他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没有了后爹,没有了哥哥,他难道就要被饿死?
“哎哟?小耗子?你他妈怎么那么快就放出来了?”
亮亮一愣,有个尖嘴猴腮的家伙突然出现在面前,一拳打在他的肩上。
“可以啊你,挖地道出来的?牢子里有意思不?”
亮亮傻傻的揉了揉生疼肩膀反应过来,这个人是哥哥的朋友,自己长着和哥哥一样的脸,所以他认错了!
“等等!牢子……是监狱里吗?”亮亮看到对面的人发觉他认错了人,转脸要走,慌忙的一把拉住。
亮亮的脑子一片混乱,他没追上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可是,他听得清清楚楚,和自己长得一摸一样的耗子哥,在此刻似乎是被关在了某个监狱里的。
他犯了什么事?
自己在滦南根本没找到哥哥的那个工厂,难道是他摊上了什么生意上的官司,工厂被取缔了吗?
亮亮几经周折,打听到了监狱所在的位置,他以探监的名义一查询,果然有个叫“王浩”的犯人关押在里面,他被判了6个月的监禁,罪名是“入室盗窃”。
亮亮觉得这一定是搞错了,哥哥可是个大老板,怎么可能跟小偷扯上关系?
可当他被带到探监室,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玻璃墙另一端的时候,他才确定了警局的档案没有说谎,眼前的双胞胎哥哥居然是个滦南的惯偷!
耗子起初还以为是僵尸少年来训话,或者是猴子春生过来取笑他的,当他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亮亮惊诧的眼光对视之时,他前所未有的后悔和害怕起来——
完了,全露陷了,亮亮什么都知道了。
他扭头就想逃离,可是他还带着手铐,他两侧的肩膀还被狱警扣着,他只能硬着头皮坐在了通话器前方的位置。
“哥……哥你怎么回事啊?你不是在做生意吗?”
亮亮抓起话筒来就机关枪似的质问起来,耗子不敢抬头,他一动也不动的听着弟弟的声音,心里苦的很。
“家里寄来的钱、我们吃的穿的,全是你偷来的东西换的?!”
耗子不吱声,就像一具越来越凉的石像。
“你的手真脏……”亮亮觉得胃里很恶心,他忍不住往地上呸了一口,对着话筒几乎是嘶吼道,“我要是早知道你在偷人家,我和妈妈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吃你买的东西的!咱们家八辈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我就算去讨饭也不会当小偷的,丢人现眼你……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耗子心里一沉,是啊,他让家里所有的人都失望了,死去的两个爹、老妈、杜鹃,他们知道以后会怎么想?大家曾经都是那么骄傲的样子,逢人就吹嘘家里出了一个年轻的老板,可现在……
来不及收手了,也收不了手。
他捂着脸很想哭,可是在弟弟的面前,他咬着牙忍住了。他低头拼命的眨巴着眼睛,深呼吸,把眼泪在没滴出眼眶前就收了回去,任由精神支柱仿佛崩溃了的弟弟疯了似的痛骂。
亮亮被狱警拉扯着衣服拖了出去,他觉得这个世界简直是在开玩笑。从小到大,他心里一直是崇拜着哥哥的。他无论做些什么,都比自己强,论力气、论胆识、论聪慧,他知道哥哥的光辉总能掩盖住他的,如果不是家里的钱只够一个人上学的,现在考上大学的人说不定又是他。
自己曾经也嫉妒过,但他知道哥哥在外面这些年的拼搏是多么努力,他无条件的为这个家付出着,虽然他们的年龄是一样的,但是哥哥在地震以后,几乎担起了半个爸爸的角色来照顾他们娘俩。
就是在心里有着这样地位的一个人,居然……居然是个人人喊打小偷!
他没精打采的回到家里,又累又饿,脚一软就瘫在了门口:“妈……哥我找到了,他……他……”
看着老母亲关切的脸,亮亮嘴一撇就委屈的哭了出来:“他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骗我们,根本没有什么生意、工厂、大老板,他是个警察局有备案的惯偷,我们家里所有的东西,穿的用的吃的,都是他偷来的,或者是他挖了别人的坟,拿死人的东西交换的……他坐牢了!”
翠珠一听,觉得天旋地转的,她气的是急火攻心,低头就吐出一大摊鲜血来。
“做孽啊……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干的出那种事情来?损阴德啊!”
“妈,你别急,我不上大学了。”亮亮看着母亲比他还难过的样子,突然坚定的说道,“我不去读书了,我也要出去赚钱,光明正大的赚钱,这个家以后靠我来养,我会把你治好,然后攒钱把牢里的耗子哥赎出来,你放心!”
翠珠心里一片凄凉,她觉得她生命的最后一点残烛也要熄灭了。
她在杜鹃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回到床上躺着,她老泪纵横的对两个孩子做着嘱托:“对不起,是妈的身体拖累了你们。杜鹃啊,趁着妈还剩一口气,你跟王亮在一起吧,你爸活着的时候,一直是这么想的。相处了这么多年,你们俩之前也有感情了,妈能看得出来。从今往后,妈不在了,你们俩一定要过得好好的,亮亮就靠你照顾了,我……我快……”
“妈你别说了,喝点水……”杜鹃听得老太太一阵咳嗽,赶忙把床头的暖壶拧开,“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为我们操心了好吗?”
“谢谢你,娟儿……另外,我是等不到了,你们等到以后,我那个缺德的大儿子出来,千万别让他再干那些作孽的勾当了!千万……千万……”
在昏暗的牢房中,耗子睡了很久,突然他觉得心头一痛的醒了。
他连续做了很多个噩梦,他想起亮亮眼中的鄙视,他也仿佛看见了杜鹃眼中的嫌弃,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在家里的形象,已经没有办法再挽回了。
他看着空荡又狭小的房间,突然觉得牢子里也是好地方,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还有个地方可以逃避。
时光一天天过去,等到耗子刑满出狱的时候,大雁都从南方飞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气,他觉得有些陌生有些怕。
没人来接他,他也不想去见任何一个人。他穿着牢子的工作人员给他准备的一件长袖T恤,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了好久。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无根的游魂,有家不能回,有家人不敢见。随着天色的渐晚,他最后还是鬼使神差的走到僵尸少年的家里去了。
“回来了?嫌丢人,你就别干了。”僵尸少年正面无表情的指点着对面面露喜色的猴子,他毫不带感情的说道,“我从来都没有强留你怎样过,今后何去何从,你自己想清楚了。哭?哭个毛线,别在这恶心我。”
耗子吸吸鼻涕,他突然不知道,当初自己决定选择的这一条路,究竟是不是正确的了。他这一行做的很顺手,而且他也并没有没有做过特别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借东西,要么就是地下死人的随葬,要么就是那些肥头大耳,他在每次得手以后,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罪恶感。
但他们老王家几辈子都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从来没出过像他这种败类,“小偷”这个词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他记起小时候家里遭过一次贼,他是怎么带着弟弟围着村路,满心愤怒的边跑边骂的。
他想念杜鹃的心大过了自己的脸面,他跪着告别了冷笑着的僵尸少年,还有叨叨个不停的猴哥,还是决定回家去看看。
没想到半年的时间已过,所有的事情和时光都没有等他回来。家里的老母亲早已经病故了,依旧唱着乐亭大鼓的那个人变成了杜鹃。
为了给翠珠治病和下葬,家里的资产又是负数了,亮亮没再去上学,他却也没有什么特别能赚钱的本事,辛苦半年攒下来的钱对于庞大的负债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虽然没有举办什么像样的婚礼,但是亮亮和杜鹃孤男寡女的住在这个家中,他们相互照顾、相依为命,早就已经在一起了。
耗子每一秒钟都像坐在针芒上似的,他没法忍受亮亮和杜鹃的眼光,没法忍受他们俩每晚睡在一个房间里。
杜鹃再也不正眼瞧他了。耗子几次鼓足了勇气把她堵在门口,他就想跟她好好的说说话而已,可是无论怎样,她都决绝的把他推开,把他推向无底的深渊候中去。
耗子的到来使得家里的负担减轻了一些,他的家活儿做的比亮亮强多了,但这样的日子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
猴子隔三差五的还会寄信给耗子,有时候捎来两张照片,炫耀他的新收获,有时候就用奇特的简笔画手法给传达点信息。有一封信里画着僵尸少年看着一张床,那床是空的,原本属于耗子。
师傅虽然表面上在气他的不坚定,可实际上他还是在想念着自己的。耗子心里很是感动,可是他还处在迷茫的阶段,他已经看不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
其实僵尸少年非常的确信,无论现在耗子的想法是怎样,他终归还得回到他们的世界去。
耗子的手也很痒很痒,可是他觉得,一定得去证明一下什么东西才行。
他决定跟着以前做虾皮生意时认识的船员一起,去唐山边界的渤海走一遭,他得用一个光明正大的方法去赚取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他要用这笔干净的钱,去吧母亲亏空的帐给还上才能安心。
亮亮看了看一贫如洗的家里,咬咬牙也跟着他一起出发了。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就是这样的一次决定,把他们俩的一生完全引导到了一个巨大的悲剧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