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火山,我就明白所谓“圆月”的爆发是什么了:
银色的冷月只剩下了上边的三分之二,底下的部分全被金色的颜料占领了!
随着火山中气体的不断上涌,月亮的部分不断缩小,我眨眨眼睛再看过去,哪儿还有什么月色可言啊!圆月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金光璀璨的巨大光球。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个景象叫做“圆月火山”,那我一定会认为在刚才的爆发里,从火山大气缸中,其实是喷出了一轮太阳!
喷出的气体把那个大光球缓缓向上推动过去,艳阳的光芒自山头升上了天空,整个蓬莱顿时变得光芒万丈,如沐新生!
我心里清楚,那个倒影还是月亮的,只是喷出气体的光线改变了倒影的颜色而已,但是抛开这个先入为主的前提思想,眼前的此情此景,绝对是个太阳诞生的壮丽场面!
在外面的世界里,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惯了平白无奇的日光,而到了蓬莱,这里是月亮的专属领地,迷离的月色倒变得司空见惯了,只有每过三百年,轮到巨鳌换班的时候,这儿才会迎来真正的光明和最珍贵的太阳。
它升上了高空中,四周那些萦绕在蓬莱大龟壳里的云海被清晰的照亮了轮廓,水墨色、浅烟灰、鱼肚白,全部沸腾着从四面八方翻涌起来,顷刻间便被太阳的光辉穿透了。它们如同前一秒被吸走了水分,又在下一秒被新的色彩填满了似的,充盈着新鲜的亮光,照亮了天际间的每一个角落!
在前些日子里,我眼中月光下的金色,透露出的是高贵和冷艳,而现在,连月亮都被染成了骄阳,这种金色也转变了风格,跟着日光热烈奔放起来,毫不吝啬的洒满了整个废墟似的城池!
就像一盆浓金被泼洒到了海面之上,我和耗子简直不敢抬头去注视那片金色,只觉得到处都无比的闪眼。空中的云、残破的房、涌动的海,天地间到处都是璀璨的金黄,似乎那太阳变成了一面镜子,把千万道光芒一齐反射下来,将蓬莱这座已经没落了的黄金城打造成了天堂。
在太阳升起的这段时间里,大地一次都没有颤动过,岩浆带出来的热量也在渐渐的消退。我知道,巨鳌的换班结束了,蓬莱仙岛迎来了新的三百年!
耗子放开我,沐浴着金色的阳光缓缓起身,他手里的青鸟面具从不同的方向反射着极尽奢华的夺目光辉,将闪烁的光斑投到了他皱着眉头的黝黑脸庞上。
我感受到他一点儿也不开心,他的性格和团座、和吴锦城、和所有想谋权夺位的人都不同,我所认识的那个耗子,是肆无忌惮、是没心没肺、是拥有海阔天空般的自由的!
“耗子哥……我们走吧?”我看着他,眼圈一红,也许是强光太耀眼,也许是心疼他此刻的绝世孤独。
“去哪里?”
“天涯海角!”
“哈……”
他干笑一声,亲吻了一下手中的面具,摇了摇头。
“真的,你不必觉得自己有什么责任!你不是东王公一族的人,你没有尾巴,你本来就是自由的啊!”我走上前抓住他的手,那么那么渴望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尽管我自己也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你看看这些人——”他反而拍拍我,安抚着我的情绪,然后指向了小门里面,跪在地上翻弄着杂物堆的梁阿婆说道,“如果我走了,你觉得剩下的这些人里,哪个能扛起东王公的担子呢?”
我挠挠头想了想,除去那些半死不活的老头子以外,麒麟选出来的小尾巴被小妖童接走避难去了,白发的青年们有勇无谋,只会听从虫友的调遣,在剩下的外来者中,老轨那样的奴隶成了行尸走肉,小钢牙苏丽妖之辈没有领袖气质,梁阿婆自私又讨厌,李副官只是个副官,他是个辅佐型的文职人员。
耗子看我犹豫了,接着说道:“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毁灭一个文明容易,重建一个文明也容易,最难的就是保持。静谧之城传了多少代我不清楚,但从老徐福给我留下的东西来看,维持城里正常运转的规矩很多很多,这些东西是一代传一代掌握在统治者手里的,目前来说,我找不到能让我信任的代理人顶替我的位子。”
我算来算去,这儿的人太少了,瘸子里面挑将军都不行,赤金楼阁交给谁都不能让人放心。
就在我翻来覆去的计算人数时,我突然发现来赤金楼阁里避难的这些活人当中,除去我们队里的那仨,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前辈!”
我吓了一跳,肚子里的应声虫突然吼了一嗓子,我都快忘记了它的存在了!
它在我体内呆了将近十天,似乎已经与我的血肉、与我的灵魂都黏在一起了,如今的它相当牛逼,它不在满足于重复我的话语,而是可以代替我的嘴巴,说出我心里刚刚浮现出的那个答案:
没错,线人前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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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比较奇怪,在火山爆发前,他就站在黑熊大门的门口,被小钢牙拿枪指着,按理说,他要躲进赤金楼阁避难,是最快的,而且在我跟着梁阿婆进门的时候,似乎在人群中瞥到过一次他的脸。
可是就在刚刚我下楼去找我的队友时,就没再看到他的人了。虽然我知道他的老相好小仙女被海神给横刀夺爱了,但以现在外面的情况来看,他不可能杀出去找海神要人啊,难道是他藏了起来?还是他根本就不在这里,我眼睛看花了?
“你叫我?”
说曹操曹操到,线人前辈那浓重的地方口音突然就从小门里响了起来,我探头一看,他刚刚从楼梯口爬上来,气喘吁吁的,肩膀上还背了个人。
“你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
他不急着回答李副官,却向我们这边露台的方向走了过来,他对着耗子说道:“有个熟人想见见你。”
等他从门里走出来,我才看清他身后背着的东西,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子:他怎么把树林里断了腿的王亮给背上来了!
“好久不见了,呼……呼……哥哥。”
王亮被线人从背上放下来,靠在一旁喘了几口气,他非常非常的虚弱,身体上还密布着深红色的烫伤和煤渣似的尘埃,显然是在方才的火山爆发中吃到了不少苦头!
他的那个模样,不用林医生检查我都看得出来,他就快要死了。
可是,耗子都被确诊患有精神疾病了,无论是逃离到了外面的世界,还是回到了蓬莱东王公的身份,他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孪生弟弟”这个人啊,他认为王亮就是他自己。现在,世界上的另一个即将死去的自己,却在这个关乎静谧之城存亡的节骨眼上,被线人前辈带过来了!
我转过脸去,原以为耗子会露出一副惊讶到死的表情,没想到他的反应是惨叫一声,然后蹲在地上抱住了脑袋!
“耗子哥?”
“谁……他是谁!他不是我!”耗子像个吓坏了的孩子,他偷偷把半捂着脸的指缝张大了一点,只瞥了一眼王亮的脸,又马上闭起眼睛,把头埋得更低,“走,让他走!他会杀了所有人,然后杀掉我!”
“哥,别怕,这次不会了,我快死了……”王亮费力的朝他伸出了血肉模糊的手,“我和你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就是不服气,我和你没有任何区别,凭什么你能两次当上东王公,我就不能呢?”
“我忘了,我不知道!”
“第一次我就当做是你走运,你从小到大运气都比我好,师傅选走了你,放弃了我。干活你比我快,学东西你比我快,就他妈连第一次出海你都能比我更快的赚到钱!可是你居然运气好到不仅没被我砍死,反而废了我的双腿以后,骑着青鸟离开了这里!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吗?”
耗子一语不发,只知道低声的抽泣着。
“没想到你还会再回来这个鬼地方,咱哥俩又能较一回劲了。”王亮哀叹了一声,和耗子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上,全是深褐色的烫伤,“我和团座他们早就憋着一口气,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我当然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最后赢你一次了。”
“我靠,你是他亲弟弟啊!”我忍不住骂了一句,“你已经杀了那些兄弟又杀了他一次了,还不够!还要误导我们,把所有的罪孽都污蔑到他的身上!你他妈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又算什么东西,你如果没尝过压抑的滋味,就他妈没有资格和我说话!”王亮的表情很恐怖,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殷红的血沫都喷到了他断腿下的地板上,他已经在消耗所剩无几的生命力来发泄心中的怨气了,“我唯一的骄傲,就是娶了小娟儿,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可是呢,我这亲爱的哥哥爱她,她又对我那么死心塌地,我就凑合着先用了,每天还能享受的看着我哥是怎么备受煎熬的。”
“娟儿!娟儿……”耗子突然大声的哭了出来,他把脑袋都藏在膝盖底下了,他是真心的不想面对王亮这个弟弟,他极力的想逃离这个地方!
“我在树林里见到咱家的老朋友冬煌了,这我才知道你这畜生被我吓出了神经病,居然冒充我,把我媳妇给糟蹋了!你还是个人吗?那是我唯一独享的东西了!”
李副官冷哼了一声,瞪着他说道:“你就算是人了?你杀自己亲哥哥,还把媳妇当成工具,你活该倒霉!要不是看在团座的份儿上,我早就把你从林子里踢出去了!”
“我他妈不服!就是不服!凭什么我从小就要活在他的影子里,事事都要低他一等!”王亮一边吐着血,一边撕心裂肺的嚎叫着,“现在我用了那么多的心思去算计他,没想到他还是能活着站在这座宫殿的最高层!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非得投胎成为他的双胞胎弟弟?我宁愿一出生就被掐死算了!只要有他存在,我这辈子永远抬不起头来,我就是白活……一……世!”
我心里涌起一阵彻骨的寒意,王亮太可怕了,他才是真正的精神病和心理变态啊!
“小……娟儿很快就发现你了吧?她宁愿改嫁都不会多看你一眼的,她真是太给我争气了!”王亮的眼球在不断地向上翻白,他的鼻孔和嘴巴里都在向外冒着血,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却还是戳着耗子心里最痛的那个秘密不断重复着,“小娟儿特别的……特别的……讨厌你……”
“闭嘴!”
耗子猛的抬起头来,双眼血红的要冲过去,可是王亮的脑袋已经滴答着黏血,耷拉在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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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
耗子一把抓起他的衣领,瞪大着眼睛摇晃了两下,把他吐出来的血沫都甩到了脸上。
“前辈,你是什么意思!你从哪里把他给翻出来的!”我心疼的要命,赶紧掰开耗子的手,挡在他的面前质问着线人,“你们以前都是一伙儿的吧,他现在的精神是什么情况你们应该都知道,静谧之城已经毁了,你还来刺激他?!”
线人前辈耸了耸肩:“我就是故意让王浩发疯的。”
“我靠,你想干什么!”我一听火气就上来了,“你有病吧!”
“头痛,我头要裂开了,我想不起来我到底是谁了……”耗子缩成一团,不住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满脸鼻涕眼泪,眼神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慌乱又无助,他喃喃的小声说道,“我头痛,我想死……想死……”
“我直说了,东王公换我来当吧,他已经崩溃了。”线人前辈在梁阿婆和李副官惊讶的眼神中,径直转身走了几步,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
“凭什么!你算老几!”不等我开口,梁阿婆就尖声嚷嚷起来了,“你还不如我呢!”
“叮铃——”
听到这声音,我一下子愣住了,他举起小妖童的金铃铛,轻轻的按照殿前集会的那个频率,摇晃了起来!
耗子立刻全身颤抖,我听到从楼梯口那里,也传来了下层的白袍们激动的脚步声。
他们这些瘾君子的毒瘾还没戒呢!
线人前辈不慌不忙的从袖口里掏出一只小盒子,他轻蔑的看着我笑了笑,然后抓出一粒红丸朝发抖的耗子丢了过去!
妈的,完蛋了,是鸦片仙丹!我销毁了赤金楼阁里的存货,原以为这种害人的东西不会再出现在蓬莱岛上了,没想到线人在这儿混了那么久,居然给自己留了这么一手!
耗子眼看着小红丸滚落在了脚边,马上忘记了所有的心事和苦痛,低头就含进了嘴里!
他发出了一声舒心的长叹,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也舒展开来了,他放开紧握的拳头,打开紧缩的身体,站起来伸展了两下,便倚靠着墙壁,打着鼾声,疲倦的睡去了。
也罢,现在的耗子哥太累了,与其逼着他面对这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还不如就让鸦片暂时麻醉一下他的神经,给他带来点安慰吧!
可是底下两层的白袍老头可就开始躁动了,他们听着铃声很想冲上来一解毒瘾之渴,可是蓬莱长年累月教导给他们的规矩又限制着他们:绝对不能擅闯到赤金楼阁的三层去。
“你这个混球!”李副官这个人还是比较正直的,他愤怒的质问着线人,“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有二心了,你藏着仙丹这件事从来都没告诉过团座!”
“我比他在这儿的资历老多了,蓬莱的事情大多数还是我告诉他的,虽然是他提出的推翻静谧之城,但是从策划、情报、布局来说,我在这其中扮演的戏份应该是最多的吧?我承认我没有他身上的魄力,但是我忍辱负重的在静谧之城等了这么久,让我一拱手就把这个位子让出去,我心里还真不舍得!”
“没有了团座,你会当王吗?你知道该怎么维持国家的运转?”
“表面上的功夫,我早就烂记于心了,其他细节上的东西,可以打碎了重新定制,只要我有炼制鸦片的方子,我不愁他们不听我的。”线人前辈站起身来,抓出一把仙丹,远远的从楼梯口洒了下去,“你看着,只要我懂得铃语,我还能提供仙丹,那我只要一现身让他们晓得,他们爱吃的东西都掌握在谁的手里,那我根本就不用什么青鸟面具,照样能当东王公!”
那一把仙丹在台阶上跳跃着,一层层滚下楼去,底下一阵骚动,所有人都为了迟到的鸦片疯狂了!
我很想阻拦他走到楼梯口去和白袍见面,但是这没有什么效果,鸦片现在只掌握在线人的手里了!
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一阵风的呼啸。
是那种空气被什么东西刺破,从遥远的地方快速逼近我们的声音!
我急忙回过头朝向露台看过去——
金色天空中,有一个黑点仿佛是从太阳里冲出来似的,越来越大,很快就挡住了刺眼的光线,显露出它巨大的身形,轻盈的降落在了露台的边缘。
那轮廓是大青鸟!
大洪水来临前它就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它远远的去避难了呢,没想到这会儿它却突然载着背上的一个小人儿,回到了赤金楼阁它的老家里!
和它一起回老家的那个小人儿,从青鸟的背上很利索的跳了下来。金色的光芒将他的全身都包裹了起来,他轻甩了一下白色的短发,露出了一只和阳光顺色的瞳仁,还有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咯咯咯……”
青鸟背上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微弱的笑声,小妖童伸出手去,抱下了一个让我心头一暖的小婴儿,走到了目瞪口呆的我的面前。
他把笑颜如花的小尾巴放进了我的怀里,用奇特的那双眼睛看着我,点了点头,那神情好像在说:我回来了。
我双腿一软,热泪盈眶的紧抱着小尾巴就坐倒在了地上,和熟睡中的耗子靠在了一起:“我什么都不管了,快收拾好你们家的烂摊子,让我走吧……”
小妖童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他拍了拍耗子,又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迈着十分自信的步伐,抄起放在龙椅上的金铃,嬉笑着看着几乎傻掉的线人,慢慢的摇晃了三下——
“叮、铃、铃。”
眼前的光线在逐渐的昏暗下去,随着火山口喷出气体的衰减,那个难得一见的太阳开始快速的收敛光芒了。
是上天在预示着这个轮回更替的结束,蓬莱要恢复从前的秩序了吗?
屋子里,刚刚还要成为无冕之王的线人前辈,看着小妖童的一步步逼近,明显的在微微发抖。
他在静谧之城的白袍队伍中摸爬滚打了这么久,身上是透着一股子奴性的。
虽然他在卧薪尝胆、他在忍辱负重,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会像自然形成的习惯一样,是会深深的烙印在脑子里的。
我还明确的记得,他是怎么一副奴才相的亲吻小妖童的长袍,小妖童又是怎么用脚踩在他的脸上,轻蔑的赏给他仙丹的。
小妖童就像一个标志,那些曾经屈服于他的人们,再怎么强装姿态,面对曾经的主人,心里也会虚一口气。
其实单单凭借着身高、力气,两三个小妖童也打不过线人,但是他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的一切对于我们外来人类来说,都是未知的。
没人敢否定他小小年纪就成为过最高掌权者的事实,没人知道小妖童心里想着什么、接下来会做什么。在他从露台走向楼梯口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一个人敢做出什么阻拦他的行为。
“叮、铃、铃。”
小妖童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很新鲜的铃声,我在静谧之城也混了十来天了,这个铃语还真的从未听到过。
可是线人前辈脑门上的汗珠就跟洗脸似的不停滴落下来,他的脸色煞白煞白的,脚步也不自觉的向后移动着。我感觉他能听懂铃声的意思,而且他非常的害怕,就好像小妖童通过金铃传达出来的,是他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