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土豆——Alex和我的六年

  45.
  
  I feel so sad when we are apart.
  I dream about you all night and day.
  
  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非常难过。
  
  对你的思念日夜萦绕在我心田。完全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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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一年的圣诞前夜,Alex毫无新意地用了空降奇兵这一招,把我骗得团团转却满心欢喜。
  
  的士载着我们在车流如梭的夜晚,穿越这个繁华城市。
  
  Alex和我坐在缓缓行驶的车厢里,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我们在黑暗里紧紧握住彼此的手,用自己的手指抚摸对方的手指。路面状况不好,堵得厉害。走走停停,不知道在车里多久,然而这一切都不是问题。比起我们分隔过的五百个日夜,比起曾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茫茫大洋,而今我已知我们在一起,我根本不介意我们是否要在这灯火璀璨的城市永远颠簸下去。
  
  我们路过西直门大桥,我在车窗上凝视外面灯光流转,银白与绯红色车灯在身旁以不同方向迅速交织而过。桥上桥下色彩明艳纷繁错乱,象极了此刻心情与我们整个生活。从来没有发现这个城市如此美丽,即使它的夜晚永远如此喧嚣从未平静,此刻甚至它空中的粉尘都因了金色霓虹而闪烁飞扬。
  
  北京我爱你。我心里说。我的天堂之城。
  
  远处船舶大厦前有高大的圣诞树,亮晶晶的橘色小灯火树银花地萦绕了整条路。
  
  我们面前有漫漫人生,或许黑暗或许黯淡,我不需要多大光耀,唯愿一路有微弱灯光照亮前方,心怀感激,终有一天携手走完前程。
  
  他的脸折射在玻璃的光里,我凝视他,忍不住笑意。他的脸上浮现微笑与柔情,他的手指轻轻捏着我的手心,另一只手在我的脖子后来回摩挲。我觉得痒,想笑而忍住了。我侧过脸去,假装看窗外夜景。他的手指在我的脖子往下,滑进衣领,轻轻地抚摸。
  
  车里暖气过大,我的脸烧得厉害。把他的手打下去,我低头用另一只手发短信。
  
  Alex的手机有短讯提示音,他腾出手看短信。
  
  在这个流光璀璨的夜晚,两个人坐在同一辆车里,中间相隔一尺的距离,两个人都低着头,抑制不住脸上笑容看手机。
  
  我说,“忍耐片刻。”
  
  他说,“什么报答?”
  
  我说,“你想要什么报答?”
  
  他说,“Tonight you’re mine.”今夜你是我的。
  
  我说,“好。”
  
  他说,“And every night.”包括此后每个夜晚。
  
  我说,“Always,you know it,always.”一直都是你的,你知道的。一直如此。
  
  我们低头轻轻地笑,然后在黑暗里紧握住彼此汗湿的手。
  
  
  
  我的手机再次轻振。
  
  “我要全套服务。”他说。“一项都不许少。”
  
  我轻笑,“哪个全套?”
  
  他狠狠捏我手心,“小样,还给我装!”
  
  我:“我尽量。就怕你在国外淘空了身子,支持不住……”
  
  他咬牙切齿:“做了就知道。到时候别求饶!”
  
  我暗笑:“拭目以待。”
  
  他:“拭身以待吧你。”
  
  我拿肘子狠狠撞他一下,对他做口型“流——氓——”
  
  他做出色迷迷的样子,伸手作色狼状。我无声地笑,身子往旁躲,一边向前努嘴,示意他不要太忘形,前面还有司机呢。
  
  他果然规矩,短讯说,“小贱人!!!真他妈会撩人。。。你他妈从哪学的”
  
  我得意地回:“大贱人~~~小爷我天生风情,无师自通。”
  
  ……
  
  论体格魅力我不如他,但是论言辞功夫,我还不算太糟糕。在车上我那一通撩拨,把Alex挑得又急又气,欲火中烧,只想在车上把我就地正法了。
  
  ……
  
  到了小区,在电梯里我们就抱成一团,Alex的眼都烧红了,我才意识到我刚才在车上玩火得过了。晚上可有得苦头吃。到了家门口,他心慌意乱地在行李理找钥匙,找了半天都找不到,Alex的火上来,咬牙切齿地乱翻行李,更找不到。还是我想到他临走时钥匙是放在背包隔层里,这是北京的钥匙,想必他在美国没有掏出来过。他一摸,果然在那里。暗骂一声“操!”掏钥匙开了门。
  
  一开门,不顾一年没有住过人的房子全是灰尘,Alex带着我一路乱七八糟地脱衣服,磕磕绊绊直接往卧室去。
  
  在床上翻滚一通,我努力拦住他,示意他我们应该先去洗澡。
  
  Alex虽然有洁癖,但是这个时刻他除了做,什么都不愿意干。
  
  然而我与他分离这么久,这个夜晚是我所一直期待的。我希望它十全十美,全无瑕疵。
  
  我要让他此夜完全失控。我要让他因我迷茫,罪恶也好羞耻也好,我要他此夜在我身上得到一切,这晚上所有我都要他此生难以忘怀。这辈子他即使离开我,也休想忘掉我与他之间那份刻骨感觉,除非他再不恋爱。
  
  
  
  我并不觉得悲哀。在此浩渺宇宙,什么都会变化什么都可能消亡,不同时代有不同道德不同理想,因为这些都是与理智有关。而那些最原始最基础的本能却代代相传,每个时代每个社会都要压抑它控制它,然而它永远在最紧要的关键时刻浮出水面,成为人生的真正掌控者。这本能就是:活下去,与爱。
  
  活下去的本能使我们产生对饥饿的恐惧和对危险的逃避。爱的本能使我们丧失了理智迷失理智,使我们心甘情愿抛弃了尊严压抑一切耻辱感觉来取悦另一个人,使我们不惜伤害自己来求得对方的完全。
  
  此刻我们无须谈论爱情,我们只需要把最原始本能深深刻在对方心中,让它此后成为我们之间无法割断的线,细细地然而坚韧无比,紧紧铭刻在彼此记忆里。——此后的任何回忆,都将伴随此夜汗水与身体在彼此脑海中汹涌翻滚,永远无法逃避。
  
  
  
  
  
  
  
  那确实是我们共度的美好夜晚里最刻骨铭心的之一。这是他向我表白、我也坦率回应后我们的第一次。这是我们经历了动摇与恐惧后的第一次。
  
  这是我们在彼此背叛、互相偏离对方轨道之后,终于再次回到原点,真正意识到对方在自己这段青春岁月中地位的第一次。我想,此刻我们都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欢喜。
  
  
  
  “我的世界加上你的世界,这就是整个世界。”
  
  有一天,Alex这样写道。
  
  “Thou are the world itself.”
  
  你是世界本身。
  
  我在下面添上一句。Alex一愣。我微笑。那个夜晚,我们在灯下因这句话再次相吻。
  
  
  
  
  那天晚上,整个世界都碎裂成闪烁晶莹的万千碎片,在黑暗的卧室里拼凑又重合,聚拢起来,然后再次崩溃。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在这个裂纹重重的黑暗人生中硬生生切割出完美的一块。
  
  我们的身体紧紧纠缠,没有丝毫空隙。仿佛要把那五百个日夜和那冰冷海洋从我们之间生生挤掉。在黑暗里我贪婪呼吸他的气息,是永恒的炎夏,在北京的冬夜里毫无迟疑地贴近我的身体。无须灯光无须月亮,我可以感觉他眼中的光。
  
  象婴儿回归了母体,温暖的湿润将我们完全包围。他的喘息和炙热汗水落在我的眼睛上。我闭上眼睛,用手指顺着他汗湿的脸勾勒形状。他比一年前瘦一些,我记忆中坚实的肩膀也似乎疲倦好些。
  
  黑暗里我低声问他。
  
  Alex简短回答道,在那边太忙。除了爬山,很久不曾打球也不曾去健身房。
  
  我吻他的眼睛说那怎么行,学习越忙越要加强锻炼。。。。
  
  Alex在黑暗里轻笑,说,那,这些天我要努力运动,你要积极配合。。。。
  
  
  
  那个夜晚我们醉生梦死,意识被挤压得只剩一点。感觉域空白了大片,只剩下身体的某些部分一次又一次颤抖,持续纠缠狠狠相撞,以至彻底脆弱疲倦得无法承受下去。
  
  中场休息时,他翻身找烟。我抬起疲惫不堪的身体,软软地搭在他肩膀上。
  
  这是高层,窗帘没有拉上,从他肩膀上我看到窗外五光十色霓虹映照的夜空。
  
  有一点微弱而又清晰的红色光点缓缓划过天空。我的嗓子有点哑,微微喘气,
  
  说:“外面那是航班吗?”
  
  他不明白我为什么注意这种小事。看了一眼,说是的。
  
  他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突然笑着说:“你饿不饿?”
  
  我问:“难道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这套房子一年没住人,大概连矿泉水都长虫子了。
  
  Alex说“箱子里有巧克力。”
  
  
  
  Alex很多时候都想对我好。但是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对我好。所以他表示对我好的方法就总是给我买吃的。
  
  
  我真的想要下床去拿吃的。但是挪了一下就不动了。Alex看我半天没动静,
  
  问:“怎么了?不想吃?”
  
  我苦笑说:“想吃。但是太累了,不想动。”
  
  他毫无同情心地嘲笑我,“全套还没做完呢,这就不行了。”
  
  在这种事上我向来不打算跟他硬碰硬一较高低。开玩笑,我又不是专职干这行的,才能也不是说非要表现在这个地方。
  
  所以我只笑了笑,没吭声。其实我真的是太累了,连笑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在床上的时候,Alex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变着花样折腾,不把我搞垮不罢休。哪里有他那么做的?
  
  他自己起身去了客厅。我听到外面一阵声响,他拿了几盒吃的进来,还很体贴地拿了一瓶水。
  
  他靠在床头抽烟,我靠在另一边吃巧克力吃饼干,没有人说话。
  
  已经是深夜,小区里一片安静,偶尔听见远处的汽笛声。
  
  直到此时,一切还不像真的。昨天这个时候,他还在地球另一端;而今却在我身边,我们亲密纠缠。
  
  他用脚踢踢我的腿,问:“你们老板怎样?”
  
  我说,“还好。不大管我们。”
  
  Alex:“那就好。没事就是好事。”
  
  我问:“你们呢?我记得你老板好像是个德国人。”
  
  Alex:“当初幸亏跟了他。我室友的老板是个中国人,牛逼得很。当初我差点就申他来着。现在那小子被整得生不如死,就怕他哪天崩溃了来一通扫射把我们统统毙了。”
  
  我:“为什么?他老板很凶?”
  
  Alex:“中国人专整中国人。那中国教授牛是牛,还不到四十。专榨中国学生。那小子每天做苦力从早到晚,到现在一篇像样的东西都还没搞出来。是个人都他妈会想砍人。”
  
  我:“平时累不累?”
  
  Alex:“还好。习惯了。”
  
  我:“外面帅哥多不多?”
  
  Alex瞅我一眼:“不少。”
  
  我:“。。。那你有没有……”
  
  Alex:“你说呢?”
  
  我:“。。。有的吧?。。。”
  
  Alex俯身吻我一下,我差点被浓重的烟草味呛到。他说,“你生气?”
  
  我迟疑一下,摇头说:“。。。我理解的。。。”
  
  Alex掐灭了烟头,重新压到我身上,在我耳朵后吐气,手又开始乱动。
  
  我想把王尧的事情向他坦白。
  
  我并不擅长撒谎和掩饰,所以,如果我要和他继续下去,和王尧那一段早晚会露出破绽被他知道。既然如此,我不如一开始就坦白告诉他,两个人理性地考虑过,也许反而比将来感情上互相猜忌好。
  
  然而我当然是有些害怕的。若是我说出来,他会不会立刻拂袖而去?我想他最痛恨的是背叛。他会不会以为我是和Ian一样的人?
  
  但是我如果不告诉他,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如果我真的要和他相守长久,我不希望在他眼里我是幻化出来的完美影像。我希望他完全地看清我,知道我是怎样的,我的缺点与长处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想在有一天,他面对着我的某个缺点,突然说:原来你是这样的。我不能接受。然后转身离开。
  
  我贪图他的不是其它,而是他完全的这个人。是那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Alex,是那个自己会为自己所有行为负责的Alex。
  
  我是gay。我喜欢男人。我不喜欢女人。我想要跟一个男人生活下去,相守终生,确定无疑。与一个男人的感情绝不会是我人生里短短青春里的暂时游戏和权宜之计。与一个男人的感情绝不是我人生短暂青春里对生命轨道的偶然偏移。
  
  我的人生轨道就是gay,我喜欢男人。所以此刻我与他在一起,是在我自己的路上往前走。我们没有过错。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没有什么人的路与别人的完全一样。只不过,有的人方向相似一些,他们之间路线的夹角可能是10度15度,不超过45度。但是另外一些人,比如我和Alex,我们的道路可能是偏移了他们的90度甚至100度。在有些人看来,这却是逆向而行。
  
  我要他与我一起清楚地知道自己,也知道对方。我要他坚定一些,也要说服自己坚强起来。而一切的勇气都来源于确凿无疑的爱。我不想再受到Ian曾给我的伤害,我更不想将来Alex因王尧而感受他和我都曾感受过的痛苦。
  
  
  
  等Alex结束一个吻,我鼓起勇气说:“Alex,我有件事告诉你。”
  
  Alex把头埋在我肩膀上,“说。”
  
  我咽咽口水,不知道应该怎样说这件事。
  
  我和Alex在一起的时候,黑暗里我们什么都做过,然而我只感觉欢愉而没有耻辱。然而此刻,想起与王尧种种,我感觉屈辱不堪。
  
  Alex等得不耐烦,“到底什么事?”
  
  我再次鼓起勇气,毫无技巧地说,“这个暑假,我在学校做实验,住在我一个师兄那里……”
  
  感觉Alex在我身旁没有反应,我试探着接下去说,“我,我和他。。。我和他。。。”
  
  Alex语调平平接下去,“做过了?”
  
  我的心下沉到地底里。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Alex:“他强迫你的?”
  
  我迟疑道,“不是。。。”
  
  Alex:“你自愿的?”
  
  我又迟疑:“也不算是。。。。那段时间我很沮丧。。。”
  
  Alex:“你喜欢他?”
  
  我忙摇头:“不喜欢。”
  
  Alex:“所以只是上床?”
  
  我说是的。
  
  Alex说:“我知道了。”然后接着在我身旁动作。
  
  我呆一下,就这样他放过我了??他那么平静,我反而害怕,以为他是气极了,或者对我太过失望以至于连责备我都不屑。
  
  我试探说,“喂?”
  
  Alex压着我,在我耳边闷声说,“这件事我早就知道。”
  
  我惊讶得心跳断了一拍:“你怎么知道?”
  
  Alex:“Ian说的。”
  
  不用我问,他也知道我更惊讶Ian怎么会知道。
  
  所以他很快说,“Ian和王尧互相认识。”
  46,
  
  
  
  
  
  
  And now you are mine.
  Rest with your dream in my dream....
  
  现在,
  
  你是我的
  
  在我的梦境中沉沉入梦
  
  ------------
  
  
  
  那天晚上,我们在彼此的臂弯里亲吻与谈话。我们之间,以前从未如此坦白,是真正的赤诚相对,身体的,也是心灵的。
  
  尽管我并不意外他在那一边、在过往的一年,也并不是没有过荒唐;然而我还是心存愧疚,我一遍又一遍地,梦呓一般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在无边无际的温暖里,快感夹杂一丝痛苦,仿佛夏夜里月光下汹涌潮汐涌入海岸,仿佛四月里怒放的桃花,层层叠叠,朵朵连缀在黑暗里凄厉绽放。
  
  在湿润的拥抱里,我听到Alex说,
  
  你知道的,这世上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也不是。
  
  过去的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即使在黑暗里,我的眼前也一片模糊。我说,Alex,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地。。。喜欢。
  
  我感受到他的脸部肌肉和嘴唇在我的皮肤上微微地弯。他在黑暗里微笑,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问他,将来会不会交女朋友?
  
  他说,应该不会了。
  
  我固执地问,什么叫“应该不会”?
  
  他说,就是不会。
  
  我问,如果你父母问起来呢?
  
  他停下动作,说:非得现在讨论这个么?
  
  我在黑暗里看他,执拗地:嗯。
  
  他不说话。
  
  我翻身扭开床头的台灯,背对着他,慢慢地将灯光调亮,再调暗。
  
  橘黄的灯光轻柔地晕开,照亮了我面前一方狭小空间。我依然背对他,趴在枕头上,看着自己的手臂和手指。我把手指拢在什么兽骨削成的灯罩前方,看着手指被映照得几近透明。它不够大不够坚实,完全不像一个男人的手。有时候我会痛恨这样的自己。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握住我在灯前无意识晃动的手指。那只手骨节突出,坚实有力,手心却温暖湿润,手掌柔软平滑。这样的手,只有出生幸福的孩子才有,因为养尊处优。
  
  从前,在上大学之前,几乎每一年冬天,我的手都生冻疮。一双手冻得通红发紫,每根手指上都有冻疮,有裂口,写字的时候,手指弯曲,指节上的口子就会裂开,血淋淋地露出伤口。这些伤口密密麻麻,从来没有好过,也没有人理会过,要一直到开春,才自己慢慢愈合。所以在不写字的时候,我总是把手揣在口袋里,怕被人看见。只有一次,高中二年级的时候,自习课上被班主任看见了,他吓了一跳,说“你的手怎么成这样?”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小手指上有一道口子裂开了,鲜血一直滴到作业本上。
  
  这话连我妈都没有跟我说过。所以我至今记得。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第一年的冬天,因为北京有暖气,所以我终于不再生冻疮了。我终于不再在冬天藏着我的手。因此寒假里回家,ada终于看到了我的手,她拿着我的手反复看,抚摩它,看着我的脸说,脸是这样,手却怎么是另一样?整个寒假,ada每天拿热水给我敷手,然后上好几层霜霜水水,每天强迫我给手涂满保养品再带上手套睡觉。一个冬天过去,这双手完全变了,从那时候起,好像很多事情都跟过去完全脱了节。从外表到内心,很多地方都慢慢地变了。
  
  所以有时候,Alex想耍我的时候,就握住我的手指轻轻地捏,脸上浮现古怪笑容。他的脸上表情说:你又被我轻薄了。你只有被揩油的份。
  
  
  
  
  
  那天晚上,在灯前我伸开手,毫无来由地想着过去的这些,直到他伸手握住它。他捏住我的手心,我在想,如果他看到它们以前的样子,不知会不会吓到。
  
  他捏住我的食指和中指,那上面有两个茧。他问我:这是什么?
  
  我说:写字写的。
  
  他说:写字会写出这个?
  
  他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手。
  
  我说:写多了就会有的。就象你打球打多了也会有。
  
  那天气氛太好。我突然有心给他讲了很多我过去的事情。
  
  我告诉他,我念初中的时候成绩很坏,坏到留级。有一天我回家,我妈妈因为我爸爸和她的事情非常伤心,她一个人坐在卧室里,天黑了也没有开灯,她心情低落地看我,然后说,“你要是不好好读书,将来考不上大学,就只好到街上做混混。妈妈自己都顾不上,更不要指望你爸爸。你将来找不到工作没饭吃,谁也帮不上你。”
  
  我一想到平日在街上看到的那些无所事事的小流氓,平时大家都叫“社会青年”,心中非常恐惧。我妈妈那样说,我就以为如果考不上大学,就一定只能当混混。
  
  所以上了高中,突然之间我就开始用功。读高中的时候,夏天里我的房间没有空调,我家是顶楼,我的房间当夕晒,一到夏天完全是个蒸笼。每天放学后吃完晚饭,从六点钟我就仵在凳子上看书,一直坐上六七个小时,看书看到十二点。从前我的数学不好,所以我的死办法就是抄课本,一开学发上新课本,我就开始抄课本,一本课本抄上四五遍甚至六七遍,再回头去看,忽然就懂了。
  
  “抄课本?用手抄?”Alex倒吸一口气。
  
  我点头。我抄过数学课本,还抄过政治课本。
  
  我的中学会考,所有功课统统A+。是全校唯一一个全部A+的人。所以那一年我评上了省三好学生。发了两百块钱。
  
  我得意地对Alex讲。
  
  “那钱你后来拿去做什么了?”Alex很感兴趣地问。两百块钱于他不过是几顿饭钱,但是我即使是回忆起来,也高兴得两眼放光。
  
  “那些钱,”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怕丢了,就用纸包着藏起来。。。想留着以后慢慢用。。。但是一直没舍得。后来,”
  
  我沮丧地,“后来时间久了,就不记得藏在哪了。”
  
  从小到大不停地丢失东西,丢掉了往往找不回来。所以有好东西一定要快点用,不要总是留着、留着就坏掉了或者丢掉了。所以有快乐就一定要去面对,要好好享受它,不要总是想着攒起来锁起来。
  
  所以,感觉到幸福的时候,就要认真去感受它,要不时提醒自己,我此刻很幸福。不要以为这种幸福是理所当然的就可以不重视它。
  
  我望着灯下他握着我的手指,认真说。
  
  
  
  
  那天晚上,我说了很多过去的事,Alex一直安静地听。
  
  那天晚上,而今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有没有飘落雪花。
  
  我只记得,窗外的天空慢慢黯淡下来,霓虹灯一盏、一盏地熄灭。空气寒冷,车声渐少,整个城市缓缓地陷入了睡眠。
  
  我们握着手,在被子里紧紧相偎。我一直讲,他一直听。我发现很多事情不到回忆的时候,是永远不会去想它的前因后果的。一回忆,很多事情刹那间就电光火石地自己浮现了出来。
  
  讲到有些地方,特别快乐或者特别伤心的,我会停下来。Alex在这个时刻总是轻轻吻我,轻轻地摩挲我的脖子或脸。他的身上有烟草的辛辣味道,有香水的木香,有汗水的炙热与光滑。此刻我觉得,他不仅仅是男人,也是家人。他让我感觉安心,象海上飘浮的竹筏靠了岸,象空中飞翔的鸟在风雨前回到了崖上的巢。
  
  然后,窗外的天空又慢慢地亮起来,冬日里凌晨的青光一点一点地渗过了白色窗帘。
  
  他要挟我的全套终究没有做完。不知不觉地,在昏黄灯下,我们抱着对方,沉沉睡了过去。
  
  
  
  
  And now you are mine.
  Rest with your dream in my dream.
  Love and pain and work should all sleep now.
  The night turns on its invisible wheels,
  And you are pure beside me as a sleeping amber.
  
  No one else, love, will sleep in my dreams.
  You will go, we will go together,
  over the waters of time.
  No one else will travel through the shadows with me.
  Only you, Evergreen, Ever sun, Ever moon.
  
  Your hands have already opened their delicate fists
  And let their soft drifting sorrows drop away.
  Your eyes close like two great wings, and I move.
  
  After, following the folding water
  that you carry, that carries me away.
  The night, the world, the wind spin out their destiny.
  Without you, I am your dream, only that, and that is all.
  
  
  此刻你是我的
  在我的梦境中沉沉睡去
  
  伤痛与疲倦,它们与爱一起陷入沉醉
  
  暮色苍茫,
  在我身旁你睡容沉静,如此安详
  
  如此纯净
  
  
  我的梦如此纯粹,只有你我
  再无他人
  
  你将踏上征途,与我一起
  
  我们一起离开,越过了时空的漫漫长河
  
  再没有别人
  可与我穿越这无边黑暗
  
  只有你
  我心中有棵永恒长青的树
  永不熄灭的太阳
  照耀大地的月光
  
  你的手指
  缓缓地 淌落无尽悲伤
  
  你双眸拢合如薄翼,我离开了
  
  终有一天
  
  载你逝去的冥流
  也终将载我离去
  
  黑暗的夜晚,整个的世界,
  与循行的风
  纠缠着堕入了它们的命运
  
  我不能 忍受你离开的孤独
  
  我自己 也只不过是你梦境的一部分
  
  
  此刻
  你是我的
  
  在我的梦境中沉沉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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