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太忙了。老让大家等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燕子坞已经快要结束了,我想要不就写完后一次发上来吧。
就暂时和大家约在九月七号,到时候就算没有写完也一定会有不少更新的。
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周远没有打断骆长老,但心中已经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后来逃进鬼蒿林的教民告诉我,他几年之后如愿以偿做了你们燕子坞武术科学学院的校长。”骆长老说。
“如愿以偿?”
“是啊,慕容迟虽然姓慕容,但他其实是慕容家族很边缘的一支旁系的后人,”骆长老说,“自南燕为东晋所灭以后,慕容皇族就分崩离析,其中较为正统的一族辗转流落到江南,在燕子坞落地生根,慕容博,慕容复就是他们的后人。但是慕容复后来去云游天下了,并没有留下子嗣。他要是好好地做他的富家公子,娶妻生子,也就不会写那些个劳什子的家书,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麻烦了……”
骆长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明显的疲惫,“总之后来创建燕子坞武校的,是慕容博的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叫慕容衡。但是慕容迟却和这支皇族世系一点都沾不上边,他祖上已经相当破败,我当年见到他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出一点公子哥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个穷小子,只剩一双眼睛里有着那种普通人所没有的欲望和力量……”
周远带着点惊讶看着骆长老,这些有关慕容家族的谱系历史,他居然如数家珍,比周远这个燕子坞的学生还知道得清楚。
“嘿嘿,我本来才不会知道这些跟我没有一点关系的事情,”骆长老读懂了周远的表情,解释道,“都是听别人说的。”
“难道是慕容校长告诉你的?”周远问。
骆长老摇摇头,“这个人铁定比慕容迟讲得好,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像他那样精通武林历史,听说他现在已经是当代武林史学界的权威……”
“啊……黄毓教授?”周远问,他想不出第二个人可以被称作是武林史权威。
“是啊,”骆长老两眼透过周远望向他身后的芦苇丛,像是想起了二十一年前的往事,“两个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的人,居然还一起聊了一个晚上……”
“怎么会这样?”周远实在有点好奇。
“先是柳铭卿黄毓他们追杀崔敏虬闯进了鬼蒿林,之后变成我们倒过来在鬼蒿林里追杀他们,”骆长老说,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情绪,也听不出立场,就好像是在叙述一桩和他毫不相关的事情,“他们逃去了琴韵小筑,混战中也都失散了。你母亲被格致庄的村民救走,她在那里遇到了你的父亲……我和黄毓在格致庄的后山上打了差不多一天一夜,都受了重伤,后来就不打了。有什么好打的,黄毓那时候以为自己无法离开鬼蒿林,他肯定知道放毒这件事,所以大家迟早都一起完蛋……我们各自躺在那里,闭目等死,后来他突然开口问我鬼蒿林,还有慕容家书的事……嘿嘿,黄毓骨子里就是个做学问的人,死到临头还关心这些。柳铭卿看得出来一直非常想提拔他,但是他对做官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周远说,心中想象着母亲和父亲初遇的情景,“黄毓教授关于教主转生的事是从你这里听说的。”
骆长老突然直起身来,眼神中有一些惶恐。他低头向周远道,“当时属下以为大家都活不成了,恍惚之中竟向黄毓透露了我教的机密,这是死罪,等我保护教主取得《慕容家书》后,还请教主责罚。”
周远忙向他摆手,他本身就没有把自己当成是教主,更不想责罚谁,不过话说回来,黄毓教授临终前执意要张塞杀死自己,恐怕确实和从骆长老处亲耳听到有关转生教主的描述有很大的关系。
周远看骆长老仍然很不安,便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那黄教授就和你讲起了燕子坞的历史?”
“应该说是我主动跟他打听了些慕容迟的事情……”骆长老说,“也算是临死前满足一些好奇吧。”
“为什么要打听慕容校长的事呢?”周远不太懂。
骆长老意味深长地看了周远一眼,说,“教主,我说了你可不要觉得诧异……”
(四十六)
杨益樵恼怒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个从地下突然冒出来的骆长老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现在周远一逃走,就很难再名正言顺地把王素牵连进来了。更糟糕的是江武营的士兵一看到魔教长老现身,一个个都精神抖擞,兴奋异常。他们迅速分成好几个七人小组,在领头武官的指挥下分别从秘道和地面追击了出去。
这支江武营中的士兵都属于年轻的一代,没有真正和魔教人物真刀真枪地对战过,平时都是模拟的演习,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魔教嫌犯和一个货真价实的长老,自然都摩拳擦掌,不想放过立功的机会。江武营的每个七人小组都有相对的独立性,相互之间也有各种配合训练,当杨益樵下达了“把两个都拿下”的命令后,这些小组经过简洁地沟通后,立刻快速地行动起来。
杨益樵不懂他们的行动术语,完全插不上嘴,顷刻之间,参合堂中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名士兵了。杨益樵皱着眉头扫视了一遍参合堂里的众人,心中又冒出了新的计策,他一甩袍袖,转身走出了参合堂。
柳依仙子看到江武营已经走了大半,杨益樵也没了踪影,便松开王素的穴道。王素转回头来,满脸的委屈和不理解。
“校长,你为什么不为周远求情,他不是坏人……他救过我好多次……”王素轻声说。
“我知道,”柳依仙子把她拉到一边,“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能开口替他求情?我要是刚才帮他说话,他现在跟魔教长老这一走,岂不是正好给那个杨大人抓住了把柄,把我们峨嵋牵连进去?再说你真的清楚那个周远接近你,救你的目的吗?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打你的主意,那个杨大人只要能找到一个小借口,就必定会对你发难。素素,我不喜欢你这么感情用事的样子,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用成熟的方式思考问题……”
“校长,我不是在耍小孩子脾气,”王素眼眶里涌出泪水,“周远他只是害怕被铐去刑狱府给那个杨大人折磨,刚才你要是愿意救他,他就不会跟魔教长老走了。”
“不许这样一厢情愿地假设!”柳依仙子将脸板了起来,“周远看上去是挺老实的,可是很多魔教分子也都长得慈眉善目,没有人会把坏蛋两字写在脸上……你们就认识了那么几天,又怎么能看得清他的真面目!”
“可是我们在鬼蒿林里多次生死一线,校长以前不是对我说过,在危急关头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本性吗?”王素已经看出柳依仙子不高兴,以往她都会马上顺从地沉默,可这一回她硬是涨红了脸继续说道。
王素回忆起两人数次命悬一线时的情景,周远的勇敢,善良和对自己的关心都明显来自他性格的底层,绝不可能是在伪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头脑里还是忍不住浮现出周远像发了疯一样地去打韩家宁那可怕的一幕。
“素素!”柳依仙子提高了声音,“就算从他的表现里看不出来,也不排除他心中蛰伏着邪恶的可能,或许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
“就算有这种可能,也应该把他放到慕容校长,杨教授的监护下,仔细考察才对,”王素已经被自己的倔强所控制,“校长,我知道你这样做,只是为了让我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素素!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我说话!”柳依仙子被王素点穿了心事,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参合堂里这么多人,她真的有要一个耳光扇过去的冲动。王素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如此放肆过。
“校长!”王素的语气里满是哀求。
柳依仙子一摆手,扭过头去。她已经不想再争辩,而是用自己的权威结束了对话。
这时候,杨冰川教授正好走了过来。
“杨教授,”柳依仙子一瞬间已经把刚才的怒容从脸上抹去,说道,“请你放心,我一定会跟汪大人卞大人解释,周远和魔教之间的瓜葛,完全是他个人行为,和燕子坞无关……”
杨冰川教授看了柳依仙子一眼,“多谢柳依校长的好意,不过周远是我的学生,如若朝廷要怪罪下来,我自当承担。”
“可是杨教授,《慕容家书》里的预言,真的会应验吗?”王素看到杨教授过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她是第一次见杨教授,可是通过刚才的并肩作战,她心中已经将杨教授当作了和黄毓教授那样值得信赖和依靠的长者。她想知道杨教授对待周远是魔教转生教主这件事情是什么样的态度。
“素素,我和杨教授说话,不许插嘴!”柳依仙子强抑怒火,向王素投去一道冰冷的目光。
杨教授朝柳依仙子摆了摆手说,“柳依校长,过去我们一直回避这个话题,现在看来,我们终究还是要直面它。今后武林的祸福存亡,都要着落在这些年轻人的身上,我想还是应该让他们多知道一些才对。”
柳依仙子仍是不太愿意,但听杨教授这样讲,便也没有再出言反对。
“慕容家书分为好几册,其中关于预言的那一册从来就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杨冰川教授转头对王素说,“据说一直在魔教传教长老的手上世代相传……所以其实没有人真的读过预言,一切都是模糊的传说……江武府当年严刑逼供,却一直无法掌握传教长老的下落,这倒不是因为魔教教徒都宁死不屈,而是因为他们真的不知道……所以这个预言到底是真是假,我们上一辈中知道此事的人里都有很不同的看法。比如柳依仙子和我都是不相信的,我一生奉行格物致知,追求因果定律,也坚信人的自由意志,我很难去相信一个人的命运可以在千年之前就被注定。相反,黄毓教授似乎对这个预言非常担心,当时少林也想请他去任教,但是他坚持把武林研究所开在燕子坞,现在看来,他或许早就有重返听琴双岛的打算……柳依仙子和黄教授一直保持书信联系,或许比我更清楚吧。”
柳依芸点点头,说,“黄教授在过去二十年里从各种渠道收集了好多资料,希望可以抢先一步找出魔教的转生教主,他认为只有破坏掉魔教的转生,武林才能真正安定……他也劝过我不要在今年这时候出访,但我没觉得会有什么问题,我以为鬼蒿林里所有的人都应该已经死绝了……可是现在看来,黄教授的许多担心也许是有道理的,周暮明的儿子居然可以一夜之间练成降龙十八掌,这真的是不可思议!”
“可是,既然没有人真正看过《慕容家书》里的预言,其实也没有人知道降龙掌法和魔教新教主到底有没有必然联系……”王素说,她自己清楚是在为周远辩护,所以不敢去看柳依仙子。
“我同意,”杨冰川教授说,“不过显然周远这孩子继承了周暮明的算学天才,他对武学的认识和理解迟早也会超过我,不管是不是新教主,他对魔教,对武学理论,甚至对今后整个武林的走向只怕都会有很重要的影响。少林武当已经被重创,燕子坞也元气大伤,朝廷里的形势混沌不清,武林或许又会陷入一个黑暗时代……”
杨教授说道这里叹了口气,又悠悠地加了一句,“希望周远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可是现在他跟着魔教长老走了,江武营已经把他当作了魔教嫌犯,”王素说,“会不会他从此就被推向了魔教那一边……”
王素怕柳依仙子认为她还是在责怪她刚才不出言替周远求情,所以声音越说越小。
“我也担心这个,”杨教授说,“不过现在说这话还为时过早,周远和那长老未必能逃出江武营的围捕,就算江武营找不到他们,我感觉他们也未必会选择逃出燕子坞,更大的可能是那长老带着周远准备去曼陀山庄抢夺《慕容家书》……毕竟魔教要复兴,离不开《慕容家书》。”
“可是周远应该不会愿意去和慕容校长为敌的吧?”王素立刻说。
“那个魔教长老,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应该是施教长老骆一川,”杨冰川教授没有正面回答王素的问题,“我虽然没有和他直接交过手,当年却也听巡捕总部的同事说起过他,他是一个城府极深真伪难辨的人,为达目的可以使出各种花样,不过据说他对李天道非常忠诚,所以我想他应该不会去害周远,可是周远江湖经验短浅,我怕他会经不住劝说或者诱惑。”
王素明白了杨教授的意思,正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听到参合堂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柳依仙子和杨教授立刻紧张地望向门口,却看到是龚一平教授和药理系的师生走了进来。
“江武营什么时候到的?看来一切都没问题了,”龚一平教授满脸乐观的表情,老远就对杨冰川和柳依芸喊道。看来他一直在蘅芬苑里配药,并没有像其余几个系的老师那样被杨益樵带去乌啼堡,“我已经又炼制了不少解药,郭统领在哪里?叶大人到了吗?我们应该尽快想办法把解药空递到少林武当!”
杨教授正犹豫着该如何把刚才江武营的态度和周远的事告诉他,龚教授却已经带着药理系师生忙着给两校的学生分发各种恢复元气,治疗中毒后遗症状的药去了。
只有章大可朝着参合堂里看了一圈,然后走过来向王素询问道,“周远呢?”
王素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你有事要找周远?”
章大可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我刚才在实验室里化验了柳大人留下来的药丸的样本……分析出了一半的成分,但是另一半的成份非常奇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在最权威的《药理大辞典》上也查不到,正好龚教授过来帮我看了一下,他说……”
章大可说道这里紧张地顿了一顿,“他说,那种成分是回生草……”
柳依仙子和杨教授听到“回生草”三个字都变了脸色。王素不明所以,但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她焦急地向章大可投去询问的目光。
“回生草还有一个别名叫孟婆苓。”柳依仙子在一旁说。
王素听到孟婆苓,心中猛地一揪。她虽然没有听说过这味药草,但却听过孟婆的传说,知道她代表的寓意。
孟婆是黄泉路上、忘川河边、奈何桥头、望乡台下的幽冥之神,她的职责就是给每一个准备转世投胎的鬼魂送上一碗可以忘却前尘旧事的孟婆汤。
“华山论剑目前一百二十八种禁药中大多都含有类似的成分,都能够在短时间内愈合伤痛,并极大地提升内力,副作用就是对记忆有明显的损伤,”章大可解释道,“孟婆苓早已失传,它的效力要比那些禁药强好多倍,刚才龚教授进行了简单的检验,发现这药丸最多可以将内力提升整整一百倍,但如果那样做的话,就会导致完全失忆……”
“难道说周远吃下了含有孟婆苓的药丸?”杨教授立刻问。
“在鬼蒿林里的时候他受了重伤,我……不认识那药丸……还以为是九死还魂丹……”王素满脸通红,话音里带了哭腔。
杨教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只是失忆,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柳依仙子的语调却很轻松,“如果周远真的失忆,就不再会降龙掌法,就变成了一个普通人,这样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好吧。”
杨教授还是摇了摇头,表情严肃地说,“未必是这样,周远失去记忆,也意味着可能会失去对他纯朴善良的本性的记忆,从而变成另外一个人。”
杨教授这一回心里真的隐隐生出很不好的感觉,如果黄毓教授的担心是对的,如果真的有所谓“转生”这种事的话,那再没有比“孟婆苓”更有寓意的东西了。
“有什么药可以解除孟婆苓的效用吗?”王素焦急地问。她知道周远必然一路被江武营追捕,情急之下过度使用内力是极可能发生的事。
章大可难堪地摇头,“龚教授说,蓝实草、回生草这些都是上古神草,只有性状药效的记载,却根本就没人见过,更不要说用现代的药理学进行研究了,况且那药丸也算不上是毒药,除了回生草外,还含有好多种极珍贵的药材,有很强的疗伤滋补的功效,只要在药力时效内不要过度地使用内力,应当是有益无害。”
“药力能持续多长时间?”柳依仙子问。
“至少一整天吧。”
“如果失忆,真的会失去所有记忆吗?”王素又问。
“这个……”章大可露出不确定的表情,“现代药理学对失忆的研究还很不深入,从临床来看,失忆是一件极微妙的事情,根本没有理论可以去量化会记住什么,会忘记什么。大多人会统统忘却,但也有的人会保留部分记忆,这种记忆往往是他生命中的某种执念……”
“唉,杨教授,看来就只能看这孩子自己的造化啦!”柳依仙子说。
杨教授对柳依仙子这种淡然的态度似乎不是很满意,他正要说话,眼睛却突然往柳依仙子身后一瞥。柳依仙子立刻捕捉到了杨教授的眼神,猛地回过头去,只在参合堂门口看到王素一闪即逝的背影。
“素素!”柳依仙子低声喊了一句,正要发足去追,却被杨冰川教授一把拦住……
(四十七)
太湖上的雨已经停了一段时间,但是从燕子坞到曼陀山庄曲折的水道上仍弥漫着终年不散的雾气。船工努力撑着长篙,小船盘桓在迷宫一般的芦苇丛中,渐渐地向茶花渡接近。
周远隔着黑暗看不清骆长老的表情,但是已经预感到他会说出一些让他感到震惊的事情。
“我第一次见慕容迟的时候,他的身份是我教天璇堂下的一位教使……”骆长老仍用那种事不关己的语调缓缓说道。
“这怎么可能!”周远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从船板上站了起来。他可以接受震惊,但是没有办法接受荒谬。
“慕容校长怎么会是魔教的人!”
周远话一出口就立刻有些尴尬,他实在太激动,“魔教”两字就脱口而出,而忘了对面坐着是魔教的施教长老,而且对方还一口一个喊自己为教主。
“慕容校长……怎么会是光华教的人?”周远改口。
骆长老立刻恭敬地随着周远也站了起来,“教主,你先听我耐心地讲下去,我知道慕容迟可能是你非常敬仰的人,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可一点儿校长的风范都还没有。他年纪轻轻,却深藏不露,行事心狠手辣,不拘小节,前代执教长老非常欣赏他,将他提拔到了总坛任职,再后来,更是得到了李天道教主亲自赏识,提拔到了他的身边工作。据我所知,李天道教主一度想把他作为执教长老的继承人。”
“根据我教的传统,”骆长老继续说,“长老的继承一般由前代长老自行决定,李天道教主准备干涉执教长老的传位,可以说是超出了常规。这个举动很可能惹怒了当时已经定好的继承人崔敏虬,导致了他后来的叛教……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我们当时谁都没想到,这个深得信任的慕容迟竟会直接给我教带来灭顶之灾……”
周远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后来我们才意识到,慕容迟其实一直暗地里给朝廷通风报信,固若金汤的青冈梁被各大武校和江武营联手攻陷,他的情报可以说至关重要。”骆长老接着说道。
“啊,这么说慕容校长是受朝廷派遣打入光华教内部的?”周远马上说道,他尽量不想在骆长老面前表现出立场,但心里还是舒了一口气,看来慕容校长还是忠于武校和朝廷的。
“恐怕未必是这样……”骆长老说,“慕容迟也为我教办成了好几件大事,亲手杀过好多武校的人……他既不忠于我教,也不忠于朝廷,他只忠于他自己。他的目的,只是要把战火引入青冈梁,这样他就可以伺机夺取《慕容家书》!如果他真的忠于朝廷,《慕容家书》现在应该在朝廷手中,而不是被他私藏在燕子坞。如果我没有估计错,朝廷恐怕至今都不知道当年那个给他们报信的人就是慕容迟。”
“我还是不太相信。”周远说,他心里承认骆长老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其实也从未和慕容校长有过真正的接触,关于当年和魔教的战争,柳铭卿大人,杨冰川教授的事迹都广为流传,却从未听到过慕容校长的片言只语。但是作为一名学生,他对自己的校长总是有一种天然的,无条件的崇敬。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绝不会去怀疑杨冰川教授一样。
“骆长老,你跟我讲这些,是不是因为怕我待会儿去抢夺《慕容家书》的时候下不了手?”周远问。
骆长老笑了,“教主,你的心思还真是很缜密……不过我和你讲的句句都是实话。其实一会儿到了曼陀山庄,教主你究竟会如何做,属下心里一点都没底。我叫了你这么多声教主,你究竟认不认我这个长老,我同样没有任何把握……”
周远被骆长老看出了心中的犹豫,一阵脸红。
“骆长老,你既然心里这么没底,为什么还要救我,带我去曼陀山庄?”
“教主,我先前就已经对你说过啦,”骆长老道,“我只是做我份内的事,我不能让你落到江武营的手里,指引你去找到《慕容家书》也是我的职责。”
“可是曼陀山庄已经被江武营围得水泄不通,太湖巡查和姑苏城的卫队也会很快到来,就算我们抢到了《慕容家书》又如何能够冲出重围呢?”周远问。
“我不知道,”骆长老说,“安护镖局的人既然敢做出这么大手笔的事情,不会连脱身之计都没有想过吧,就算他们没有给自己留退路,到时候或许也会有奇迹发生,毕竟教主你是预言中的人啊。属下要做的,就是尽力保护你……”
“可是骆长老,你难道不担心你的这些努力都是白费吗?”周远被骆长老的忠诚感动,但越是这样,心中就越是矛盾,“你看我这样子,真的像是新一代的教主吗?”
骆长老听出周远的担忧,说道,“这个我就没有资格来评论了。所有的转生教主,都不是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使命的,教主你也许只是还没有收到命运的召唤而已……也许有一天传教长老找到了你,一切就都明白了。”
周远正要说话,却看到前方的芦苇丛一下子散开,船已经驶入了曼陀山庄校区。
茶花渡口停泊着几十只各式小艇,有些插着安护镖局的旗号,更多的则是江武营的官船。船只上都点着灯火,可是却看不到人影。
“不要在茶花渡靠岸,”周远对船工说道,“绕到北面找一个隐蔽的地方。”
周远猜测各方的人应该都在南边的琅嬛玉洞图书馆附近,燕子坞最机密的东西都存放在那里,所以示意船工往反方向走。
船工目无表情,将船沿着芦苇荡往北划去。
周远从没有在晚上来过曼陀山庄,也许是心情的缘故,这座在白天非常美丽的岛屿在夜幕的笼罩下显得有些阴森诡谲。
船工找了一个种满了曼陀罗花树的湖滩靠岸。三人上了岛,周远还没有来得及出言制止,骆长老已经伸手点中了船工的穴道,船工身体一歪,摔倒在一棵树下。
“我只是让他昏睡过去,没有任何痛苦。”骆长老对周远说。
周远看了一眼船工,他躺在地上表情平静,呼吸均匀。
周远转头说道,“骆长老,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不像是坏人,应长老虽然想置我于死地,但也是为了救他的儿子,除此之外,我看他也是一个颇通情达理的人,我实在弄不懂,那时候魔教会做出那么多令人发指的坏事呢?”
骆长老笑了一笑,道,“教主,现在不是讨论我是好人坏人的问题,现在是你做决定的时候了,你究竟愿不愿意去夺回《慕容家书》?”
周远不得不佩服骆长老察言观色的能力。他跟着骆长老逃出来,已然是江武营的逃犯,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他心中仍是摇摆不定。这内心的犹豫挣扎,都被骆长老看得一清二楚。
周远呆呆地想了一分钟,叹了一口气说,“骆长老,我想好了。我们一起去夺《慕容家书》,然后想办法离开燕子坞,离开姑苏城,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教主,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骆长老听上去还是不太放心。
“是的,”周远点点头,“我不想让《慕容家书》落入安护镖局手中,也不想让杨大人和江武营得到它……”
周远的话只说了部分的理由,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周远不想说出来,那就是他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还是很想知道《慕容家书》里究竟都写了什么武学原理和世间真理。
周远弄不清楚这种想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出于学术上的兴趣,还是因为实际的原因,甚至是所谓命运的感召。
鬼蒿林里王素为了救他屈辱地成为了韩家宁的俘虏,在那一刻他忍着关元酥带来的痛彻髓里的剧痛疯狂地挣扎着,这种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痛楚已经悄然在他的心头种下了一个执念,那就是他要成为一个强大的人,一个不会被击败,不会被暗算的人。这样他才可以永远保护他所喜欢的人,魔教石室里的那一幕才永远不会再重演。
周远当然知道他也许再也不会和王素见面了,而以后保护王素的责任也绝落不到他的头上。但这种执念却已经深深埋藏,无法消除。更何况他又亲眼目睹了杨冰川教授不得不在杨益樵这样的官员面前忍气吞声的样子,而少林武当已经陷落,只有一个强大的,有地位和权力的人才能拯救这个武林。而要获得力量和地位,就要先夺取《慕容家书》。
这些就是周远在潜意识层面上的纠结和挣扎,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明明看到杨教授朝他摇头,明明很清楚成为江武营逃犯意味着什么,却还是跟着骆长老跳入了暗道的原因。
骆长老看着周远,像是在读他的内心,“教主,你既已经下了决定,待会儿就不能有半点犹豫,一旦真的动起手来,生死成败都在转瞬之间。”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慕容校长,”周远说道,“骆长老你也要答应我不许伤害慕容校长。”
骆长老脸上露出了苦笑,“教主,我恐怕很难违抗你的要求,慕容迟的武功要高出我许多,到时候只有他伤害我,没有我伤害他。”
周远愣住了,好像才刚反应过来他们的对手是燕子坞的校长和博士生导师,威震江湖的慕容迟。不过在周远看来骆长老的武功也已经高得匪夷所思了。
“现在这曼陀山庄岛上多半还有安护镖局那个武功高超的白衣头领,还有江武营的高手们,到时候应该还是会有隙可乘吧?”周远问。
“安护镖局,江武营,还有我加起来都奈何不了慕容迟。”骆长老摇着头说。
周远知道骆长老在这种时候没有必要谦虚,心中骇然。他没有想到慕容校长的武功可以高到这种程度。
“唯一有机会的,就是教主你了,”骆长老又说。
“这怎么可能,”周远摆手,“我的武功和你比肯定还差很大一截呢。”
“如果是招式的丰富和临敌经验的话,教主你确实还比不上我,”骆长老说,“但是教主不要忘了,我们这些人的招式再丰富,变化再多端,在慕容迟的眼里都是一样,他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各大武校的武功他几乎都懂,他抢到了《慕容家书》,这些年也对我教的武功也一定有了更深的理解。他唯一不懂的,就是降龙掌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教主用来驱动降龙掌法的,也是一种全新的内力方法……”
“这……就算是这样,恐怕我还远不是校长的对手……”周远心虚地说。
“教主你放心,我虽然武功一般,年纪也大了,不过在慕容迟手底下走个五招十招还是可以的,慕容迟武功虽高,却极为自负,以为天下武功都变不出他的股掌,到时候只要教主你看准机会,能够出其不意,一招制胜就可以了!”骆长老说,“所以我希望教主能够完完全全地下定决心,一旦开打就容不得半点犹豫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周远问,“叫我用亢龙有悔去偷袭慕容校长,我做不出来。”
“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骆长老表情里有明显的失望,“教主,我不是要逼迫你,但慕容迟真的不是你想象中令人尊敬的校长,一会儿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骆长老刚说到这里,他身后的远处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然后紧接着“轰”地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寂静夜里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周远浑身一震,从方向来看,是来自琅嬛玉洞。
骆长老脸上表情也是陡然一变,但却为的是另一桩事。他双掌向前一伸,竟像是要向周远出招。周远没反应过来,呆立在原地,转瞬之间,他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裹住了他的全身,他想要挣扎,这股力量却紧紧钳住了他的身体。骆长老两手用力一转,周远两脚离开了地面,被斜着甩入了旁边的树丛里。
周远撞到一棵曼陀罗树上,重重跌落到地上。他抬起头,看到骆长老已经和一个穿着同样袍服的老者激战在了一起。那老者的袍角上站着血迹,竟是在鬼蒿林里中了被王素反弹回来的暗器而落水的应长老。
周远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应该是被两位长老交缠在一起的内力甩了出来。周远爬起来,刚想出声叫两位长老停手,远处又传来一道亮光和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巨响。与此同时,周远突然觉得背后大椎穴渗进来一股阴冷的寒劲……
(四十八)
杨益樵看到王素从参合堂里冲出来时心中一喜。果然如他所料,这位王仙子不顾一切地要去找周远。
杨益樵等了几秒钟,确定没有人从参合堂里跟出来后,才施展开轻功,尾随王素而去。
杨益樵起初跟得很小心,努力和王素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以免被她发觉。但很快他就发现没有这个必要,王素显然处在极度失魂落魄的情绪中,奔跑时不仅心浮气短,甚至跌跌撞撞,完全没有一点武林天才少女的样子。
不过尽管如此,王素奔跑的样子仍是非常妩媚。如此曲线完美的腰臀和修长的双腿,无论怎么跑,都是好看的。杨益樵嘴角露出一丝充满邪气的笑容,“这么标志的美丽少女,偏偏会对周远这么死心塌地,这个周远还真的不是普通人……”
王素一路绕到梨花渡旁边的树林,伏到一个土坡的后面。
梨花渡灯火通明,江武营定时往返联络的官船已经回来过一次,知道了周远和骆长老去了曼陀山庄的讯息,现在正一船一船地将军士运过去增援。
王素蹲伏在那里,心思紊乱。她思索着如何可以去曼陀山庄,但是周远、孟婆苓、失去记忆,转生这些字句和影像却不断地来侵扰她的思路,以致浑然不觉身后正有人朝自己悄悄接近。
杨益樵摒住呼吸,一步一步地接近王素,终于离她已经不到三尺。在这样的距离,就算王素发觉,也已经来不及反应了。可是王素依然没有任何动作,杨益樵心中暗笑,想不到一个怀春少女可以迟钝到如此地步。
他伸指向王素背后的神道穴抓去,但是却不得不临时变招,因为身后有两股力量一左一右朝他袭来。
杨益樵腾空而起,同时转过身来,用尽全力向左右一起发掌。这是面对不明对手从后袭击时比较好的选择,不管怎么说,总是要先转过身来,看清来人,否则只能永远被动。
杨益樵转过身,看到杨冰川教授,但是另一个人却已经迅疾地移到自己身后,出了第二招,听声音,那是一招剑招。而杨冰川就像是预先说好了一样同时也发出第二掌,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杨益樵人在空中本就没有多少腾挪余地,他拼尽全力躲过后面的剑招,却被杨教授的掌风带倒到了地上。如果不是杨教授的功力没有恢复,杨益樵必定已经受了重伤。
杨益樵忍痛在地上一滚,想要站起来,却看到柳依仙子已经拦在面前当胸一剑。杨益樵本能地往左后方一退,只感到神道穴一阵麻痛,身体一软,扑通摔倒在地。
杨益樵躺在地上心中懊悔,不该在跟踪王素时胡思乱想,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竟被两个功力只有不到三成的人轻易地制住了。
不过事实是杨益樵并没有什么可懊悔的,杨冰川教授使用内力屏蔽了他和柳依仙子大部分的脚步声,凭杨益樵的内力,就算他全神贯注,也未必可以察觉。另外,两招之内就落败也不可耻。虽然杨教授和柳依仙子功力都没有恢复,但是他们在年轻的时候一起和魔教作战时曾演练过一套“剑掌合璧”。杨教授那时还没有回燕子坞攻读博士,设计这套合璧招式只能算是初试牛刀,尽管肯定不能打破华山论剑抗扰纪录,对付杨益樵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刚才杨益樵后退的路线完全是在合璧招式的预料中,与其说是杨教授点中了他的穴道,不如说是他自己撞上了早已等在那里的手指。
王素等到柳依仙子和杨冰川教授出完第一招后才反应过来被杨益樵偷袭,她站起来,羞愧得满脸通红,轻轻叫了一声“校长”。
柳依仙子扭过头去,气鼓鼓地不理她。杨教授和蔼地对王素招了一下手,一边把杨益樵拖到树林中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
“你们最好马上放开我,”杨益樵恶狠狠地说,“否则都不会有好下场!”
杨教授根本不理会他,转头说道,“大可,把剩下的‘真言露’给我。”
王素这才看到章大可也一起跟来了。想到他也一定看到了自己刚才失魂落魄的迟钝模样,心中又是一阵难为情。
“杨教授,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柳依仙子表情有些担心。
“这个杨大人一定有问题,这件事情背后也一定有更大的阴谋,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弄清楚。如果有什么后果,都由我来承担!”杨冰川教授接过章大可递过来的“真言露”,给杨益樵强行灌下。
过了一会儿,杨益樵就像那个叫张忠厚的镖师一样,表情开始变得呆板,两眼直直地望向前方。
杨教授看了一眼章大可,章大可对他点点头,表示药性已经起作用了。
杨教授正要发问,杨益樵突然“啊”地发出一声大叫,整个人扭曲着朝上拱了起来。他的脸憋成青紫色,牙齿痛苦地打着寒颤,过了好一会儿,才松驰了下来。
杨教授又去看章大可。章大可尴尬地说,“这个……刚才没有这样的情形。”
杨教授知道这“真言露”章大可也是刚刚从《青牛药经》里学会如何配置,也没有多少经验,只能把杨益樵固定住,问道,“你是何人,现在担任何职?”
杨益樵刚平静了一会儿,听到问话又剧烈地喘息起来。
“我叫谭志,是光华教玉衡坛的教使。”杨益樵像是在承受无比剧烈的痛苦,咬牙切齿地回答。和张忠厚一样,他的语调里没有抑扬顿挫,但是奇怪的是,他说话的口音却和刚才完全不同。
“啊,他果然是魔教的人!”柳依仙子叫了起来。
杨冰川教授也是满脸惊讶,但却好像不仅仅是因为得知杨益樵是魔教的人。
“你去鬼蒿林的任务是什么,是谁派遣你去的?”柳依仙子问。
杨益樵浑身哆嗦得更加剧烈,却没有再说话。
“不说话通常说明……他不知道问题的答案……”章大可在一旁解释。
“这怎么可能?”柳依仙子道,“刚才他自己说去鬼蒿林是执行机密任务的。”
“这个……”章大可也觉得有些不合情理,“也许,这个杨大人接受过特殊的训练,可以抵抗真言露这样的药物。”
“杨教授,有这种可能吗?”柳依仙子问。
杨冰川教授仍没有从刚才的惊愕中恢复过来,他缓缓说道,“魔教的确有一个叫谭志的教使,也的确属于玉衡坛……”
“那就对了,”柳依仙子说,“这个谭志化名杨益樵,混入了朝廷。”
“可是这个谭志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杨教授说,“是我亲眼看着丐帮的韩帮主杀死他的。”
“这……怎么可能……难道他是诈死?”柳依仙子问。
“不太可能,”杨教授说,“丐帮一位六袋弟子又上前补了一刀,他当场就身首分离了。虽然过去了三十年,但是我绝没有记错。”
柳依仙子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你是什么时候化名杨益樵,混入刑狱府的?”她只能再去问杨益樵。
“杨益樵……杨益樵……”杨益樵继续像发了癫痫一样,含糊地念着自己的名字。
“大可,有没有可能我们对这真言露的药性还不完全了解?”杨冰川教授问,“比如药性稍微过了,导致服了药的人神志不清地说胡话?”
杨教授知道章大可是药理系的优等生,所以问得尽量委婉。
“我……肯定是严格按照《青牛药经》上的配方制作的……”章大可红着脸说,“刚才用在安护镖师身上,一切都很正常。”
“如果你是谭志,那你记不记得三十年前在青冈梁下的雄鸡溪边发生的事?”杨教授又去问杨益樵。
杨益樵听到“雄鸡溪”三个字,顿时又发出一声惊悚的怪叫,两只眼睛可怖地突了出来,他的牙深深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渗出血水,他的双手捏住自己的脖子,同时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
杨教授和柳依仙子面面相觑,背后都感到一股寒意。
“杨教授,江武营的人过来了!”王素这时候说道。
“那边山崖下可以绕回到语嫣楼,”杨教授一边说,一边提起杨益樵,朝着南面的湖岸跑去。
当他们跑到湖边的时候,看到几十只官船挂着“姑苏府”和“太湖巡查”的旗号正从远处驶来。
(四十九)
周远被人倒提着,飞速前行,树枝从他脸庞划过,带来阵阵的刺痛。
他试图用内力冲击被封闭的穴道,但是他一连被点中至少有七八处大穴,而点穴的手法也都加了密。他被带走时,琅嬛玉洞那里正好发出一声爆炸,骆长老肯定没有觉察,更何况他正和应长老激战,还不知道谁胜谁败。周远想到这里有些绝望。
过了大概四五分钟,周远感到身体猛地一坠。他全身都无法动弹,头部只能硬生生地撞向了地面。当周远难堪地翻了一个筋斗,躺平了以后,才看清了擒住自己的原来是两个人。这两人他都认识,一个是安护镖局的那个白衣掌旗江灏远,另一个则是镇坛马骎。
江灏远走到周远前面,脸上带着阴鸷的表情。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刚来到燕子坞时的那种镇定自若和故作潇洒。他的嘴角带着残留的血迹,像是已经受了伤。
“韩家宁在哪里?”江灏远解开周远的哑穴,“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周远摇摇头,“我没有看到他。”
周远觉得没有必要跟江灏远解释鬼蒿林里发生的事情,反问道,“你把我抓到这里干什么?”
江灏远冷笑了一声,蹲下来,伸手捏住周远的脸,使劲晃了两晃。周远忍住疼痛,不知道江灏远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唔,这就是新的转生教主吗?”他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怎么一点儿灵性都看不出来?总镖头一定是搞错了吧!”他一边说,一边又在周远的脸上像拍西瓜一样拍了两掌。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的总镖头是不是崔敏虬?”周远问。
江灏远听周远提到崔敏虬的名字显得有那么一点点吃惊,“是骆一川,还是应繁锦告诉你的?这两个执迷不悟的老家伙……”
周远并不期望江灏远会好好地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是从他这话来看,安护镖局多半真的是崔敏虬在背后操纵。应长老和骆长老都提过崔敏虬主张用杀死转生教主的方式来让魔教延续下去。现在落到他们的手里,只怕是凶多吉少。
“如果你们想要杀我,就快动手吧。”周远试探着说。
“这么急着想死啊,”江灏远冷笑道,“我先问你,慕容家书的最后一册你拿到了吗?”
“没有,”周远说,他知道江灏远不会轻易相信,立刻又道,“每个人都想要这最后一册,如果我拿到了,现在不是落到应长老手里,就是在江武营的手中,根本轮不到你……”
江灏远盯着周远看了几秒钟,伸出手指,抵住周远的檀中穴,“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周远知道江灏远准备折磨自己,却仍是倔强地回答。果然一股强大的内力从他的檀中穴钻了进来,他胸背多处穴道被封住,这内力无处运行,在胸腔里滞涨起来,心肺都像是要被挤碎般的难受。
周远忍不住发出一声喊叫。
与此同时,琅嬛玉洞方向又传来一声巨响,然后附近的树林里也传来了脚步声和呼喝声。
周远猜想可能是江武营的人来追捕他和骆长老,在这一刻,他搞不清到底是继续在这里被江灏远折磨还是被江武营用铜铐重枷带走更加可怖。
江灏远一把提起周远,夹到腋下,又飞速地跑起来。树丛中的枝桠再次重重地划过周远的脸和身体,带来一阵阵的刺痛,周远倒悬着努力辨别方向,发现江灏远是带着他在往琅嬛玉洞方向奔去。
江灏远跑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停下来倾听了片刻后,又把周远扔到地上。
“你真比我以为的还要窝囊!”江灏远在周远身上搜索一番却一无所获,“不是说有命运的指引吗?怎么都找不到!我早就说过来抓你是浪费时间,就你这副傻样,怎么可能是教主转世!”
江灏远这番气急败坏的咒骂,与其说是冲着周远,倒不如说是自己在发泄。这次行动从一开始的一帆风顺,到现在的功亏一篑,已经让他彻底失去了冷静。
周远不想再去激怒他,只低着头沉默不语,暗暗调动内力冲击穴道。刚才被江灏远抵住檀中穴折磨,让周远难受欲死,却让他在痛苦边缘醒悟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之前学到的关于点穴解穴的知识,包括在历史研究所地下室给王素解穴的实践,都是基于张三丰武学的框架,可是现在他却掌握了量子内力,点穴和解穴应该可以有一整条全新的思路。
周远正冥想间江灏远又是狠狠一掌劈了下来,这一次打在周远的小腹,周远只感到肚子上一阵翻江倒海,哇地一口吐出了一滩渗着血的酸水。
“掌旗息怒,别打死了那小子,”旁边马骎说道,“总镖头说过要抓活的。”
江灏远显然仍处在暴怒之中,不等马骎说完反手一掌就扇了过去。马骎可以躲,却不敢躲,结结实实挨了一嘴巴。
“闭嘴!你也是个饭桶!”江灏远吼道,“给你一百多个人,还看不住一帮中了毒的学生!”
马骎在这件事上自知罪责难逃,捂着脸不敢再说话。
江灏远回过身来又朝周远胸口打了一掌。周远痛苦地咳了几声,终于无法忍受,喊道,“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个时辰过去了,你不是也没有拿到《慕容家书》吗?拿不到《慕容家书》,你也没有办法跟你们总镖头交差吧!”
江灏远又结结实实打了周远一掌,冷笑道,“这可不能怪我,你们校长突然发了疯,不顾你们几百个学生的死活了,我也没有办法。”
“就算那样,你要是打得过慕容校长,还不是照样能抢到慕容家书!”周远咬牙忍痛说道。
这句话说到了江灏远的痛处,他在安护镖局同辈人中武艺最高,向来极为自负,可是刚才几招之间就被慕容迟打伤,险些丢了性命。他恼羞成怒,卯足了全力又朝周远的小腹打去,这一拳要是打实了,只怕周远当场就要气绝。马骎在旁边担心,却不敢再劝,眼看这一拳就要落下,却听周远挣扎着说道,“我可以帮你打赢慕容校长……”
江灏远的拳头在半空中缓缓收住了落势。
“只有我能够打赢慕容校长,你们的武功他都一清二楚,他能够用你们自己的招式打赢你们,这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周远接着说,“只有我的武功慕容校长不会……”
这些都是几分钟前骆长老的原话,周远情急之中照搬了出来。他知道如果再不给江灏远一个理由,自己可能就要被活活打死。
不远处又亮起了火把和呼喝声。江灏远再度拽起周远,奔跑了起来。周远照例眯起眼睛,防止被树杈划伤,可是当江灏远奔出二十几步以后,周远便不再感受到枝桠在肌肤上的切割,他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琅嬛玉洞图书馆的旁边。
可是琅嬛玉洞图书馆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琅嬛玉洞图书馆本由两部分组成,一半是从山崖中凿出的空间,一半则是依傍着山崖建起的木楼。可是此刻整个木楼的部分已经全部崩塌了,山崖下到处可见碎木片和散落的书本。许多江武营的军士正用铁刺绳索攀在崖壁上凿埋炸药,就在周远抬头的那一瞬间,又是一阵巨响,一处崖壁被整个炸断坠下,无数的书架倾倒而出,当中的书籍都散落成了片片飞纸,从空中落下。
琅嬛玉洞是江南最大的武学图书馆,里面珍藏着无处重要的武学典籍,许多都是只此一册的孤本,周远这学期就参与了珍本的抄写工作。因为是本科生,周远一直只能在还施水阁借阅图书,他好多次都会想象着将来有一天可以在琅嬛玉洞里贪婪地阅读那些代表着武学最高智慧的书籍,可此时看到漫天遍地飞散的纸屑,心中只有比刚才挨打时还要强烈百倍的心痛。
琅嬛玉洞五楼原本有一个巨大的石门,从那里可以通往高级藏馆,现在那里已经被彻底炸塌,只剩下了一个幽黑的大洞。江武营早已在旁边搭起了好几台五六层楼高的云梯,隆隆地被推到山崖边,近百名江武营的军士在一个穿着亮银色铠甲的武将的指挥下,攀上云梯,向洞口攻去。
江灏远将周远丢到地上,注视着江武营的行动。
“掌旗,你真的要让这小子去对付慕容迟?”马骎在旁边问,“他只是想找个理由逃跑罢了。”
江灏远一把揪住马骎的衣领,冷冷地说道,“抢不到《慕容家书》,我们两个都交不了差,现在岛上都是江武营的人,我们只能去琅嬛玉洞,姑且让那小子试一试,等子时一到,我们就可以逃之夭夭了!”
“掌旗说的是!”马骎惶恐地说。
这时候从山崖上传来一阵惨叫,大约十来个江武营的军士从空中坠下。
“慕容迟出现了!”江灏远叫了一声。
周远躺在地上,看不到山崖上的情况,只听到有人高声下令,“那人是魔教贼首,放暗器!”
一阵密集的暗器破空之声,随即是叮叮当当射到石崖上的声响。
周远心中愤怒,那发号施令的应该是姑苏卫的丁副都督,他如此信口雌黄,误导江武营的官兵,一定是想要杀死慕容校长抢夺《慕容家书》。
江武营的士兵毕竟训练有素,在暗器的覆盖下,很快就攻入了琅嬛玉洞里。
“掌旗,你看那个人。”马骎一指云梯上的一名军士,他的身手明显比旁边的人要矫健许多,只几个纵跃,就奔进了洞内。
“看到了,是应繁锦那个老家伙!”江灏远说。
他话音未落,身后已经响起一阵劲风。马骎伸掌一架,挡下了来人的一招。周远躺着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来人,正是骆长老。周远心中一喜,却又被江灏远一把提起。
“来得正好,”江灏远抓着周远朝琅嬛玉洞冲了出去,“正要你保护我们呢!”
刚才江灏远提着周远奔走自如,周远已经看出他的轻功极为了得,但此刻他才算显出了十成的真功夫,只见他挟着周远踩着几名江武营兵士的肩膀顷刻之间就跃上了云梯。
下面江武营当然立刻就发现,几声术语的叫喊之后,云梯周围江武营的兵士立刻四散奔开,紧接着一片密集的暗器云就铺天盖地地向他们射来。江灏远正常情况下应该随着那些兵士往云梯下面躲避,但他反而迎着暗器云纵跃了上去,同时将周远举起来当在身前,一边道,“骆长老,有劳了!”
江灏远这几下可以说是险到极点,赌上了性命。但骆长老还是及时赶到,双掌平推,如同刚才在湖面上一样在他们面前形成了一个弧形的气障,将暗器都阻隔在了外面。江灏远一点都不停留,抓着周远就奔进了琅嬛玉洞内。
琅嬛玉洞里一片漆黑,只有十几支晃动的火把,他们刚一进去,就有两名江武营的兵士被击飞了出来,不知道是应长老还是慕容校长所为。图书馆里地形曲折,又没有照明,江武营的兵士无法结阵。他们虽然在江湖上也都算是好手,可是单打独斗还远不是应长老和慕容校长的对手。
江灏远快速地奔到一个尚未破损的书架背后,将周远放下,说道,“你们那个疯子校长就在那边,现在就看你的了!”
他伸手准备去解开周远的穴道,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琅嬛玉洞里各方面的人恶斗得差不多后再出来渔翁得利。可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周远,就看到周远猛然朝着自己拍出一掌。
江灏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在惊惧中被打得临空飞起,撞倒了身后三排书架。原来周远终于已经想明白了应该如何用量子内力解穴,就在刚才江灏远携着他跃入琅嬛玉洞时奋力冲破了穴道。
周远追过去,又在江灏远的小腹上补了一掌,算是报了刚才被他折磨的仇,然后问道,“你刚才说子时一到就可以逃之夭夭,为什么?”
江灏远还没有从陡然间的胜负逆转中平静下来,他吐出一口鲜血,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周远举起了手掌。几个江武营的兵士从后面冲过来,却被骆长老挡开。
“嘿嘿,你不是刚从鬼蒿林里出来吗?难道你想不通?真是够蠢的。”江灏远带着讥讽恶狠狠地说,“你以为解了毒,燕子坞的学生就都安全了吗,子时一到,他们还是一个都活不了!”
周远轻轻“啊”了一声,回想起听香水榭山崖的移动变化,和那种来自地底深处有节律的奇怪撞击声。
江灏远看到周远陷入沉思,立刻用尽全力飞起一脚,踢中了他的左肩。周远猝不及防,向后倒去,江灏远趁机几个纵跳,隐入了黑暗。
骆长老奔到他的身边,说道,“教主,先不要管那个人,我们去找慕容迟。”
周远点点头,站起来,随着骆长老往图书馆的中心奔去。他们只走出十来步,四周就已经围过来五个江武营的军士。
骆长老抢在周远身前敌住了三人,但另外两个立刻绕过来想擒拿周远。周远用刚刚学会的云燕掌法御敌,几招之后却突然使出降龙掌法。一来这些军士从来就没有见过降龙掌法,二来周远在招式的结合上也是足够的出其不意,顷刻之间两个军士就都被周远击倒。周远只觉得浑身经络通展,气息舒畅,意念到处,内力顿生,心中暗暗赞叹柳铭卿大人留下来的药丸之神奇。他纵跃过去,转瞬之间又替骆长老打倒了两人。
“教主好功夫!”骆长老赞一声,将剩下的那个军士击倒后又发足朝前奔去。
“应长老是怎么回事?”周远边跑边问。
“唉,他没拿到家书最后一册,又抓不到你,就只能从慕容迟那里去抢家书。他为了儿子已经不可理喻,我们不要管他了。”骆长老说。
两人说话间已经奔到一个旋转的石梯边。周远虽然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也猜得到这一定是通往六楼和七楼高级藏室的楼梯。
高级藏室里收藏着十七卷三十八本《斗转星移》的秘笈,想来也存放着《慕容家书》。原本任何人来到这里都必须要先沐浴焚香,而现在却到处弥漫着尘土和碎屑。
“教主,快!”骆长老催促道。两人冲上六楼,却听到七楼传来了打斗之声,他们正要继续往上,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那石梯竟从中间断裂了开来。
周远本能地要往旁边闪,可是骆长老却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臂,同时脚下一左一右踏着一片片破碎的石块,竟硬生生在石梯完全碎裂之前跃上了七楼。
周远没有时间去赞叹骆长老出神入化的轻功,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到几丈之外正在剧斗的两人的身上。一个是应长老,另一个是慕容校长。
周远看到慕容校长的时候顿时就呆住了。他刚才听到江灏远几次说“疯子校长”的时候,想当然地以为他只是出言侮辱,可是眼前的情景,却让周远骇然。
慕容校长披头散发,襟袍破碎,裸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的肌肤上满是一道一道的抓痕。更为可怕的是他的两眼暴突,整张脸完全浮肿了起来,就像马上就要从里向外爆炸开来。他脸上的表情凶狠中带着阴毒,两手的手指蜷成勾爪,不停地颤抖着,可是招式上却仍是既快又狠。
周远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他心目中那位威仪不凡的校长。
“我早说过了,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骆长老匆匆对他说了一句,“檀中穴,看准机会,用亢龙有悔打他的檀中穴。”
骆长老说完后大喝一声,向慕容校长扑去。
周远站在那里,看着两位魔教长老联手力敌慕容校长,觉得这是一个不真实的幻觉。他多么希望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完全的旁观者,两天之前,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看周云松和王素比剑,那将成为他看到过的最高水平的对决,可是眼前的情景却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希望自己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全神贯注,而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做笔记,把他们每一个精彩的招式都记录下来。
和在鬼蒿林里一样,应长老仍时不时发出许多“虚招”,骆长老和慕容校长也是一样。周远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感到莫名其妙,而是感觉到他们都是在为自己的致命一击做铺垫。每一个虚招都会产生一道气障,压缩和限制对手的活动空间。
他们三个不仅是三位武学大师,更是三个高明的棋士,时而设置陷阱,时而构筑厚势。但周远只能欣赏,却无法真正弄明白这种“相对武学”框架下招式的优劣。但有一点却很明显,就是两位长老一左一右急速地踩着眼花缭乱的步伐,努力把空中已经形成了一道道气障转移到对自己有利的方位上去。而慕容校长站在原地,竟始终岿然不动。
周远再仔细看时,才发现慕容校长只是把两位长老发过来的每一个实招和虚招更快更强地反制回去。一场如此高水平的对战,结局却一点悬念都没有。
胜负终于猝不及防地到来。突然之间,应长老就像一下子落入了气障的围困之中,手脚被无形的力量圈束起来。慕容校长伸出手到他的喉咙口一捏,一阵骇人的“咯咯”声之后,应长老软软地倒了下去。
周远认识这一招分明是应长老在魔教院落里杀死教使所用的“苍梧爪”。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时候,骆长老突然绕到慕容校长的斜后方,向他袭去。先前三人都是保持一定距离互相用气障博弈,但此刻骆长老却一反常态地发起近身的攻击。
慕容校长不忙不忙,右掌回身一击。他这一招足以化解骆长老的攻势,可是胸口却第一次门户洞开。
“教主!”骆长老喊道。
周远其实没有等他喊出声,就已近觉察到了这个机会,他意念刚生,丹田的量子内力已经自然而然地激发,一招气贯长虹的“亢龙有悔”直直地朝着慕容校长的檀中穴打去。
慕容校长早就看到周远站在那里,也提防着他的偷袭,只不过没有想到周远会使出“亢龙有悔”。正如骆长老预计的,慕容校长实在是太自负了。
当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化解的招术而只能闪避时,骆长老已经不顾一切地用小擒拿手缠住了他的右臂。
“亢龙有悔”分毫不差地击中了慕容迟的檀中穴。慕容校长大叫一声,向后跌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一个书架上。
周远急忙走过去,他的掌下还是留了几分力,他不希望慕容校长受太重的伤。
骆长老朝周远走过来。
“我们赶快找到慕容家书,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周远说,“等到子时,我们应该就会有机会逃走,不过得先去蘅芬苑帮你找些解药,顺便通知燕子坞……”
“教主这个时候还不忘替属下找解药,属下真是感激不尽……”骆长老出人意料地打断了周远的话,他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读不懂的情绪,话音也有些颤抖。
“骆长老不必客气,这是……”周远话刚说到一半,胸口突然一闷,他缓缓地垂下头,看到骆长老苍老的手指正抵在他的檀中穴上。
“教主,对不住了……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希望你……希望你吉人自有天相。”骆长老说完抱起已经不能言语不能动弹的周远,将他放到一个隐蔽角落的一堆书架后面。
然后骆长老走到慕容校长的面前,跪下来,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水给他灌下。
周远躺在黑暗里,出奇地平静,既没太多的痛苦,也没有太多的愤怒。他只是觉得浑身疲惫,心中空空荡荡。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幼稚可笑。他只是一个十九岁未经世面的小孩,居然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去夺取《慕容家书》,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念头以为可以凭着《慕容家书》去拯救武林。他连自己残疾的母亲都找不到,居然还痴心妄想去保护人人倾慕的武林偶像。到头来,连一个简简单单的正邪善恶都分不清楚。
慕容校长在远处发出声声骇人的嚎叫,周远的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在昏睡和清醒之间往复着。
数步之外,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那个转生教主在哪里?”过了许久一个很陌生的语调说道。
“我已经把他杀死,抛入太湖了。”骆长老说。
“很好,这件事情还有别人知道吗?”那个陌生的语调又问道。
“没有别人了……”骆长老回答。他在说到“了”的时候嗓音突然一紧。
这是周远听到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对话中最后的两句……
(五十)
姑苏卫驻军的最高指挥官何保定都督在亥时三刻率军赶到燕子坞。姑苏府太守叶伯仁也率领姑苏城的卫队和太湖巡查同时赶来。
接下来没有再发生战斗。何保定都督宣布丁向臣副都督是在没有得到授权的情况下私自调动江武营。丁副都督已经抢先一步乘船逃走,何都督命令所有江武营军士放下武器,带回斜塘等待调查。
在柳依校长和杨冰川教授的指证下,叶太守命令巡捕将杨益樵拘捕,带回姑苏府受审。
安护镖局的镖师除一百五十余人被打死震残,部分死于鬼蒿林无法核实外,其余五十余人都被拘捕。镇坛马骎在被包围之后引刀自尽,掌旗江灏远死于江武营乱刀之下,其尸首在琅嬛玉洞内被发现。
龚一平教授制作的解药被姑苏府邮驿司连夜用最快的驯雁空递往少林和武当,救援那里中毒的师生。
各大报纸和杂志的记者和画师已由叶大人统一带走,朝政部已经下令,为了避免民间的恐慌,要进行新闻管制。
燕子坞的教师们随何都督和叶大人一起到达曼陀山庄,杨冰川教授看到琅嬛玉洞被毁损殆尽后心痛得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在听说慕容校长手刃两名魔教长老,高级藏室里的各类秘笈都没有丢失。
杨冰川教授看到慕容校长从琅嬛玉洞走出来时,立刻迎了上去。他简单地问候了一句后问道,“校长,你刚才在诛杀魔教长老时,有没有看到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叫周远的学生?”
慕容校长摇摇头,没有说话。
杨教授看他满脸的疲惫,也不好再问。
“不如我们大家先回参合堂吧,”柳依仙子向大家提议,“虽然已经不早,不过这场一波三折的事件终于告一段落,也该让学生们知道一下情况,另外,关于武林接下来的情势,我也有几句话想说。”
柳依心中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杨教授。
慕容校长只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两位校长还有各系的老师们一起乘船返回了燕子坞。曼陀山庄重新又归于了平静,只剩下大约十条船几百名军士驻守在茶花渡。
天空中仍布满了乌云,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光。周远沉沉地在黑暗中昏睡,直到一支火把照亮了他苍白疲倦的面容。火把旁伫立着的是一个娇俏的身影。
王素跪倒在周远的身边,疼惜地用左手托住他的头颈,然后用右手将一股温暖的内力输入他的丹田。这让王素回忆起在听香水榭两人一起跳下悬崖后的情景,他们在那里分别沐浴更衣,在黑暗的石阶上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
周远悠悠地醒来。王素望着他,轻声问道,“你认识我是谁吗?”
周远盯着王素美丽的脸看了一会儿,说,“你是王姑娘啊。”
王素笑了,“我怕你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周远轻轻咳了一声也笑了,“谁会不记得王仙子呢。”
“不许贫嘴,我们在魔教山崖下找到的那两粒柳大人的药丸,里面含有孟婆苓,”王素娇柔地瞪了周远一眼,“孟婆苓是上古神草,可以增加你的内力,龚教授说,最多可以提升一百倍,但是如果你那样做的话,会让你失去记忆……就像……就像喝了孟婆汤一样。”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有功力突然大增的感觉,原来只是暂时的……”周远总算明白了王素先前为什么会问那么奇怪的问题。
“孟婆苓……这个名字取的真好,”周远又喃喃地说道,“一碗孟婆汤,可以忘却前尘旧事,刚才一觉醒来,要是真的从此失忆,倒好了……”
“我不许你说这种胡话!”王素在周远额头轻轻打了一下。
“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本来就不像是真的……”周远缓缓地坐起来,认真地说,“将来王姑娘大婚,成了皇太子妃,要辅佐六皇子处理朝政要事,只怕到时候早就记不得我是谁,像这样早些两两相忘,不是更好?”
周远说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心口有一种要撕裂开来的痛楚,而王素听了,那一双明媚的眼眸也立时就黯然了。
“不可以,”王素咬着嘴唇,“不管将来怎样,我都要你记住我!你必须向我保证,三天之内都不可以再使用内力。”
周远看着王素,她的脸上仍是两人在湖滩初遇时的那种倔强,眉宇间却又明明白白写着哀愁,让他不忍再说让她不高兴的话。
“好吧,我答应你。”周远说。
王素转怒为喜,说,“那个杨大人已经被叶大人拘捕了,江武营的所有行动也都是没有授权的,你杀死那两个武官的事应该可以解释清楚,不过那所谓转生教主的事情,总还是难以分辨,现在校园里都在传你已经死了,不如你先悄悄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官军离开以后,再去找杨教授,听听他的意见……”
周远想了一想,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慕容校长现在在哪里?”
“他和杨教授,柳依校长回参合堂了。”
“那我们也去参合堂吧,”周远说,“我有事要和慕容校长和杨教授说。”
王素见他对自己的建议一点回应都没有,有些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
曼陀山庄驻守的军士指派了一艘快船和一名船工将周远和王素送回了燕子坞本部。周远上岸后抬头看了一眼梨花渡口的时钟,离子时还有不到两刻钟。
周远和王素向参合堂走去,迎面突然吹过来一阵萧瑟的秋风,让两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天空中的黑云被骤然吹散,一轮弯弯的新月露了出来。
周远心中一动,停下脚步,说道,“王姑娘,现在还有些时间,我想先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王素看着周远故做神秘的样子,微微一笑。
周远带着王素来到语嫣楼前,银色的月光正撒在王语嫣洁白的雕像上。周远在雕像前方不断挪动步伐,调整方位,终于在一棵桃树下欣喜地叫了一声,朝王素招手。
王素走了过去,已经猜到周远想让她看什么。
她顺着他的手指向雕像望去,看到王语嫣微微偏左的脸庞。月光在她脸部的轮廓上覆盖了一轮特别的光影,给她的嘴唇添加了一道新的曲线。
在朦胧的光晕中,王语嫣绽放出一丝绝美的笑容。
“啊,我看到了,原来这个传说是真的!”王素激动地说,“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是那天在魔教山崖下看到月光照在你的脸上时领悟到的。”周远说,“王姑娘,你有些时候的表情和这位王姑娘很像呢。”
王素想起在那个夜晚周远曾紧紧地搂着自己,少女的情愫柔柔地荡漾开来。她转过头去,发现此刻她的脸也几乎紧紧地贴着周远的脸颊。
“在将来的任何时候,只要我能够看到这个微笑,就一定会记起你的……”周远轻轻地说道,他的语气更像是在祈愿。
“你又胡说了!”王素板起脸嗔道,“你本不曾忘记我,又为什么需要记起?”
周远转过头,不让王素看到自己脸上闪过的那一瞬哀伤。
“好了,我们该去参合堂了。”周远说。
参合堂里灯火通明。尽管已经很晚,可是两校的学生们却都难掩热情。许多令人振奋的消息不断传来,当慕容校长换了一套新的袍服步入参合堂时,这种兴奋之情伴随着响彻全堂的掌声达到了高潮。
柳依仙子和杨冰川教授先后讲话,把燕子坞和曼陀山庄发生的事情,以及从叶大人他们那里知道的有关少林武当情况简要讲了一遍,也分析了整个武林未来会面临的困难。大家也一起肃立,为以生命的代价拯救了几百名学生的黄毓教授举行了默哀。
当这一切都快要接近尾声时,周远和王素走进了参合堂。
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礼堂,瞬间又炸开了锅。
关于周远是魔教转生教主的传闻已经人尽皆知,刚才他和王素在参合堂里私语的样子也被众多的少年男女看到,虽然周云松章大可他们什么都没说,流言蜚语也已经开始悄然流传。刚才最新的消息是周远和魔教长老都死在了曼陀山庄,而王素的踪影全无又令大家猜测纷纷,直到此刻两人双双出现,所有的联想已都不需要牵强附会。
好像只要子时不到,这充满了无数意想不到的一天就绝不会终结。
“素素,你可来了,校长派人到处找你呢。”一名峨嵋的教师着急地向王素招手。
柳依仙子在主席台上已经看到王素,脸上顿时就罩上了一层寒霜,但是慕容校长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他转头问杨冰川,“这就是那个传说是魔教教主转生的学生吗?”
“对,他就是周远。”杨教授回答。他看到周远还活着,长长舒了一口气,竟没有注意到慕容校长的语调中带着一些奇怪的低沉。
慕容校长听到杨教授的回答突然身形一晃,已然来到了台下。
“周远,你刚才一直在哪里?”他问。慕容校长一开口,参合堂又安静了下来。
“我一直在琅嬛玉洞七楼最后一排书架后面。”周远迎着慕容校长的目光说道。
慕容校长本就非常扭曲的脸立刻像投入了沸水中的腐橘皮那样更加皱缩。
“这个学生就是魔教的转生教主,未来的大魔头!”慕容校长高声喊道。
“校长,请等一下。”杨冰川教授急忙从台上跃下。
可是慕容校长已经一个箭步朝周远扑过来,竟是一下狠毒的杀招。周远早有准备,双掌一分,一招“飞龙在天”径直向慕容校长打去。慕容校长不慌不忙,脚底一点闪跃开去。但“飞龙在天”去势犹劲,竟将离门比较近的一排学生全都掀倒。
周远急忙收住掌力,而此时各系的主任老师们看到周远竟然向校长动手,纷纷从主席台上跃下,去擒拿周远。杨冰川教授也惊讶莫名,想出言制止,却已经来不及。
周远走进参合堂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从旁边一把抓过王素腰间的倚天剑,运用王素教给他的内功心法将量子内力灌注于剑柄。倚天剑顿时发出橙黄色炫目的光芒。
周远一把将王素拦腰搂到身前,将倚天剑横在了她的脖颈旁。
这个变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慕容校长,柳依仙子,也包括杨教授,周云松,章大可……更包括了王素本人。
“都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杀了王仙子!”周远用他能喊出的最大音量吼道。
慕容校长脚下踩动步伐仍像要伺机扑过来,但是柳依仙子已经率领峨嵋的教师们冲下来将周远围在了核心。
柳依仙子愤怒地望着周远,同时也愤怒地望着王素,像是在无声地责怪她。王素的头脑已经完全空白,倚天剑的光晕让她眼前一片迷茫。
“所有人都去巨阙阁!慕容校长,杨教授,你们走在前面!”周远一边命令道,一边向参合堂外退去。
两所学校的老师们每一个都身怀绝技,但却都不敢轻举妄动,一来功力都没有恢复,二来被挟持的不是别人,是武林久负盛名的天才少女、六皇子的未婚妻王素,另外周远手中拿着的也不是普通的宝剑,而是散发着奇异光芒的倚天剑,稍有闪失,后果就不堪设想。
“周远,如果你要替你手下长老报仇可以冲着我来,你把素素放了!”柳依仙子说道。
“周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还是周远吗?”杨冰川教授站在众人身后问道,他的脸上既有迷惑,但更多的是难过,“周远,你把剑放下,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帮助你。”
“所有的人都去巨阙阁,所有人!”周远把目光从杨教授身上移开,声嘶力竭地喊,“否则我杀了王仙子!”
他晃动着倚天剑,朝王素的脖子又挪动了半寸。王素被灼热的光芒刺痛了肌肤,发出一声轻叫。
“好,我们照你说的做!”柳依仙子心疼地看着王素,率先说道,她同时用求助的目光去看慕容校长。
慕容校长瞪视这周远,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过了很久,他才冷冷地说,“好,就照他的话做,所有的人都上巨阙阁!”
慕容校长一开口,各系的老师们虽然不情愿,也都只能开始指挥和帮助自己系里的学生走出参合堂向巨阙阁进发。
“他果然是魔教的教主!”
“他要我们去巨阙阁做什么?”
学生们一边走一边小声议论。
“快一点!快走!”周远一遍一遍喊,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周云松毛俊峰章大可还有季菲一边帮助受伤较重的同学,一边都愤怒地看着周远。
就这样,在这一天还差一刻钟就要结束的时候,燕子坞和峨嵋两校的师生全都浩浩荡荡登上了燕子坞剑术系所在地“巨阙阁”。
“巨阙阁”是燕子坞最古老的建筑之一,也是燕子坞最高的建筑。
周远挟持着王素和慕容校长、杨教授走在最前面,柳依仙子和峨嵋的老师们紧随其后。再后面是燕子坞的老师们。周远先让慕容校长和杨教授走上巨阙阁里最高的观景阁楼,然后转身对柳依仙子说道,“柳依校长,请你保证没有一个学生离开这里,否则你就不能再见到活着的王仙子!”
周远不等柳依仙子回答,就押着王素也走上了阁楼,并拉起了悬梯,将楼道关上。
柳依仙子满脸担忧,却束手无策。燕子坞的老师们都走过来安慰他。
“有慕容校长和杨教授在,王仙子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