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进城市高高矮矮的楼后,苏婉静觉得月亮该升起来了,往东看,却被另一片楼挡住了视线。她张望了一眼后,重新缩回了河岸边阴暗的窄巷子里。
这是这座城市里唯一的河,下午的时候便有小商贩沿河兜售河灯了,天越黑生意便越好。买河灯的多是青年男女,带着新奇的表情听商贩口若悬河地说:“农历七月十五盂兰节,放河灯嘛,传统来的!”
“盂兰?是种花吗?”年轻的女孩问道。
小贩略带轻蔑地笑了一下,却道:“盂兰是种花,不过……”他顿了顿,瞧着那女孩说:“这盂兰节跟花倒是没关系,盂兰节嘛就是鬼节喽。”
“啊?”女孩往身边的男孩身后缩了缩,弱弱地问:“鬼节不是清明节?”
“不是不是。”小贩懒得再给她普及知识,翻了翻手中的篮子,拿了三五只不同样式的河灯出来,道:“看看河灯,这不同的河灯请不同的愿望,这个莲花的求平安,这个玫瑰的求姻缘,这个菊花的祭奠逝者……”
“胡扯呢。”苏婉静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侯站了一个干瘦的老太太,对着那卖河灯的商贩撇了撇嘴。苏婉静瞄了一眼这老太太,又转过头去盯着河面,笑了笑说:“管他呢,只要有人放河灯就好。”
老太太叹气道:“我年轻那会儿,年年七月十五都要放河灯的。没有这么多说头,就为积德。唉,后来破四旧,这些事都没人做了,我还想着没人做就没人做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哪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
“这两年不是又开始有人放了么,虽然少了点,但是聊胜于无。”苏婉静笑眯眯地答道,又问那老太太,“您都这把岁数了,怎么还落的要来托河灯?”
老太太的神色黯淡下去,身躯也仿佛更佝偻了一些似的,叹了口气,伸手撩开自己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块狰狞的豁口来,深可见骨。撩开头发的那一瞬,一股血又冒了出来,淌满了她半张脸。
苏婉静一点没觉得这伤口骇人,凑近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颅骨都裂了呢,谁弄的?”
老太太咕哝了一声,“自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苏婉静假笑了两声,摇摇头:“只有横死或自杀的会变成游魂,过不了鬼门关的才需要来托河灯投胎。你要是自己滚下来的,还用在这等?”
老太太不说话了,半晌揉了揉眼角,摊开手却没有眼泪,转身走了。
苏婉静看天色已暗,便从巷子里缓缓地走了出去,在熙攘的夜市人流中伸展了一下胳膊。
“苏姐姐来了?”
苏婉静回头瞧着凑上来的一个男孩,男孩歪戴着一顶棒球帽,穿着一身的肥衣肥裤,衣服前襟上一大片的血迹,乍一看还以为是入时的花样。苏婉静懒懒地嗯了一声,“你小子也还在?”
男孩仰着下巴,稚气的脸上是强装出的不屑,“我怕什么!我才晃荡两年而已,苏姐姐你今年再抢不上,可就要魂灭了!”
“不用你多嘴。”苏婉静一边淡淡地说着一边往河边走过去,穿过河堤边的安全栏,眼看着夜色里的河面上慢慢地荡起了一层白雾,那是阳世间的人看不到的景色。
阴历七月十五盂兰节,中元日,这一天鬼门关开。
一年只有这样一次机会,而苏婉静已经错过了九十九次。
九十九年过去了,她依旧穿着那身粉白缎子的小立领斜襟短上衣,肩膀处一片殷红,倒与这干净的粉色很协调。没有血色的面容仍是十六岁时的清秀模样,只是不能看背影。当然,这并不是说她的身材不好。
苏婉静笑了一下,扬手往脑后摸了一把。那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其实她什么都摸不到,那伤是什么样子的她自己从未见过。记得去年,戴棒球帽的那小子与她打了个照面后惊艳地楞在了原地,等看见她脑后的那一片七零八落后,差点当时就魂灭了。
鬼差点被鬼吓死,真是一宗奇闻。
碎裂的后脑,脑浆和鲜血腻住水滑的黑发,九十九年来不断地淌着。苏婉静也被自己的想像恶心过。
但这也许好过脸着地。
那年秋季最明媚的一天,苏婉静从一个很高的地方坠了下去。因为仰面地落下,所以她才能看见自己十六年生命里最后的一片色彩,投给世间最后的留恋。天空蓝的让人心碎,还有湛蓝中,那个挚爱的男子惊恐的面容。
苏婉静仰起头。那片蓝色真令她怀念,游魂的世界里只有红,血一样的红。对着这样枯燥尖锐的色彩走过九十九载,她觉得自己是个很坚强的鬼。
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女孩走到了河边,就站在苏婉静的旁边,白净的脸上眉目轻淡,手捧着一盏已经点亮的河灯。苏婉静觉得自己求仁得仁,这盏河灯看来是属于她的了,省得还要与别的游魂去抢。
女孩探着身子够了够水面,嘟着嘴又站起来,嗲声嗲气地对身边的男孩说:“够不到,要是掉下去怎么办?”
男孩将手里的烟头弹的远远的,伸手拦住女孩的腰,“没事!我搂着你可以吧,要掉咱们一起掉。”
苏婉静看他们的样子,觉得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和章耀宗。
“婉静,我要与你一起。”章耀宗将她搂得那样紧,略带凝滞的声音让她苦涩又欢喜地落下眼泪,然后,她竟然就信了。
苏婉静哼笑了一声扭过头去,见河面上已经放了几盏河灯,有几个守候在河岸的游魂托到了河灯,正往雾气的深处飘去,也有几个游魂盯上了她身边的这盏。苏婉静只好放下回忆,盯紧了身边的这对年轻的男女。
何必再想,反正托到河灯,进了鬼门关上了奈何桥,一碗孟婆汤喝下便什么都忘了。
什么都忘了……,苏婉静竟仍是觉得不甘。她已经游荡了九十九年,看着章耀宗娶妻,看着他生子,看着他死亡。到他死,苏婉静都没有再听他喊过一声婉静,哪怕是弥留之际的呓语。
苏婉静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盘桓世间有何意义,却就这样游荡着,一次次地在七月十五来到河边,一次次地在触到河灯之时放开了手,直到今年,她必须要走了。
“你抓紧我哦,我要让它飘远一点。”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划着水轻轻地推着那盏已经被放在了河里的河灯。
苏婉静赶在其它游魂之前站到了那盏河灯前,犹豫了一下后才伸出双手将那盏河灯托在了胸前。这盏玫瑰样式的河灯让苏婉静觉得讽刺。
眼前的雾气愈发浓重,苏婉静又回头看了一眼,却已是茫茫一片,再不见人世的繁华。
苏婉静捧着河灯往前走着,身边静悄悄的都是鬼,寿终的捏着勾魂使给的路引,横死的托着众生放的河灯。
“姑娘也托上河灯了?”刚刚在巷子里的那个老太太不知何时又到了她身边,苏婉静有些意外,这样干瘦的一个老太太竟也能抢到河灯,大抵是运气不错。想到这苏婉静又暗笑,但凡做了游魂的,哪真有运气好的。
“我再不托上河灯就要魂灭了。”苏婉静说。
老太太楞了一下,“你游荡多少年了?刚才看见你还以为你是哪家餐厅的服务员呢。”
“九十九年。”苏婉静被这老太太说的有点不悦,没好气地说道。
“啊!那得跟我妈差不多岁数了!”
虽然这老太太说的没错,可苏婉静还是生气了,便默不作声地扭过了头去。老太太没意识到自己说话不中听,见苏婉静不理自己,便也不屑地哼了一声。
过了冥河便是鬼门关,以前苏婉静往这里来过,也亲眼见过游荡已近百年却没有河灯可托的游魂在关前嚎哭,然后无可奈何地消散。如果世间某处有这样多的人,那一定嘈杂不堪,但冥河前有这样多的鬼,却还是一片的死寂。这里不是没有声音,可那些声音听起来却依然是种绝望的寂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凄厉般的无声。
游魂新鬼们默默地往鬼门关走着,忽然冥河岸边有人喊了一声‘妈’。苏婉静纳闷地抬起头来,她还从没见过在鬼门关前认亲的。
走苏婉静身边的老太太忽然顿住了脚步,手中捧着的河灯也抖了起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试探性地喊道:“大强子?”
老太太这一声喊出,那边喊妈的声音陡然又高了几分,不一会儿便有一个高颧骨、身形精瘦的男人钻了过来。老太太看着他啊啊地喊了几声,像是哭。苏婉静弄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只是觉得一对母子竟在冥河前相遇,还真是几分心酸。
“强子!大强子!你怎么也到这了?”老太太颤声地问他。
强子一皱眉,扭过头把后脑勺给老太太看了看,气哼哼地说:“被毙了!满意了吧!”
老太太看着大强子脑后的血洞,哀戚戚地叹了一声,感慨道:“强子啊……”
强子却根本没心思听老太太的感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伸手便去抓她手里的河灯,“妈!我没抢上河灯!把你的河灯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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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怔了一下,脸忽然扭曲成可怖得模样,声嘶力竭地哭喊了一声,扬手便往强子的脸上抽过去,“王八蛋!你抢我的房子,你推我下楼,活该你挨了枪子儿!做鬼了你还不放过我!你还要抢我的河灯!”老太太一边打着一边干嚎,“我这是欠了你几辈子的债啊!”
“少废话!给我拿过来!我受不了了,我要投胎!”那个叫做强子的鬼浑不在意老太太的抽打,只顾得伸手夺灯。
苏婉静看不下去了,眉头一皱,迈步挡在了老太太的身前,冷笑道:“你这么急着投胎做什么?以你的德行,与其投成个蝼蚁臭虫,还不如做游魂呢。”
大强子阴狠狠地看着苏婉静,骂道:“你他妈管的着吗!”。
就这时,突然一只干瘦的手从苏婉静的身后伸了过来,就听那老太太疾声道:“儿子!把她的河灯拿走!快拿走!”
苏婉静讶然地回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觉得一个力量将她撞向冥河,手里的河灯也被强子顺势抢了过去。
这次她看见的是冥河岸上的一个干瘦老太太,颤抖地看着自己,全无歉意,她的儿子正托着自己的那盏玫瑰河灯,一脸嘲讽。
亏她还觉得那老太太可怜,这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苏婉静心中恼恨。转念又凄然一笑,自己难道不可怜吗?自己的可怜又何尝不可恨!轻信又心软,真是活该如此。
她想,自己做了十六年的女人,最后证明是个傻女人;又做了九十九年的女鬼,最后证明是个傻女鬼。
九十九年后,苏婉静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寒冷。刺骨的冷虽然很不舒服,但身体再度传来感知,几乎让她觉得有点欣喜。一瞬的欣喜过后,苏婉静还来不及去想坠落冥河的游魂会是什么下场,来不及去体会即将魂灭的恐慌,便涣散了意识。
@我爱的人是洋葱心 16楼 2013-10-24 00:15:00
记号 加油 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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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啊~~给我莫大的鼓励啊~~~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苏婉静看见的是天上硕大圆满的月亮。
圆月幽然地散发着清冷的光芒,映得天空如同一块墨蓝色的丝绸。她还感觉到了风,闻到了潮湿泥土的味道,还有身下石砾咯着皮肤的微痛。
苏婉静觉得自己的身体软软的,虽然带着微弱的血腥之气,却分明能感知到一切都是新的。她恍然,自己已经不在鬼界,因为这样纯净的气息绝不是鬼魂能有的。
可她不是厉鬼,不可能也从没有动过夺舍的心思,这崭新绵软的小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苏婉静正想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窃窃的说话声:“嬷嬷,您动作快点。中元节做这事,吓死人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说道。
“不做亏心事,不怕……”
“这还不叫亏心事?”那女孩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几乎带着哭腔。
苏婉静往声音的来源处看了一眼,见到两个挽了发髻的女子正蹲在一边挖着土,装束有点怪异,倒像是戏台上的。
“什么亏心事!”那年老一点的女子把手里的铲子扔到一边,“这孩子又不是咱们弄死的,咱们就是帮人消灾,你……你怕什么!”
年轻的女孩脸色泛白,双手合十往四面胡乱地拜着,“神明,怨鬼,这孩子可不是我弄死的,有怨有仇的可别来找我啊!”
“别废话了!赶紧把孩子抱过来埋了。”
年轻女孩哦了一声,颤悠悠地走到苏婉静的身边,刚要伸手就看见苏婉静正眨巴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看着她。
女孩一屁股就跌在了地上,倒抽着冷气往后蹭着,脸上血色尽褪,瞪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眼看快要疯魔了的样子。她一直蹭到了老嬷嬷的脚边,一把便将她的腿死死地保住,牙齿打着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死妮子!干什么呢你!”老嬷嬷挣了两下挣不开,抬腿便把她踹到了一边,“怎么的了!见鬼了!”
女孩伸出手来远远地指着薄布包里的苏婉静,连声地说了好几个‘她’。老嬷嬷见她这副德性,便狐疑地往婉静的方向看了一眼,啧了一声,一边骂着一边往过走:“没用的东西!一个死孩子,还不就跟个死猫死狗一样。有什么可……”
老嬷嬷的话突然噎在了喉咙里,因为苏婉静正张着还没长出牙的嘴冲她笑,不仅笑,还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请问这是哪?”只是婴儿的声带还没发育好,声音出来的含含糊糊,可那音儿却是真真儿的。
@我爱的人是洋葱心 20楼 2013-10-24 18:21:00
咦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冒泡 楼主 努力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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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我现在正考虑是不是把这文搬到‘舞文弄墨’板块去~~嘿嘿
@我爱的人是洋葱心 20楼 2013-10-24 18: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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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苏婉静听过很多凄厉的叫声,但这一声尖叫还是让她难以忍受。这兴许就是人跟鬼的不同,做鬼时,好像再尖锐的东西都理所应当。
看着一老一小的两个女人跑得屁滚尿流,苏婉静叹了口气,动了动自己软软的小身体,又看了看四周寂静的旷野,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也行,一个婴儿在野地里冻饿而死也算得上寿终,投胎总不是问题。虽然丢了河灯,但能拿到路引,算是曲线救国吧。老天总算没对她苏婉静太绝情。
不过她不明白掉进冥河之后为什么会变成如此模样。如果掉进冥河便能投胎,那何必还要托河灯、过奈何桥,何必还要经那十大殿的审判。思来想去也只能认定这是个巧合,看来游魂也不是完全没有好运气的。
苏婉静打了个哈欠,然后很高兴自己能感觉到困。可她舍不得睡,还想再多看看天空,看看月亮,再多感知感知人间的味道再去死。
没一会儿,夜风里忽然裹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奶声奶气地说:“娘,有个小娃娃。”
苏婉静转了转头,看见一个挑着小灯的男孩,那暖橙色的光轻轻地拢住了她。
林钰把一对雕岁寒三友的青玉镇尺放进湖蓝色绫子装裱好的锦盒里,上手掂了掂后递给了张禾,“嗯……,说是交了十两的定金,还有余下十五两,你送到之后交割清楚。还有,匀二两出来给牛管家,记住没?”
张禾撇撇嘴,“少东家您又躲懒。”
林钰嬉皮笑脸地对他挤挤眼睛,“你不是总说牛黄长得漂亮,给你机会看一眼去。”
张禾跳脚,“牛红!不是牛黄!”
“好好好好,牛红牛红,去吧,我帮你看着店。”
“帮我看店?这到底是谁家的店啊……”张禾不满地咕哝着往外走,脚还没迈出门槛,林钰便又叫住他,“对了!回来的时侯往左家绸布庄子一趟。”他远远地点指了一下那个锦盒,“问问左掌柜有没有这种湖蓝色的缎子。”
“又要蓝色?”
林钰没搭理他,垂下眼挥了挥手。
张禾已经记不清这是少东家找的第几种蓝色了。蓝色的布料,蓝色的宝石,蓝色的瓷器……,他三年前刚到这家叫做天工坊的玉器铺子时,还以为少东家特别喜欢蓝色,后来还是少东家的小厮果子告诉他,喜欢蓝色的不是少东家林钰,而是他的妹妹晚镜。
想起林钰的妹妹晚镜,张禾忍不住浑身轻轻打了个哆嗦。
如果张禾从没见过晚镜,他一定是很想削尖了脑袋去看上一眼的。灵武郡第一美女晚镜,这一说法不知道从哪年开始便悄悄地流传在了坊间,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晚镜貌美’,可再细问下去便没了下文。
没人说得清晚镜到底长得什么样,说来说去也只是‘美’,有多美?眼睛大吗?皮肤白吗?腰身瘦吗?却没人说得出来。这晚镜姑娘仿佛已经变成了灵武郡的一个传说。
张禾爱看美女,也在满天繁星的夜晚托腮想象过,晚镜,到底有多美。
前年,十五岁的张禾抱着一个雨过天青色的掸瓶,跟在林钰身后看到了晚镜。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是张禾第一次进到了霁月山庄。
霁月山庄是灵武第一大庄,李老庄主一辈子只得了个女儿唤做香儿,也就是现在的庄主夫人。李香儿自幼习武,泼辣豪爽,但真正让她名震灵武的,却是她的婚事。当年她绑着现任庄主林墨山回山庄成亲时,肚子已经老大了。
老庄主吼得整个锦城的房梁都掉灰,却终归扭不过女儿。婚事办得干脆利落,霁月山庄敲锣打鼓地把林墨山‘娶’进庄子。三个月后,林钰便出世了。
李香儿与林墨山育有四子,在当年老庄主的威压下,除了长子林钰姓林之外,其它三人都随了李姓,气的林墨山差点跟李香儿和离了。
但也只是差点。
张禾是个本分传统的人,那时他觉得李香儿是他听说过的最离经叛道的女子,自己的东家是这世上最可怜的相公。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那天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只掸瓶,进了山庄迎面便碰上了个男子,这男子虽然上了点年纪,但是气质稳重不失温润,星目如漆,年轻时不知怎样的卓越风度。身后跟着个小厮,却是唇红齿白,灵动可人的模样。他不知道对方身份为何,忖度着怎么招呼时,便听林钰恭敬地喊了声爹。
那男子嗯了一声,张禾便也跟着叫了声林庄主。可是,当林钰对着身后的小厮喊了声娘的时候,张禾的那声‘夫人’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看着林钰见怪不怪的样子,张禾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他看着传说中的李香儿跟在林墨山身后,一脸毫不掩饰的崇拜爱慕,顿时三观皆毁。搜肠刮肚的想了很久,张禾也只想出一句话来形容这对夫妻:有点意思。
而山庄另一件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便是晚镜姑娘。
晚镜姑娘是霁月山庄里唯一的女儿,却既不姓林,也不姓李。
张禾听说这姑娘是庄主当年捡回来的,两人都爱女儿,为了这女儿姓什么又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只好谁的姓都不随,只取了个名字叫晚镜。
林钰曾经非常得意的说这个名字是他给取的,当年他才不过四岁。林钰的意思是,他四岁的时候就有这等文采,取出这么美的名字来。
张禾听见过山庄三少爷李淳问林钰这名字什么意思,林钰道:“那天晚上的月亮圆的像一面镜子!”
自此,张禾再也不想夸奖林钰有关文采方面的事了。
那天张禾看见晚镜姑娘的时候,她正踩着石凳踮脚去够藤架上紫红的葡萄。枝蔓绞碎了阳光斑斑点点地落在她宝石蓝色的裙摆上,细纱的罩衣像轻烟蒸腾,拢着少女修长窈窕的身姿,白藕节似的手臂高高举起,那姿势像极了欲飞的仙子。
林钰站在门口看着她,目光柔和而专注,那是张禾从不曾见过的眼神。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个少东家聪明而懒散,成日里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何曾如此专注的在意过什么。
晚镜回过头来,眼睛眯成俏丽的一弯,墨色的青丝缓动,阳光下的皮肤白皙的如同润了露水的珍珠,黛眉朱唇皆是精巧天成。
那不知怎样的造化眷顾,才能让个凡间女子生得这般模样。张禾所能想像到的最美,怕也是不及这姑娘十之一二,说她是灵武第一美女怕都是谦虚了。
林钰笑道:“你也不怕摔下来。”说罢,弯腰拾了块小石子,捻指一弹,然后那串葡萄便稳稳地落在了晚镜的手里。晚镜拎着裙摆跳下来,浅笑一弯,“谢谢了。”声音娇嫩的像婉转莺啼,听得人心中熨贴。
张禾觉得自己气都要喘不上来了,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上前一小步,毕恭毕敬地将怀里的瓶子放到了桌上,生怕自己的粗陋冒犯了这姑娘。
晚镜抬眼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却把张禾直接从天堂看进了地狱。
张禾不明白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如何有那样一双眼睛,明明是浅笑嫣然,可她看向自己的时候好像直接看进了魂魄,像地狱阎罗的审视,幽深寒凉。
那之后,张禾一想起晚镜姑娘便是一哆嗦,连那仙子般的容貌都要记不清楚了,只记住了晚镜望向他的那一眼,像是把他按进了冰凉彻骨的古井之中。
大抵见过晚镜的人都被她这样吓唬过。所以外人往往只记得了她貌美,再细想,便会想起她的眼神,背上一紧,不愿继续回忆了。
晚镜其实觉得自己很是无辜,她不是有意的。
每次见到陌生人,她总是忍不住要打量一下。可她的打量并不同于其它人的打量,不是打量相貌,不是打量穿着,更不是揣度人的身份背景或者性格。晚镜打量的,是这个人是否干净,身边有没有沾着什么脏东西。
这世上有这样一些人,能看得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鬼魂。晚镜便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而更不同的是,晚镜也曾是那些游魂野鬼中的一员,她也记得自己曾是其中一员。
晚镜不怕鬼,却也不愿意再与他们打交道,因为那些游荡着不得托生或不愿托生的野鬼,总是让晚镜记起那九十九年中的凄慌孤独,让她想起那些没有色彩不知快乐与温暖的日子。
那天的张禾被晚镜看了个透心凉,可晚镜后来却对林钰说:“张禾很干净,心怀坦荡,好好用着吧。”
7、左家
张禾把那对青玉的镇尺送到了牛员外家,按林钰说的匀了二两银子给牛管家,又客气的跟他套了套近乎,请他多关照天工坊的生意云云。短短叙了几句,张禾便揣好了银子返程。
快走到天工坊门口时才想起林钰说的绸缎之事,一拍脑门,赶忙又换了方向往左家绸缎庄去。
到了绸缎庄门口,却见店门紧闭。张禾正纳闷地盯着那门锁看着,旁边走过来一个脖子上插着扇子的浪荡公子,伸手往张禾肩上一搭,张嘴一口酒气道:“小哥,买料子啊?去织云祥吧,这家……”他打了个酒嗝,“这家开不了门了。”
张禾扇着鼻子躲开了一点,忍着厌烦问道:“怎么说?”
他点了点张禾的鼻子,“陪爷喝点酒爷就告诉你。左家小姐吊死那样子啊,我可是瞧的真真的。”
“吊死?”张禾一时没反应过来,仔细琢磨了一下,惊道:“你说左家哪个小姐死了?”
“青柳嘛。”那人大大咧咧地道,“就是下月要跟霁月山庄结亲的那个。”
张禾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急声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这个事啊……”那人话说了一半,忽然看了看张禾抓着他手腕的手,嘿嘿一笑,也伸出手来,在张禾的手上来回摩挲。
张禾的脸色登时就变了,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甩了他便走。那人在他身后直嚷着:“你,你不听了?跟爷喝两口去,爷都告诉你啊!”
张禾呸了一声,骂道:“老子不好你这口!”
这种事有一个人知道便会有很多人知道,张禾转过弯便进了一家茶寮。等他从茶寮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把关于左家二小姐的事打听出了个七七八八,这才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天工坊。
原来,这左家二小姐左青柳前天夜里便失踪了,左家寻了一天,到昨个晚上才找见。可这找见的却是左青柳的尸体,挂在左家在城西的一处仓库的角房里,人早就断了气。
这事儿惊动了衙门,仵作来看过之后说是自缢,便没再管。左家自是悲恸不已,说这左青柳是患了病,药石无灵,受不得病痛才弃世的。
可张禾觉得这事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张禾回了天工坊,把打听到的事与林钰说了。林钰挠了挠桌子,啧了一声,又摇摇头,“糟!李檀那书呆子这下得翻了天。不行,我得回去了。”
“少东家,您不觉得这事奇怪吗?定亲到现在有半年多了,眼看下个月就过门的姑娘,之前也没听说闹什么灾病,怎么好好的就自缢了?而且还跑到外面去自缢。”
“用你说。”林钰往外走,回头瞟了他一眼,“你看着铺子吧,我爹怕是这几天也过不来了。”
林钰回了家,过会客堂时正好看见左掌柜在堂上跟林墨山说话。林钰不好躲开不见,便过去与左掌柜说了几句,也不过是些节哀顺便之类的话。
林钰看这左掌柜倒是惋惜大过伤感,愤怒大过悲痛,心下觉得有些奇怪。可人家白事当头也不能多问,略坐了一下便告辞了。
从堂中出来,迎面看见李香儿正端着茶盘急匆匆的往里走,穿了一身丫鬟的服装,林钰低头叹了口气,伸了手臂拦住,“娘,你这又是干什么?”
“听说左家二丫头没了,我听听怎么回事去。”
“那你倒是穿上齐大娘的衣服啊,我们霁月山庄哪有这么大岁数的丫鬟。”
李香儿冷笑一声,将手中茶盘平起一抛,疾速地出手给了林钰胸口几掌,打完拍拍手又接住落下的茶盘,柳腰一扭,进屋去了。
林钰揉揉胸口,心想:这真是亲娘会武术,谁也挡不住。想罢,按揉着胸口往观自在去了。
8、观自在
观自在是霁月山庄东边最好的院子,是晚镜的住所,名字也是晚镜自己取的。当年林钰看晚镜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还以为她要皈依佛门,晚镜却淡淡地解释道:“你想多了。观自在,看着自己在这,而已。”
林钰哑然。
自己在这便是在这了,谁会时时看着自己在不在?
晚镜把写好的字交给丫鬟初云拿去做门匾,又擦了擦手,才说:“当然。有的人在这,你却看不到他,而他也看不到自己。”她指了指墙边的铜镜,“你能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能看见敞亮的天,能踩住自己脚下的影子,多好。”
林钰不是个笨人,可他琢磨了好久都没能明白晚镜的意思。那些日子,他甚至见天地揽着铜镜看自己,拿着铜镜看见自己,这么理所当然的事,他不明白如何才能觉得这样真好。李香儿撞见几次,以为他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差点把郎中请家来。
直到后来林钰知道了晚镜能看见游魂野鬼的事,才总算解开这道谜题,明白了晚镜当时那番话的意思。
说起鬼魂,原本林钰觉得自己是应该害怕,可因为这事是晚镜说的,那害怕便又消散了,反倒是因着自己分担了她的一个秘密,还隐隐有些兴奋。
他问晚镜看见那些游魂野鬼会不会害怕,晚镜笑得却有些古怪,反问他:“你看见街边乞丐、逃荒的流民时会不会害怕?”
林钰摇头。
“一个道理,可怜而已。”晚镜继续道。
“既然可怜,何不帮帮他们。”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多是自作自受罢了,又或是运势不济倒霉鬼。自作自受的活该如此,运势不济的倒霉鬼,老天都不怜悯,我又怎么大的过天去。人也好,鬼也罢,都自求多福吧。”
林钰走进观自在时,晚镜正仰着头看天。
天很蓝,蓝的就像晚镜身上那件襦裙,而晚镜则像是从天上落到人间的一部分,纯净的没沾染上一丝人世的灰尘。
晚镜喜欢蓝色,喜欢那晴天一样的蓝色,喜欢到近乎偏执。李香儿给晚镜准备过各式各样红红绿绿的衣裙,可晚镜只挑蓝色的穿,从小便是如此。屋里的一应用品也皆是蓝色,她仿佛是要把天空裁下来放在自己的身边。
林钰抄着手走到她身边,随她一起仰起头来看了一会儿,“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呢?”
“不好看吗?”晚镜头也不回地反问他。
“嗯——,还行吧。”其实林钰也不明白晚镜到底在说什么好看,便含糊地应和道。
晚镜忽然觉得有点不太自在,便收回了望着天空的目光,转过头来凝神打量了林钰一下,看得林钰忍不住一凛。
这么多年了,林钰仍是习惯不了她的这种眼神,仿佛地府鬼门突然张开了一丝缝隙,窥视人间,冰凉彻骨的阴寒,化不开、暖不透。
“你别这么看我。”林钰伸手挡住了她的目光。
“你刚才遇见谁了?”晚镜在藤椅上坐下,又恢复了那笑眯眯的可人模样。
“谁?张禾、果子、爹娘,哦,还有左家绸缎庄的左掌柜。”林钰掰着指头数了数,忽然眼睛一亮,也坐了下来,“怎么?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没有。”晚镜慢悠悠地说,伸手往他肩上掸了掸,“左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感觉有点脏。”
林钰一击掌,“对!左家二小姐左青柳,昨天夜里没了。”
“死了?李檀知道了吗?”
晚镜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林钰心说不好,这小子来了!
李檀脚步踉跄地跑到林钰面前,紧握着拳头,憋了半天,终于眨了眨眼落下泪来,哽咽道:“哥,青柳……,青柳她没了。”
9、李檀
李檀说完便蹲在了地上,头埋在肘窝处,抑着让人听起来堵心的哭声,甚是狼狈。
李檀今年十五岁,去年中元节的时候锦城花市开了个灯会,林钰便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去赏灯、放河灯。
李檀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左青柳便是在这灯会上。熙攘的人群让李檀觉得有些烦躁,便告知了林钰准备先行回山庄。转头的那一回眸,正巧左青柳也回过头来,眼波流转间浅浅一笑,扬起手中的绢扇半掩住了脸庞。她身侧的一盏猫蝶图的八角灯柔光慵懒,把她的脸照映的红润饱满,像秋天挂上了枝头的苹果,清香诱人。
李檀是个嗜书如命的,白日手举书卷,夜晚枕册而眠,平日里甚少出门。可那一眼之后,李檀竟连书也看不下去了,红着脸发着楞,一坐就是一天。
这李檀就像一只刚睁开眼的小鸡仔,第一眼就看见了左青柳,看到眼里就再没能拔出来。
后来,林钰觉得晚镜的这个比喻实在很妙。
过了些时日,被相思折磨得很苦的李檀悄悄地找到了林钰。虽然林钰素日里一副懒散的模样,但相较于严肃的父亲和不着调的母亲,李檀的选择值得理解。当然,也值得同情,因为他对林钰坑坑哧哧地说了自己的心思后,不消一个时辰,李香儿就让齐大娘把媒婆找来了。把李檀羞臊的不肯出屋。
亲,自然是一提就成。霁月山庄,多少人巴望着能把闺女塞进来,左掌柜家中坐着,媒婆从天而降,笑得他差点当晚就把姑娘卷吧卷吧抬过来。
李檀和左青柳的婚事是定在下个月初五的,从出了正月李檀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坐立难安。可眼看好日子将至,这左姑娘却突然没了。
林钰顶瞧不上李檀这个样子,说起来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书读了一屋子,怎么最后就读出这点骨气来。于是没好气地道:“人死如灯灭,以后你多出去走走,漂亮姑娘多的是。”
李檀噎了一声抬起头,脸色越发难看了,冲着林钰喊道:“不!我非左姑娘不娶!她没了,我,我……我娶了她的牌位也要跟她过一辈子!”说完嚯地站起身来,风一样地刮了出去。
晚镜白了林钰一眼,责怪道:“哪有你这么劝人的。”
“实话不是?”林钰耸耸肩膀,“读书都读傻了,大约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类的酸词看多了。那左青柳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没弄清楚呢,就不由分说的相思起来。娘也是的,这亲事定的真不着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
“还不都是你漏的风,也好意思说娘。”晚镜琢磨了一下,又侧头问他,“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觉得左青柳死的蹊跷?”
“说是病痛难忍,悬梁弃世了。”林钰把张禾打听来的消息与晚镜说了。晚镜听完也是觉得古怪,却道:“不管别人家的事了,还是想着怎么劝劝李檀要紧。”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晚镜挂心,那便是这霁月山庄的家人。晚镜知道,李檀是个实心眼的人,性格相当对得起他的名字,又硬又直的不开窍。加上他对左青柳又是个一见钟情的初恋,着实的让晚镜放心不下。
一个情窦初开的痴情种子,能把事情做得有多绝对,别人不知道,她晚镜却是真真体会过的。
人说佳人难得,晚镜却认为是‘家人难得’。便嘱咐了齐大娘多看着点李檀,别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
10、找鬼
这李檀真是一点没给大家惊喜,牛角尖说钻就钻。
原本都以为娶牌位之事不过是他伤心之下随口说说而已,可当天晚上,李檀竟跪到了爹娘房前,嚷着要按时婚礼。那架势,简直是誓要将贞洁烈男做到底了。
原本与左家攀亲已经是门户不相当了,如今又要娶牌位,可把林墨山气的够呛,甩了袖子回屋,不再与这不开窍的儿子多费唇舌。
林墨山和李香儿并不太在意外界舆论,却生气李檀执迷不悟,毕竟他们也嗅出了左青柳的死有些怪异的味道。摆事实讲道理,软硬兼施,可李檀就是不听。
“你爱一个人没错,可爱错人就有问题了;你可以痴情,但你不能痴呆啊!”李香儿叉着腰,急声厉色地训斥着跪在院子里的李檀。
李檀脖子一梗,“孩儿哪里错了?左姑娘虽是死了,可我对她的情意未死,我与她已经定亲,她该是我霁月山庄的二少奶奶,怎么能因为她死了,就抹去本该属于她的名份!我李檀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
李香儿气的脸都红了,抬腿把架在兵器架上的缨枪踢了出来,凌空接住后一涮枪尖,指着李檀的咽喉道:“信不信老娘把你也变成牌位,轰轰烈烈的给你办场婚事!”
@高级放牛娃 38楼 2013-10-26 22:37:00
原创还是转载的?
总之还是不错的,继续努力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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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的~谢谢,我继续努力~
李檀不躲不闪,双眼一闭。
林钰和晚镜赶紧上前把李香儿揽住,林钰抽回缨枪甩手扔回兵器架,“娘,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说个屁!”李香儿啐了一口,推开林钰便走,一边走一边气道:“要不是亲眼看着他从我肚子里爬出来,我才不信他是我儿子!”李香儿回身一脚踹开正屋的门,嚷道:“林墨山!你看你撒的这破种子!”
李檀哭丧着脸跪在地上,林钰和晚镜劝了他半天,他才一言不发的扶着膝盖站起来,歪歪扭扭地往自己的院子里去。林钰赶忙喊了侍卫月奔和月华跟上去,让他们看住这个呆子,莫干出什么傻事来。
晚镜看着李檀的背影,摇摇头,“我看这事还是得弄清楚了,这呆子钻了牛角尖,不让他彻底对左青柳死心不行。”
“我去问过左家,他们口风咬得很死,一口咬定左青柳就是病重厌世。不过我从侧面了解了些消息。”
“什么消息?”
“听说左青柳死时,地上有个细软包袱。”
“带着包袱?”
“病重弃世带着包袱。”林钰无奈地笑了笑,“里面装着什么?冥钱不成?”
晚云蹙了蹙眉头,抬眼正要说话,目光却越过林钰看向了院子角落的山石。林钰瞧着她幽冥般的眼神,便知道晚镜这又是看见游魂野鬼了。
林钰往晚镜身边凑了凑,低声问她:“看见什么了?”
晚镜没说话,须臾展颜一笑道:“嗯,倒是有个办法,虽然我不愿意用,但是效率高见效快,总好过你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查了。”
“我怎么是乱查!”林钰不满意地挑了挑眉毛,后面的话还没说,脸上的笑容却凝住了,压低了声音问:“你不会是想直接去问左青柳吧?”
“嗯。不过我得先把左青柳的鬼魂找到。这找鬼的事还是拜托鬼最方便。”
林钰吸了口冷气,“拜托……鬼?怎么拜托?”
“枉死的人变做游魂野鬼又不肯投胎往生的,必是怨念未休,我帮她她帮我,不好吗?”晚镜说完后睨了他一眼,风灯昏黄熏暖的光线下,那仙子般少女的慧黠娇俏让林钰心头没由来地颤了一颤。
他算是明白了,那时的左青柳恐怕也是这样地看了李檀一眼,才惹得李檀一头栽了进去。
所谓美人关,那才真是一女当关,万夫难敌的天堑。
林钰正胡思乱想着,晚镜却轻拎裙摆往山石那走过去了。林钰摸了摸手腕上晚镜给他的红绳,也壮着胆子跟了过去。
晚镜看见的是一个女鬼,约摸二十来岁的样子,面色青灰,有血迹从嘴角溢出来,像唇角不甘地向下撇着。这女孩晚镜以前见过,只是她不愿去招惹鬼魂,所以一直装作看不见。
霁月山庄还算干净,鬼魂并不多。晚镜之所以找上这个姑娘,一是因为她懒得出去,二是这姑娘穿着霁月山庄丫鬟的装束,虽然是早些年的了,但很干净齐整,很好辨认。晚镜寻思着,既然是有事求鬼,不如做个顺水的人情也好,顺便把霁月山庄打扫打扫。
那女鬼原本站在那里直愣愣的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了晚镜和林钰的靠近,便转过头翻起没有焦点的瞳仁看着他们,审视中略有敌意,倒不是个厉鬼的样子。
林钰什么都看不见,却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口,莫名的打了个冷战。
晚镜托生为人之后还没跟鬼打过交道,一时间也有点含糊。稳了稳心神,便对这女鬼善意地笑了一下,轻声问她:“你叫什么?”说罢,又把手从狐皮大氅里伸出来,摊开,表示她并不是个抓鬼的人,缓缓地说:“你不用怕。”
那女鬼犹豫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道:“我叫采莲。”随着她嘴巴的每一次张合,都有血泊泊地涌了出来,那血是浓稠的黑色,甚是可怖。血流过她的下巴再流到前襟,滴落在她的裙摆上,片刻后又没了痕迹。
“你为什么不投胎去?”晚镜往前迈了一步,采莲侧头看了看她,却反问道:“你怎么今天才问我?”说话间,又是一股股的黑血冒了出来,让晚镜看得好生别扭,直想抽了帕子递给她。
“你知道我看得见你?”晚镜倒是挺意外的。她还以为自己的视而不见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呢,看来是自己天真了。
“你阴气极重,几乎与鬼魂无异,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以为你也是个鬼。”采莲嘎嘎地笑了两声,“至少也该看通阴阳的,你装的倒是挺像,我还以为自己错了。”
晚镜心道:自己可不就是个鬼。心里这么想着,却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身边站着林钰,林钰虽然听不见采莲说话,却是听得见她说话的,晚镜也担心自己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所以问答的甚是小心。
“你有何恩怨未解吗?为什么不去往生转世。”这里不比晚镜游荡的那个年代,就算是枉死,中元节放河灯的人也很多,只要想走,不至于离不开。
采莲忽然瞪大了双眼,探长了脖子,极其诡异地咧出一个笑容来,阴狠地说:“我不!我要等她死了,等她也变成鬼,我要看着她被笞打被下油锅!我要看着她六道轮回变成臭虫蝼蚁,再看着她被人捻死!”
“她是谁?”
“雪、梅!”
“雪梅?”晚镜皱皱眉头,却听林钰在一边搭腔道:“雪梅?怎么了?”
“雪梅是谁?”
“咱们庄子里头的雪梅吗?”
晚镜扭头看着采莲,采莲点点头,于是晚镜也对林钰点了点头。
林钰叩着下颌想了一下,“那应该是齐大娘做丫鬟时的名字了。”
“齐大娘?”晚镜可是有点惊讶了。这齐大娘是山庄的老人儿,本身就资历不浅,再加上丈夫是山庄大管事齐丰年,她也算是顶头的管事之一了。晚镜一向深居简出,与她接触的不算多,但知道那是个颇有手腕能力的人,也很爽快。
这采莲莫不是犯过错,被齐大娘私刑害死所以怀恨在心的?可看她的装束,若活到现在该是与齐大娘差不多的年纪,那时候的齐大娘可没奖惩下人的权力。
晚镜这边想着,采莲却像情绪失控了似的张大了嘴,黑血涌的越发凶了,嘴里吼吼地叫嚷着,听上去大约是‘让她死’之类的话,极愤怒的模样。
晚镜退了一步,对她摆了摆手,安抚道:“莫急,你先与我说说你们到底什么恩怨,我再看如何帮你。”
采莲发泄过情绪,侧头凝视着晚镜,狐疑道:“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也要请你帮我做件事。”
12、试探
第二天早起,晚镜到李香儿处请安,进去时正看见齐大娘在跟李香儿和林墨山说着李檀的事。
“二少爷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早起奴婢这劝了好久他也是不听,这……,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齐大娘说完擦了擦眼角。
李香儿把茶盅往桌上一扔,“饿死他,甭管!”
林墨山则淡定地喝了口茶,缓缓地说:“找木匠给他打个牌位就是,较的什么劲。牌位又不会说话,他对着块木牌子,过一阵这劲儿就过去了。”
“他认的可是明媒正娶的婚礼!你说得简单。”李香儿轻轻地哼了一声。
晚镜听了莞尔一笑,上前福了福身子,“给爹娘请安。”
齐大娘侧身给晚镜让了让位置,福身笑道:“奴婢给小姐请安。”听见晚镜笑吟吟地嗯了一声后才抬起头来,头一抬,正对上晚镜一双清亮的眸子。齐大娘登时觉得后脊梁蹿上一股凉气,无端地就打了个冷战。她忙又垂下眼,等缓了缓神儿再看着晚镜,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晚镜敛裙摆坐了下来,客客气气地问道:“齐大娘在山庄多少年了?”
“奴婢八岁就进了山庄,得有二十多年了呢。”
晚镜点头笑了笑,又道:“这么多年了?在山庄做这么多年的可是没几个吧?”说完询问地看着李香儿。
李香儿道:“没几个了,都是嫁了山庄里伙计或者管事才留下的。”
齐大娘笑得脸上像开了一朵花,对着林墨山和李香儿浅浅地鞠躬道:“庄主心好,丫鬟到了年纪便都放出去许了人家,也不管当年签的死契活契。奴婢也是蒙了夫人的恩,嫁了管事,这才留下来。”
“镜儿怎么问起这些来了?”李香儿奇道,这可不像晚镜会关心的事。
“昨晚上做了梦,梦见有人找齐大娘,说是她的故友回来看看她。许是从前嫁出山庄的什么人念叨齐大娘了?这不正巧遇见齐大娘,便想着问问。”晚镜抿了口热腾腾的茶水,“我还记得那人说她是叫……采莲?”
晚镜的话尾略略挑高了声调,慢悠悠地飘了出来。齐大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面色也白了,瞄了一眼李香儿后慌忙低下了头去。
李香儿没那样的细心去注意齐大娘脸色的变化,呀了一声,对晚镜说:“采莲?你真梦见了?那可是以前我的丫鬟!俏生生的一个姑娘,当年倒是跟雪梅最好的。”
齐大娘把头埋的低低的嗯了一声,“老爷夫人,奴婢再去劝劝二少爷。”说罢便急急地退了出去。
晚镜默不作声地看着齐大娘离开,这才转回目光与李香儿和林墨山说起李檀的事。李香儿摇头摆手的让晚镜不要管他,“我就说嘛,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读的脑子都不开窍了。”
林墨山咳了一声,李香儿立刻换上笑容,柔声道:“有多少人能读书读的像你爹这样,是吧?”
晚镜顶受不了李香儿对着林墨山时的那股旁若无人的肉麻劲儿,她对谁都像炸毛的鹰,唯独对着林墨山就成了鹌鹑。晚镜看了十四年也没能看习惯。正巧这时候林钰来了,待他请完了安,晚镜便跟着他跑了出来。
“你问了齐丰年了?”一出门,晚镜便问林钰道。
“问了。当年确实是将采莲许配给他的,可话说了没些日子,那采莲就得伤寒死了,后来才娶了齐大娘过门的。”林钰伸伸腰,走到兵器架前抽了柄剑出来,一边慢悠悠地挽着剑花,一边问晚镜:“想不到中间还有这样的事,你要怎么帮那个采莲?”
晚镜仰头看了看天,却不是蓝色的,而是一片春雪将落的铅灰。
“证据不可能找得到了,开棺验骨动静又太大。”晚镜把手放在嘴边呵着,白气拢着她的脸庞,皮肤如透明了一般,两颊被冻的微微发红,像晕染开的淡淡胭脂。林钰看着她,手里的剑花越挽越慢,渐渐地就停了下来,只专心致志地看着。
“发什么呆呢?”晚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左家小姐长得好看吗?”
“我怎么知道。”晚镜摇头,“问这个做什么?横竖人已经死了。”
林钰摸了摸下巴道:“我就纳闷了,李檀成日里看着你,怎么还能一眼被别的姑娘吸引了心思呢?难不成左青柳也是个绝色,那可真是可惜了。”
“你这是夸我?”晚镜知道自己的这身皮相不差,从小被人赞美惯了,倒也不扭捏。“他是我哥,我是他妹,难道他还能对我动什么心思?”
林钰笑了一声,“你还当过我和李檀是哥哥?小时候还不是净被你欺负。”说罢,反握住剑柄一扔,将剑扔回了兵器架子上,拍拍手转过身去。
一转身,林钰脸上的笑容便悉数消散了去,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晚镜走过去推了推林钰,笑道:“李淳和李坤还不都是被你欺负长大的?那没人可以欺负的李坤还没喊冤,你又记的什么仇。”
林钰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浅笑着转过身来,眯起眼睛看着晚镜,将神色隐在了长长的睫毛之下。他忽然抬手对着晚镜的脑门弹了一下,晚镜低呼一声,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他的心情才又好了一些,问道:“言归正传,不找仵作开关验骨,又没有别的证据,那你要怎么做?”
晚镜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唇角漾开一点狡黠的笑容,“你得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人,是不能亏心的。”
13、齐大娘
却说那齐大娘,心神恍惚地从正房中退出来,身上冒了一层的冷汗。她一路往李檀的园子里走一路安慰自己说晚镜的梦不过是个巧合。采莲,这名字算不得稀罕,许是那大小姐头夜里看了什么乡野杂事的书,晚上发了梦而已。
可想起晚镜瞧她的那个眼神,齐大娘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于是忙双手合十地往四下拜了拜,思忖着今年中元节要多放点河灯,再去庙里偷偷做个超度。
齐大娘慌里慌张的走着,迎面看见自己的小儿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她心中定了定,上前几步挡住齐星,喝道:“不好好的念书,又在园子里瞎跑什么?”
齐星抬眼看见自己的娘,把手往身后一藏,缩着脖子就要溜,却被齐大娘一把拽住,“一点不长进!又玩什么呢?”说罢伸手把齐星的手从他身后揪出来,手指头一掰,一个硬邦邦的物件便掉进了她手里。
齐星不干了,挂在齐大娘身上嚎道:“你给我!这是我的!”
齐大娘不耐烦地推开他,“净跟着外面的小子胡混,玩物丧志的东西!”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往手心看了一眼。
那是一块婴儿掌心大小的玉牌,玉质算不得好的,雕工也很一般,刻着一开一合两朵莲花,其中一朵上还粘了什么脏东西,暗红的一块。
齐大娘看着这玉牌楞了一下,忽然间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从心里泛出凉气来。她低呼一声,兜手将那玉牌扔出老远,玉牌撞在廊柱上落地,叮地碎成了两段。
齐星看着玉牌碎了不由气恼的跺脚,就要跑去捡,却被齐大娘拽了回来。他还想再挣,可回头一看自己娘样子倒给吓了一跳,噤了噤声,紧接着便哇地哭了出来。
齐大娘最疼这小儿子,往日里骂归骂,可齐星一哭她就心软了。但今天齐星哭起来齐大娘却仍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两手死死地钳着他的肩膀,齐星觉得自己的小肩膀都要被娘捏断了,一边嗷嗷地哭着一边喊爹爹救命。
齐大娘充耳不闻,只圆睁着双目,尖着嗓子厉声喊道:“你哪来的这东西?!哪来的!”
那块莲花的玉牌还是当年她送给采莲的。那时她们要好的像亲姐妹一般,她买了个莲花的送给采莲,采莲则买了个梅花的送给了她。采莲死了之后,她明明记得自己把这两块玉牌都跟着采莲随葬了的!
齐大娘死死地盯着齐星,可眼前却都是采莲死的时候的样子,嘴里往外涌着黑血,瞪着眼睛指着她。她不是不害怕,也后悔过,惶惶不安的噩梦做了好久。可十多年了,再没有人追究当年的事,她以为一切早都过去了,怎么突然这块玉牌又会冒出来?
@高级放牛娃 53楼 2013-10-27 21:39:00
楼主加油哦,争取早日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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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加油!新梦想,新翻页!~~~^_^
难道真的是采莲回来了?来找她索命?
齐丰年正拿着收支账簿去跟林墨山报账,远远地听见有叫嚷声,他听出是小儿子的声音便赶忙绕了过来。齐丰年把齐大娘的手掰开,将齐星揽在怀里哄了两句,皱着眉头对她道:“你又发什么疯!星儿这点大的年纪正是爱玩,你总骂他做什么。”
齐大娘却像失了魂似的发愣,仿佛没听见齐丰年的话,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她回来了,肯定是她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谁回来了?”
齐大娘抬起头看着齐丰年,惨白着脸,浑身止不住的打着颤,鬼声鬼气地小声道:“采莲,是采莲回来了!”
齐丰年一怔,旋即沉了脸,“这么多年了,你还有完没完!人都没了十几年了,你还要念叨进棺材里去不成!”说罢哼了一声,拉着齐星头也不回的走了。
齐大娘听见棺材俩字,又是一抖,小声地喊了一声‘丰年’,齐丰年没理她。她惊惶地四下看了看,却见游廊拐角处小竹林里闪过一角衣袂。齐大娘死死地捂住了嘴,再不敢多留,连滚带爬地追着齐丰年跑过去。
14、无辜
待齐大娘跑远了,晚镜和林钰才从竹林里走了出来。林钰看着齐大娘的背影点点头道:“果然,人是不能亏心的。”
晚镜冷笑了一声,“当然。”
“不过,你说这事儿咱们如此做,对还是不对?齐大娘的的两儿一女年纪都不大,要是没了娘也怪可怜的。”
晚镜瞥了他一眼,道:“她有儿有女承欢膝下时,有没有想过采莲何其无辜。”
林钰几分好笑地看着晚镜说:“你不是说这些游魂野鬼虽可怜,却不过是自作自受或运势不济,怎么这会儿又这么打抱不平了?”
晚镜被他呛的有点不高兴,浅蹙柳眉道:“那采莲轻信与齐大娘姐妹情深,却没想着人心叵测,落得这般下场确是有她自己的原因。可是,单纯善良本身并没有错。我是懒得去管人人鬼鬼恩怨,但是非曲直总还分得清楚。以前不管便也罢了,既然管了,当然是按我觉得对的去做。”
晚镜虽然看上去总是笑吟吟的,却实在是个漠然的性子。如今听她这样说,林钰才觉得晚镜也是个有气性的,霎时鲜活了很多。他小声地吹了声口哨,走过去把那块碎掉的小玉牌敛了起来,掸了掸道:“看来做的还挺像。”
“像不像都不要紧,反正她心里有鬼,哪敢细看呢。”
夜里二更,林钰和晚镜又到了山石旁边。
过去的路上林钰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也看见鬼魂,晚镜没好气地道:“你看那些做什么?”
“好奇。”
晚镜顿住脚步回过头去,挑起眼波来定定地往向林钰,林钰往后退了一小步,有点紧张地问她干什么。
晚镜嘁了一声,点了点他,“你看,连我看你你都害怕,若是让你时不时地一回头就看见有人这么盯着你,你可受得住?遇上那惨死的,有可能断了手脚鲜血淋漓;遇上溺死的,头脸都泡得发白发亮了;遇上吊死鬼,脖子上缠着绳索白绫,舌头伸出尺长地瞪着你,要是断头的……”
“好好,我错了,我不看就是了。”林钰大叫着跳开几步,不肯再听。
到山石旁时采莲已经在那了。晚镜大致与她说了今日齐大娘的情形,林钰虽然看不见采莲,却也在一边补充道:“毒害你的事,齐丰年并不知情。”
采莲听林钰说完,晃了晃,脸上一副似哭似笑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道:“他没辜负我就好,没辜负我就好。”
晚镜有些无力地笑了一下。
什么叫没有辜负呢?因为他没有害了你便是没有辜负吗?你死了,他还活着,像没有遇到过你那样的活着,经营自己的家庭,过着自己的日子。你因他而殒命,到头来变成一个他也许再不会想起的名字。
问过了左青柳的下落之后,晚镜便拉着林钰快步地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却忽然回过头来问他:“你觉得齐丰年无辜?”
林钰被她问的一楞,有些茫然地点点头说:“他看上去确实是不知情。”
“不知情就是无辜?”
“那不然呢?”
“采莲说她当年与齐丰年可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采莲又是要许给他做妻子的,可齐丰年连她怎么死的都不去追究,这是两情相悦做的事?采莲和雪梅那时都是得力的大丫鬟,对当年的齐丰年来说娶了谁不一样。他确实是没有下毒,但采莲却是因着他才死的,如今齐大娘也要因着他而抵命,你还觉得他无辜?”
林钰见她像是动了气的样子,倒觉得几分可爱,笑道:“齐丰年或许有错,但却无罪。雪梅害了采莲,说到底还是雪梅心思恶毒做的孽。就如伯仁之死,王导虽然有错,但应该追罪的难道不是王敦吗?”
晚镜一时不知要如何反驳,半晌只得抒了口气,冷冰冰地说:“左青柳的鬼魂在织云祥的染坊,咱们得去一趟。”
林钰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追上去问道:“她怎么会在织云祥?”
“那得问了才知道。”
15、齐丰年
这一晚上齐大娘都跟在齐丰年身边寸步不离,惹得齐丰年不胜其烦,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那句话:采莲来了。气的齐丰年将她关在了书房外面。
齐丰年翻整了两笔账册,心烦意乱地又丢开了笔。
当年的雪梅也算得上伶俐又讨喜,齐丰年不明白,怎么如今她年岁大了变成这般模样。
若是采莲没死……,齐丰年想起采莲不由叹了口气,扶着额头闭上了眼。
虽然大管事也是个下人,却已经是下人里拔尖的位置了,齐丰年做到如今这步有多难,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是点滴在心头的。
年轻时的齐丰年何尝不想花前柳下,吟诗暖酒的享受一场风月,尝一尝何谓爱,怎样是情。可若是他不娶雪梅,他就没有被主子看见的机会,就算他当年兢兢业业地将那誊账的工作做到死,也就是个小厮。
那时他剑走偏锋地把目光转向李香儿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使出自己玲珑的心思,若即若离,似有似无地暧昧着,将两个女孩的心牢牢地牵在手里,经由她们将自己推进主子们的视野里。
雪梅最早看出了他两边游走的心思,问他心里究竟有谁。齐丰年却故作伤感地说他自己只是个誊账,两位姐姐是主子身边得力的丫鬟管事,将来定能许配好人家,他不敢喜欢,只盼着她们好,别忘了自己就是。
一番话说软了雪梅的心,虽然别扭,却又指摘不出齐丰年的不是来。
相较于采莲,雪梅的性子要凌厉分明的多。如果当年李香儿给他指婚的是雪梅,那也许谁都不会死。雪梅对齐丰年一腔的爱慕,说不出的不甘,焚了心的妒火,在李香儿许了采莲与齐丰年婚事的那一刻悉数被推到了顶峰。
其实,采莲的死齐丰年不是没疑心过,而疑心的首要对象便是雪梅。别人看雪梅和采莲极是要好,可他知道雪梅对采莲的隔阂有多深。但他不敢深究,若究出来是雪梅害死了采莲,雪梅也得死。两个女子为自己搞成这种结局,传出去,自己的名声也要毁了。
娶了雪梅后,齐丰年也开始一路的水涨船高,加之他本身就是个有能力的聪明人,很快便得到了林墨山的赏识,老管事退下后,他便成了这灵武郡第一大庄的大管事。齐丰年对此是满意的。但得了大管事的位置,却错过了最好年华中的情爱,不免让他在午夜梦回时生出许多遗憾。
他睁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有点替自己委屈。雪梅畏缩的影子还投在窗纸上,让齐丰年一阵厌烦。
相较于采莲,雪梅的性子要凌厉分明的多。如果当年李香儿给他指婚的是雪梅,那也许谁都不会死。雪梅对齐丰年一腔的爱慕,说不出的不甘,焚了心的妒火,在李香儿许了采莲与齐丰年婚事的那一刻悉数被推到了顶峰。
其实,采莲的死齐丰年不是没疑心过,而疑心的首要对象便是雪梅。别人看雪梅和采莲极是要好,可他知道雪梅对采莲的隔阂有多深。但他不敢深究,若究出来是雪梅害死了采莲,雪梅也得死。两个女子为自己搞成这种结局,传出去,自己的名声也要毁了。
娶了雪梅后,齐丰年也开始一路的水涨船高,加之他本身就是个有能力的聪明人,很快便得到了林墨山的赏识,老管事退下后,他便成了这灵武郡第一大庄的大管事。齐丰年对此是满意的。但得了大管事的位置,却错过了最好年华中的情爱,不免让他在午夜梦回时生出许多遗憾。
他睁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有点替自己委屈。雪梅畏缩的影子还投在窗纸上,让齐丰年一阵厌烦。
雪梅善妒,三个儿女都生下来了,却仍咬着当年他与采莲的暧昧与婚约不放,时不时地拿出来给他添堵。
看着雪梅对采莲之时如惊弓之鸟般的样子,其实齐丰年心里也有点嘀咕。可他寻思了一下又不觉得自己有错。当初是采莲自愿喜欢他的,他可从来没有对采莲许诺过什么,婚约是那李香儿定的,人是雪梅害的,他齐丰年没什么对不起采莲的地方。
正想着,忽然听见了一声尖叫,黑夜里显得份外凄厉。
齐丰年吓了一跳,冲出去便看见院门口处跌坐着一个小丫鬟。他让人挑了风灯过来,雪梅也心惊胆战地跟着他,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袖口。
齐丰年让家丁山子把那小丫鬟架了过来,斥道:“大晚上的鬼叫什么!”
小丫鬟的脸都白了,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回爷的话,刚才奴婢听见有人敲院门便去应门,开了门却没人,可门一关上就又有人敲门。奴婢寻思着奇怪,四下打量了一下,就看见……”
“看见什么了?”
小丫鬟浑身打着摆子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家丁山子道:“爷,那门口地上,放了个牌位。”
@彼岸花开1919 65楼 2013-10-28 17:20:00
阿丁把阵地从磨铁转到天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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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应该说是在天涯再扩一块儿宅基地~
16、心伤
齐丰年听见牌位二字,心中已经猜到了大概。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雪梅,鬼似的样子,便想把手抽出来。可雪梅说死了也不放,齐丰年也只得随她去了,扭头问山子道:“牌位上可写了什么字?”
山子忙点头道:“写了写了,黑底金字写的清清楚楚,可是爷,小的不识字。”
齐丰年被他气的冷笑了一声,稳了稳神,大步往门口走去。
大门洞开着,外面夜色浓黑稠密,门廊下的昏黄风灯摇摆着。这往日看得不知有多习惯的场景,今天却平白地添了些阴森之气。暗夜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齐丰年走到门口,看见门槛外正中的石阶上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块黑漆漆的牌位,牌位上的金字泛着幽光,赫然写着:吴采莲之位。
齐丰年呆呆地立在原地,吴采莲三个字针一样地扎进他的眼里,让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齐丰年对鬼神之事不是太相信,此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知道了当年的事,却不知是冲着雪梅,还是冲着自己。
不管是他们俩谁,终归都是对自己不利的事。他再不喜欢雪梅,她也是他的妻子,这点是无论如何拆解不开的。
齐丰年转过头拧眉问道:“看见谁放的了吗?”
“没有。天儿太黑了,就听见有人敲门了,打开门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别胡说!”齐丰年心底漫上些许恐惧,这恐惧又都变成怒气撒了出来,“不知轻重的东西!什么鬼不鬼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砰的一声。齐丰年只觉得胳膊一沉,低头再看,雪梅已经软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齐家宅子里登时乱做一团,雪梅被齐丰年猛掐了一阵人中才转醒过来,幽幽地吐出一口气。迷迷糊糊间她仿佛是看见了采莲,就站在人群外看着她,还穿着当年下葬时的那身浅藕色的高腰襦裙,紫罗兰的丝绦还是她给打上去的。那时她害怕,哆哆嗦嗦地打歪了。
“采莲……”雪梅哑着嗓子念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那吓昏了齐大娘的牌位自然是林钰放的。
眼下他正挑着羊角灯,与晚镜两个人在锦城外西官道上走着。织云祥的染坊也在城外,离霁月山庄不算远,所以二人便也没有套车。谁知走到半路竟飘起了雪来,噗噗地打在风灯罩子上,像无数扑火的小飞蛾。
晚镜把风帽拢的紧了一些,林钰摸了摸脖子后面,却发现自己今天穿的大氅没有帽子,只好低头顶着雪走,走了不一会儿,头发上便白了。
晚镜瞄了他一眼,拐到官道边上薅了几把枯草,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就编了个简易的草帽扣在了林钰头上。
林钰把帽子摘下来凑到风灯边上细细地看了看,才又重新戴好,笑道:“想不到你还会做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是你比较笨,这种简单的东西看看就会了。”晚镜懒懒地笑了一下,那笑像雪片落进冰水,几乎还来不及看清便化了去。
这些东西,是她在前世做惯了的,闭着眼睛都会。草帽,还有竹篾编的鱼篓、食盒,她跟着她爹娘不知道做了有多少。他们就是靠着那些廉价的东西支撑着家里的开销,支撑着哥哥念学堂的费用。
如果当年她懒一些,哥哥念不起学堂,她是不是就可以不认识章耀宗呢?
当时她多么自卑,扭捏地藏起了自己被竹篾划的满是伤口的手,章耀宗却把她的手握进掌心,细细地吻了吻,“以后我不让你受苦的,我要把你这双手养的白白嫩嫩,好不好?”
她说好。
可她仰面摔下时,章耀宗却把这双手松开了。
至死,都是那么伤痕累累。
17、左青柳
城外的夜晚有不少的游魂野鬼飘荡,看见林钰和晚镜经过,便直愣愣地盯着。晚镜都看得见,却目不斜视地走着。
晚镜知道自己是个阴气极重的人,如果不是她能看见鬼魂,可能早就被鬼魂缠上了。但采莲说,阳气旺盛的人与阴气极重之人,其实都不容易被鬼找上。前者鬼魂不敢靠近,而后者,则是连鬼都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人是鬼。
难怪这么多年里,她假装看不见鬼,鬼也不主动来找她,大抵是把她也当作鬼魂了。
到了织云祥染坊的时候差不多三更。染坊门廊下挂着灯,写着商号的名字,入口处一见小房里还亮着灯,有人值夜。
林钰拉着晚镜绕到染坊的后墙,一纵身便跳了上去,骑在墙头上弯下腰,对晚镜伸出手。晚镜把羊角灯交到他手上,伸手去够那墙的墙沿。
染坊里面无非就是些布料和染料,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所以墙并不高。晚镜踮了踮脚,觉得自己应该能爬上去。正蕴了气准备往上跳,林钰却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拽了上来,然后打横地抱着她,跳了下去。
下了墙,晚镜从他怀中滑下来,不太自然地整了整裙摆,有点埋怨地说:“我也跟娘学过几脚功夫,自己上的来。”
“你那点功夫不经看,更不经用,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晚镜看他一脸坦然,便漱了漱嗓子,端肃起面孔来四下看了一圈,然后往染坊后面晒布的空场走去。
林钰快步跟着她,无声却又肆意地笑起来。
织云祥是锦城数一数二的大布庄,染坊的规模自然也是不小。这晒布场里横纵交错地搭着许多高高的竹架子,架子上挂着白天新染得的布料,原本花花绿绿的颜色在这黑夜里看上去却都是一片的灰暗。
夜晚很静,雪片落在布料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像许多细小的东西在窃窃私语。林钰紧紧地握着羊角灯的挑棍,手心有点出汗。虽然他知道自己看不见那些鬼魂,可晚镜每次拨开那布料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心中一紧,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吐着舌头的女鬼站在布料后面。
他们一点点地往晒布场深处走,时间仿佛过的极为缓慢,慢得林钰紧张的嗓子眼直发干。忽然,他见晚镜在一块艳红色的布料前停下了脚步,便咽了咽唾沫,小声地问:“找到了?”
晚镜点点头,对着那块布料轻声询问似的说:“左小姐?”
好一会儿,晚镜看见那布料上洇出淡淡的一个轮廓,像是张人脸。而后,一只手穿过红布从后面伸了出来,直指向了晚镜的心口。
晚镜一动不动地站着,那只手在晚镜心口前寸余的地方停住,然后她听见了一声凄笑。那笑声悚然森冷,晚镜轻蹙了一下眉头,侧过头问林钰有没有带着红绳。
林钰摸了摸手腕说一直带着呢,又问她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个厉鬼。这左青柳是穿着红衣红鞋死的?”
“呃……,这个我倒没细问过。”林钰听见晚镜说厉鬼两个字的时候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正寻思着要不要拉着她赶紧跑,忽然,那红布呼的一下竟飞扬了起来。
林钰只看见红布在这无风的夜里自己扬起来,而晚镜却能看见红布后面站着的左青柳,脖子下一道黑紫色的清晰勒痕,正半张着嘴,一脸狰狞地看着她。
晚镜看清了她,微微一楞。
就这一楞神的工夫,左青柳已经冲着林钰扑了过去,手刚刚碰到林钰的衣领,便被弹了出去,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晚镜赶忙回头看了看林钰,见他仍无知无觉地仰头看着那块红布,才松了口气。回头再看左青柳,见她仍是不甘心地要冲过来,便大喝了一声:“住手!左青柳!”
左青柳的动作滞在半空,侧头露出半只眼睛来看着晚镜,“你是谁?”
“霁月山庄,晚镜。”
“霁月山庄?”左青柳狞笑了一下,“霁月山庄的也要死!”说罢双臂一扬竟将那高高的晒布架子推翻了,碗口粗的竹架往晚镜的面门砸了过来。
18、厉鬼
竹架倒下来的时候,林钰迅速地搂起晚镜的腰,单脚点地向后一跃,竹架轰地一声拍在地上,离他脚尖不过寸余。
晚镜有点心惊,心道,这厉鬼果然不是好惹的,寻常的鬼魂根本碰不动阳间的事物,这左青柳竟能把这又高又沉的竹架掀翻,真不知是有多重的怨念。难怪采莲对她说了一句小心。
林钰只看见布料纷飞,竹架乒乓倒地,却看不见那左青柳到底在哪,只能揽着晚镜被动地腾挪闪躲。晚镜抓紧了林钰,一边躲一边对左青柳说他们是来帮她的,可那左青柳压根不听她说话,步步紧逼。
竹架一个接一个地倾倒下来,在这深夜中发出巨大的声响,很快便惊动了门房里值夜的人。
门房以为进了什么贼人,披上衣服挑着风灯,循声往晒布场过来查看。走到晒布场的边上,却见白天晒的好端端的布料掉了一地,连结结实实的竹架都倒了。
门房以为是起了大风,可往四周一看,连枯草都纹丝不动,哪里是有风的样子。他纳闷地揉揉眼睛,又往场子里走了两步,却忽然看见有个影子呼地跃起,然后又一个竹架乒乓倒地。门房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往里走了,怯怯地退了两步,壮着胆子大喊了一声:“谁在那!给老子滚出来!”
话音刚落,便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有点模糊,细细地分辨了一会儿,仿佛那声音说的是三个字:左青柳。
左青柳?
他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再一细想,那可不就是前几天去世的左家二小姐的名字!这一下可吓得他魂飞魄散,什么也顾不得了,惨叫一声,扔下风灯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Hello~~~llo~~~o~~~o~~~有人吗?~~~人吗~~吗~~?
谁能说句话呢?
林钰看见了门房,便问晚镜要怎么办,“那人会不会去叫人过来,别到时再把咱俩当飞贼给抓了。”
晚镜飞快地寻思了一下,便对林钰道:“别去管他,咱们赶紧走。”
“这就走了?那左青柳呢?”
“她既然选择呆在织云祥,必然有她的理由。她不会缠上咱们,先走,余下的回去再商量。”
林钰也顾不上多问了,抱紧了晚镜纵身一跃,脚下点了几步便直接跃到了染坊的墙外,上了官道,直到晚镜说没事了,林钰才把她放了下来。
晚镜微微喘着气,回头看了看织云祥的方向,忍不住蹙眉。
“你看见她了?怎么样?她说了什么没有?”
晚镜摇摇头,依旧是眉头不展,“有点奇怪。我告诉她我是霁月山庄的人,她却说霁月山庄的人也要死。怎么好像与咱们也有仇似的?”
“咱们?咱们又没得罪过她,况且她是跟李檀定过……”林钰说了一半忽然顿住,想了一下后才继续道:“莫不是这婚定的有什么问题?”
“怎么说?”
“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家是依着李檀的意愿去提的亲,可左家应下这亲事却不一定是顺了左青柳的意愿。这左青柳如果心里早有别人了呢?左掌柜要是为了攀山与霁月山庄的关系拆散了她与心上人,她当然也会恨上咱们。”
晚镜忽然抬眼冷冷地看了林钰一眼,看得林钰心头一惊,“怎么?说错了?”晚镜沉默地扭过头去,一言不发地往霁月山庄方向走着。
林钰小心地看了看晚镜的神色,却摸不透她为什么会忽然沉默下来,犹自想了一会儿,便没话找话地说:“那左青柳力气真不小,厉鬼就是厉鬼。怎样,幸好我跟你来了吧。”
晚镜顿住脚步,沉吟了一下才说:“你知道左青柳为什么变成了厉鬼吗?”
“为什么?”
晚镜揉了揉额角,慢慢地道:“因为,她穿的是一身嫁衣。”
19. 织云祥
晒布场的那块红布扬开时,晚镜看见了左青柳,那一瞬间的恍神便是因为她看见了左青柳的一身大红嫁衣。
那嫁衣如此华丽繁复,裙摆披肩上栩栩如生地绣着凤纹,丝绦上缀了细米珠,托着象征和美的并蒂莲花样。
嫁衣都是女子出阁前亲手绣制的,这样精致的一身嫁衣,不知道左青柳绣了多久,上面凝聚了她多少心血,倾注了她多少希冀。
人说穿着嫁衣死去的女鬼最厉。不单单是因为嫁衣是红色的,而是因为她死在了本该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里。
如何不恨。
晚镜不明白的是,左青柳与李檀的婚期未至,她怎么会提前穿上了嫁衣?如果她是因为不愿意嫁给李檀而死,那就更没有必要穿上嫁衣了才是。她与李檀的亲事定下已有半年,要是真想死,也没必要拖到如今。
况且,就算她不喜欢李檀,可李檀也没有差到能让人宁死不嫁的份儿上。
看样子,林钰的分析是对的,这左青柳一定是有心上人,不然没法解释她如此激烈的行为。
而听左青柳话里的意思,她恨霁月山庄似乎也是捎带的,主要目标并不是这里。这样说的话,那么左青柳的死,织云祥一定逃不开干系。
晚镜正抱着铜手炉想着左青柳的事,林钰便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走了进来,摘下风帽,将大氅扔给初云,一屁股坐在炭盆前的椅子上。
“我今天和张禾去织云祥探了探,真真是好戏连台。”
晚镜往前探了探身子,道:“别卖关子,赶紧说就是。”
林钰爽朗地一笑,说:“如你所料,那门房把昨晚染坊闹鬼的事报给他们东家了,那方家老爷急火火地从清凉观里把道长请去做了场法事。法事做着一半的时候,左掌柜带着一帮伙计去了,二话不说就把道长的法台砸了,还打伤了织云祥的几个伙计。”
“哦?这么精彩!”
“对。两边乱打乱骂了一气,下人伙计叫嚷什么的都有,反正这两家一向竞争的厉害,积怨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那左掌柜和方老爷子却干瞪着眼,明明一副想吃了对方的样子,却都不说话。”
“那又是为什么?”
“不清楚,好像两边都讳莫如深。倒是旁边看热闹的人里有人说了一句话:害死人家姑娘,还要做法事打得人家魂飞魄散,真是缺德。”
“害死?怎么说是害死的?”晚镜惊讶不小,脑子里快速地把事情捋了一遍,疑道:“我以为是左青柳和方家的哪个儿子私定终身,相守不成才自缢了的,怎么是方家害死的呢?”
林钰轻击了一下掌心,笑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人看见左青柳死的时候身边有个细软包袱。”
“对,是说过。”晚镜眼睛忽然一亮,“私奔?然后方家的人临时变卦,所以这左青柳才想不开的?”
“对!定是这样。”林钰端过茶盅来灌了一口,又道:“可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是左青柳跷家私奔,方家的人变卦,那左掌柜去砸了法台的时候为什么方家人什么都不敢说?左掌柜不说话,因着闺女跷家是极不光彩之事,而方家的人最多算是薄情,不与她私奔算不得什么错事,为何忍气吞声的?”
“哼!倒不知是方家哪个儿子做出这样缺德的事来,要是没人允诺那左青柳些白头到老江湖相守的话,她怎么会巴巴地拎着包袱跷家。这也不是错事?!”晚镜将铜手炉咚地一声扔在了床上。
林钰赶忙摆手:“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事情就是这样。你不是总说这社会永远是对男子宽容,对女子苛刻的吗?也是没办法的事。有几个人能像娘似的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晚镜有点颓然地闭了闭眼睛,“说方家缺德的那人是谁?肯定是知道点什么的。”
“没找到。看热闹的人那么多,我也不能挨个问去。”
“那与左青柳有私情的是谁你知道了吗?”
林钰把茶盅扔回桌上,“再查就是,做过的事还怕没人知道?”
@彼岸花开1919 84楼 2013-10-30 14:55:00.0
丁丁不用担心没人看,其实私下潜伏着很多潜水党的,只要你坚持下去,会有人来冒泡的,力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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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我保持平常心~~~~^_^
20、不开窍
想知道事情究竟怎么回事,问左青柳是再好不过的,可左青柳太凶悍了,晚镜想起那一晚也有些后怕。
好在这锦城不算大,人有名树有影,只要花心思查探就不愁查不出来。林钰平日是懒得做事,但真做起事来却是清楚利落,晚上就把消息带了回来。
林钰把消息说完,晚镜便半阖着眼寻思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耳垂上挂的蓝宝石水滴耳坠子。林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问道:“有什么主意了?”
“嗯——”晚镜犹豫了一下说:“先去看看李檀的情形,若是他能想开点了,咱们也就不费事了。”
林钰哈了一声,随着晚镜起身,“那个呆子,我看悬。”
@彼岸花开1919 83楼 2013-10-30 14:49:00.0
天涯的会更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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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更完,如果一直一直没什么回应,可能我就不更了吧~~得看情况了。挂着这边也挺费神的~~
谢谢你顶我~~~
三天没吃饭的李檀正恹恹地斜倚在床上,摊着空空的两只手,不知道在想什么。晚镜和林钰去看他,顺便端了炖的红亮香软的肘子,隔着锅盖三丈之外都能闻见香味。林钰进屋瞧见李檀的样子,忍不住撇撇嘴。
“二哥不想吃点东西?”晚镜走过去笑吟吟地问他。
李檀抽了抽鼻子,又摇摇头,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尴尬的脸红,一骨碌倒进床里绻起来,扔给晚镜一个后背。
晚镜憋住了笑,将砂锅放在一边,坐在床沿上推了推李檀,问道:“还是为了左青柳的事?还是要把她的牌位娶回来?”
“那是你二嫂。”李檀闷声说。
林钰不耐烦起来,插话道:“我就说他开不了窍吧!你这书呆,那左青柳只要一天没过门,就还是人家左家的二小姐,不是你媳妇,喊的哪门子二嫂。”
李檀被林钰呛的不高兴,回头瞪了林钰一眼,又把头埋得更深了些,“随便你们。”
晚镜拍了拍林钰的手臂,让他少说两句,耐着性子继续道:“二哥,这事先不说爹娘会不会答应,那左青柳愿不愿意还两说着呢,你未免自作多情的有些过了。”
李檀猛地坐起身来,脸涨得通红,气道:“她是我将婚未娶的妻子,怎么会不愿意?我给她一个名份,让她不至于魂灵难安,她为什么不愿意?”
“她要是愿意,下月初五就盖着喜帕嫁过来了,何至于弃世?”
“青柳那是……”
晚镜一扬手,打断了李檀下面要说的话,“二哥,你不用与我辩解。不妨直接地告诉你,你爱左青柳不假,那左青柳爱的却是别人。你想娶人家,人家想嫁的却不是你。为了这事她连自己的命都丢了,你还要把她牌位娶过来,这不是招她恨你么?”
“你胡说!她……,她要是不愿意,怎么会答应婚事。”
晚镜揉了揉额角,也让这李檀弄得没了耐性,但对方是自己的二哥,又实在不好指责什么,觉得满心无力。须臾,才又问李檀:“如果事情是我说的那样,你要怎么办?”
“不可能!”
“我说如果!”
“那……,那……”李檀‘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我说错了,娶牌位一事我会替你向爹娘求情,但如果我说的没错,以后左青柳三个字不必再提。”
从李檀屋里出来,林钰追在晚镜身侧问她究竟要怎么做。
“看来这事儿咱们怎么说他都是不会听的了,只能让他亲眼看看才行。”
“他又看不见左青柳,况且左青柳那脾气……”
“他看不见左青柳,却能看见方家的三少爷不是?”晚镜微微地歪着头看着林钰,笑得有点狡黠,指着自己的脸说:“这皮相,该用的时候也可以用一用。”
林钰一惊,正要说话,就见齐丰年一脸阴郁地迎面走了过来,后面还跟了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林钰招呼了他一声,明知故问地问他这是怎么了,齐丰年拱手请了声安,回道:“让大少爷见笑了,小的家里那位生了病,夫人让请了郎中过来瞧瞧。”
“哦?齐大娘吗?她身体一向结实的很,生的什么病?”
齐丰年哪敢多说,只含糊了几句便匆匆告退,领着郎中走了。晚镜半眯着眼睛看着齐丰年离开,半晌才冷冷地笑了一声。
“看来是吓得不轻,竟然病了。”林钰摇摇头。
“岂止病。”晚镜看着齐丰年离开的方向道:“采莲已经去陪着齐大娘了,往日里她身子壮实阳气足,如今这一病,采莲怎肯放过她。你且瞧着吧。”
林钰叹了口气,“这可真是……”
晚镜接过他的话道:“这可真是报应不爽。天下惟一‘情’字最害人。”
21、方德兴
德才兼备,兴家耀祖。这是方家老爷子方有余对他三儿子的期许。
方德兴却只对得起这个名字的一半。织云祥的生意他与上面的两个哥哥各接管了一部分,唯他这一块做得最好,但这好里面却也搀杂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方德兴只图利益,不重德性,为人刻薄寡恩是出了名的。
这天,方德兴正谈拢了一笔买卖,春风得意地从酒楼里出来,迎面便被人撞了个趔趄。他抓住门框站稳,正要呵斥,却见那撞他的人正眨着一双秋水流波的眸子看着他,雪嫩的脸上尽是歉意。
方德兴见的美女不少,却仍是被眼前的女子看得心跳漏了好几拍。
“抱歉,公子没事吧?”
方德兴楞了几楞,恍神间看这女子还瞧着他,这才赶忙道:“是在下鲁莽了,该在下赔不是才对。”
晚镜掩嘴笑了笑,轻声道:“公子还真是有趣,若是不弃,可否赏光吃小女一盏清茶,算我与您赔个不是。”
佳人邀约,岂有不从的道理。方德兴君子般地侧身让了让,对着晚镜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哪里的话,该是在下请姑娘一席才对。”晚镜微微点头浅笑,算是应了,毫不扭捏地拾步迈进了酒楼的大门。
这边晚镜进了酒楼,那边林钰便从旁边的巷子里负手走了出来,神色复杂地往里看了看。
日头快要西沉的时候,晚镜才和方德兴从酒楼里出来,两人俱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晚镜上了马车,又掀开帘子对方德兴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方公子可不要说话不算话呀。”
方德兴忙道:“姑娘放心就是。”
待车走了一段路后,林钰才问晚镜:“约好了?你跟他怎么说的?”
“我说我久闻织云祥的名号,一直很好奇那些漂亮的料子是怎么染出来的,问他可不可以带我去看一看。”
林钰惊讶地啊了一声,“就这样?这话他也相信?”
“有什么信不信的?一个女子,入更时分约着他非要去看看染坊,鬼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林钰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蕴了蕴气才又问:“他就不怕是陷阱?”
“要是你你怕吗?”晚镜斜睨着他,半笑不笑地说:“如果是一个女子约你到你自己的玉器铺子去看看玉料,你会害怕才怪。送上门的便宜为什么不占呢,他哪里会想得到,染坊里有个厉鬼在等他。”
林钰长叹了一口气,仰头靠在车壁上,“你可真是。娘都没你这么大胆子。”
晚镜在最初说出她的计划时,林钰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迭声说了三个‘不行’。
“你是担心左青柳对我不利?放心,有方德兴在,她顾不上我的。”
“我是不放心方德兴。那左青柳再厉害也不过是个鬼,最多砸砸东西。可方德兴却是个人,你夜半约他私会的事要是让他传扬出去怎么办?你的闺誉还要不要?鬼只是有仇报仇,但人可比鬼的坏心眼多的多了。为了李檀……嗯,我也不是说他不值得,但总该有更好的办法才是。”
晚镜心里一暖,有点动容,却低下头去藏起了嘴边的一抹浅笑。
家人就是家人,她会为了李檀费心奔波,林钰会为她处处着想,绵长的亲情要比那炙热的爱情来得可靠多了。这感觉,仿佛是透黑的夜里远远地亮起了一盏灯,让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是有方向、有归属的,而不是那个茫然游荡的魂魄。
为何上一世她想不通?那么轻易地就为了一场爱情、一个男人抛弃了一切。
晚镜小心地将心中这点暖意珍藏,却没注意到林钰的表情变化,没注意到他忽然变得有点小狡猾的坏笑。
“也行。”林钰忽然道,“就按你说的办吧。”说完,背起手,轻声地吹着口哨信步而去,把晚镜弄得莫名其妙。
22、计划
林钰自是打了他自己的小算盘。
只要晚镜的安全无虞,闺誉又算得了什么呢?这虚头八脑的东西若是没被影响也就罢了,若是被影响了,大不了就是落个没人敢娶的结果。
没人敢娶晚镜。那不是很好吗?
所以林钰忽然就答应了。只是这话绝不能说给晚镜知道就是了。
晚镜当然不晓得林钰打了这种主意,虽然她不太明白林钰为何忽然松了口,也只当他是担心李檀,想把这事尽快解决,便没有多问。
约好了方德兴去染坊见面之后,林钰回山庄去接李檀,她则寻了个小馆子,悠哉哉地吃了顿晚饭,看着快落更了,才慢悠悠地往织云祥的染坊走去。
此时,方德兴也在往染坊去的路上,揣着不可言说的兴奋,还有一点忐忑。
晚镜约他去染坊时,他有过一瞬的犹豫,但也只是那么一闪念。这犹豫源自前天夜里染坊闹鬼的传闻。
但方德兴是那种不修德行之人,自然也不忌鬼神。更何况,他觉得自己血气方刚,就算真的有鬼又能奈他何?那左青柳是自己吊死的,与他何干。
到染坊时天已经黑透了,晚镜远远地便看见方德兴站在马车旁,挑着一盏风灯张望。而晚镜没有提灯,因为她不怕黑。
那九十九年如此漫长,直到现在,鬼魂的习气仍在她身上盘桓不去。晚镜没有喝下过孟婆汤,不能忘却的,除了她曾经是个人,也忘不了她曾经是个鬼。
当方德兴看着晚镜忽然从黑暗中幻出身形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时,小小地惊了一下,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苏姑娘。”方德兴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让方公子久等了。”
“哪里的话。”方德兴温和一笑,“到这里,姑娘是客,在下等一等是应当的。再说,我自觉与姑娘颇为投缘,私心里早已引做知己,姑娘万万莫与我客气才是。”方德兴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还算得体,谦和有礼又不显得迂腐。女人嘛,对她们孟浪不行,太规矩也不行,这点分寸他还是拿捏的起的。
晚镜暗暗地在心中冷笑,却道:“方公子真会说话。”
方德兴不着痕迹地往前迈了一步,将风灯递在晚镜前面,“夜黑,姑娘留心脚下。”
晚镜四下看了看,能感知到左青柳的魂魄还在染坊里,便定了定神,随着方德兴往院里走。一边走着,一边无意般地问道:“怎么这染坊都没个看守的人吗?”
方德兴迟疑了一下道:“织云祥名下的一个小作坊而已,没什么要紧的。”
“是么?我怎么听说这染坊闹鬼,别是没人敢守了吧?”
方德兴心中一跳,刚刚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了上来,不禁起了点疑心,试探道:“姑娘该是不信鬼神之事的吧?若不然,怎么会约我到这里来?”
晚镜笑了笑没有回答,眼看晒布场到了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方德兴,幽幽地说:“方公子怎知我不信鬼神?又怎知是我约你到的这里呢?”
方德兴楞了一下,忽然觉得心中发毛。他将风灯挑高一点照着晚镜的脸,那娇嫩绝美的面孔与白天并无二致,可那眼神却透出了一股让人窒息的森然。
晚镜知道左青柳已经到了她的身后,便诡异的一笑,“方公子,您可认得左青柳?”
方德兴登时觉得头发根都炸了起来,退了几步喝道:“你究竟……”
话未说完,他就看见晚镜身后的绸布忽然扬起丈余,紧接着,脖颈处便是一阵钻心般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