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骗局大全》——在这里,读懂江湖

  土豪花名册中,记载有姓名和地址。三师叔对外号称要体察民情,深入调查研究,带着我和熊哥走进这一家家富豪家,而到了夜晚,其实我们是在踩点。呆了夜晚,我们则凑在一起,商量哪一家有值钱的东西,哪一家可以偷窃。
  岐山是周礼之乡,民风淳厚,好多年都没有过失窃事件发生。现在突然失窃事件连连发生,各地的保长到县衙汇报工作,高高在上的县长三师叔发布命令,要对窃贼严惩不贷。没有人知道,这个坐在上面道貌岸然的人,就是窃贼。
  三师叔上任的第二件事,就是兴修水利,三师叔拿出县衙里的银钱和存粮,号召全县适令青年轮流修渠引水。岐山地处关中平原,泾河渭水流经其间,水网稠密。关中平原,这是中国第一个天府之国,第二个天府之国是四川盆地。陕西地分三块:陕南、关中、陕北,陕南地处秦岭山区,陕北位于黄土高原,都是穷地方,唯独关中得天独厚,一马平川,所以这里最为富裕,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盯上了这块地方,关中平原中心的长安城,历史上有十四个王朝在这里建都。
  兴修水利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岐山当年的小麦产量就翻了一番。省府来人检查工作,看到岐山莺歌燕舞,百姓安居乐业,认为三师叔领导有方,大大夸奖了一番,有心提拔三师叔。但是三师叔不答应,他说他热爱岐山人民,愿意和岐山人民一起同甘苦,共患难。其实,三师叔非常聪明,他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如果去了省府,很容易就会露包,而在山西最西端的岐山,天高皇帝远,自己说了算,没人会怀疑到县长居然是江洋大盗。
  省府的人向三师叔催缴粮款,三师叔说,东去长安,路途艰险,盗贼如毛,担心粮款会被抢劫,目前正在全县范围里招募会功夫的有志之士,等到招募够一百人后,本县就亲自押解到省府缴纳。省府的人看到库房里的粮食堆积如山,票号中的存款翻着跟头上涨,就喜滋滋地回去了。
  其实,这些钱都是三师叔的私有财产,三师叔准备再狠狠捞一把,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带着我们溜之大吉。他怎么会把这些粮款交给省府呢?
  三师叔的县长当得好,给百姓带来了实惠,县域里的土豪们就凑在一起,准备让三师叔大兴土木,修建县衙,说这样才会气派。但是三师叔拒绝了,三师叔说:“政府富则百姓穷,百姓富则政府穷。政府盖得越奢华,百姓肯定不富裕;政府盖得越破烂,百姓生活越富裕。我不能与民争利,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与其花钱盖政府,不如把钱给百姓。”
  有一天,街道上出现了一道标语,骂县长是猪。县衙一班人将这道标语揭下来,递给三师叔,那时候识字断文的人很少,要查是谁写这样的“反动标语”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三师叔制止了下属要追查的行为,他说:“每个人都长了一张嘴巴,长嘴巴就是为了说话的,你做得不好,还嫌人说?人家说了,你就把人抓起来,那你不成无道之君了?无道之君的江山都不长久,不但不长久,还要载入史册被后世人代代唾骂。治县和治国是一个道理,国有史册,现有县志,我可不想载入县志里,让人家世世代代戳我的脊梁骨。”
  县衙一班人说:“你为了县域百姓,起早贪黑,任劳任怨,有人恩将图报,这样骂你,我们实在看不过眼。把这个人抓起来,关他几天。”
  三师叔说:“有谁不被别人说,有谁背后不说人?就连诸葛亮这样的人,都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何况我们?那么多人说诸葛亮,也没见诸葛亮就把他们抓起来,光明磊落的人是不怕别人说的。身正不怕影儿斜。只有土匪篡夺政权后,才害怕被人说,今天抓这个,明天抓那个,但土匪纵然使尽浑身解数,也难掩天下人之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土匪的政权都不会长久的,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是不会对受苦受难的百姓坐视不管的。有人背后说我,说明我的工作有疏漏,我应该找到什么地方有疏漏,弥补就是了。”
  三师叔让县衙一班人在县城十字路口张贴告示,任何人都可以在告示下面写出自己的意见,反映遇到的情况。两天后,告示下有了一行字,写的是:“我家的猪娃子丢失了,县长为啥不派人抓贼。”
  你家的抓娃子丢失了,和县长有什么关系?但是,既然有人在告示下面这样写,当县长的三师叔就必须管。
  三师叔叫来我和熊哥,让我们去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丢失猪娃的那个村庄叫卢阜庄,距离县城有十几里路,我们骑着马,一袋烟的功夫就到了。
  丢失猪娃子的那户人家叫卢三娃,上过私塾,住在村子中间。陕西西府一带的人家,都把猪圈盖在家门口,小偷要来偷猪,打开圈门直接就偷走了,屋子里的人根本就不会知道。岐山是八百年周朝的发祥地,民风非常淳朴,多少年都没有发生过失窃的事情了。所以,卢三娃看到自己家的猪娃子被人偷了,气愤不过,就在县城里写标语骂县长是猪。
  我和熊哥查看了卢三娃家的院门后,感到很奇怪。我们判断,偷走卢三娃家猪娃的,绝对不是老荣干的。老荣选择偷窃地点,一定会非常谨慎,要考虑到逃跑路线,而卢三娃家在村子中间,村中又家家户户养着猪,猪圈都建在门外面,夜晚无人看管,老荣如果偷窃,绝对不会选择村中间的三娃家下手,只会选择村口几家下手。再说,卢三娃家的猪娃子,才能卖几个钱?而村子里能够出栏的肥猪就有好几头,这些肥猪都没有人偷,怎么又会偷卢三娃家卖不了几个钱的猪娃子呢?
  我初步判断,偷走卢三娃家猪娃子的,一定和卢三娃有点私仇。
  可是,我们问过了村子里的人,人们都反映卢三娃是一个受过旧式教育的极为老实本分的人,一贯以孔圣人的教诲严格要求自己,从没有和谁有过争吵。
  这样看来,偷走卢三娃家猪娃子的,好像也不是挟私报复。
  还有,养过猪的人都知道,猪到了一个陌生环境后,会大声啼叫。猪的主人和自家的猪朝夕相处,认识猪的样子,熟悉猪的叫声,所以,同村的老荣,是不会偷窃同村的猪的,兔子不动窝边草,兔子的窝建在草丛中,用茂密的草丛来掩藏身体,如果兔子动了窝边草,藏身之地就会暴露,天上的老鹰一眼就能够看到,那兔子还怎么逃?所以,兔子不动窝边草,老荣不偷身边人。
  我们在村子里呆了半天,也没有听见猪娃子的叫声,那么,也就是说,猪娃子不在村庄里。
  可是问题又来了,猪娃子不是老荣偷的,更不是本村的老荣偷的,而且失窃地点是在村中间,那只能证明猪娃子是本村知根知底的人偷的,可是,既然是本村知根知底的人偷的,那为什么又听不到猪娃子的叫声?再说,一个人偷猪娃子,肯定不是为了吃肉,猪娃子身上才有多少肉啊,一个人偷猪娃子,只会是养起来,可是,既然是养起来,为什么我们又在村庄里听不到猪娃子的叫声?
  黄昏时分,我们带着满腹疑团回到县衙,我把看到的情况告诉了三师叔。
  三师叔沉吟了一会儿,他说:“这种情况,只会有一种可能,猪娃子被本村人偷了,让亲戚带回家去养。”
  听三师叔这样一说,我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的啊。三师叔这个老江湖,不是一般的老辣。
  三师叔问我:“卢阜庄有多少户人家?”
  我说:“有两三百户。”
  三师叔说:“告诉保长,让这两三百户人家的男人,明天午时在县城城隍庙前集合。”
  我问:“干什么?”
  三师叔说:“你只管把话捎到就行了。”
  再去卢阜庄的路上,我猜想三师叔这样做的用意,可是怎么也猜不出。如果猪娃子被转移到了亲戚家,三师叔要一个个亲戚家查找,这得花费多少功夫啊。乡里人家,谁家没有七大姨八大姑的,卢阜庄的亲戚少说也有几千家,要是这几千家一家家查起来,几年都查不完。为了一头不值钱的猪娃子,花费几年时间来查找,得不偿失,任何人都不会这样做。还有,猪娃子一两个月就长大了,即使旧主人见到猪娃子,也不会认识了。
  然而,我想,三师叔既然这样做,就一定有他这样做的用意。

  第二天午时,卢阜庄两三百名男人聚集在了城隍庙前,县长三师叔出面了,他先跪在城隍庙前,对着山神祷告,嘴中念念有词,然后命令下属将城隍庙的门窗全部关闭,他转身对卢阜庄的男人说:“卢阜庄丢了一头猪娃子,我昨晚问过了山神,山神说,偷走猪娃子的就在卢阜庄。我让山神告诉我,偷猪娃子的人是谁。山神说,他需要见到本人,才能够认出来,只要这个人能够把两个大拇指按在山神的膝盖上,山神就知道谁偷走了猪娃子。所以,我今天就把全卢阜庄的男人都叫来了。请大家依次进去,把双手的大拇指放在山神的膝盖上。”
  排在最前面的男人走进了城隍庙,掩上庙门,过了一会儿,那个人走了出来。
  第二个人走了进去,也掩上庙门,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
  午后,两三百个男人都走进了城隍庙里,又走出来。城隍庙里一片寂静,他们在城隍庙前站了几排。
  三师叔煞有介事地命令打开城隍庙所有门窗,他爬上供桌,在山神耳朵边说了几句,又把自己的耳朵凑近山神的嘴巴,然后面露喜色,他跳下供桌,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说:“山神已经告诉我了。”
  所有人都望着三师叔。
  三师叔说:“所有人都把手背在身后。”
  卢阜庄的男人照做了。
  三师叔在几排人群中穿梭,他将一个小个子男人推出了队伍,那个小个子男人一脸惊慌,三师叔说:“你偷了卢三娃家的猪娃子,现在藏在哪里?”
  小个子男人狡辩说:“我没偷。”
  三师叔说:“你看看你的手,你的手上烙着贼印,还敢说你没偷。”
  小个子男人对着他的手看了又看,他的手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印痕。大家都没有从他的手上看到印痕。
  三师叔说:“没有印痕,就是贼印。刚才山神对我说,那个没有把两个大拇指按在山神膝盖的人,就是偷猪娃子的贼。你还敢抵赖吗?”
  小个子男人听到三师叔这样说,扑通一声跪倒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喊道:“老爷饶过小人,小人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山神居然会说话,而且居然会断案,岐山县所有人都感到惊讶不已。
  偷猪案最后的处理结果是,三师叔让小个子男人从亲戚家把猪娃子抱回来,还给卢三娃家,并且赔给卢三娃家五百斤小麦。这样的处理结果,双方都满意。
  老秀才卢三娃感动地说:“本县县令清正廉洁,襟怀坦白,刚直无私,断案如神,实乃岐山设县以来,最有能力之县令。”这段文字记载在民国二十八年编撰的《岐山县志》中。
  岐山县的人很长时间都在传说,城隍庙的山神会断案。其实,会断案的是冒牌县长三师叔,而不是泥塑做的山神。
  过了不久,县城里又发生了一件蹊跷事,三师叔照样来到城隍庙,求问山神。
  这间蹊跷事情是这样的。县城里有一个生意人叫郎德平,经常在省城西安做生意,一年也只会回家几次。有一天晚上,他来到岐山县境的时候,天色已黑,郎德平身上背着一百块大洋,担心不安全,本来想住店,但又想着赶回去和媳妇亲热,就把这一百块大洋埋在了路边一块大石头下,又用三块小石头摆成三角形,做了记号,然后空手走回家。
  回到县城的时候,已经将近午夜,家中院门关闭,郎德平就敲门,过了许久,媳妇才来开门。
  回到房间,郎德平闻到房间里有一点烟草味,可是当时也没有想那么多,只顾着和媳妇亲热。亲热完以后,为了讨媳妇欢心,郎德平就说了自己回来带一百块大洋,埋在了城外一块大石头下,并用三块小石头做了记号。赶了一天路,又和媳妇亲热了,郎德平很困,便沉沉睡去。
  睡醒来后,天色已经大亮。郎德平骑着毛驴去搬运一百块大洋。可是,赶到那个地方后,却发现大石头还在,三块小石头摆成的标志也在,只是没有了一百块大洋。
  郎德平赶到血汗钱被人偷走了,哭天喊地,来到县衙报告。
  三师叔坐在太师椅上问:“你回来带了一百块大洋,都有谁知道?”
  郎德平说:“只有我媳妇知道,再没有人知道。”
  三师叔又问:“你埋藏大洋的时候,都有谁看到了?”
  郎德平说:“那里是荒山野岭,左右无人,也没有一个人看见。”
  三师叔接着问:“你夜半回到家后,感觉家里有什么异常?”
  郎德平说:“没有什么异常……哦,房子里有一点点烟草味道。”
  三师叔问:“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郎德平说:“只有老婆和娃娃。”
  三师叔问:“娃娃多大了?”
  郎德平说:“只有三岁。”
  三师叔说:“我知道了。”
  三师叔带着郎德平来到了县城的城隍庙前,他又一次爬上供桌,对着山神的耳朵叽里咕噜说了一番,然后,把自己的耳朵凑近山神的嘴巴。
  三师叔从供桌上跳下来,对着围观的人说:“山神已经告诉我了,偷走郎德平一百块大洋的,就是那一块大石头和三块小石头。来人哪!”
  一班站在旁边听候的衙役高喊:“在。”
  三师叔说:“把那块大石头和三块小石头都给本县抬过来,本县要在城隍庙里公审它们,让它们把一百块大洋吐出来。”
  衙役们浩浩荡荡赶着马车去搬运石头,三师叔让我跟着郎德平,去他家把孩子接来城隍庙。
  我走进郎德平家,见到了他媳妇,那媳妇皮肤细腻,身材中等,五官精致,确实漂亮。郎德平家的孩子见到父亲很陌生,不愿意跟着他来。媳妇想要带着孩子跟着我一起去城隍庙,我说:“县长说了,只准带着孩子去。”媳妇只好留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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