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骗局大全》——在这里,读懂江湖

  因为大少爷,我认识了二少爷。
  民间有句俗话说:龙生九子,九子不同。这句话用在大少爷和二少爷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大少爷学识渊博,见解超群,他的衣服总是很整洁,举止总是很得体,看起来超凡脱俗,就像传说中的王子一样。而二少爷和大少爷完全不一样,二少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游手好闲,吊儿郎当,手下集结了一批地痞流氓,开设了妓院和赌场。
  有一天,二少爷找我,说他的赌场里有人出老千。但是,究竟怎么出千,他们都看不出来。
  开设妓院的人,手下必须有几个容貌出众的妓女;开设赌场的人,手下必须有几个水平高超的老千。妓女容貌出众,自然客流不断;老千水平高超,自然财源滚滚。别以为赌场掌柜的只是收取底子费,底子费只是明处收取的费用,用他的房子和牌桌,当然要给他费用。但是,底子费才有多少啊,开赌场的人,都富得流油,他的钱不是靠底子费,而是靠培养出来的老千。
  老千打牌,靠的不是技巧,靠的是诈术。一个人只要在牌场上遇到老千,不把自己的钱掏光,是不会离开的。几乎没有一个人在牌场上输了几盘后,还能够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所以,赌场里只要养几个老千,想不发财都难。
  赌场最害怕的是,有另外的老千进来打牌。赌徒只要一进赌场,他口袋里的钱就成了赌场的钱,他成为了赌场一只待宰的肥羊,可是,如果另外的老千进了赌场,那么他就会从赌场的口袋里掏钱,牵走这只待宰的肥羊,所以,赌场肯定不答应。赌场对另外老千的处罚是相当严重的,重者直接干掉,轻者也要被剜眼剁指。成了瞎子,剁了指头,看你以后还怎么做老千。
  这个老千进入二少爷的赌场,已经连赢三天。二少爷明知道他出千,但是抓不住他的把柄;抓不住他的把柄,那就对他无可奈何。这个老千独来独往,沉默寡言,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叫来一辆马车,把满箱子的钱搬上马车,然后飞驰而去。
  二少爷知道我的身手,知道我的手法和眼法极快,大少爷屡次向他推荐我,说我是当时奇才,二少爷想当然地认为,当世奇才肯定无所不能,要捉获一个老千,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我推脱不过,只好答应先去看看。

  西安城有很多条街道,这些街道被划分成了几片,每一片上都有一个地痞头子,二少爷是其中一片的地痞头子。
  地痞头子就是他这一片的土皇帝,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管理这一片的警察也害怕他。在动物界,老虎狮子这样的大型猛兽都分有地盘,哪一种猛兽来到自己的地盘上捕食,是要遭到撕咬和驱逐的,人类社会也同样是这样。

  二少爷的赌场富丽堂皇,后来我才知道,它是西安城最高档次的赌场。别家赌场的伙计穿着粗布短衫,提着铜壶,满场子窜。而二少爷的赌场里,伙计们都穿着洋布做成的中山装,一个牌桌边站一个,他们手中提着的不是铜壶,而是那个时候刚刚时兴的暖水瓶,陕西话叫做电壶。
  二少爷对我说,那个老千就在赌场靠墙角的地方坐着,每次一来,他就坐在那个位置。在那个老千离开后,他们曾经仔细搜索那个地方,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怀疑的蛛丝马迹。那个老千坐下来后,就一动不动,中途也不喝水,也不上茅房。
  我顺着二少爷的手指望去,看到那个人刚刚揭起了一张牌,仔细端详着,我一看到他那张脸,就差点叫出声,他是方脸,就是那天晚上我上茅房的时候,要替我打牌的方脸。
  方脸异常机警,就在我看他的时候,他也装着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相信他肯定认出了我,但是他脸上依旧平静如水,不起波澜。这才是高手,高手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混乱慌张。
  方脸只是看了我一眼,此后没有再留意我,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样。这张牌桌边有好几个人在围观,我相信想要抓方脸出千的,肯定不止我一个,这几个人中就有,或者他们都是。
  尽管很多双眼睛盯着方脸,但是方脸依旧脸色平静,有条不紊,依旧在接连不断地赢钱。
  我睁大眼睛,盯着方脸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码牌、揭牌、打牌,都没有看出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方脸有时候和牌,有时候自摸。他在净牌后,没有任何暗示,或者说,没有任何我能够看出的暗示,因为我发现,给他放出所和牌的那张牌,不是同一个人,而是三个人都给他放出过,这就排除了他有同伙;而他自摸的时候,我也专门注意到,他没有接触自己的衣服,这就排除了他偷换牌。他没有同伙,没有偷换牌,却能够连续不断地赢牌,这样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然而,如果要说他是依靠技艺而赢牌,而且是接连不断地赢牌,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肯定是出千了。但是他究竟是怎么出千的,我看不出来,也没有人能够看出来。方脸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是出千的高手。
  我看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就出去了,蹲下房门前晒一会儿太阳,二少爷走过来,满脸期待地问我:“逮住了?”
  我摇摇头。
  二少爷失望地离开了。
  我望着他宽而厚的背影,心想:二少爷还不知道方脸是什么人,就算我逮住了他出千,也不会告诉二少爷的。
  我又进去查看了半个时辰,看到方脸依然精神抖数,而那张牌桌上已经换了两个人,估计先前的那两个人没钱离开了,行话叫做“踢死了”。
  半小时后,我已经盯得眼睛发酸,头脑迟钝,这种捉老千的事情,绝对是种高强度的劳动。我又来到房间外面,看到夕阳西下,橘黄色的斜阳余晖照耀着远处几株落光了叶子的树木,像素描画一样简捷而美丽,几只小鸟闪动着翅膀,从远处飞过。
  二少爷又走来了,我又向他摇摇头,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失望的神情。
  我问二少爷:“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二少爷说:“知道,我派人跟踪过,他一个人住。”
  我问:“住在哪里?”
  二少爷说:“西门外南小巷,门口有棵老槐树,槐树上有个乌鸦窠。”
  我走回到房间里,看到那张牌桌上依然刀光剑影,听不到喊杀的声音,但能够感受到那种紧张激烈的气氛。方脸依旧震惊,面无表情,而另外三个人,有的面如土色,有的汗出如浆。
  黄昏来临后,那张桌子上的三个人都被“踢死了”,方脸也起身离开。他双手拄着桌子,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才迈开脚步。他的双脚已经坐麻了。
  一辆马车等候在门外,方脸把满桌的筹码搬到了二少爷面前,二少爷脸色铁青地给他兑换了满满一箱子钞票。方脸提着这一箱子钞票,走出去,坐上了马车。一声清脆的鞭响传来,马蹄得得,马车绝尘而去。

  那天,我没有住在大少爷家,我一个人住在客栈里。
  到了夜半,我悄悄溜出客栈,看到一轮残月挂在天边,风中传来了猫头鹰呜呜的像哭泣一样的叫声,我向着西面走去,很快就走到了南小巷。
  南小巷里果然有一棵高大的槐树,借助着月光,我果然看到槐树上有一个乌鸦窠。我爬上槐树,跳到院墙上,然后又溜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只有一间房屋,月光下的房间孤零零地,透着一股神秘。我来到窗前,想要偷听里面的动静,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说话声:“呆狗,你进来,门虚掩着。”
  我听到声音很熟悉,就大着胆子推门而入。月亮从顶窗照进来,我看到房间里的一切都很简陋,窗户下盘着土炕,土炕上坐着一个人,盘着双膝,看起来就像一尊佛像。
  我问:“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他是谁,而是对我说:“炕上暖和,你怕冷,就上炕;不怕冷,就坐在凳子上。
  我看到地面上有一张桌子,一张凳子,就走过两步,坐在凳子上。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我已经听出来了,他是方脸。
  我知道他没有敌意,所以大着胆子问道:“大哥好,你怎么知道是我进来了?”
  方脸说:“你白天看到了我,我就知道你夜晚会来找我的。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我好奇地问:“上次我也跟踪你,可是你为什么匆忙离开了?”
  方脸说:“上次你跟踪我,但是有人又跟踪你,我不得不离开。这次,是你一个人来,我就没必要躲避了。”
  我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方脸说:“不但我知道你的名字,而且我们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你们?”我惊讶地问道:“你们是谁?谁是你们?”
  方脸问道:“你还记得郭振海吗?”
  我说:“当然记得。”
  方脸说:“你知道郭振海为什么对你怠慢吗?你知道郭振海为什么不愿意接纳你吗?总舵主是郭振海最敬重的人,总舵主推荐来的人,郭振海肯定不会轻看,而郭振海这样做,是因为他特别看重你。”
  我不明白,郭振海既然特别看重我,又为什么会对我如何冷遇。
  方脸说:“你知道杞上老人的故事吗?”
  我很早以前就听说过杞上老人的故事。张良年轻时,义气行事,锤杀始皇未遂,被全国通缉,张良亡命天涯,遇到一个老人,老人把鞋子踢到桥下,让张良捡拾,并让张良给他穿上。张良一一照做,老人认为张良孺子可教,就说有部好书要传给他,让他第二天早晨前来,张良第二天早晨前去的时候,老人已经等候在那里;老人又让他第三天早晨前来,张良又迟到了;老人又让他第四天早晨前来。第四天凌晨,张良早早前去,这次赶在了老人的前面,老人给了他一部《黄石公兵法》。后人传说,这个老人就是黄石公,避乱隐居山中,想找传人,最终找到了张良。
  方脸说:“郭振海想看看你是不是他中意的人,所以才会让你一再受挫。郭振海说过,一个不能受辱的人,是不能成大器的;一个受辱而暴跳如雷的人,同样是不能成大器的。郭振海一直在暗中观察,看你的为人,看你的处事,看你的能力,结果,你心地善良,意志坚韧,头脑聪颖,他非常满意。他知道你去赌场,但是赌技太差,就派我前去。”
  我听得心潮澎湃,此前的许多疑惑全都解开了。我问道:“你是谁?”
  方脸说:“我是亮子,江湖上称我千手观音。”
  我笑着说:“千手观音,千手观音,这个名字真是名副其实。”我想起了方脸在赌场上的沉着冷静,威风八面,他真的好像千手观音一样,无论你怎么观察,怎么查看,也看不到他是如何出千的。我想,赛哥也许能够看出来他的手法变化,但是赛哥又不在身边。
  这些天里,我已经沉迷于麻将中,我觉得麻将就像魔术一样,让人感到千变万化,却又深深着迷。我对亮子说:“我拜你为师,你叫我麻将出千吧。”
  亮子问:“你现在都会些什么?”
  我说了神行太保教给我的虎头龙尾牌、浑水摸鱼、瞒天过海等招式,并说了我和神行太保提前确定的和牌暗号。
  亮子说:“怪不得人家看出来了你出千,原来你练偏了。”
  我惊讶地问道:“谁看出我了?难道我出千被人家发现了?”
  亮子说:“你早就被人家发现了。人家装好了圈套,等着你跳进去。”
  我大吃一惊,这些天里,我和神行太保都自作聪明,原来人家早就看出来我们的把戏。
  亮子说:“你们怎么知道那家四合院是赌场?你们认识那个掌柜的?”
  我说:“我们是偶然发现了那家四合院的赌场,那个掌柜的从不认识。”
  亮子问道:“你们想把胡少爷圈进来痛宰,知道为什么掌柜的不愿意吗?”
  我说:“掌柜的说他只要底子费。我本想着和掌柜的二一添作五,可是他只要底子费,我感到很奇怪。哪里有开赌馆的不爱钱的。”
  亮子说:“掌柜的看不上你的二一添作五,掌柜的只想独吞。他不但想要吞走胡少爷的钱,他还要吞走你们两个的钱。”
  我终于明白了掌柜的目的所在,掌柜的胃口很大,而他却装出一副廉洁奉公的模样,说自己只收取底子费。
  我问:“那个提着鸟笼、戴着眼镜的人,也和掌柜的是一伙的?”
  亮子说:“是一伙的。这个人装着只是偶尔来到赌场,其实他就是赌场的人。他来和你们坐一桌,目的就是为了摸清你和神行太保的路数,看清楚你们是如何出千的。他在牌场上丝毫也不关注胡少爷,因为他知道胡少爷会有你们两个收拾,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只留意了胡少爷,却没有留意这个眼镜,眼镜才是你们最大的敌人。”
  我说:“这一点我想到了。因为有一次,我看到他盯着我出千的眼神很奇怪。他明知道我会出千,却还要陪着我们打下去。”
  亮子说:“是的。他是想要摸清你们的套路,然后转告给接着上场的红脸胖子。红脸胖子一上场,你们都输了,而且输得没有一点脾气。”
  我说:“我想不明白,那天红脸胖子是如何出千的?我一直盯着他的手,也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出千的?”
  亮子说:“你们两个学到的出千方法,只是千术中的一点皮毛。你们那点千术的微末道行,和凯子在一起是可以的,但是遇到高手,只会输得更惨。你知道红脸胖子是如何出千的吗?”
  我说:“我盯着他看了很久,也没有看出来他的手上有什么动作,我怀疑他的千术不在手上,而在牌上。”
  亮子说:“好,你继续说?”
  我说:“本来,我想不到千术在牌上,但是我看到你和后面一个说牌的人争吵,还带翻了桌子,然后吵吵闹闹要去隔壁的桌子上打麻将。用先前的那副麻将,红脸胖子一直赢钱,而换成了另一副麻将,红脸胖子就一直输钱。所以,我判断,千术是在麻将上。”
  亮子赞叹道:“总舵主看上的人真不一般,果然心思缜密,见解超群。你刚来的时候,拿着总舵主的推荐信,大家都感到很奇怪,总舵主怎么会推荐这样一个人?这个人到底会有什么过人之处?现在看来,总舵主的眼力真是超群啊。”
  我说:“亮兄过奖了。”
  西北冬季的夜晚,万籁俱寂,偶尔会有风掠过屋顶,发出细铁丝一样的尖利啸声。
  我问:“可是我还是有一事不明,麻将牌108张,红脸胖子又是如何做了记号?”
  亮子说:“这副麻将牌是给你们准备的,早就做好了记号。记号只有红脸胖子知道,但是你不知道。这样的麻将叫做密码麻将。”
  我疑惑不解:“108张麻将,都做了记号?”
  亮子说:“是的,每种牌都有不同的记号,并配有一张密码图纸,只有看过这张图纸的人才会知道。而别人即使看出了记号,但并不知道这个记号代表什么。”
  怎么感觉有人总是缺乏幽默感。
  我开着玩笑说了“你妈的N次方”,有人居然就说我素质低下。我在那个网站上故意说盗版的人要戴绿帽子,就有人说我心胸狭窄。
  听人说,走在每个城市的大街上,看到中国人都不会笑,每个人都怨气冲天,看来真是这样。
  幽默是生活的调剂品。每天开心开一会儿,于身于心都会好。
  不懂幽默的人真是没法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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