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早上死去的同事竟然半夜站在家门口等我(转载)

  我的同事武胜利死了,死的非常突然,可能还有一点蹊跷。那种蹊跷是一般人体会不到的,最开始的时候,我错误的认为自己之所以会被缠上,估计就是因为在他死之后,接触过他的尸体。
  当时是周五早上,我在办公室打扫完卫生,然后泡茶铺开报纸,不过头条还没有看完,电话就响了,我拿起来听了一下,听出是同事老高的声音。
  我跟老高共事了几年,我们俩负责的具体工作也有点关系,在这之前,我不知道接了多少次老高的电话,然而我根本想不到,今天的这个电话,就是我噩梦的开端。
  老高在电话里的语气非常急迫,一改往日慢条斯理的作风,急匆匆的对我说:“北方,办公室里还有谁?你把人都叫上,马上到宿舍楼这边来!”
  “老高,这是怎么了?”我听他的口气就预感到是出了什么事,老高这人,有名的磨蹭,如果不是火燎屁股之类的急事,他根本不会有这种语气。
  “死人了!”老高说着话就打了个冷战。
  我一听这话,当时就慌了,这时候单位的同事基本都还没来,办公室就我一个人,但是老高的语气那么急,我也来不及想太多,抓着外套就冲出办公室。
  老高所说的宿舍楼,在我们文物所以前的老后院,很老的房子了,最早的时候是文物所的二号资料馆,后来资料馆搬迁,这幢小楼就暂时给所里那些单身的外地职工住。
  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宿舍楼的时候,就看见老高和所里烧锅炉的老刘站在二楼的楼道上,两个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有时候会到宿舍楼这边来,这一看就看出他们是站在武胜利房门前的。我顾不上问东问西,一口气跑到楼上。
  “小武出事了!”老高的胆子比较小,一直到我跑过来,他才哆哆嗦嗦的指着武胜利的房间:“北方,你……你……看看。”
  我一伸头就看见武胜利仰面躺在房间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心里顿时冒火,武胜利这样子明显是出事了,但老高和老刘竟然就站在门外看。我懒得和他们计较,直接跑了进去。
  等我进了屋,武胜利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眼睛很无神,他可能一点力气都没有,只看了我两眼就闭上眼睛,我赶紧蹲下身子问他:“小武,你怎么了?”
  他没回话,我轻轻托着他的脖子,想把他先扶起来,但这一下我就觉得不对劲,武胜利的身体没有一点温度,而且连胳膊和脖子上的肌肉乃至关节都僵硬了。
  “北方啊,出来等着吧。”老高在门外缩着脖子说:“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咽气了,你还看个什么劲儿,我打过120了,不管怎么说,都得送医院去……”
  “你说什么!?”我感觉脊背上一阵凉,转头问他:“咽气了?”
  “真咽气了,老刘亲自看过的。”老高一步都不敢多走,就站在门边说:“小武估计是昨天半夜里过去的,身子都僵了。”
  “胡扯八道!”我急了,刚刚进屋的时候,武胜利明明还睁眼看了看我,怎么会半夜就已经过去了?
  我下意识的就伸手放到武胜利鼻尖,紧跟着,我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样,马上松手站了起来。老高说的好像没错,武胜利确实没气了。
  这一下子搞的我脑子非常乱,隐隐约约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如果武胜利真的在我来之前就咽气了,他怎么可能会睁眼看我?我稳住心神,又看了看他的脉搏和心跳,然后翻开眼皮观察瞳孔,这一套做下来,我的心就彻底凉了,呆呆的站在原地。我不是专业的大夫,但经常要跟着所里的人到一些古墓现场去作业,为了应对紧急情况,所里要求我们熟悉相关的医疗救护知识,根据我的判断,武胜利这个样子,明显是死了。
  “北方啊,先出来,出来。”老高看我站着不动,踮着脚尖把我拉出来,擦着头上的汗:“屋子里很瘆人的,我们站在这里等救护车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一边问老高,一边忍不住朝屋子里看,武胜利仍然一动不动的平躺着。
  老高说他跟老刘两个人早上到这边打羽毛球,羽毛球偶尔被打到了二楼的走廊上,老高上去捡球的时候,就看到武胜利的房门没关严,透过门缝,他发现武胜利已经躺在床边的地上了。
  “小武还年轻,说过去就过去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老高摇着头,跟我要烟抽。
  武胜利刚刚三十岁,还没结婚,这个人比较内向,平时见了人也不多说话,不过跟我还算谈得来,有空的时候会说点工作业务之外的闲话。我不是那种矫情人,按道理说,好好一个同事就这么走了,我心里多少都会难过,但此时此刻,我脑子里全都是武胜利刚刚看我时的眼神。
  这事,真的太奇怪了。
  “先等救护车吧。”我准备迎接周末的心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久之后,救护车来了,老刘要赶着回去烧锅炉,我和老高就跟着车一起去医院。人还没抬到车上,接诊的大夫就不乐意了,说这应该直接给火葬场打电话的。老高赶紧说好话,又讲了一些理由,我不管那么多,硬把人给塞到了车上。
  “我们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大夫,你看他会不会是在假死状态?”我不肯承认事实,跟大夫讨论,我很希望武胜利只是处于类似假死的那种深度昏迷中,否则就完全解释不了他看我的那一眼。
  “这样的病人,我接手很多次了,看样子,是心脏病突发导致的猝死,死亡时间至少有三个小时。”接诊的大夫翻开武胜利的眼球,用手指压着他的眼球,等他松开手之后,武胜利的瞳孔已经变形了,久久没有恢复。我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武胜利不是假死,一切生命特征已经消失。
  救护车呼啸着开进了医院,那大夫下车之后就给我们指明了太平间的位置。老高就插嘴说,该做的检查还是做一下,否则所里领导问起来死因,我们不好回话。
  “就算做尸检,人也得先送到太平间不是?”
  “这怎么行嘛!”老高又急了,在原地甩着手打转:“所里的领导还没过来,现在把人送太平间去,领导来了怎么办?”
  “别扯淡了。”我看着老高的样子,突然有点烦,人都已经死了,他还在担心领导会怎么看。
  “我得请示请示。”老高不管我发脾气,说着就掏出手机给所长打电话,所里的肖副所长快要退了,老高想往上爬,平时屁大的小事都要跟所长汇报。
  电话一接通,老高就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嗯嗯的点头。挂了电话后,他摇摇头,对我说:“先把人送太平间去吧。”
  两个负责打扫卫生的男护工帮我们把武胜利送到了医院后面的太平间,太平间这种地方在大多数人眼里是忌讳,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朝那儿跑,所以看上去很荒僻,也有点阴森,两个护工把看管太平间的老头儿叫出来,然后一溜烟就跑了。
  看管太平间的老头儿大概六十多岁,估计干这个工作已经干的麻木了,轻车熟路的打开锁,让我们把人放到三号冷柜去。
  “还要我们自己动手?”老高能跟着到太平间来已经是破天荒的壮举,一听要自己动手把武胜利放进冰柜,马上就不干了,跟老头儿讨价还价。
  “算了算了。”我拉住老高:“不管怎么说,同事一场,就当送送小武吧。”
  我和老高把武胜利推到冰柜前,慢慢把他放了进去,当冰柜门哐当一声关闭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这道门,是生者和死者的界限。
  做完这些,我和老高就到太平间门口抽烟,大概十多分钟后,所里的周副所长就带着几个同事赶到了太平间这里。老高丢了烟头迎过去,把事情详细的跟周副所长说了说。
  “很可惜啊,这样一个年轻的同志。”周副所长的大背头梳的油光水亮,站在我们几个人面前,皱着眉头说道:“心脏病突发,这种问题虽然不能完全避免,但我想,如果平时的日常工作生活中,我们领导多一些关怀,你们这些同事之间多一些关心,那么这种悲剧出现的几率是不是就会降低很多呢?不要把武胜利同志的事当成个例,要引以为戒,下周我们所里的生活会上,我会着重说说这个事情……”
  我特别讨厌这种带着很浓重官僚主义的领导,站在后面一言不发的抽烟,周副所长白话了几分钟,就带着我们回单位。从始至终,他没朝太平间那边看一眼。
  我的心情很糟糕,一直到下班的时候,还沉浸在这件突如其来的意外中。本来跟几个朋友约好了晚上狂欢,但实在是没心情了,吃了饭之后取消了K歌活动,直接拉着他们进了酒吧,我很想好好喝几杯。
  这一喝就收不住了,从八点一口气喝到深夜,几个朋友都劝我,生老病死这样的事太多,如果人人都和我一样这么伤感,那每天什么都别干,光剩难过了。
  我拿着杯子苦笑,他们说的轻松,那是因为没遇见这样的怪事。
  从酒吧出来,朋友开车把我送到楼下,我的酒量还不错,喝了这么长时间也只是微微有点发晕。我走进楼道就习惯性的掏钥匙,楼道里的声控灯出了毛病,已经两天了,物业管都不管。我慢慢爬上了三楼,摸到门边,拿出手机照着门上的钥匙孔。
  就在我准备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余光好像瞟到墙角有个黑乎乎的影子,我眯着眼睛又看了一下,心里顿时一惊,门边的墙角似乎站着一个人。
  “谁!?”我马上退了一步,拿着手机就照了过去。
  手机微弱的光照下,我看到墙角确实站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他的站姿很奇怪,脸冲着墙,我只能看到一个背影。随着我一声吆喝,穿黑衣服的人慢慢的转过身。
  “北方,是我。”转身的同时,这个人涩涩的跟我说了一句话。
  那一刹那,我的眼睛定住了,仿佛有一道天雷劈中了脑袋,昏天暗地。我的大脑无法承受眼前看到的一切,双腿一软,差点就顺着楼梯摔下去。
  第二章



  武胜利的目的



  在那道身影叫出我名字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发抖,因为我熟悉他的声音,继而,借着手机的光线,我看到一张苍白的脸。
  武胜利!这个守在我家门口的人,竟然是上午已经被送到太平间的武胜利!
  我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很想当场就晕过去,以免大脑短路,可是在我看到武胜利的时候,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我的各种感官在紧张的工作,想努力分辨眼前这个人,是否真的就是武胜利。
  是他,确实是他。
  “北方,你不要紧张。”武胜利看见我摇摇欲坠,即将从楼梯上摔倒下去,马上走了一步,伸手拉住我。我下意识的避让,不过还是被他抓住了,在双方肢体接触的一瞬,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所幸的是,武胜利的双手虽然很凉,却又很柔软,完全没有尸体死亡之后产生的僵硬,这让我觉得,他确实有一点生命特征。
  可是我还是无法理解这件事情,虽然我是一个不怎么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在完全确认他就是武胜利的情况下,我还是下意识的认为,这不是人,肯定不是。我就在努力的回想,在过去和武胜利接触的日子里,究竟有什么得罪他了?以致于他死了以后还不肯罢休?
  思维一旦展开,我自然而然的就回想起今天上午在宿舍楼刚看到他尸体的那一幕。老高一口咬定武胜利死掉了,我却清楚的看到,他当时微微睁开了眼睛。
  我很紧张,感觉头皮发麻,瞬间产生了无数的念头,我打算夺路而逃,又想找他把事情问清楚,就这么犹豫了几秒钟,武胜利收回手,道:“能进屋去谈谈吗?”
  “真的,小武。”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道:“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我会尽力,你有什么未完的心愿,我愿意帮忙……”
  “说实话,真的有点事需要你帮忙。”武胜利苦笑了一下:“先进屋吧。”
  我再一次犹豫了,虽然我是独自一人住在这里,但我很不愿意招惹这样一个至今还分辨不出是人是鬼的东西进门。我在想办法推脱,这时,从楼上传来了别人的交谈声,明显正在下楼。楼上的邻居肯定是不认识武胜利的,不过武胜利好像显得很敏感,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他低声催促我赶紧开门。
  我心慌的厉害,被他一催,就随手拿起钥匙,打开了屋门。在邻居下楼之前,我们两个一前一后钻到屋子里。
  “北方,你不用害怕,整个文物所里,我只认你这一个朋友,我不会害你。”武胜利慢慢取掉卫衣上的帽子,在日光灯的照射下,他那张脸更显得阴气森森,我有意和他保持距离,朝沙发那边退了退。
  不过,在光线很明亮的情况下,我已经确认,武胜利还是武胜利,他肯定不是神神鬼鬼之类的东西。我的大脑彻底就被堵塞了,医院给的死亡结果应该是最权威的,我该怎么理解?是武胜利自己从太平间的冰柜里爬出来,然后过来找我?
  “小武,长话短说吧。”我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道:“我知道你有先天性心脏病,但你也要知道,我的心脏也不好,谁活着都不容易,且行且珍惜还免不了出事,别这样吓我可以吗?”
  “找你只是求你帮个忙,没有别的任何对你不利的意思。”武胜利慢慢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我看到他缩在袖子里的手不断的轻轻颤抖,那种颤抖就如同帕金森综合症一样,自己无法控制。
  “好吧好吧。”我也跟着坐了下来,脑子算是清醒了一点,武胜利已经找上门了,我想逃避,估计不太可能,既然是这样,那倒不如安下心来,至少,我得搞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你找我帮忙之前,我得先问个问题,你不是已经……已经挂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和你说的一样,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整个所里的人都知道,昨天凌晨,我犯病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的。”
  “你犯病了,然后就死了?然后我们把你送到太平间,然后你自己跳出来摸到我家,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北方,有的事情我解释不清楚,也无法解释,现在只求你帮个忙,真的,求求你。”武胜利有点急躁了,本来惨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血晕,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没有时间了!”
  “好好好,你说你说。”我心里开始发虚,对于武胜利,现在只有一种畏惧,我连忙摆摆手,示意他安静,然后问道:“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我需要一件东西。”武胜利见我答应下来,语气马上放松了,接着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对我说:“我要西周鸟喙鼎的拓文。”
  听到他提起这个东西,我的心马上就咯噔一下,浑身上下的汗毛都悄然直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北方,你必须得帮我。”武胜利见我不说话,马上站起身,道:“只有你和陈可贵接触了鸟喙鼎。”
  “我没有拓文,你不知道,我根本就没碰它,修复工作就被陈老阻止了。”
  武胜利所说的鸟喙鼎,是不久之前刚刚从礼泉县大墙乡出土的一尊青铜鼎。那是一尊很奇怪的鼎,出土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半,而且鼎身残破不堪。中国古代青铜器鼎盛的时期其实很漫长,远近先不说,至少六百年商,八百年周,都是青铜占据冶金领域的黄金时期。青铜器存在的时间段虽然长,不过器身特征以及鼎纹的大概范畴是固定死的,不管从什么地方出土的东西,只要根据这些显著的特征,就能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产物,以及名称和用途。
  之所以说这半尊残鼎奇怪,就是因为初步清理之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辨认出鼎身上的图案是什么东西。那好像是一种铭文,密密麻麻的一片,其中很多铭文就像鸟嘴一样,被暂称为鸟喙鼎。看不出器身和铭文特征,就无法判断它的具体年代,因为残鼎是从一座西周时期的贵族墓葬里出土的,所以只能临时认定,这是西周的青铜器。
  东西从大墙乡出土以后,马上就送到了所里,所里领导和西安那边的有关部门沟通了一下,决定在我们这里做一下抢救性的修复,然后送到西安去。我在所里一直都负责金属器的修复工作,干了大概有五六年,不过这个活儿完全是靠耐性还有时间磨练出来的,并不是说把相关的技术要领掌握了就能做的很好。本来我已经勉强能单独开工了,可鸟喙鼎毕竟是西周时期的青铜器,所以所里安排我的老师陈可贵主持修复,我做帮手。
  陈老已经退休了,只不过他爱这门工作,所以被返聘回来当了个顾问,一般的活儿他不参与,除非是很重要的。在接到任务的第一时间,陈老通知我,先把修复工作前的准备做一下,等他来了之后再正式开始。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鸟喙鼎。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鸟喙鼎本身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铭文以外,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鼎身的内部,有一层结痂物,青铜上有这种东西,其实很正常,但是在后续清理的过程中,我发现那并不是普通的铜锈,而是一种坚硬但是又很疏松的东西。我把它们清理然后收集,打算让陈老过来辨认一下。
  在等待陈老的时候,完全是出于手欠,我随手拍摄了残鼎上的铭文。本来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照片刚刚拍摄完,就接到陈老的电话,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陈老以那种急促的语气和我说话。
  他让我马上离开鸟喙鼎,看都不要多看一眼,也不要进行拍摄以及拓印。
  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异常,随后就离开工作室。陈老赶到之后,满头都是汗水,他私下问过我,有没有自己做手脚。
  说实话,陈老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温文尔雅,当时他的急迫把我吓住了,出于这种心理,我隐瞒了拍摄照片的事实,只交出了从鼎内清理掉的那些结痂物。
  接下来,陈老就单独走向工作室,在进去之前,他专门又折身回来,对我说,不管任何人问起这件事,我都得矢口否认,绝不能承认自己见过这个东西。
  当时,我问过为什么,不过陈老什么都没说。
  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当天夜里,就从西安那边来了人,把鼎运走。经过这件事,陈老也忙碌起来,说不清楚具体在忙什么,总之从那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见过。我隐瞒了照片的事,等到事情过去,愈发不知道该怎么跟陈老解释,所以就那么继续隐瞒着。
  我不清楚当时陈老为什么那么严肃的对我提出警告,可是现在武胜利提出索要鸟喙鼎的铭文,顿时让我察觉出,这尊残鼎,恐怕真的有什么可怕的内幕。
  “小武,这个忙我帮不上。”我对武胜利道:“当时做准备的时候,我没时间拓印铭文。”
  “你得帮我!必须帮我!”武胜利一听到我的话,随即就激动起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板上。
  我被弄的不知所措,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我连忙示意武胜利安静。这个电话来的很及时,让我从客厅逃似的跑到阳台。我隔着玻璃看看客厅里的武胜利,他已经瘫软在沙发前,有气无力。
  电话是陈老的侄女打过来的,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事,但是现在我满脑子就想着赶紧接完电话然后想办法把武胜利给打发走。
  “佩新。”我接了电话,放缓语气,尽力不让她听出有任何异常。
  “北……北方……”接通电话的那一刻,我竟然听不出佩新是在哭还是在做什么,总之,语气很奇怪。
  第三章



  未完的遗言




  我的脑子随即又是一乱,佩新是那种很活泼的女孩子,现在的语气这么怪,那就证明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乱七八糟的麻烦全都挤到一起来了。
  “佩新,你怎么了?怎么回事?”我急忙就追问,但是她可能情绪受到了什么影响,那样子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又仿佛是精神遭到了打击,在我问她话之后,她就开始哭,断断续续的说不出话。
  “别哭别哭。”我压着嗓子,转头又透过玻璃看了一眼,武胜利算是好了一些,独自坐到沙发上,低头在想什么,我赶紧对佩新道:“究竟有什么事?”
  “伯伯……伯伯在地上躺着……”佩新果然是被吓住了,哭声里有一种恐慌:“地上都是……都是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感觉脑子嗡的开始发昏,急匆匆对佩新说了句等着,就转身跑回屋子。武胜利还在原地坐着,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对于我的老师陈可贵,我有很深的感情。
  “你要干什么?”武胜利没有听到电话的内容,看见我要出门,就想阻拦。
  “陈老出事了!”我觉得让武胜利呆在家里不太合适,却又没法赶他走,犹豫了半秒钟,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我以最快速度赶到了陈老家里,佩新被吓坏了,不敢进屋,一个人缩在房门旁的角落里,一直在哭。看到我出现,她顿时就扑到我怀里。
  陈老的房间整理的非常干净,我暂时没有看到他,但是能够嗅到洁净的房间中有一股很淡很淡的血腥的气息。在佩新的指引下,我慢慢走到了陈老的书房门前,透过半开的房门,我感觉头皮又一次开始发紧。
  陈老趴在书房的地板上,我不知道他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创伤,鲜血流了一地。我看了看躲在我身后的佩新,遇到这样的情况,首先要做的应该是报警,而不是通知我。但她就是个小女孩,没有多少主意,被吓的不知所措。
  可是,在看到陈老的时候,我暂时打消了报警的念头,因为一系列的事情联系到一起,让我感觉到,陈老的死亡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尤其是想到之前不久的鸟喙鼎,我的心里就更加不安。
  我必须得抢在其他人甚至包括警察之前,看看这里。
  我让佩新留在外面,然后贴着墙边慢慢走了进去,陈老退休之后一般都呆在家里,除了吃饭睡觉,基本就在书房搞一些自己的事情。我一直走到书房的另一端,桌子上摆着一些资料,电脑是开着的,只不过屏幕处在待机状态。
  “拿手套过来。”我对佩新喊了一句,她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是心里没一点主意,赶紧就跑去找了手套给我。
  我戴上手套,慢慢翻看了桌子上的东西,那些资料是专业性的东西,不过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跟了陈老七八年,我对他算是比较了解,陈老是那种做事谨慎而且周到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死肯定跟鸟喙鼎有关。
  我不敢肆无忌惮的乱翻东西,出了这样的事,肯定是要报警的。办公桌,书架,以及一些抽屉里都没有特殊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我转头看看佩新,她正茫然无知且慌乱的看着我。
  我打算放弃了,因为不可能像警察那样随意翻动所有东西,如果我翻的太仔细,在报警之后很可能会引起怀疑。在我慢慢离开桌子,想要走出书房时,眼睛无意中看到了被触动鼠标后亮起的屏幕。
  电脑屏幕的背景,是富春山居图,如果在平时我看到了这幅待机画面,可能不会多想什么,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环境迫使我的思维必须要慎密一些。
  陈老是个不会轻易更改习惯的人,无论大事还是生活中的一些细节,习惯养成了,就会一直保持下去。我记得,陈老的电脑待机图案,从始至终都是郑板桥的兰竹图,至少上次我到他这儿来的时候,是这样的。
  从兰竹图变为富春山居图,这说明,电脑待机屏幕被更改的时间不长,甚至,很可能是在不久前刚刚替换的。
  由此,我又联想到了很多。我平时负责金属器的初步清理还有修复助理工作,对字画类文物的接触不是太多。大概在五六个月之前,陈老的一个朋友搞到了一幅富春山居图的赝品,那幅赝品的仿真程度非常高,而且赝品复制的时间估计是在明初,和真品的年代差距不是很大,如果不是很专业的人,可能看不出端倪。当时陈老教我鉴赏这幅赝品,说实话,我真的看不出赝品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陈老当时就笑,然后对我道:“多看看,破绽就在里面。”
  破绽就在里面。
  我不知道陈老更换待机屏幕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让我不由自主的朝复杂处想。我开始仔细的注视这张待机画面,因为已经觉得它不对了,所以在很短时间里,我就发现了蹊跷。
  不用多说,这张待机图片在被替换之前,原图经过了一些处理,处理具体表现在落款和题跋上。我是陈老带出来的,所以对他熟悉的东西都有印象。简单说,落款被改动过,那是古典基础密码学里很常用的置换方式,一般人对密码学没有了解的话,可能会看的一头雾水,不过只要接触过,就会觉得这东西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当我看出了待机图片的破绽之后,马上就明白,陈老留下了一些信息。
  根据他留下的提示,我在电脑的D盘里找到了一个文件夹,文件夹创建的时间就是当天晚上八点十五分,距离现在大概有四个半小时。文件夹里只有一个文档,打开之后,我看到了一段话。
  “书架,《四僧画派图文收鉴》中有东西,带走。离开这里,马上离开,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护你,它要来了,最重要的,不要火……”
  文档中的字迹就这么多,可能没有写完。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迫使陈老放弃了留言,不过,我能看到的就这么多了。当我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心里疑窦丛生,那种预感更强烈了。最起码,陈老不是自然死亡,他的死,究竟意味着什么?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段话真的是留给我看的,那就说明,他的警告也是给我的,他让我马上离开,因为它要来了?很让我疑惑的一段话,它,是什么?陈老的话明显没有写完,不要火?他想跟我表达传递什么意思?
  看着这段未写完的话,我很快就感觉脑海中出现了当时的情景,在陈老死去之前,他肯定有一定的预感,或者说出事的时候,出现了什么征兆,让他警觉,所以,他才会临时留下这段话,不过,话没有留完,他就迫不得已匆匆关闭了文档。
  “我们……要不要报警……”
  我沉思间,佩新就站在书房门外怯生生的问了一句,这句话把我从思考中拉了出来,现在的确不是考虑的时候。我删掉了文档,然后关上电脑,跑到书架那边,找到了《四僧画派图文收鉴》这本书。拿到书的时候,马上能感觉到书里夹着东西。
  当我看到书里夹着的东西时,有种似曾熟悉的感觉,继而一分辨,就确认了。这是一片铜钱大小,黑褐色的硬物,这东西我认得,那是从鸟喙鼎内部清理下来的结痂物,这种东西本来是没用的,修复之后就会处理掉,但当时我被陈老的话给吓住了,老老实实把清理下来的结痂物都交给了他,这一块,可能是他自己留下来的。
  事情已经非常奇怪了,我担心这里的事,同时还要担心留在我家里的武胜利,没有太多可以考虑的时间,所以我把那块结痂物收起来之后,迅速退出书房。佩新完全没了章法,我就对她说,报警吧。
  我暂时没有走,等到警察赶到之后,我和佩新就被单独带到别的地方问话,关于电脑里的文档还有书本里的结痂物,我隐瞒了过去。别的细节都由佩新交代的清清楚楚。
  “我怎么办?”问话告一段落的时候,佩新眼泪汪汪的望着我,我一下也犯了难,武胜利就在家里,我不能把佩新带回去。
  “你看能不能先到同学或者朋友家里挤一晚上?我处理些事情,明天会去找你。”
  佩新当时就哭了,她本来就有点粘人,遇见这种变故,心理上可能更脆弱。我在心里就暗骂武胜利,安慰了她几句,然后赶紧跑回家,想先把武胜利给打发走。
  当我心急火燎的跑回家时,武胜利仍然僵尸一样的窝在沙发上。我皱皱眉头,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他就道:“陈可贵出事了?是不是死了?”
  我心里的不满更甚,因为我能看得出,武胜利对陈老没有一点尊敬的意思,而且说到死了的时候,他好像在说一件很漫不经心的事。
  “嘿嘿嘿……”武胜利突然就冷笑起来,道:“从鸟喙鼎被运到所里,我就知道,他活不长了。”
  隐形的凶手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感觉眼前的武胜利非常陌生,在过去工作或者闲暇时接触的过程中,我始终认为他是个性格内向,比较木讷老实的人,但现在看着他嘴角的冷笑,让我觉得有点阴森。

  然而令我感觉阴森的,并不单纯是武胜利此刻的表情,还有他所说的话。鸟喙鼎刚刚运到所里的时候,他就知道陈老会出事?

  “你知道些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我马上愤怒了,武胜利的冷笑里,还有幸灾乐祸的意思,这种种一切,都让我很自然的想起陈老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北方,别那么激动。”武胜利收起脸上的笑容,在沙发里直了直腰:“我知道,你是陈可贵带出来的,而且平时你们的私交很好,陈可贵没有儿女,或许吧,有的时候,他可能真的是把你当一个子侄看待的。我想问问你,你觉得陈可贵,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时间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武胜利,不管我和陈老是什么关系,但出于对一个年长的逝者的尊重,我不想在人死之后背后议论什么。最重要的是,从我见到陈老第一面一直到现在,我始终认为,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老人。

  “我和你看待一个人的角度不同,所以,对他的印象也就不同。”武胜利喘了口气,对我说:“要我去评论陈可贵的话,那我就只能笑笑。”

  武胜利可能对陈老有什么偏见,而且定下心来想一想,我突然就发现,他的这种偏见应该不是一时半会之前才产生的。过去在所里的时候,隔一段时间会有顾问的授课会,给单位的一些年轻人讲讲业务方面的事情,我觉得所里的人对陈老至少都是很尊重的,惟独武胜利,他似乎很避讳接触陈老,从来不会参加陈老的授课。

  当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单纯的认为武胜利只是性格孤僻,不愿到人多的地方去,然而现在想想,我的判断肯定是错误的。

  事实上,就从武胜利再次出现,到陈老死去,这已经形成了一个很大的谜团,我猜不到里面的端倪。

  “你怎么知道鸟喙鼎运到所里,陈老就会出事?”

  “这个问题说起来,就要扯的比较远了。”武胜利想想,说:“说的多了,你也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情况。所里的人都知道,陈可贵在单位呆了一辈子,甚至退休了都不愿意离开,我不否认,他热爱自己的工作,不过,在八五年到八八年之间,至少三年时间里,陈可贵消失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干什么,就算当时所里的领导,也不可能清楚。”

  “恩?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你不是问鸟喙鼎运来的时候,我为什么判断他会出事?”武胜利道:“这一切,都和他在那三年时间里所做的事有关。”

  这一下就把我听的很糊涂,有点理不顺思路,武胜利说的这么含糊,我只能听出来,陈老在很久之前可能离开了文物所一段时间,正是因为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导致了他今天的死亡?

  我仍然很迷茫,不过陈老留下来的警告再一次浮现在心头,他的警告绝对不是开玩笑,我顿时慎重起来,甚至不由自主的朝一片漆黑的窗外望了望。我从参加工作之后,就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什么的,可是事实却告诉我,我必须要做出一个抉择。从心理上,我很信任陈老。

  “你知道的事情很多?那你告诉我,是谁害了陈老?”我从武胜利讲述的口气中已经听得出来,他绝对知道一些事情,这个让我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这个人隐藏的有点深,接触了那么久,我一点都未察觉。

  “是谁害了他?”武胜利又一次冷笑起来,笑的好像有点喘不过气了,咳咳的咳嗽了两声,道:“如果没出意外,你可能已经报警了吧?不过我保证,没有人能抓住杀了陈可贵的凶手。”

  “你的自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看着他的冷笑,突然就有点厌恶:“你以为警察都是吃干饭的是不是。”
  “陈可贵这个案子,肯定会让警察很费心神。”武胜利的嘴角挂着一丝令人玩味的笑,慢慢道:“因为杀陈可贵的凶手,是不存在的。”

  “你说什么?”

  “这个问题,到此为止,北方,很多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武胜利摇摇头,拒绝再沿着这个话题谈论下去:“我真的很需要鸟喙鼎的铭文。”

  “我真的没有。”我拒绝了武胜利,心里一阵杂乱的烦躁,我已经隐约的察觉出,陈老的悲剧,仅仅只是个开始,这个不祥的预感让我失去了交谈的兴趣,我只想让武胜利早点离开。

  但是他很不识趣,已经看出我不高兴,却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看看表,马上就要天亮了,接下来肯定要配合警察的工作,还要准备料理陈老的后事,忙的一团糟。我无可奈何的回到自己的卧室,反锁了门,虽然脑子里很乱,但确实是累了,躺下来不久就睡了过去。

  心里装着事,让我的睡眠很不正常,早上就自己醒了过来,随后,佩新打来电话,让我现在去找她。一直到我从初醒的懵懂中苏醒时,才想起这一晚上确实委屈这丫头了。我匆匆洗漱了一下,武胜利还呆呆的坐在沙发上,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也懒得和他说那么多,反手带上房门。

  我到了和佩新约定的地点,一下子就看到她旁边坐了一个大概三十出头的男人,因为对方穿的是便衣,初开始的时候我还没有认出来,但仔细回想一下,我就想起,这个人是个警察,昨天夜里虽然他没有直接对我问话,不过我见过他。

  佩新怯生生的看着我,估计事情已经把她弄的没有多少思考的能力。这时,那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就招呼我道:“坐吧。”

  “是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关于陈老的情况吗?”我知道警察不会有时间跟我闲扯淡,所以坐下来之后直接就开门见山。

  “不是,只是随便聊聊。”那男人看起来有点冷峻,估计是干刑警时间长了,面部肌肉僵硬,不过他的语气很温和,道:“我叫侯晋恒。”

  他给我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又帮我叫了东西。等到服务员离开之后,这个叫侯晋恒的刑警就慢慢喝了口茶,看着很漫不经心的道:“你和陈老相处了多久?”

  “好几年了,参加工作之后,就是他在带我。”

  “你们算是师生吧,关系很融洽的对不对?或者说,私交比较好?”

  “很好,我很尊敬陈老。”

  “你觉得,是谁杀了他?”

  我愣了愣,因为谈话的跳跃性太大了,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就算我用心想,也很难想出答案,因为陈老那种人德高望重,而且性格很温厚,我真的想不出他会和谁产生这样深的矛盾,要用杀人来解决。

  “我说不清楚,陈老几乎没有跟人发生过什么争执矛盾,不仅仅是工作上。”我道:“他的生活也很简单。”

  “昨天,有没有人动过陈老书桌上的电脑?”

  侯晋恒的话锋又突然一转,做贼的人总是心虚的,除非是心理素质超好的人,我也不例外,因为动过电脑,所以我无法做到完全的自然。我也跟着喝了口茶,道:“陈老的电脑,以前我经常会用,帮他安装一些软件,或者找些资料,但是昨天,我没动。”

  “陈老的电脑里,有一个新建不久的文件夹,不过被删掉了,很可惜,我和几个同事都怀疑,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侯晋恒不动声色,依然在慢慢的喝茶,他似乎并没有一直在注视我。

  一时间,我就觉得,他肯定是怀疑我了。这个人问话很有水平,他不会完全把事实隐瞒,却也不会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有点后悔,昨天的情况太紧急,让我的举动出现了漏洞,电脑本身的删除功能无法把文件彻底粉碎。我觉得,侯晋恒甚至已经看到了陈老的遗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陈老的遗言中并没有指明这些话是留给谁的,侯晋恒他们估计暂时也无法做出最精准的判断,所以他不会明着问出来,只会进行试探。

  “这个案子刚刚发生,不过已经让我认为,是我从警之后遇到的最棘手的一个命案。”侯晋恒放下茶杯,道:“你不是警察,可是就算站在你这样的非专业角度去看,我相信你也会觉得案子很复杂。”

  “能说说吗?”

  “杀人凶手……”侯晋恒拿出两枚一元的硬币,轻轻在指尖相互摩擦着,注视着我,道:“仿佛是隐形的。”
  第五章



  只是开始




  候晋恒的话无疑让我回忆起武胜利带着一丝丝神秘的冷笑,我不能在一个警察面前流露出不自然或者慌乱的情绪,所以我又端起杯子,试图遮挡自己的脸。可是我的心却在噗通噗通的乱跳。
  武胜利,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我所形成的认知完全被事实打碎了。武胜利并没有亲眼目睹陈老遇害的现场,但他的言论和候晋恒的话有很大的相似程度,这说明,武胜利所知道的事,比我想象中要多的多。
  “你不感觉奇怪吗?”候晋恒见我不说话,就道:“一个看不见的凶手。”
  “很奇怪,可以跟我讲讲具体过程吗?”
  “没有具体过程,因为到目前为止,很多问题我们都弄不清楚。”候晋恒道:“我们有纪律,一些事儿不能跟你说的太多,只能略提一下。”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本来就有些紧张的心情更加不安了,假如,我和佩新都被看做是陈老的家人,那么关于凶案中一些比较敏感的情况,警方不可能透露。然而,候晋恒的举动其实已经表现出来了,至少,他没有完全把我看成一个单纯的受害者家属。
  “略提一下也是好的。”我全力在控制自己,道:“看看我们能不能提供点有用的线索。”
  “第一个问题,陈老的死亡原因,很奇怪。”候晋恒给我们续上水,道:“尸检还没有正式开始,不过,我们的法医经验非常丰富,可单从经验上来说,他分析不出陈老的死因。”
  我在案发之后没有触动陈老的遗体,一个是怕警方怀疑,另一个,这也是对死者的不恭,所以我没能看出致命伤在什么地方。候晋恒说,陈老的心脏崩裂了,就好像在心脏中间安放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炸弹一样,导致脏腑爆开,而且身体出现了穿孔伤,大量鲜血流出,这种创伤没有救治的机会,人当场就死去了。
  “昨天我问过,陈老的身体应该是比较健康的,没有心脑血管之类的病症,对不对?”
  我和佩新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点了点头,陈老虽然年纪比较大了,不过过去那些年里为了工作,他时常都会东跑西颠,这是一种无形的锻炼,再加上他比较讲究保养,所以身体很好。
  “第二个问题,就是刚刚我说的。”候晋恒继续摩擦着两枚硬币,道:“那个看不见的凶手。”
  陈老的家已经被彻底而且严密的检视过,坚固的防盗门以及后窗都没有任何被撬动过的痕迹,所以最初的时候,候晋恒他们认为,凶手能够入室,很可能是陈老自己打开了门。
  但后来的调查结果证明,完全不是这样。
  陈老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在晚上九点钟左右,小区的保安系统算是比较完善,楼距比较大,至少在陈老这幢楼前后,不存在监控死角。候晋恒他们认真调阅过案发当晚的监控录像,监控没有被人触动或者破坏过,也就是说,录像所记录的所有场景,都是真实可靠的。当时正好是周五晚上,楼里的住户有的早早回家过周末,有的出去吃喝玩乐,九点这个时间段,进出的人非常少。监控录像中进出的人立即就被警方调查了,最终,都排除了嫌疑。
  “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候晋恒道:“除了被排除嫌疑的人之外,就再没有任何人进入过这幢楼了。”
  我终于明白了候晋恒和武胜利所下的结论,事实上就是一致的。那个杀害了陈老的凶手,难道真的是看不见的?
  “案发时间不长,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完全展开,我相信,后面会有新的线索。”候晋恒对我和佩新道:“麻烦你们仔细的回忆一下,任何可疑的疑点都不要疏漏,如果有了发现,及时通知我们。”
  候晋恒留下了他的电话,然后就站起身,准备离开。这让我很疑惑,我不认为他就为了告诉我们这些而专门进行一次谈话,但他已经要走了,我不方便再多说什么。
  “另外。”候晋恒走出去几步,又转过身道:“过后这段时间,可能还要打扰你们。”
  “没事没事,我们会全力配合。”
  候晋恒微微笑了一下,但那样的笑容就好像用手硬挤着自己的五官所发出的,很生硬且不自然。
  等他走了之后,我暗中松了口气,一口就把杯子里的茶喝光了。
  “北方,现在该怎么办……”佩新问我,眼睛一下子就变的泪汪汪的。
  我又感觉头疼,陈老这边刚出了事,家里的武胜利还没有解决好。更重要的是,对于陈老那段没有写完的遗言,或者说警告,我该如何对待?我不想无缘无故的因为一段话就离开自己现在的生活,但陈老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还有候晋恒刚刚对我说过的那些话,都让我更加意识到,这并非一起普通的凶杀案。
  “先到你同学家里再凑合一下吧,我昨晚回去之后失眠,精神很差。”我不想对佩新说太多,她的性格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女孩,我不愿意吓到她。
  我火速朝家里赶,因为我觉得,有的事情必须要找武胜利问清楚。
  等我回家的时候,武胜利可能是在睡觉,不过很机敏,开门锁的声音惊醒了他。我坐到他对面,从我的神色中,他已经知道,我有问题要问。武胜利很干脆,直接就对我道:“北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作为朋友,我乐意尽力帮助你,只不过有些事情,我也了解的不多,而且,知道的越多,其实对你越不利。”
  “这是一种警示吗?”
  “相信我吧。”武胜利的眼睛已经没有光泽,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死气沉沉的,他叹了口气,道:“陈可贵死了,这只是个开始。”
  我有些听不明白,但武胜利就不肯再说了。他重新提起了鸟喙鼎铭文的事情,越是这样,我就越认为不能把铭文给他,所以我还是坚持原来的说法,说自己没有铭文。
  “北方,我要靠铭文才有可能活下去,否则,我会真的死掉的。”武胜利没有昨天那种近乎绝望崩溃般的失态,他望着我,灰暗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戚。
  那一刻,我心软了,我不知道铭文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作用,但他对铭文是那么的渴望和热切。然而转念之间,我想起了陈老的话,立即就打消了自己心里的犹豫。
  “北方,做做准备吧。”武胜利懒懒的靠在沙发上,半睁着眼睛道:“现在,不仅仅是我的时间不多了,可能,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你说什么?”
  我想要问,但是武胜利完全闭上眼睛,就和睡过去了一样,我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这个周末可能是我过的最窝心的一个周末,武胜利赖在家里不肯走,我没法赶他,又不能报警,到周一的时候,我还必须要去上班。
  每个周一早上,所里要开例会,我到的时候,例会还没开始,但是下面的人已经议论了很久。我听了一下,陈老死去的消息可能还没人知道,他们议论的是武胜利,说武胜利的尸体从医院的太平间不翼而飞了。我们所里就那么多人,工作圈子很小,平时谁回家跟老婆吵架都算是不大不小的新闻,要被谈论几天,这一次更不得了,这件本来就很邪的事情被说的很精彩,一些人就和亲眼看见了一样,眉飞色舞。
  看着他们兴奋的表情,我觉得自己的苦恼根本没人能够理解,从太平间爬出来那货,至今还在我家里赖着。
  过了一会儿,一正两副三个所长都到了会场。所里的例会只是走走过场,时间不会太长,关于武胜利从太平间失踪的消息,他们肯定已经知道了,不过对于这种神神鬼鬼的事,肯定是不会放在正规的例会上谈论的。
  半个小时后,例会结束,所里主管业务的周副所长散会时让我和其他两个同事留一下,估计是要谈谈这个星期要进行的具体的工作。
  我们三个人就坐在刚才开会时的原位上,周副所长喝了口水,清清嗓子,这是个官僚气息很重的人,我不喜欢,除非工作上的事,平时不愿意和他接触。
  “这个星期,工作可能会有点忙……”
  刚刚开口说了一句,周副所长的话音嘎然而止,就好像硬生生被人掐住了脖子。他端着茶杯的手在以一种很快的节奏不断的颤动着,我们三个人有点吃惊,坐在下面看着他。
  大概就是几秒钟时间里,我看到周副所长的表情开始急速的变化,面部肌肉如同痉挛了一样,那种表情似乎非常痛苦,但又像是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第六章


  第二个死者





  尽管是在白天,但周副所长此刻的表情已经很不正常,身旁那个胆子比较小的同事下意识就开始哆嗦。我不知道周副所长到底是怎么了,那么短的时间里,也不可能猜出什么。

  “周所长,你怎么了?”

  我在下面问了一句,却不敢靠近他,周副所长一句话都不说,脸庞上那种痉挛般的表情保持了几秒钟,手里的杯子啪嗒落在地上,紧接着,他就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这一下我们三个人都紧张了,因为看得出来,他站起身好像要走动。

  噗……

  就在我们紧张的同时,我听到了一声轻微的闷响,就好像一个被埋在雪地里的小爆竹炸响了一样。随着这声很轻很轻的闷响,周副所长的胸口突然就喷出了一股鲜血,我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他的身躯顿时扑倒在地。

  他扑倒之后,就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了,只有胸口那个伤口仍然在不断的流出鲜血,很短时间内,鲜血流了一地。

  看到这一幕,我也仿佛开始抽搐,因为周副所长此刻的样子,和陈老遇害时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分别。周五我赶到陈老家里的时候,他已经死去了,我没能目睹死亡过程,但是看到周副所长的变故,我仿佛看到了陈老也是这么死去的。

  隐形的凶手!无法察觉!

  我不由自主就在会议室四周来回的张望,这个会议室对我来说非常熟悉,过去几年时间里不知道在这里开了多少次会,我什么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我突然就想起了陈老那段未完的遗言。

  它来了……

  我不觉得陈老会出现笔误,他那么严谨的人,文化底蕴又很深厚,即便在比较匆忙紧张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字写错。事实上,在陈老遇害的时候,已经隐隐的对我点明,凶手,不是人,否则不会用“它”来形容。

  我们三个人先是被眼前的情景震的目瞪口呆,那个胆子比较小的同时随后就发出一声惊呼,和逃一样的蹿出会议室。这一下,整个所里全部都炸窝了,几乎所有人一起跑到会议室外面来围观。有年纪比较大的人试探性的去观察周副所长,所长慌乱了一下,然后就指派大家不要乱,把120和110都打了一遍。

  我站在会议室外,透过玻璃窗子看着屋里的情景。一时间,我对陈老那段遗言已经深信不疑了。我还说不清楚周副所长为什么会以这样诡异的方式死去,不过,我大概清楚,他为什么会死。

  当时,西周鸟喙鼎出土,就是周副所长第一个知道消息,然后安排运回所里。他主管业务,不过对修复类的工作并不是很熟,所以没有进行指导,只是下派了任务。接下来,陈老得到消息赶到,鸟喙鼎被运往西安。我们所里要安排人随行,本来这个随行任务我得参加,但陈老死活都不肯,坚决不允许我跟着一起去,我不能不听他的话,而且当时确实觉得陈老有一些异样,所以我就留了下来。

  但周副所长却非要跟着陈老去西安,他倒不是担心陈老年纪大了,在路途中出现什么意外,因为西周时期的青铜器被送过去之后,管理局的相关领导肯定要出面接待,这样的机会,周副所长是不肯错过的。陈老也进行过劝阻,不过周副所长不是我,硬要跟着去,陈老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

  在鸟喙鼎被送走的这个过程中,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可是经过了陈老的那件事,我就感觉到周副所长的死,跟鸟喙鼎肯定也有关系。

  一种很强烈的危机感瞬间就笼罩了我,难道接触过鸟喙鼎的人都会这样离奇的死去?我对鸟喙鼎进行过初步的清理,难怪在陈老的遗言中,警示我马上离开,因为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我。

  我忍不住胡思乱想,医院和公安方面的人先后赶到,周副所长已经没有再送到医院的必要。几个出现场的警察里,有候晋恒的身影。他的眼睛很尖利,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我,还专门跟我打了个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候晋恒朝周副所长的尸体那边看了一眼:“文物所就这么点地方,连着出两起命案了。”

  “你看……”我试探着问道:“副所长的情况,和陈老是不是很相似?”

  “谈谈刚才的具体过程吧。”

  我没有任何隐瞒,一五一十的把详细过程说了一遍。这种命案在一般人眼里几乎是无法想象的,因为根本就没有行凶者的身影,只能把命案归纳到自身病发或者某些还未知的自然事故中去。可是我却很清楚,这绝对不是一起意外的事故。

  和候晋恒交谈期间,我心里已经七上八下了,我在考虑,自己是不是也要离开这里,暂时找个地方躲一躲。

  出了这件事,正常工作完全被打乱,我考虑了整整一个上午,到所长那里请了几天假。

  “好吧,陈老那边的丧事,也需要人招呼,我是顾不上了。”所长揉揉太阳穴,道:“你就多操心吧。”

  中午下班之后,我飞一般的跑回家里,有些事情,必须要找武胜利问个明白了,因为已经牵扯到我自身的安全。

  “你知道吗,老周也死了。”我直接就对武胜利道:“跟陈老死去时的情景,几乎是一样的。”

  “看不见的凶手?”武胜利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好像已经站不起来了,就像一堆软塌塌的肉,卧在沙发里,他吃力的睁开眼睛,道:“我说过,陈可贵死了,并非结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是不是接触过鸟喙鼎的人都要……都要死?”我一下子就认为,那尊西周时期的鸟喙鼎,是个不祥的邪器:“还有,陈老和周所长,是怎么死的?”

  “我也说不清楚,凶手是隐形的,谁都看不到。”武胜利道:“按道理说,不一定接触过鸟喙鼎的人都要死,因为这尊鼎,就好像一个处在被激活状态下的程序,只有激活它的人,才会遭到厄运。”

  “那么……我呢?”我无比忐忑,问出这句话之后,就死死的盯着武胜利,当时对鸟喙鼎进行清理的时候,可以算是非常“亲密”的接触了。

  武胜利没有马上回答我,又用力翻了个身,沉默了半天,才慢慢道:“北方,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死,所以我之前才警告过你,不仅是我的时间不多了,你的时间或许也不多了。”

  我一听就感觉头皮发麻,不过慌乱中,我还保持着清醒的思维,从时间上来说,在鸟喙鼎被运走到现在,间隔了差不多有大半个月,而陈老和周副所长之间的死亡时间,也差了两天,这说明这种死亡是没有时间规律的。在我还没有遇到明确的危险之前,我必须要想办法保命。

  “你知道关于这些的情况对不对?”我问武胜利道:“你怎么该怎么躲避危险对不对?”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们两个,现在就好像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不知道该怎么躲避,但至少我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武胜利喘了口气,道:“鸟喙鼎的铭文,只有铭文,我们才有一线活下来的希望。”

  我迟疑了一下,因为我已经看得出,武胜利确实很需要铭文,甚至是用铭文来救命,所以不能排除他为了活命而夸大事实,想从我这里骗走铭文。

  “我没有铭文。”我道:“但是鸟喙鼎后面的修复工作,都是陈老亲自在做,他可能有铭文,我可以去找。”

  “对对对。”武胜利灰暗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陈可贵看到鸟喙鼎,不会不留下铭文的!你去找,可能东西会被藏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你去找!”

  “但是在这之前,你总该简单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回事吧?”
  武胜利又沉默了,可能在考虑要不要告诉我这些。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北方,这些事情你如果问别人,别人真不一定知道,本来,我打算把事儿烂到心里,不过我已经知道了,我告诉你这些事情,你才会去找铭文的对吗?”

  “你可以把这看做一种交换。”

  我看着武胜利的精神越来越差,很怕他会出现意外,我给他拿了些吃的,还有红牛。武胜利吃的非常少,就喝了几口饮料,就接着对我道:“陈可贵知道的比较详细,只不过他已经死了。”

  关于西周鸟喙鼎的事,最早发生在八五年,地点是四川的大雁坡。大雁坡的附近是梁子河水库,很多年以来,这都是一个很普通的地方,一直到八五年的夏天,因为接连暴雨,导致梁子河乃至水库水位暴涨,破堤而出的水加上大雨,一下子全部涌到了地势相对较低的大雁坡。

  这样一来,就从大雁坡那里冲出了一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东西。
  第七章



  大雁坡




  八五年的那场大雨并没有造成严重的洪灾,但是大雁坡附近的一些农田肯定是被冲毁了,水退之后,农民纷纷回到被水冲毁的农田处,那样的大水对土层影响很大,当年的庄稼肯定是没指望了,补种都来不及。
  “这种损失让几个田主非常痛心,知道为什么吗?”武胜利讲着就停下来问我。
  我看看他,其实,我对武胜利不算特别了解,因为他隐藏的很深,在过去接触的日子里,他必然没有对我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我认为这是个有城府的人,不过在这个时候,我能分辨的出,他问我问题的动机不单纯,并非想跟我交流什么,而是利用问问题的时间,来考虑接下来该怎么跟我讲述。
  想到这儿,我心里就有了打算,武胜利的话,不能全信。
  “农民靠田地吃饭,田被毁了,能不可惜吗?”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不过呢,有一片田比较特殊,被冲毁之后,田主连死的心都有了。”
  武胜利所说的那片田,是在大雁坡的最东端,也就是地势最低的地方。巴蜀多山,田很珍贵,尤其是这片面积不算特别大的田,对农民来说,是块宝地。我过去不知道这个地方,听武胜利提起来,颇有点神秘色彩。
  据说,这片田种出来的稻子都是珍品,粒大饱满,放在水里一头沉,一根稻杆上经常抽出四五个稻穗,稻谷打出来的米油润光滑,隐约带着一种淡淡的金黄色。用这种米蒸饭,一锅饭能让一个村子的人闻到米香味。
  正因为这样,这片田被水冲了之后,农民心痛之极。事情,也就是出在这片田里的。
  大水冲掉了地表的土层,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泥坑,在清理这些泥坑的时候,就在土层下发现了一片好像砖石铺出来的路面。这层石砖是用整块的石头打磨之后铺上去的,连绵一片,而且相当坚固,镐头砸上去只能留下个白印。
  当地人最初的时候都认为这是陷在农田下面的路面,因为那些石砖明显是有人精心打磨,然后经过整体规划才开始施工的。这个事情说奇怪也奇怪,不过也并非很了不得,所以农民围观了两天,还有一些娃娃经常蹦上去来回跑着玩。
  后来,村子里一个常年足不出户的老头儿听说了这个事,硬让人扶着跑过去看。看了一会儿之后,老头儿的脸色就变了,指着那几个在路面上来回疯跑的娃子,破口大骂。旁边的人觉得奇怪,因为这个老头儿一直都神叨叨的,却很少会跟人发生争执,尤其是屁大点的孩子,更犯不上计较。
  有人发问,老头儿嘟囔了半天,最后抛下一句话,说这不是路面,是房顶。房子是睡人的,几个娃娃跑上去玩,就好像踩在房主人的头顶一样。
  武胜利对当时的情况也不是十分的了解,不过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的。之后,当地人把这片田彻底的清理了一下,结果就真的挖出了老头儿所说的“房子”。但这样的房子,相当怪异。
  房子大概有十五米长宽,完全是一个整体,全部用整块整块的石砖外加相应的粘合物构建,最奇特的是,这间巨大的“房子”没有门窗,被封的密不透风,而且只有一米多高。如果抛除石砖和地基的本身厚度,那么“房子”里的真正空间,不到一米。
  在巨大的“房子”被彻底清理出来之后,当地人就很疑惑,这样的房子,是用来睡人的?那样的高度,是个娃子也得低头才能走进去。
  因为房子被清理出来的时候是一个密闭的整体,谁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所以众说纷纭,有人去找那个老头儿继续询问,但就那么几天时间,老头儿就死了,关于老头儿的死,也没有什么说法,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而且身体相当差,说过去就过去了。
  接着,这个巨大又怪异的房子就被几个胆大的人带头弄开了,房子无比的坚固,费了很大的力量才弄开一个口子,有人钻进去,没多长时间,就带了一具尸体出来,同样,这也是一具非常奇怪的尸体。
  没有人知道这个巨大的房子修建于什么年代,但它隐埋在农田之下的时间肯定要超过大雁坡有人居住的时间,因为这片田地一直被耕种着。以此为据可以推断,房子的年代至少超过五百年,然而那具从房子里带出来的尸体,并没有腐烂,身上的衣服都烂光了,尸体本身则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存在着。
  尸体完全僵硬了,但是肌肉组织没有腐坏,当地的气候比较潮湿,又在一片水田之下,所以尸体僵硬的体表外,长了厚厚一层灰黑色的霉菌,看上去非常吓人。不过把这层灰黑色的霉菌清除掉之后,甚至还能看到尸体生前的面貌。
  巨大的房子里,尸体并非这一具,但当地人已经被这具尸体吓住了,没敢再继续下去。
  这件事被上报,最早介入的是文物部门,因为听了上报的一些情况后,他们认为这可能是前所未见的一个墓葬群。
  文物部门来到这里之后,进行了初步发掘。但是稍稍一发掘,就会让人感觉这可能并非一个家族的墓葬地,巨大的房子里面,大概有二十来具尸体,每具尸体都没有留下任何证明身份以及年代的物品。所以连当时在场的最有经验的专家也不能做出相关的分析和判断,甚至连这些被埋葬在房子里的人之间是什么关系都说不清楚。
  唯一值得注意的,也可以说是唯一能掌握的线索,就是这些尸体身边,都有一只类似手炉样的小炉子。这种炉子如同一个被缩小了很多倍的丹炉。
  这个显得怪异的尸体聚集地里没有其它多余的东西,小炉子算是很特殊的物品了。这种炉子很小,但是构造和真正的丹炉是没有区别的,当时的人在这些小炉子里,发现了一部分干硬的黑褐色的东西。
  一提到这些干硬的黑褐色的东西,我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从西周鸟喙鼎里清理出来的玩意儿,那些东西还被陈老私藏了一小块,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暂时没有打断武胜利的讲述。
  在接下来的发掘中,他们把大屋子的屋顶掀掉了一块,所有的尸体从里面带了出来。其实,这个大屋子里除了因为潮湿而生长的一些霉菌之外,是非常干净的,一点杂物都不见。本来,文物方面的人认为再不会有什么别的发现,不过把内部的霉菌全部都清理之后,他们看到在屋子的地面上,有很多纵横交错的纹路。
  凿痕很深的纹路,相当复杂,整体看上去,如同一幅抽象但又精美的画卷。
  之后的事情,武胜利就不再说了,不过他告诉我,这些凿痕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为此可能还专门组建了一支队伍,对大雁坡进行系统又严谨的调查和研究。说到这儿,我就明白了武胜利之前的话,陈老在八五年到八八年之间,离开了文物所三年,可能他就是当时那支队伍中的一员。
  “我问个问题。”我看武胜利不再讲述下去,马上就问道:“那种小炉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好东西,绝对的好东西。”武胜利吃力的抬头看看我,他叹了口气,道:“北方,我是把你当朋友的。”
  “我不是也把你当朋友的吗?”
  “所以……”武胜利翻了个身,从身上掏出两把钥匙,用发抖的手递给我,道:“留点东西给你,你自己去取过来吧,让我也休息一会儿。”
  他告诉我了一个地址,我有一种预感,武胜利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刚才那番讲述只是动动嘴皮子,但是对他来说好像非常费劲。
  “你让我去取什么?”
  “好东西。”武胜利闭上眼睛:“北方,我不会害你的,去吧,让我稍稍睡一会儿,否则我熬不住。”
  我迟疑了一会儿,综合分析,武胜利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估计不会对我有什么不良的念头,所以我把他安顿好,然后拿着钥匙,跑到他所说的地方,那是一套还没有装修的新房。我一直都认为武胜利因为买不起房,才暂住在单位的宿舍,不过真的没想到他会有一套新房。
  房子里只有几件很简单的家具,我在武胜利说的一只上了锁的很陈旧也非常厚实的铁皮柜里,找到了他要我取的东西。
  柜子里空空荡荡的,正中放着一只大概有两个拳头那么大的小铜炉。我专门做金属器的修复,这类东西一入手,就能看出个大概。
  这是一只青铜小炉,绝对的古货,被精心保养着,炉身外表虽然到处都是因为遭受腐蚀生锈而留下的坑洼,不过炉体是完整的。
  小炉里面,是一点点黑褐色的结痂物。这就是武胜利要我取的东西,我的脑子在飞转,我没有见过从大雁坡出土的小炉,然而根据武胜利之前的讲述,我能分辨出,铁柜子里的小炉,很可能就是从大雁坡那里带出来的东西。
  我抓起小炉子,一路飞奔,很快回到家里。武胜利窝在沙发上,他并没有睡着,只不过是在养神。
  “告诉我,这炉子里是什么东西?”我的语气有点急躁,因为这种黑褐色的结痂物并不普通,陈老私藏了一块,并且专门留言让我把它从书架里带走。我估计,陈老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但他活着的时候可能出于种种原因不肯告诉我,到临死前想要说出来,却没有机会了。
  “就算我说了,你会相信吗?”武胜利低着头道:“或许,你对我的话根本就不相信。”
  “你说,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会不会相信。”
  “这东西……”武胜利慢慢抬起头,道:“是鸟屎。”


  第八章



  不见了



  “鸟屎?”一时间我好像有点反应不过来,诧异的望着武胜利。他并不是一个风趣幽默的人,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下,肯定没有心情跟我说笑。但是他给的答案很难让人接受,我一直都认为被陈老私藏起来的黑褐色的结痂物应该很有价值。
  “这个,已经是外界能够找到的唯一一只小炉子了。”武胜利从我手里接过那只小小的铜炉,轻轻的抚摸着:“北方,这炉子里的东西,是很多人都想要的。”
  “先等一等。”我打断他的话,道:“你说这个炉子里的东西,是鸟屎?”
  “在所里的时候,你一直在做金属器的修复工作,不会没有接触过丹炉这种东西。”武胜利估计连这样小的铜炉都拿不动了,随手放在茶几上,接着对我说:“陈可贵算的上一个学识和见识都很渊博的人,你应该跟他学了不少东西。说到丹炉,就不可能不提到道家和方士,你多少都该了解一些的。”
  武胜利这么一说,倒真让我想起一些事情,过去因为要修复一些道家的法器,所以专门请教过陈老以及所里其他一些有经验的人,在工作之余的闲聊中,时常会说些关于文物之类的闲话。
  有一个已经失传的丹方,叫做百草丹,这是种剧毒,丹方的主料就是鸟粪。炼丹的方士在林子里清扫掉地表的落叶,然后把堆积在落叶下面的鸟粪全部收集起来,至少得上百斤,最后炼出一丁点剧毒的百草丹。这可能是我所知的唯一一个以鸟粪为主料的丹方。
  不过我并不认为小炉子里的黑褐色结痂物也是毒药,科技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比百草丹更猛烈的化学毒品有很多,陈老他们不会舍近求远。
  “北方,我没骗你。”武胜利伸出一只手,指着茶几上的小铜炉,道:“里面装的,的确是鸟粪,不过,这种鸟粪来自一种很奇怪的鸟。”
  在大雁坡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可能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种小铜炉还有里面的“鸟粪”,相关的研究成果都是在事情发生之后产生的。那批被安葬在大雁坡的不明身份的人肯定知道这些,不过现场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所以这些情况都是当时考察大雁坡的那帮人摸索出来的。
  那种奇怪的鸟,过去几乎没有人知道,它们只聚集在一个地方,从破壳而出到最后死去,始终都呆在那里。对于常人来说,这种鸟的一切种种,都是未知数,非常神秘。但是那批被安葬在大雁坡的不明身份的人,当年肯定在不停的收集这种鸟的鸟粪,然后入炉炼制,最后形成这种类似结痂的黑褐色的东西。
  我现在心里装着很多事,没精力关心这种鸟具体是什么情况,我就想知道,这种被炼制后的鸟粪,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能告诉我,这些鸟粪的用途吗?”
  “北方,好好的收着这些东西,我可能用不上了,或许吧,以后你会有用得着的时候。”武胜利喘了口气,道:“以后,如果有一天你出了什么麻烦,遇到什么危险,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吃一点这个东西,不用太多,指甲盖那么大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我皱起眉头,虽然武胜利解释的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骤发而引起的危险,送到医院确诊死亡,然后送到太平间,最后自己又跑了出来,能够让他从死亡状态下再次复活,难道就是因为这种鸟粪?
  这很难理解,又匪夷所思,不过我找不到其它更合适的理由,自然而然的,我就开始正视那只小炉子。难怪陈老会私藏这种鸟粪,他应该也知道鸟粪的作用。
  “然后呢?吃了这种鸟粪之后呢?”我有点莫名的兴奋,因为如果武胜利的确是因为这种鸟粪而产生的变化,那么陈老是不是也可以这样?
  “然后,就是一个非常非常艰难的过程了。”武胜利微微苦笑了一下,暗自摇头,道:“这种东西不可能让我完好无缺的继续活下去,它只能延缓一段时间,我必须找到另一个自救的办法。”
  “自救的办法?”我瞬间就明白了一些事情:“因为这些,你才会那么急切的寻找鸟喙鼎的铭文?”
  我实在想象不出,鸟喙鼎的铭文对于武胜利来说有什么具体的用处,在我看来,那只是一堆杂乱无章的线条符号而已。
  “北方,有些事,即便我说了,你也理解不了,你缺乏基础。”武胜利说着说着,黯淡的眼睛里就迸射出一点点闪亮的光芒:“那东西,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不了解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它是多么奇妙。”
  武胜利告诉我,这件事情,就像一本环环相扣的小说,除非我从头阅读,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含义,如果从中途开始看起,那么我会越看越迷茫。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这可能也是他拒绝对我透露真相的一个理由。
  “这些事情,我权且相信吧,到目前为止,我只有一个很难理解的问题。”我看向武胜利,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的?”
  确实,这是我心头一个很大的疑惑,武胜利跟我的年纪大概差不多,从进入文物所工作以来,他都是个沉默又内敛的人,不合群,工作也不突出,这样的人很难受到上面的重视和提拔,所以武胜利一直都负责一部分比较闲散的工作。他的个人环境以及工作环境都非常非常的普通,如果从正常的角度去分析,他不应该知道这些事。
  “我知道这些,就是知道了,这算是我的一点点隐私吧,北方,你会理解我的。”武胜利直接避开了这个问题,道:“找个合适的时间,到陈可贵家里看看吧,不用我再解释什么,你知道铭文对我有多重要。”
  “恩。”我敷衍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实在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把铭文给武胜利。说实话,现在的武胜利看起来有气无力,一副快要死去的样子,很可怜。
  我借口去弄点吃的,然后钻到厨房,想了半天,我决定还是暂时再拖一拖,真到武胜利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再做最终的打算。所以吃了点东西,我就借口到陈老那边看看,我跑到图书馆,翻阅了一些资料,武胜利说的没错,关于那种奇怪的鸟,还有小青铜炉子,可能都是空白,翻了许久,我始终找不到任何有关的东西。
  之后,我给佩新打了电话,嘱咐她照顾好自己,等拖到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才回家。我对武胜利说,陈老刚刚遇害,住宅那边估计还被监控着,我不想冒险。
  “等等再说吧,看看明天有没有机会。”
  武胜利这个人很沉闷,没什么话题的时候,就闷着头一言不发。我看他病怏怏的躺在沙发上,心里觉得有点不忍,我把卧室收拾了一下,让他睡到卧室去。
  “北方。”武胜利慢慢扶着墙壁走进卧室的时候,回头对我道:“你是个好人。”
  “下面想告诉我,其实好人都是不长命的吗?”我笑了笑。
  家里只有一个卧室,让给武胜利之后,我就只能睡到沙发上。这几天一直没有睡好,身体很疲惫,但总是睡的不踏实,始终处在那种浅睡眠状态下,到了凌晨两点多钟的时候才真正睡熟。
  但是睡熟了没有多久,桌边的电话响了起来,我迷迷糊糊的抓起电话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候晋恒的名字。看着现在的时间,我有点吃惊,一个警察,半夜打电话过来,会有好事吗?我的睡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接了电话。
  “很不想打扰你,但是没有办法。”候晋恒客气了一句,道:“影响你休息了吧。”
  “没事,我经常熬夜的,这两天有点累了,早睡了一次。”
  我实在是搞不明白这个人,每句话说出来都好像在闲扯,无足轻重,但是每句话好像又有深意,总之让人琢磨不透。我确实做过点心虚的事情,所以和他说话的时候非常小心,唯恐会露出什么破绽,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会不会对案件的侦破产生影响,反正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昨天下午我在你们所里了解情况,没见到你。”候晋恒道:“你们所长说是请假了。”
  “不请假也没有办法,陈老没有子女,佩新不懂事,我联系了殡仪馆那边,准备明天登报发个讣告,这几天有的忙了。”
  “陈老的后事,可能暂时不用考虑了。”候晋恒顿了顿,道:“他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尸体,他的尸体不见了。”
  第九章



  一样的奇迹



  在听到候晋恒的话之后,我立即产生了一种预感,青铜小炉,奇怪的鸟粪,西周鸟喙鼎,这些细节构织出一条隐隐的线索,虽然候晋恒还没有把话完全说明白,但我已经猜到了一些。
  “怎么会这样?”我的反应很快,脑子只是那么一闪,就像脱口而出般的反问他道:“谁把陈老的遗体弄走了?”
  “先不要激动,这些事情,我也刚刚知道,现在仍然在调查中,打这个电话,只是把情况通知你一下。”
  候晋恒也是在事发之后被临时通知然后赶到现场去的,陈老的遗体做了尸检和法医鉴定,然后暂时放在法医鉴定中心后面的停尸房里。那个地方平时不会有人去,可能是整个大院里最被忽视和松懈的地方。停尸房紧挨着大院的院墙,跟鉴定中心虽然相连,不过中间隔着一道铁门,晚上值班的人一直没有注意监控,一直到晚上一点多钟,市里发生了另外一起恶性案件,受害人的尸体被送过去的时候,他们才惊讶的发现,陈老的遗体,不翼而飞了。
  周副所长的尸体也在鉴定中心后面的停尸房里,可以想象的到,两具本来并排存放的尸体,突然间就少了一具,而且事情发生在凌晨,在场的人或许会感觉到很诡异。
  我虽然没有到场,但是毕竟知道一些事情,尤其是武胜利的变故发生之后,不管我能不能理解这个现象,却必须要接受。我很震惊,那种震惊是语言表达不出来的,因为我知道,尸体在法医鉴定中心经过尸检之后,内脏几乎都被掏空了,我相信,绝对不会有任何人会去偷陈老的尸体,唯一的解释,他和武胜利一样,自己悄悄溜出了停尸房。
  这可能吗?如果用我的思维范畴去看待这件事,我不会相信,但候晋恒是什么人?他不可能半夜三更跟我打电话开这种玩笑。
  “那我现在怎么办?和殡仪馆那边已经联系好了,所里的领导,还有陈老过去一些比较重要的朋友都通知了。”
  “没办法,只能拖延一下,你可以告诉他们,我们这方面出于侦破需要,暂时把尸体留在局里,追悼会延期举行吧。”候晋恒听着像是在安慰我,但是他那种语气已经定格了,我听不出有任何温度:“这件事情,你,还有陈老的侄女都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在短时间内解决。”
  其实,我怀疑候晋恒已经知道陈老的遗体是怎么不见的,因为停尸房的监控可能暂时会被值班人员忽略,不过一旦事发,调阅一下监控录像就可以把整个过程看的清清楚楚。候晋恒并不知道我已经见识过这种事情,他也不会把真正的过程告诉我,现在的网络普及率那么高,闲言碎语一旦流入社会被散播到网上,就可能会引起麻烦。
  对此,我很无奈,不能明着问出来,只好在心里憋着。
  “出现了这样的事,是每个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不过请你相信我们,有能力把整个案件侦破个水落石出。”候晋恒停了一下,我听到他那边打火机响了响,估计是在抽烟,之后就接着道:“另外,问一下,在陈老出事前后这段时间里,家里有没有丢过什么东西?”
  我的心猛然一紧,候晋恒的这番话说的浑然一体,但是我却嗅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他明显是在告诉我,谁做了什么,都瞒不过他们。
  “应该没有,不过我不是很清楚,前段时间陈老比较忙,加上我在单位也有工作,没有到他那里去。”我稳下心,道:“如果有的话,陈老发现了就会告诉我。”
  “是啊,我们都很忙,你们单位的这两个案子,可能要忙很长一段时间。”候晋恒生硬的笑了笑,道:“那就不打扰你了,如果有什么情况或者跟案件有关的新情况,记得通知我。”
  “一定。”
  当我挂掉电话的时候,心头那种危机感一下子强烈到了极点。现在不仅仅是西周鸟喙鼎这个事情带来的危险,我感觉到,候晋恒已经怀疑我了,怀疑陈老那段遗言是留给我的,而且怀疑我拿走了陈老所说的东西。如果顺着这条线再查下去,藏在家里的武胜利也会浮出水面,本来我跟武胜利的事没有太大关系,然而把他藏在家里几天,到时候又会说不清楚。
  我该怎么办?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管是陈老还是武胜利,都已经提示的够明显的了,难道我真要抛开自己的生活,躲到一个没人能发现的地方去?如果迫不得已非要那样做的话,那么我的生活就完全被打乱了。
  这是个很艰难的抉择,让我犹豫不决。
  我再也睡不着了,就睁着眼睛坐着,坐到天色发亮。突如其来的这些事情已经影响到了我,平时休假时候自己喜欢享受的消遣完全没有了兴趣,我的眼皮子发困,却怎么都合不上眼,我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奇迹的话,那么逃出停尸房的陈老,现在会在什么地方?
  我不想再呆下去了,拿着外衣站起身,就要出门。我根本不知道陈老会在哪儿,但是出去找一找,也总比自己窝在家里强。我打开卧室的门,武胜利其实已经醒了,只不过身体虚弱的要命,连起床的欲望都没有,像一个默默等死的人,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一直到我打开门,他才用无神的眼睛瞟了瞟我。
  “我要出去,如果饿了,家里有吃的。”我反手关上房门,不想再看他,越看越觉得可怜,可是我心里总是有怪怪的感觉,潜意识里仿佛有什么在阻止我,阻止我把鸟喙鼎的铭文交给武胜利。我就打算,铭文的事情,再等等。
  我走到门口,将要下楼的时候,电话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很陌生的号码。在过去,我也经常会接到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但是在这个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为根据,却总觉得,这个电话,和陈老有关。
  想着我就有些激动,难以抑制的激动。预感只是人的一种主观猜测和想象,有时候却精准的要命。我刚想接听这个电话,但是一下子就回想到了候晋恒半夜打来的那个电话。
  不可否认,他绝对是怀疑我了,我对刑侦那一套不熟悉,也不清楚现在的追踪监控技术到了何等地步,不过我不能冒险。假如,只是说假如,这个陌生号码真和我预感的一样,与陈老有关,那么我接听电话的话,谁都不能保证,我的电话有没有被候晋恒那些人监听。
  总之,这个电话我不能接,至少不能以正常的方式去接听,一点疏忽就会产生遗漏,到时候我想跟警察解释都解释不清楚。
  我飞快的转身重新打开房门,又打开了电脑,翻出来一个闲置不用的手机,连接上无线,用最快的速度下载了手机版的网络电话然后注册账号充值。这一整套程序大概用了几分钟时间,接着,我用这个刚刚注册的网络电话回拨了陌生的号码。
  电话打通了,却无人接听,我连着打了几次,都是这样。这样一来,我就更相信自己的预感,这个号码肯定跟陈老有关,网络电话的号码相当陌生,在如此紧要的时刻,对方不会接听任何陌生电话的来电。
  我想了想,用网话的短信功能发过去一条短信:如果是老师,请接听电话。
  陈老为人很谦虚,过去的时候,一些后进者找他请教关于专业上的问题,包括他帮带的年轻人,他只肯承认那是同事之间的交流,惟独我,从工作之后一直称呼他老师,这一点,我们心知肚明,如果陌生号码和陈老有关,收到这条短信后,他会明白是我在联络他。
  发完短信,我停了两分钟,然后再一次拨打了电话,果然,这一次,对方接听了电话。
  “是北方吗?北方......”
  电话那端,是一个老人虚弱又焦急的声音,这声音对我来说,无比的熟悉,尽管因为某些原因,他的声线可能发生了一点变化,但这种变化不足以让我失去洞察的能力。我听得出,那是陈老的声音,绝对是。
  “老师,是我。”我震惊,焦灼,且带着隐隐的欣喜,那种欣喜来自内心深处,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在悲剧发生之后,再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我急匆匆的问道:“老师,您在哪儿?您怎么样?”
  “我很好,很好......”陈老的声音听上去和武胜利一样无力,如同从一次致命的重创中侥幸逃脱出来,身体却遭到了严酷的影响。
  听着他的声音,我心头的欣喜顿时消失了,因为有些事情不需要自己亲眼看见,我感觉,陈老和武胜利一样,虽然奇迹般的从停尸房逃离出来,但是,他肯定活不长。
  “老师,您在哪儿?有些事,想要问问您。”我对陈老仍然是尊敬的,不过,我必须要接受事实,关于鸟喙鼎,我要问清楚。
  “我在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很安全,你小心一些,确认没有任何人跟着你的时候,绕路过来。”陈老轻轻的喘了口气,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事情是要和你交代一下。”
  第十章



  老师的回忆(一)




  陈老告诉我一个地址,我们没有在电话里讲那么多,他仔细的交代了地址,说到时候会有人接我,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我必须要非常的小心,所以从家里出来之后,我没有马上就朝陈老说的地址赶,而是打车到附近一个很繁华的商场转了一圈,混在杂乱的人流中从另一个出口离开,又接连倒了几次车,东绕西绕了至少一个多小时。
  陈老告诉我的地址在老城的大树街,那是老城建筑最密集的一个地段,简陋陈旧的居民区,菜市场,夜市,连成一片,脏乱不堪。走在这里,我就觉得虽然来往的人非常多,但正因为这样,其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我穿过气味很奇怪的菜市场,转进一条小巷,就像进了一个迷宫,来回绕了几圈,有点迷了。不过最后我找到了陈老说的一个标志性的建筑,然后又朝东边走了一段,这大概就是目的地了。
  但是当我来到目的地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走了,这种地方的住宅比我的年龄都要大,根本没有门牌号码。我来回看了看,幽深的小胡同里看不到一个人。
  不过我顺着胡同走了十来米之后,就在一个门洞里看见了一个蹲在地上抽烟的老头儿。我确认,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当我走到这儿时,那老头儿就叼着一个快燃到头的烟屁股,冲我招招手。
  “是来找人的?”他恋恋不舍的把嘴里的烟屁股又嘬了一口,揉揉眼睛,道:“你叫什么名字?”
  “北方。”我记得陈老的话,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来接我的人,所以很干脆的就跟对方说了实话。
  “就是你了。”老头儿站起身抖了抖腰,他大概有六十多岁,一脸褶子,穿着和长相都和那种在市井街头混了半辈子的老混子一样,一笑就露出一口被烟熏的几乎发黑的牙齿,而且站起身也显得勾头拉磨,总之相当猥琐:“有人在等你。”
  “麻烦你带我去,谢谢了。”
  “你是年轻人,脑子清亮,很懂事的对不对?”老头儿叫我走到门洞里,没有带路的意思,站着跟我闲扯:“现在这个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像我们这样的老人,很孤苦的,没有单位,没有养老金,物价一直在涨,医院又很坑人,就拿前段日子说吧,我到医院去看看腿,其实是没有什么大毛病的,但是一下子花了几百块,给了点不中用的药......”
  我一下子就晕了,这老头儿分明知道我过来见陈老,但是站在这里神叨叨的,不知所云。
  “你?”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话说透了就没意思了嘛。”老头儿伸出两根手指,来回搓了搓,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儿上了:“我这么大年纪,在这里蹲着等你那么久,你总得意思一下的对不对?我不讹你,按劳取酬,你给二百块带路费怎么样?”
  我看着这个神叨叨如同街头巷尾见人就白话骗钱的老神棍一样的老头儿,越来越迷糊。但是这个时候,我只想早点见到陈老,所以懒得再问那么多,拿了二百块钱给他。
  老神棍一下子就精神了,脸上的褶子都少了很多。之后他很尽职,带我绕到前面不远的另一个门洞边,拿钥匙开门。这是个很老的小院子,走进去就让人有种破败且消沉的感觉,心情不由自主的压抑了。
  我跟老神棍走到小院的正屋,又穿过卧室,在卧室后面的墙角处,有个很不起眼的小门,大概一米多高,人走进去得弯腰。老神棍把我带到这里就不走了,指着小门道:“进去吧,他在里面。”
  说实话,眼前的一幕让我觉得心里发慌,这是很多鬼片里面常见的桥段。老神棍转身顺着原路离开了,留我一个人站在小门边上,处在这个环境下,我的心情更紧张而且谨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推开这道门。
  “北方......”
  在我犹豫间,从小门后隐约传来了一个声音,依然是很熟悉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我心里的疑虑就瞬间被打消了,伸手轻轻推开了眼前的小门。
  小门后是个非常小的屋子,没有窗户,头顶吊着一盏昏暗的灯,因为不通风,所以屋子里飘着一股陈腐且怪怪的味道。整个屋子里只能摆下一张小床,在推开门的一刻,我一眼就看到昏暗的光线下,躺在床上的陈老。
  他的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静静的躺在床上,我的鼻子有点酸了,一步就抢过去,蹲在床边看向陈老。
  我抓起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对陈老的感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我来说,这是个亦师亦父的人。
  “北方,我很好,很好。”陈老轻轻拍拍我的手背,以此来安慰我,他的脸色虽然苍白的没有血色,但是他的表情,他的语气,都如过去一样温和亲善。
  “佩新很好,现在在同学家里,您不用担心。”我之前想好了很多话,但这时候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时间不多了,北方,你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是不是,否则的话,你接到我的电话就会被吓住。”陈老苦涩的笑了笑,自嘲一般的道:“对于你们来说,我已经是死去的人了。”
  在过去,我虽然经常因为一些小事欺蒙陈老,但那种欺骗没有恶意,就如同一个孩子犯了错怕受到责罚而对父母撒谎。然而看着眼前的陈老,我不想再撒谎。陈老是知道一些事情的,跟他稍稍一说,估计他就会理解。
  “是所里的武胜利。”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道:“您有段时间没有到所里去了,所里的事可能您不知道。上周五,武胜利心脏病突发,半夜猝死在宿舍里,医院给了死亡证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送到了太平间,但是,当天晚上,他就跑到我家门口等我。”
  “他怎么可能这样?”陈老的眉头一下就紧紧皱了起来,和我想的一样,武胜利那种在单位一声不响的人是很难引起别人注意的,一旦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就会让人感觉无比的惊讶。
  “我所知道的,都是他说的。”我道:“他有西周鸟喙鼎里面的残留物。”
  “残留物是你给他的?”
  “不。”我摇摇头,对着陈老比划了一下,道:“他有一只青铜小炉,小炉子里有类似鸟喙鼎里的残留物。”
  陈老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他说了一点关于大雁坡的事。”我看着陈老的脸色和情绪都不好,就放慢了讲述的速度,道:”但是他没有说的太多。”
  “北方。”陈老的情绪恢复的很快,就一分钟的时间,语气已经平稳了:“有些事,的确有必要跟你讲讲,我没有时间了,需要你替我保管一些东西。”
  “老师,您会没事的。”
  “这些东西,你要好好的保管,你还年轻,我知道把东西交给你,可能不太妥当,不过除了你,我不知道还可以交给谁。”陈老又笑了笑,道:“不用安慰我,一个人,活多少年才算是多?大雁坡,那真是难忘的大雁坡......”
  陈老暂时还没有说什么,但从他的语气中我能听出,当年的大雁坡,可能发生过一些事情。
  “北方。”陈老突然就凝视着我,这一刻,他的表情有些奇怪,说不出是怎么奇怪,却让我心里骤然间有点不自然的感觉,但他的这种表情很快就消失了,继续道:“大雁坡的事,过去很多年了,你要不要听听?”
  我点点头,我很诧异陈老为什么会有这种让人感觉奇怪的变化,不过我还是能体味到,他确实时间不多了,该说的事情,想必都会说清楚的。
  “关于过去,我很少会提起来,你年轻,思想或许比我更活跃,能想到的更多。”陈老慢慢的靠着床头,望着头顶那盏昏暗的灯,道:“我从来不想多说任何一句关于大雁坡的事,那是一个让我难忘,又无比伤感的地方。”
  “老师,大雁坡,究竟发生过什么?”
  “北方,我带了你有几年了,你的记忆力很好。那么,你就应该记得,我很忌讳谈起我的妻子。”
  “是,我记得。”我很讶异,陈老说着说着突然就改变了话题,但是他的思维意识明显还是清晰的,所以我没有发问,只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记的很清楚,陈老忌讳提及自己的感情以及妻子,从我认识他开始,他一直独居,在他的家里,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妻子的痕迹,这甚至会让人误会,他从来都没有结过婚。
  “她死在大雁坡了。”陈老默然,接着道:“永远都回不来了。”
  “老师......”我确实没想到陈老会在此刻提起这些,一时间就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了。
  “言归正传吧,说大雁坡的事。”陈老抬起手,在眼角擦了擦,道:“但是,有的事情可以说,有的,我不说,你也不要问。”
  第十一章



  老师的回忆(二)




  陈老开始讲述了,事情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或许是因为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所以难以忘怀,包括很多细节,现在回想起来,他都历历在目。
  当年,大雁坡那块农田下的奇怪的“屋子”被发掘出来之后,是被当做一个墓葬群来处理的,由文物部门具体负责。最初,这个地方并没有引起重视,但是后来,事情一下子就变的不得了了。因为在奇怪的大屋子里安葬的二十多具尸体中,有一具,竟然是活的。
  不过这里说的活,并不是说那具尸体突然就睁开眼睛说话了,活,只是说它还有很微弱的生命特征。
  这在中国乃至世界的考古史上都是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奇迹,大屋子里的尸体都没有多余的陪葬物品来证明其身份的年代,不过那些放在手边的青铜炉子却可以分析出一些相关的情况。那具还存在生命特征的尸体,在大屋正中心的位置上,根据它身边的青铜炉子来看,应该是最早被安葬在这里的人,大概的时间在六百到七百年前。
  这个现象如果放在历史或者生物学家眼里,就会变成一个学术性的课题。但是这个现象所引申出的东西,却足够让有的人产生遐想和深思,一个六七百年前的人,为什么可以保存生命特征?如果深挖这个现象,找出最终的原因,再加以研究和推进,是不是就能假想,一个人,能够存活六七百年?
  大雁坡立即受到了空前的重视,只不过这种重视很隐秘,常人无法得知。当年调研大雁坡的那支队伍,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成立的。队伍的成员来源很广,身份也比较复杂,其中一部分人担任保卫工作,另一部分则是各个领域的专家。
  那个奇怪的大屋子被彻底挖掘开了,尤其是那具存在生命特征的尸体所在的位置,是个重点。大屋的地表上被凿刻出了一条一条无法理解的线条,最终构成一幅很奇怪的图案,那具尸体所在的地方,隐约就是整幅图案的正中心。
  大雁坡的事情距离现在二十七八年了,当时的陈老,刚刚四十出头,从事工作差不多有二十年时间,专业基础知识相当扎实。因为在发掘过程中,经常会遇到一些难以理解的符号以及线条,而陈老最擅长的,是古代密码学,所以被抽调到了当时那支队伍中。
  陈老的妻子也在系统内,不过和陈老不在一个部门。他的妻子温雅且博学,同样擅长古代密码学,甚至在这个领域内的造诣,比陈老还要突出。队伍的组成虽然没有明确的硬性要求,不过必然都是领域内的精英,夫妻两个一同被抽调到队伍中,在当时那个还算是以奉献为荣的环境下,很让陈老引以为豪。
  初步的勘察结束之后,他们在大屋正中的地方朝下挖掘,然后就挖出一条不知道修建在多少年之前的地下隧道。隧道很漫长,隧道之后,是一片很广阔的地下空间。队伍的任务就是尽力把所有能搞清楚的事情全部搞清楚,所以这片地下空间就成了当时研究探索的重点。
  “那片地下空间真的有那么大?”我忍不住插嘴问道:“武胜利说,当时您离开单位差不多有三年时间,三年时间都在探索那片空间?”
  “不是。”陈老摇摇头,道:“真正执行任务的时间,可能只有一个多月。”
  对于这个问题,陈老含糊着回答了一下。人,是最复杂的动物,因为拥有思想,思想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正面的,负面的,该思考的,不该思考的。陈老就是这样,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哪怕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但还是不肯把事情说的那么直白。不过从他含糊的回答当中,我分析,当时队伍执行的任务可能是非常隐秘的,任何关于任务的细节都不能外泄,再加上在大雁坡估计出了些事情,所以任务结束之后的那两年多时间里,陈老很可能是被限制了自由。
  因为是讲述,所以不可能像亲身经历那样真实直观,很多细节被忽略掉了,陈老只是说了大概的过程。那片巨大的地下空间,让当时所有参加任务的人都改变了一些常规的思维,也让他们真正知道,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世界,有多少未知之谜存在。
  他们在地下空间内收集到了一些符文,按道理来说,这些发现都应该毫无保留的上交,不过当时队伍里的人出于种种原因,还是私藏了一部分。这种行为并不能算是恶意的,比如说有的专家,藏一些东西只是为了研究,没有其它目的。
  在这片地下空间中,他们发现了规模更大的墓葬群。空间地面的地表上,有一副比大屋地表更为巨大的图案,图案由线条所组成,排放着大概四十多具尸体。
  最初的时候,因为缺乏依据,所以他们只能暂时认为,那是一种独特的而且罕见的丧葬方式,估计是一个家族或者一个群体的人最终长眠的地方。不过随着对空间的逐步探索,发现的线索越来越多,最后他们确定,这些人并非一个家族,全部来自一个组织。
  这些事情如果说出去,肯定要引起学界内一片轰动。但是队伍最大的发现不是这个,而是一口鼎。
  那是一尊石鼎,非常巨大,鼎的三面布满了一种类似鸟喙般的铭文,另外一面则是一种经过加密代换之后的字符。
  “当时,队伍里的人有两种观点,其中一种认为,鼎上的铭文可能是一种至今尚未发现过的文字,另一些人认为,那只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如同标志性的图案。”陈老道:“轻语不这么认为,她虽然不多说话,但是很聪明。”
  陈老说的“轻语”,就是他的妻子了。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如果某个人很避讳提及另外一个人,那么很可能是对方曾经带给他很深的伤害,让他无比的愤恨。但陈老不同,他在过去很多年一直不愿提及自己的妻子,不过此刻说起来时,他的眼睛里是一种浓浓的爱意和眷恋。
  陈老的妻子在古代密码学上独树一帜,她不认同其他人的意见。她最先注意的,是石鼎一面经过加密代换后的字符。
  之后,是连续几天很艰难的解读工作,这个过程我不能理解,陈老讲的时候也是一语带过,不过通过几天的解读,大鼎一面的字符被完整的破译出来。
  这段被破译出来的字符,实际上是对那些鸟喙铭文一种注解,只有先破译了字符,才有可能慢慢理解鸟喙铭文所包含的信息。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不过鸟喙铭文的复杂和抽象程度难以想象。
  我就感觉,这么复杂的铭文,所包含的信息肯定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最后呢?这些铭文被破译了吗?”
  “我不知道。”陈老慢慢道:“主要的破译工作,是轻语在负责。”
  陈老的妻子接触了这口石鼎之后,就完全沉浸在其中,如同是被吸引了一样。她柔弱但是性格坚韧,就守着石鼎,不分昼夜的进行工作。不过队伍还有其它任务,不可能所有人都陪着她一起围着一口石鼎来回转,所以在加密字符被破译之后,队伍就分工了,陈老的妻子坚持要继续解读鸟喙铭文,所以她带着少部分人解读铭文,其余的则对空间还没有走过的地方进一步摸索。
  但是接下来就出事了。
  出事的时间就是在陈老的妻子解读鸟喙铭文期间,跟随陈老的妻子负责解读工作的几个人死了一半。
  “没有任何人能帮的上我们,几个队伍里的人就那么死了。”陈老还是很平静,但是语气中已经有了波澜:“看不见的凶手。”
  “是那种看不见的凶手?”我吃了一惊,立即回想到周副所长临死之前的一切种种,就如陈老所说,在那种情况下,谁能帮得了将要遇害的人?
  “是。”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陈老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深深记住了隐形凶手出现时的气息,所以在前几天将要被杀掉之前,已经有了感应,匆忙中给我留下了一点信息。
  “老师。”我咽了口唾沫,道:“凶手是看不到的,对于这样的危险,谁都无法躲避?”
  “道理上是这样,但你应该记得,刚刚带你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世界上没有完全绝对的事。”
  当时在大鼎周围负责解读工作的人本来都应该死掉了,但是在最危急的时刻,有人救了他们。
  第十二章



  老师的回忆(三)




  听陈老讲述到这里的时候,我感觉非常吃惊,到目前为止,不仅仅是我,可能就连候晋恒那样的职业警察也弄不明白,隐形的凶手究竟是什么东西。从我自己的认知,还有陈老的遗言中,我已经下意识的认为,那种隐形的凶手,是任何人都无法躲避和抗衡的。
  “老师,当时是谁救了你们?”
  “这是个谜,从那时候到现在,我一直在回忆,在思考。”陈老又一次慢慢摇了摇头,道:“可我始终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大雁坡自从事发之后,附近的山民就被遣散了,队伍执行的是很机密的任务,所以负责保卫工作的人相当尽职,不可能有其他外人混进来。但救陈老他们的那个人,就好像是从黑暗中一下子钻出来的。
  他出现的可能有点晚,导致负责解读的人死掉了几个,不过对陈老他们来说,已经算是万幸了,这个人出现之后,阻止了无形的杀戮,不过那个过程相当的杂乱。
  那个人很神秘,从他出现到最后离开,陈老几乎目睹了整个过程,但是陈老甚至连对方的长相都没有看出来。
  “老师,这个人会不会是你或者当时队伍里其他人的熟人?”我猜测道:“就是怕你们认出来,所以才有意遮掩了自己的外貌?”
  “不,他没有遮掩,但我看不清楚他。”陈老停了停,道:“他是个会变脸的人。”
  “会变脸的人?”我的脑子里马上就闪现出川剧中的变脸绝活,但是变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掩饰,对自己的掩饰。
  “你理解错了。”陈老纠正道:“那不是你想象中的变脸。”
  那个救了陈老的人并没有利用任何面具之类的工具,他就是以真面目示人的,但是他仿佛拥有一种非常特殊的能力,面部上的所有肌肉就好像自己的手指一样灵活,运用自如。那么多肌肉协调运作,导致他的五官在不断的变形,这一秒钟是这个样子,下一秒钟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所以陈老从头看到尾,看见的只是那个人在不断变换的脸庞。因此,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这个神秘的临危救下陈老还有其他人性命的人,在陈老的心目中一直像一尊漂浮在漫天云朵中的神。
  “对于他,我有一种敬畏,说不出的敬畏。”陈老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也不知道我可以信赖的人还有多少时间,北方,你还年轻,我想把东西交给你,如果有一天,你可以遇到那个变脸的人,就把东西,交给他。”
  在陈老获救之后,他一直有种感觉,觉得这个神秘的变脸人不会完全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陈老坚信,他们肯定还会再见面。但是陈老的预感出现了错误,从那以后,变脸人好像人间蒸发了,再没有出现过一次。
  陈老是个很理智的人,他从来不会轻易的相信一个陌生人,但变脸人给他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陈老对变脸人很有好感,他不知道变脸人是谁,不知道对方从何处而来,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和动机,然而陈老觉得,这是个好人。
  变脸人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无形中说明,他对这个事情有相当的了解,所以陈老只希望自己从大雁坡带回来的东西,可以交到变脸人手中。
  “在生活中,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没有。”我认真的回忆了一下,的确没有。
  “二十多年了,很多事情都被改变了,那个人,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陈老唏嘘感慨,经过多的人,感触也会很多,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陈老的心情我无法完全体会,但多少都可以理解一些。
  变脸人的出现,是陈老无法忘记的一段经历。变脸人解除了他们的危险之后,很快就离开了,可能是不想跟队伍里的任何人进行接触,随后,负责对地下空间探索的队伍也赶了回来,双方汇合之后,又出现了意料不到的情况。
  陈老并没有细说,不过我还是听出了部分隐情。陈老的妻子是解读工作的主要负责人,在隐形凶手袭击队伍的时候,陈老的妻子被变脸人救了下来,但她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之后的变故中。
  和我想的一样,陈老对妻子的感情很深,妻子的离世,对他来说是最最残酷的打击。这段回忆非常痛苦,不堪回首,陈老甚至连回想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忌讳谈论这些。
  我感觉可惜,陈老的妻子死去,对陈老是种打击,更为重要的是,她是当时解读工作的负责人和实施者,那么长时间的解读工作积累下来,尽管不能完全理解鸟喙铭文的含义,但我认为多少都会有点收获。而且,在陈老的讲述中可以听得出,当时就是在解读工作进行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才发生了隐形凶手袭击的情况。
  “我不知道轻语是不是解读出了什么,没有时间去问这些,她......就走了。”
  当时的情况那么复杂又混乱,大家都在对抗危机,想方设法的活下去,所以陈老没有机会询问妻子,从鸟喙铭文中解读到了什么样的信息。这是个很大的遗憾,事情过去之后,石鼎铭文肯定被带走了,那些鸟喙铭文有没有被解读,谁也不知道。但当年陈老妻子解读出的那些信息,失传了。
  关于大雁坡,陈老就讲了这么多,他并不想让我彻底的了解这些事,只是想让我知道,他从大雁坡那个很重要的地方带回来的东西,也同样重要,这些东西交给谁都是不合适的。
  “老师。”我道:“这些东西,为什么不交到上头?”
  “北方,你还年轻。”陈老苦苦的一笑,之后又深深的叹了口气。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立即明白了,在大雁坡事件结束后的那两年多时间里,陈老肯定遭遇了什么,那些遭遇让他对“上头”失去了信心。正因为这样,他宁可把东西交给至今都不甚了解的变脸人。
  陈老相信自己的直觉,那种延续了二十多年的直觉,他认为,把东西交给变脸人,或许是最最合适的。
  “北方,这就是我对你的嘱托。”
  我看着已经只剩下半条命的陈老,还有他那张惨白又苍老的面孔,默然点头。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我只能用自己的眼神向他保证,我会尽力,一定尽力。
  “以后,最好不要轻易触碰任何带有鸟喙铭文的器具,我很怀疑,隐形凶手的出现,和这些有关。”
  关于隐形凶手,陈老知道的其实很少,在西周鸟喙鼎被运走的途中,我觉得陈老肯定私下做过一些什么。因为他曾经遭遇过隐形凶手的袭击,所以熟悉那种感觉。但这种感觉是形容不出来的,他无法传授给我。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将要面对隐形凶手的时候,我可能不会产生任何防备。
  这意味着,或许,我会像周副所长那样死去。
  “我在书架上留给你的结痂物,一定保管好。”陈老着重提示我:“如果什么时候,感觉自己真的无法逃脱危险,可以吃掉一块,它可以暂时保住你的命。”
  陈老说的,和武胜利说的几乎是一样的,这种鸟粪拥有很神奇的功效。但陈老又提醒我,结痂物绝对不能乱吃,那是救命的东西,同样也是催命的东西,一旦吃下它,如果在一定时间内没有其它延续生命的办法的话,那么结局会很悲惨。
  “北方,我要交代的事,就这么多了。”陈老长长的舒了口气:“我不希望你做什么,那样或许会给你带来危险。我也不希望你知道的太多,知道的多,自己背负的就会更多。”
  “老师,您......放心。”我感觉眼睛鼻子一起酸了起来,我的天性让我在过去那些年很少会哭,但是望着陈老,回想他对我的关怀和照顾,我很难过。
  “该说的事,都说完了,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陈老的语气慈祥且温和,道:“过去,你经常会对我耍个小聪明,哄骗一下我,那是孩子的小把戏,我并不介意,但是这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一定如实回答。”
  “老师,我会的。”我分得出轻重,在此时此刻,我不会再对陈老有任何欺骗。
  “北方,在过去,你进入文物所之前,有没有见过我?”陈老道:“我们有没有见过面?”
  “恩?”陈老的这个问题让我一楞,这可能根本就不算是一个问题,陈老的年纪虽然大了,但我相信他的记忆力还是清晰的,我在进入文物所之前的生活经历,他没有参与,但都听我讲过。
  我的经历坎坷却不复杂,陈老应该不会忘记的。
  “老师,没有,以前没有见过你。”我楞过之后,就老老实实的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想起这个很无聊的问题。
  “好吧。”陈老眼睛中仅有的一点点光,瞬间就黯淡下来,他转过头,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的有些复杂,有些奇怪,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第十三章



  木盒




  陈老此刻的表情对我来说是相当陌生的,可以说,在过去几年时间的接触中,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出现过这样的表情。他的表情说不上可怕,却让我不由自主的开始疑惑,开始深思。
  “老师......”我思考了一会儿,但是却想不出陈老到底是怎么了:“您想说什么吗?”
  “没有什么,北方,没事了。”陈老恢复的很快,毕竟是研究了一辈子历史和文物的人,比正常人更懂得一些道理,他转过脸,之前的表情荡然无存:“把我交给你的东西,保管好,一定要保管好。”
  说着,陈老慢慢伸出手,从身上盖的薄被子下面拿出了一只小箱子,箱子很小,不可能装下太大的东西,我看了一眼,就觉得这可能是书面资料之类的物品。
  “你记住我的话,这些东西,我研究过,虽然没有结果,可我相信,它所隐藏的,是非常重要的信息。”陈老郑重其事的把箱子慢慢递给我,道:“对这些,我视之如命,我相信你,希望你也是如此。”
  “我会的,老师,您放心。”
  箱子并没有上锁,这说明陈老并不避讳我私下翻看箱子里的东西。事实上他也能想象的出来,即便我翻看了,也不可能看出点什么,就好像一个普通人看着一串经过加密的电文,看一辈子,电文还是原来的样子。从大雁坡到现在,差不多三十年时间了,陈老掌握这些东西,不会不进行研究,但很可惜,他在某些专业造诣上,不如他的妻子。
  想到这儿,我又是一阵深深的遗憾,说实话,关于大雁坡的往事,陈老讲述的一点都不详细,但我已经被深深吸引了,那尊石鼎上的鸟喙铭文,究竟隐含着什么?陈老的妻子想必有一些收获,只不过她早已经死在大雁坡,那些收获永远不可能再被人得知。
  “还有一个东西,是留给你的。”陈老又摸出了一只更小的,像香烟盒那么大的小木盒。木盒很精致,上面的油漆被挂掉了,估计原来是用来装雪茄的盒子,封口处上了一层火漆。陈老拿出了这只小木盒,却迟迟不肯递给我,他闭上眼睛呆了一会儿,之后看着我道:“人啊,这一辈子不管五十年,一百年,都不可能把一切事情都琢磨的一清二楚,我犯过这样的毛病和错误,我总觉得只要自己努力,那么就一定可以找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您说过的,凡事都怕认真二字。”
  “话是那样说,事实却并非如此。”陈老紧紧攥着那只很小的小木盒,我说不清楚他的黯淡的目光究竟想对我表达什么,总之一直有种让我感觉陌生的气息:“有些事情,可能从开始起,就注定不会有答案,穷其一生去追索,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与其这样,我宁可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所以,一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那样,你会轻松很多。”
  陈老的话和过去教导我时所说的,完全不同了。他一直鼓励我从事情表面入手,深层剖析,努力去寻找更多的还未被发掘出来的东西。
  而且,我已经观察出来,陈老虽然说了留给我这只小木盒,但是他仿佛顾虑很多,举棋不定。
  “该来的,谁也挡不住,人终究不能逆天的。”陈老经过一阵默默的考虑,终于松开了紧攥着小木盒的手,把它递到我面前:“东西给你,但有几句话,你必须牢记在心。”
  “我会记住的。”
  “北方,你很聪明,我了解你,你经常给外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可我知道,你坚强,有信念,不会动摇本心,这很好。”陈老那种奇怪的表情又一次不见了,重新露出了我所熟悉的温和与慈祥,道:“要留给你的东西,就在盒子里,盒子没有锁,即便有锁,你也可以随时打开。要不要打开盒子,决定权交到你手上,只不过我建议,暂时不要打开它。”
  这只普通的小木盒,顿时被陈老的话笼罩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我感觉到,它或许很沉重,沉重到我背负不起。我不知道盒子里装着什么,听了陈老的话,我感觉非常好奇,但心里随即又生出一种自然而然的抗拒感。
  我不想接受这个盒子,因为陈老的话就是最好的注解,一旦接过这个盒子,可能就会背负一个沉重的包袱。
  “人都是在慢慢成长的,在我少不经事的时候,很多方面都还不如你。”陈老就那样费力的举着盒子,道:“我考虑了很久,也考虑了很多次,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交给你,以你的心性和对我的了解,必然知道我的犹豫。如果我就这样死了,把东西隐瞒起来,可能你一辈子都不会由此产生什么压力和影响,但那又是一种缺失,或者说是我对你的欺骗和不负责任,所以,它还是留给你。北方,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以我的生命化出的忠告,暂时不要打开它,否则,它会给你带来痛苦。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真的成熟了,可以承受一切以往无法承受的事情时,你可以打开这只盒子。给你,这个东西同样是我在大雁坡得到的,很多年了,除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它的存在,拿去吧。”
  终于,这只小木盒从陈老的手中交到我的手中。它很轻,没有什么分量,但我接过它的时候,就好像接过了一座山。
  在我拿到这只小木盒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猛然感觉面前的陈老一下子陌生起来。在过去几年的生活工作中,我和他的接触相当频繁,他从来没有提过这只木盒的事,我知道,如果不是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无法再活下去,这只木盒的事,不知道还要被隐瞒多久。
  这只木盒里,装的是什么?在接过木盒的那一刻,我有一种马上打开它的冲动,很强烈。因为陈老的话已经像是一管催化剂,把我心底所有的求知欲望全部点燃了,我迫切的想知道,这只小木盒里到底是什么。
  但我的理智还是存在的,陈老迫不得已把东西交给我,就无法保证我会不会私下打开盒子,所以他才会提出那么郑重的忠告。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信任他的,他不希望我打开盒子,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相信,他不会害我。我慢慢就把心底的冲动压制了下来,我从小生活的环境逼迫我要比其他同龄人更加成熟,更加坚韧,否则我的性格会在幼年时就被种种原因扭曲。所以,我的自制能力比别人强,这样才能健康的长大。这种能力一直陪伴着我,在心里的冲动平静下来之后,我已经默然听从了陈老的忠告。这只盒子,暂时不会打开它。
  其实,我的心里还有一些问题,不过我不打算问了,因为陈老明显不想让我知道太多的事情,他觉得那会让我也陷入重重危险中。
  “北方,我熬不了多久,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么,你就要独自去面对之后一切可能发生的事。”陈老指着我身后的小门,道:“这个人,可以信任,如果有需要,他会帮你。”
  我一回头,就看到带我进来的老神棍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站到了门外。
  “他有很多毛病,不知道你能不能忍受。”陈老跟着又补充了一句,不出我所料,老神棍的脸皮和城墙一样,对陈老的评价不以为意,蹲在门外抽烟。
  我对老神棍没有太多好感,但是当他抽着烟偶尔转头的时候,我对他的印象瞬间有所改观。因为他望着躺在床上的陈老,那张猥琐的脸庞,无意的抽搐了几下,眼神里有深深的怜悯,可能还有一种不舍。就如同一个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友将要离世。
  那种不舍,不是当事人,就无法完全理解。但我明白,那真的很痛苦,作为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可能眼泪早就在过去流干了,他们只能用这种沉默的无声,来悼念将要逝去的人。
  “老伙计。”老神棍吐出一口烟,苦涩的咂咂嘴巴,道:“歇一会儿吧,你够累的了。”
  “如果能歇,早就歇了,不用等到现在,是很累,非常累,好在,一切都快要结束了。”陈老对着老神棍摇摇头,又望向我,道:“大雁坡的事,是武胜利第一个告诉你的?”
  “是,他主动说出来的。”
  陈老的眼神中也有深深的迷茫,大雁坡那件事很隐秘,知道的人应该不多,而且每一个参与者肯定和陈老一样,受过严厉的警告,不敢把消息泄露出去。
  “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老师,这可能很困难。”我觉得为难,武胜利的状况不比陈老好多少,几乎连行动能力都丧失了,如果候晋恒那些人真的已经注意到我,而我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武胜利出门再跑到这里来,就要冒很大的风险。
  “我知道,我知道......”陈老微微点点头,自己想了一下,又道:“如果见不到他,能不能让我和他通一次话?”
  “这应该可以。”我答应下来,我看得出,我对武胜利的疑惑,同样也困扰着陈老,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武胜利那样的人对许久之前的大雁坡事件会那么了解。
  第十四章



  猝死




  陈老催促我快一点赶回家,然后让武胜利和他进行通话。其实这个时候陈老的精神状态虽然很糟糕,却不像是马上就会死去的人。不过他那张让我感觉无比熟悉的脸憔悴的不成样子,我转身出门的一刻,停下脚步转头问道:“老师,您......您......”
  我是想问问他还能坚持多长时间,三天五天?或是十天半个月?但是话到嘴边,我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北方,人终究都有一死的,这是规律,不用悲伤。”陈老毕竟太了解我的性格了,明白我想要问什么,他勉强露出温和的笑,宽慰我道:“快去吧。”
  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沿途仍然非常小心,其实我根本吃不准候晋恒那帮人到底会不会跟踪我。我和之前一样,东拐西绕的兜了几个圈子,在电信附近的小摊上买了一张无记名的电话卡,然后回到家。
  从我出门到回来,大概四五个小时时间,但这四五个小时时间里,武胜利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他歪歪的躺在床上,纹丝不动,如果观察的不仔细,会认为他在睡觉或者已经死掉了。推开卧室门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不过我打开灯,就看到武胜利吃力的睁开了眼睛。他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皮只露出了一道缝。
  “你怎么样?还好吧?”我很担心,并不仅仅担心武胜利会死,更担心的是,假如他真的死在我家里,那么黑锅我就背定了。
  武胜利动了动眼皮子,示意他还活着。我看他这个样子实在有点揪心,不过心里却记着陈老的话。我换上刚刚买来的手机卡,对他道:“陈老想和你通话。”
  “他?”武胜利本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顿时就睁大了,仿佛猛然遭受了电击一样,我看的出,他的脸上有一种惊讶:“他在什么地方?”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不想跟他透露那么多,只是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机。
  “啧啧。”武胜利咂咂嘴巴,突然就开始冷笑:“果然......”
  “通话吧。”我觉得他笑的很不正常,就打断他,道:“陈老正在等。”
  “可以。”武胜利依然在冷笑:“你觉得还会跟我说什么?”
  我一言不发的拨通了号码,然后打开电话的免提,把话机放在武胜利的枕头边。电话很快就通了,我对着话机道:“老师,武胜利就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我悄然的退后了一步,我想好好听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是小武?”陈老在电话那边轻声问道:“小武,你肯定知道一些事情,我不问你知道些什么,我只想问问,大雁坡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嘿嘿嘿......”武胜利没有回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笑,好像遇见了特别可笑的事,无法控制情绪。但那种笑声让我听起来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知道大雁坡的事,那就证明肯定和其中有一点关系,是谁告诉你这些的?”陈老并不在意武胜利的态度,耐心的继续问道。
  “嘿嘿嘿......”武胜利在床上微微翻了个身,笑的更厉害了,而且不知道是他笑的喘不上气的原因还是什么,笑了一会儿之后,他就开始咳嗽,这导致他的笑声发生了变化。我从事的工作就注定精神必须保持高度的集中,而且观察力一定得强,所以我很快就察觉出武胜利笑声的变化。
  很奇怪的变化,好像并不是同一个人发出的笑声,那声音非常陌生。
  电话那端,陈老的声音一下子就顿住了,过了大概有一两分钟,他才重新开口说话,但是语气已经变的急促。
  “你是?是?”陈老可能受到了比较强烈的震动,导致他说话的语气也随之开始波动。
  “陈,可,贵,嘿嘿嘿......”武胜利在笑声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陈老的名字,同样,他的语气也在变化,里面有种让人分辨不出的很复杂的情绪。
  “这......这不可能......”陈老突然就在那边大喊了一声,紧接着,我模模糊糊听到了电话摔落到了一旁,还夹杂着老神棍的叫喊声。
  陈老肯定出事了!我的心里一紧,顾不上和武胜利说什么,抓起电话转身就走。在我将要走出卧室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武胜利脸上的笑容似乎是凝固了,一动不动的望着我。
  “他是个很自私的人,会害了你的。”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可能之前一阵剧烈的冷笑,让他几乎要虚脱了,他说的话有气无力,但每个字都像是震耳的钟声,在我耳边不断的回荡。
  武胜利所知道的,仿佛并不仅仅是大雁坡事件的一部分,他可能了解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多。我很想问个清楚,但是陈老的安危牵动着我,我忍了忍,反手拉上卧室的门,飞一般的从家里冲了出去。
  从这里到陈老那里的路我已经走了一次,相对熟悉了很多。我少绕了一些路,为的是让自己赶的更快一些。因为之前陈老在电话里的那声大喊,让我感觉不祥,非常不祥。我很快就赶到了陈老安身处。
  当我走近那扇小门的时候,就看到老神棍坐在陈老的床边。那盏昏暗的灯不足以把房间里每个角落都照射的分毫毕现,但是我却清楚的看到,看到了陈老紧紧闭上的眼睛。
  他的身体开始僵硬了,僵硬的很彻底。是那种完全脱离了生命特征的僵硬,这意味着,他死了。
  “老伙计。”老神棍慢慢站起身,对着床上的陈老轻轻叹了口气:“你累了,安心走吧。”
  说着,老神棍就从我身边走出了小门,在我们擦肩而过的一刻,他对我道:“年轻人,节哀吧。”
  “等等!”我的情绪可能真的有点失控,因为我还没有达到那种万事不能扰心的境界,在大多数时候,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现在,我失控了,我抓着老神棍,急切的道:“我有药,老师留下的药,可以救活他......”
  “没用的。”老神棍摇摇头,他很严肃,也很认真,但脸上的猥琐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就那么看着我,道:“任何人,只能用一次,只有一次。”
  说完之后,老神棍转身就走了。我在原地默然了片刻,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陈老。这之间的距离只有几步远,但就这么几步,却像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一般,让我走的无比费力。
  陈老死了,这一次,可能真如老神棍所说,他真的死了,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奇迹发生。我看不到他往日的慈祥,现在能看见的,只是一片冰冷和他已经花白且凌乱的头发。
  我一直都觉得,男人的眼泪是最值钱的东西,比黄金还要珍惜。但是看着慢慢变冷的陈老,我想起过去的几年,想起跟着陈老学习生活的日子。他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他很温和,很善良。我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这是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的命运,我并不会因此迁怒谁,但我不愿真正面对这些。
  往年的春节,所里会安排人在大年夜值班,我总是抢着把自己的名字排在值班表上。因为我害怕过年,在这个中国人传统中全家团聚的日子里,我所拥有的,只是自己,还有自己的影子。我不愿在家里呆着,那会让我感觉孤独。在每个人都洋溢着笑脸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就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桌上的日历。
  但是每次到了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陈老都会冒着大雪,踩着钟声,给我送来一饭盒还带着温热的饺子。
  我不习惯用哭泣来表达感情,但是此时,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的掉落。我的悲痛,没有人可以理解。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关爱,比父爱更加珍贵。
  我在陈老的尸体前站了很久很久,天是什么时候黑的,我不知道。一直到老神棍又一次出现时,我才颓然坐倒在凳子上。
  “关于后事,他跟我交代过,你不用管了。”老神棍蹲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对我道:“你把自己的事情料理一下。”
  “然后呢?”我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了迷茫,我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和陈老说的一样,我要过那种东躲西藏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被隐形凶手杀掉的生活的话,那绝对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先找个地方,安顿一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老神棍叼着烟卷,眯着眼睛道:“年轻人,和老伙计说的一样,人嘛,都会死的,只不过是早晚的事,不要垂头丧气,振作一点。”
  我依然很难受,但是思维却渐渐的转入正轨。陈老既然真的死了,那就是结局,无法更改的。我不会把陈老的死完全归咎到武胜利身上,不过就算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武胜利这个人,身上的谜团更多了。
  我有必要找他问个清楚。我相信武胜利肯定不会轻易的把事情告诉我,不过我下定了决心,这次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找他问清楚。至少,我要知道,陈老为什么听到他的笑声之后就那么的震惊。
  陈老的遗体这一次是要火化的,像这种情况,没有医院的死亡证明或者相关机关给予的证明,不能进行火化。不过老神棍保证他会处理好,我帮着他做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整整忙了一夜。等到天亮之后,我马上就朝家里跑。
  我打定主意了,武胜利想要鸟喙鼎的铭文,我给他,只要他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第十五章



  毁灭证据时的风波




  陈老彻底的离开了,我难过,但无形中心里的一个大包袱悄然落地。不过对武胜利的好奇却越来越强烈,我又一次飞快的赶回家,把该对他说的话和开出的条件都想的一清二楚。
  我跑回家里之后,习惯性的打开卧室的门,昨天临走的时候我没有关灯,卧室里的灯整整亮了一夜。当我推开卧室门的时候,一眼看到武胜利和之前一样,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我走到床头,脑子和嘴巴一起准备运作。
  但在我靠近武胜利的时候,猛然感觉到不对劲,因为他好像不是和过去一样闭上眼睛养神,而是完全没有任何生息了。
  他死了?
  我感觉一阵说不出的慌乱,赶紧就拍他,喊他。手刚刚触碰到他的身体,我整个人就像陷入了冰窖,凉的透骨。他的身体死沉沉的僵硬,触手就觉得象是摸到了一块冰,没有一点点温度。这一切都说明,在我离开家赶到陈老那边的这一夜之间,武胜利死掉了,这一次死亡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不可能再有奇迹发生。
  心里的紧张顿时达到了顶点,我忙碌了一夜,此刻忍不住一下子坐倒在卧室的地板上,感觉头大如斗。武胜利一旦彻底死去,就证明他所知道的一切都随着他的死亡而被淹没,无法再得知。更重要的是,我该怎么处理他?
  我使劲揉着太阳穴,越发感觉为难。我不可能报警,武胜利从太平间溜出来,本就是个解释不清楚的事,他又死在我家里,一旦报警,我就得陈述昨晚的经历,这样又要把陈老暴露出来。我不能那么做,牵扯的事情太多,我应付不了。
  我坐了一会儿,就在屋子里焦躁的走来走去,思考处理的办法。想了片刻,我就觉得,只能找老神棍帮忙,让他再想办法疏通一下,把武胜利的尸体给火化掉。我给老神棍打了电话,让他想办法。老神棍真的和陈老说的一样,很让人讨厌,这个时候我的情绪和精神都不好,他还在电话那边问的非常仔细。
  “什么时候把人送来?”老神棍估计听出我想发火了,才临时闭口。
  “大概到晚上吧。”我没有勇气在大白天搬着武胜利的尸体到处跑,只能在晚上冒一些风险。
  挂掉电话之后,我靠在沙发上,觉得这个事情已经渐渐脱出了自己的思考还有控制范围。我的压力相当大,来自各方各面的压力。我坐了一会儿,又在电话里找到候晋恒的号码,我算是陈老很亲近的人,陈老从鉴定中心消失,我得询问一下结果,其实我很不愿意跟候晋恒打交道,他那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我知道他的心思一定很细密,接触的越多,说不准就会被他看出什么破绽,但是不接触,又会让他怀疑。
  我稳稳心神,拨通了候晋恒的电话,我不打算跟他久谈,寒暄了两句,就问他陈老的事情有没有结果。
  “仍然在调查,事情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候晋恒表示,一旦有了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在认真的分辨,想从候晋恒的话里分辨他是不是对我产生了很强烈的怀疑。但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仅从语气上,实在听不出太多。
  尽管这样,我还是感受到了一种紧迫感。到了这个地步,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都有必要听从陈老的安排,至少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全部家当就那么一点。环视着这个生活了差不多三年的家,我有点眷恋和不舍,我不知道明天会到什么地方去。
  等做完了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拿出了陈老交给我的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对我来说,那只小木盒的诱惑力更大,它只是被火漆封住了封口,只要我愿意,可以不费力的打开它。我拿着木盒,犹豫了很久,陈老说过的话不断在耳边萦绕,我忍了忍,最终还是把小木盒贴身放了起来。
  另一只盒子里,是陈老从大雁坡带回来的东西,这些东西就没有太多的禁忌了。我打开盒子,里面就如我所想,是一些书面资料。书面资料里,有一张应该是大雁坡周近的平面地图,地图是手绘的,不过相当精准,制式地图上该有的标示,这张地图上都有,只要能看得懂地图的人,拿着这张图,就会对大雁坡那边的地势有初步的认识。
  地图之后,是很多张已经发黄的黑白照片。我看得出,照片的主景,应该是陈老所说过的那尊巨大的石鼎。开始的几张照片,从各个角度把石鼎拍摄了下来。之后的一叠照片,是近距离的特写,在强烈的闪光灯配合拍摄下,石鼎上面密密麻麻的鸟喙铭文清晰可见。
  照片非常多,可能把石鼎上每一个部分的铭文都记录在照片上。这些估计是陈老私藏下来的,据我的分析,陈老所在的队伍从大雁坡撤离之后,那尊石鼎肯定会被带走,现在肯定是见不到了,所以这些记录着鸟喙铭文的照片,弥足珍贵,或许是外界中仅存的资料。
  我不知道鸟喙铭文究竟意味着什么,陈老可能也不知道,他研究过,却没有收获,所以他想把这些东西留给变脸人。看着这些照片,我又一次感觉到遗憾,当年的事情我没有经历,陈老的妻子死去的太可惜了,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解读结果告诉任何人。到了现在,还有谁能解读鸟喙铭文所隐藏的信息?
  这些东西我又整理了一下,弄了个袋子塞到怀里,打算再找个地方,先把它们妥善的存放起来。这时候已经是上午了,熬了许久,困的要死。我在沙发上坐着打盹,一下睡到了下午。我重新推开卧室的门,事实上,我很希望武胜利能重新活过来,那样可能会吓我一跳,却能减少很多麻烦。
  但他确实死了,一动不动的在床上躺了几乎一天一夜。
  我出门找朋友借了辆车子,车子开到楼下的停车位之后,我就没再出门,窝在家里一直呆到天黑,却还是不敢行动,扛着一具尸体出入楼层,压力太大,我在冥想带武胜利离开时可能遇见的情况,或许会遇见晚归的邻居,也或许会遇见巡逻的保安,总之越想越觉得害怕,心乱如麻。
  然而我必须要尽早处理掉,天气越来越暖和,武胜利的尸体放在家里,用不了几天就要发臭,那种臭味足能把我熏死在屋子里。
  我继续等,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多钟,我对楼层里的几个邻居的作息时间都还清楚,如果不是周末的话,很少有人会晚出晚归。我找了个深色的床单,把武胜利裹进去,然后拆开几个旧纸箱,把尸体又包了一层。楼层的电梯里可能装着监控,我只能走楼梯,幸好住的不高,以我的体力,应该可以把武胜利给扛下去。
  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我深深吸了口气,先打开门观察了一下,楼道里很安静,没有一点点声响。我快速扛着装有尸体的纸箱,从家门里溜出来,一步一步的走下楼梯。和我想象的一样,楼层里的邻居要么都在睡觉,要么在看电视,如果不是什么特殊情况,没人会半夜跑出来,所以我很顺利的把纸箱扛到楼下,然后打开车子的后备箱,塞了进去。我的胆子不算小,因为常年和古物打交道,但是等我把尸体塞进后备箱,坐到驾驶室之后,不知不觉中,汗水把后背都打透了。
  我开车离开小区,就准备去找老神棍。开车的路线和我白天步行的路线不一样,走路能过去的地方,车子开不过去,所以我选择了另一条比较僻静的路,这条路我不太熟悉,不过印象里,它应该可以通到我的目的地。
  夜已经深了,但整个城市还没有完全安静下来,我心里只想着把尸体早早的处理掉,尽力把车子开的很快。这条路确实非常僻静,来往的车辆比较少。做贼的人依然是心虚的,每每有车子从我旁边呼啸而过的时候,我都会莫名的一阵紧张,怕对方可以透过后备箱看到里面的尸体。
  僻静的路快要到头了,走过这条路之后朝左转弯,再开大概十几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但是在接近路口的地方,我一下子就把车速放缓,心差一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路口那边停着两辆警车,警车旁边站着几个穿警服的人,如果我仅仅是个路人,那么我可能会很快分辨出,他们是在查酒驾,或者在设置路障阻止从别处逃窜过来的交通肇事者,或者是其它。但是我坐在驾驶室里,看着前面的警车,心已经完全虚了,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怎么办!?
  我的脑子转动的飞快,一时间根本想不出该怎么做。按现在的情况,我正常的把车子开过去是比较合适的,但是我没有正规的驾驶证,就算那边是在查酒驾,我也会露出破绽,会被扣押,后备箱里的尸体迟早也会暴露。
  不由自主的,我踩住了刹车,刚刚干了一点的后背,重新被冷汗给浸湿了一层。
  呼~一口气发了十五章,给新来的读者们简单介绍一下吧,进这个帖子,大家不用担心会太监的问题,之前已经有两本完本小说共计三百万字在莲蓬鬼话连载完毕,所以,各位放心收藏,每天都会保持更新的。
  感谢各位的支持~~明天会继续更新
  第十六章



  双目失明的女人




  我想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经历:开着一辆塞着尸体的车子跟警察面对面的遭遇。那一刻,我完全乱了阵脚,踩住刹车以后,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我知道朝前开肯定不行,这条路上的车辆比较少,在我停车之后,马上就暴露在前面的几个警察视线里,他们已经开始对我招手。我根本不敢靠近,脑子乱成一团,匆忙的整理了一下思路,我随即就调转车头,嗖的朝相反的方向飞驰。
  后面的情况都在我的预料中,临阵逃跑的车辆肯定会引起强烈的怀疑,在我调转车头不久,一辆警车已经遥遥跟了上来。我开车的技术并不算十分熟练,尤其是在这个关头,更加慌乱了,我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真的被追上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车子在沉寂的街道上呼啸而过,警车的警笛声已经传入了耳中。我伸手擦掉脸上的冷汗,这条路如果开到另一端,就会接近市区中心的位置,通讯设施这么发达,一旦跑到那种地方,所有正在执勤的巡警都会开始围捕我。开阔的路段对我是非常不利的。
  想到这儿,前面不远处正好有一个不怎么宽的岔路口,我一下子又打了个方向,车子颠簸着开下公路,钻进了那条胡同般的小街里面。其实我对这儿的地形并不熟悉,当时只想着能尽快脱身。
  然而这一下,就犯了个很致命的错误。
  我就想着小街里的地势比较复杂,转来转去的可以从警车的追捕中逃脱出来,但是我根本没有想到,这条小街的尽头因为施工而变成了一条死胡同。对于我这种驾驶技术的人来说,慢慢的开,还有可能在狭窄的街道里调头,可是在警车的追捕下,我无计可施。
  我真觉得自己走上绝路了,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堆积如山的砖头,后面的警车距离我只有十多米,只要再朝前开上那么一点,我就会被砖头堆堵住,然后乖乖的让后面的警察抓个正着。我心里所有的想法都在此刻消失殆尽,只留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让他们抓到。
  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勇气,我一咬牙,把车子微微朝左边调了一下,然后猛然一踩刹车同时把方向打死。车子在疾驰中无法彻底随着刹车而停下来,猛烈的一震,横着停在了路上,我又飞快的调动了一下,让车子正好停在中间,堵住后面的警车。
  接着,我拉开右边的车门,一下就跳了出去,这可能是我半辈子中间动作最麻利的一次。一跳下车子,我就冲向了前面的砖头堆,不要命的朝上爬。后面的警车被迫停下来了,车上的人也跟着跳下来,紧紧的追赶。我只有逃跑的份儿,不能进行任何抵抗。
  我的体力还算很不错,爬上砖头堆之后,就是一片纵横交错的居民区,很杂乱。光线有点暗,再加上手忙脚乱,从砖头堆上跳下来的时候,脚下被什么东西给垫了一下,顿时把脚给崴了。这不算是什么很要紧的伤,但发生在这时,简直就等于要了我的老命。
  不过,我脑子里的意念并没有动摇,逃跑的信念依然很坚定。我就拖着被崴住的脚,奔向前面另一个堆放着杂乱的的水泥袋钢管还有其它建筑材料的大堆。脚被崴了,速度顿时减慢了许多,我勉强爬过这个大堆,那边的光线更加昏暗,一连片一连片的平房密集的如同棋盘一样,我不熟悉这里,可能走进去就要迷路。可是没办法,不想被抓住,我还是要继续跑。
  在我踉跄着从大堆上面跑下来,将要冲向黑暗中时,余光仿佛看到在身边那堆沙子旁,有一个人。光线很暗,我看不清楚,而且也没时间仔细的观察。
  路面很不平整,我又不熟悉环境,刚跑了两步,又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脚腕疼的要命,更要命的是,身后追击的警察已经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听到他们在杂物堆另一边的喊叫声。
  沙堆旁边的人影微微动了动,他可能想靠近我,又有些迟疑。我强撑着站起身,继续踉跄又艰难的跑着。第一个跑的最快的警察已经爬上了杂物堆,我回头看了一眼,心沉到了脚底板。
  我还能跑得动吗?
  就在这个时候,沙堆旁边的人猛然就动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人可以跑的这么轻快敏捷,他几乎是箭一般的跑到我身边,然后拉着我,头也不回的冲入了黑暗中。
  这个人对黑暗中的环境非常熟悉,越往前跑,光线越黯淡,到最后只能靠着头顶稀疏的星光照明,但是他可以轻易绕过任何一个障碍物,在复杂又纷乱的胡同里钻来钻去,他一只手拉着我,并没有用力,却像是一盏明灯,给了我明确的方向。
  我就这样跟着他跑了一会儿,可能已经把身后的警察远远的甩脱了。一直到这时,我吊在嗓子眼的心才算稍稍落了落,不过在危机化解的时候,我又一下子感觉到不对。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很可能是偶遇的,他的动作很敏捷,速度又快,但是他的手很柔软,很纤细,握在手里,温润一团。
  这是个女人?
  我一迟疑间,对方头顶的帽子在奔跑中甩掉了,顿时,一丛如同瀑布般的黑发飘扬起来。他在此刻回了回头,尽管光线暗到几步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但我和他距离这么近,还是依稀分辨出,那是一张秀美,又精致的脸。
  真的是个女人。
  “你是谁?”
  “先不要问。”她随即就回过头,道:“他们还在很远的地方跟着。”
  她的声音很轻柔,仿佛是一个性格很温和的女人在心平气和的跟人说话。这种声音算不上甜美,更算不上妩媚,但是清新的如同一朵开在雨后的百合花,有很强的亲和力,让我一直惊慌的情绪竟然奇迹般的平复了那么一点。
  我比同龄人更成熟,所以我从来不用自己的感觉去判断一个人,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但是对这个人,我骤然产生了一种信赖。我觉得,她很好,她不会对我有任何不利。
  这让我跑的更快了一些,她唯恐我在黑暗中会再摔一跤,所以紧紧拉着我的手。我们一前一后的跑过了这片复杂的胡同,来到胡同外另一条街道上。正巧一辆出租车从这里经过,载上了我们。
  在出租车驶向远处之后,我才在车座上重重的喘了口气,光线仍然不是那么明亮,但是足以让我看清楚这个女人的脸。
  我不知道她有多大岁数,看上去很年轻,她没有用任何化妆品或是香水,她身上飘散的,是一种很少会有人用的普通肥皂的气味,这种气味不算难闻,也不算好闻,但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让我觉得干净而且朴素。
  她的个子很高,很瘦,长发几乎飘到了腰间,她的皮肤非常好,是那种自然的滑润和清爽。
  在我的思想里,一直有个观点,我始终认为,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一个怎么样的人,就会有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在我还没有完全把她观察清楚的时候,我觉得,她应该会有一双很美很美的眼睛,清澈而且纯净。
  车子驶过了路边的一盏路灯,光线在车内一晃而过,那只是非常短暂的一瞬,但我一直在观察她,所以恰好抓住了光线投射进来的机会。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那一刻,我震惊,震惊到心神开始晃动。
  她的眼睛的确很大,但是她本该清澈而且纯净的眼睛,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气,这双眼睛一下子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失去了清灵。
  如果我看的不错的话,她应该是个瞎子,是个双目失明的人。但是回想到刚才逃脱的一幕,我不敢相信,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怎么可能跑的那么快,而且是毫无阻滞的带着我从警察的围捕下逃走的。
  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我又一次凝视着她。或许,我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她的眼睛里,确实蒙着什么东西。
  “你,还好吧?”她仿佛知道我在注视她,轻轻的笑了笑,之后问了我一句。她有两个很好看的小酒窝,笑的时候,可以看到她洁白如玉的牙齿。
  “还好。”我从震惊中挣脱出来,赶紧就朝旁边挪了一下,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抓着她的手,马上就松开了。
  “你的脚有伤是吗?”她随手慢慢把自己飘散的头发束了起来,道:“跟我来。”
  我不会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但是她带给我的那种信赖,就像一见钟情那般让人无法抗拒。我点了点头,又揉了揉几乎粗了一圈的脚脖子,车厢里都是那种干净的肥皂味,我突然觉得,这种气味,很好闻。
  无疑,这个带着一身自然气息的瞎了的女人,同样是神秘的,至少,我猜不透。
  第十七章



  青青



  我和她坐出租车来回的兜几个圈子,中途换了几次车。她的住处其实离刚才我们逃脱的地方不算远,只不过小心起见,耽误了不少时间,很晚才回到她的家。
  我说不清楚这个女人是做什么的,她的家看上去很寒碜,房子相当破旧,但是简陋的家被收拾的一尘不染,发旧的家具擦拭的光亮照人,身处在这样的蜗居里,不会觉得破旧,只有一种淡淡的干净的香味,如同心神都被洗涤了一遍。
  当她停止了奔逃的时候,就好像换了一个人,因为眼睛的不适,她需要慢慢的走路,以防摔倒,但是她对家里的一切都了然于胸,拿出了一些药水,帮我擦拭红肿的脚踝。我不习惯让她弯腰做什么,连忙就抢过药,自己涂抹。
  “这样不行的,血淤在一起,散不开。”她轻轻摇摇头,我知道她什么都看不见,却又像什么都能看见一样,她似乎知道我只是随手擦了擦脚踝。
  接着,她弯下腰,用一块纱布垫着我的脚踝,揉动起来。我有点尴尬,我看到她束起的长发又微微垂到了耳边,像一片黑色的云。
  屋子里的光照很明亮,这让我可以把她看的更加清楚。随着我的观察,心头对她的好奇越来越重,我的阅历不能说非常丰富,但从小到大,毕竟见过很多人。我看不出她的年龄,她看着非常年轻,文静但充满活力,然而她那双被灰雾所笼罩的眼睛里,似乎又蕴含着很多很多时间的轨迹。
  好不容易,她把我的脚踝来来回回的揉了一遍,这样可以加快血液循环,让淤肿尽早消退。她给我泡了一杯茶,很廉价的那种茉莉花茶,却有种让人闻着非常舒服的味道,我从来没觉得这种价格的茶叶会这么香。
  “好一点了吗?”她坐到我对面,我感觉到,她并不回避我的注视,她的眼睛,可以说是她身上最大的瑕疵,但她不怕别人看到,就那样安静的坐在我面前。
  “好多了。”我喝了口热茶,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还没有干透。就在这一瞬间,我想到被自己抛弃的车子,还有后备箱里武胜利的尸体,脑袋就大了一圈。警察可以很轻松的顺着车子查到我身上,这个事情已经解释不清楚了,如果我在局子里招供,是武胜利自己挂了之后从太平间爬回来找我,那么我肯定会受到一些“特殊”待遇。
  “我叫青青。”她听不到我说话,又不想让气氛那么拘谨:“青青的青,青青的青,青青。”
  “青青......”我端着茶杯,视线和思维仿佛顿时就被缭绕的水汽给混成了一团。
  一种莫名其妙的,毫无来由的熟悉感,不知道从内心哪个角落中轰的升腾起来。我做文物工作,记忆力是非常好的,尽管有时候也会马虎,但要紧的事却从来不会忘记。我可以确定,我所认识的朋友里面,没有一个叫青青的人,可是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让我觉得,并不陌生。
  随着对这个名字的熟悉感的产生,我又对这个人发生了一些感官上的变化。我一下子觉得,她好像是那么熟悉,一定是我所认识的人。
  这是一种错觉?还是真正被遗忘在记忆中的一块碎片?为了搜索这种熟悉感,我端着杯子一瞬间就把脑海里该回忆的东西全部回忆了一遍,从懂事开始,所接触过的人,一个一个浮现出来,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和这个叫青青的女人挂上钩。
  “我知道,我的名字很土,现在,很少有人会叫这个名字了。”她看我一直都不说话,自己笑了笑,道:“可是我喜欢这个名字。”
  “不是不是。”我被打断了思路,赶忙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没有。”
  我很少会在别人面前做出尴尬的表现,即便心里不好意思,表面却绝对不会流露出来,其实,我的戒备心很强,我不想让谁能轻易的了解我。但在青青面前,我没有掩饰的欲望,就觉得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是最好的。她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安静的甜美,就好像在漫天的冬雪中突然看到一株亭亭玉立正盛开的花朵。
  “我叫北方,我惹了一点麻烦。”我喝着茶,对她道谢:“真的要谢谢你。”
  事实上,我对青青的出现,有一点怀疑。她绝对不是个普通人,尽管现在看上去,她那么娇弱,但是她带着我奔逃的时候,却像一只暗夜中的精灵。我在想,用什么办法可以和她深入交谈一下,我想知道她的出现,真是种巧合,或者有其它的深意。
  “我在那些沙子里,捡这样的贝壳。”她从衣兜里掏了点东西,慢慢举到我面前,那是沙子里很小很小的河蚌壳,我小的时候捡过很多。在她把这些小贝壳举到我面前时,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一点点兴奋又喜悦的光芒:“我喜欢大海,却从来没有去过,我看不到它,只想听听它的声音。”
  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当我听完这句话之后,心里猛然一阵刺痛。一个看不到这个世界颜色的女孩,用这样的方式来延续自己的梦,她手心上的贝壳,五颜六色。我不知道这些年以来,她是如何生活下去的,但我心里,萌生着深深的怜悯。
  我打消了对她的怀疑,很自然的打消了。我觉得,她就是在沙堆旁边捡贝壳的时候,偶遇了我。
  “你没有地方去了对吗?”青青回头指了指这间小屋子,对我道:“如果不嫌弃,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能住多久?”
  “住到你要离开的时候。”青青好像很喜欢笑,总是那种淡淡的,甜甜的笑,我无法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想法,但她的语气里,有比水还要纯净的真诚。
  接着,她不顾我的劝阻,执意要到厨房里给我弄一些吃的。借着这个空隙,我悄悄给老神棍打了个电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告诉他在搬运武胜利尸体的时候出了意外。
  “被人逮住了?被邻居?路人?还是被保安?”老神棍也紧张起来。
  “被......警察。”我咽了口唾沫,对他说了实话。
  “我真服了你了!”老神棍的语气也开始发颤,停了停之后,他道:“还有什么说的,也不要收拾东西了,我直接带你跑路吧。”
  我和老神棍约了一下,我肯定不能随便抛头露面了,明天他会想办法来找我。之后,青青拿着吃的东西过来,我一点都不饿,但还是吃了几口。
  说实话,这个破旧的小屋,给了我一种安全感,此时此刻,这里好像是整个世界唯一能让我安心的地方。这几天始终提心吊胆跑来跑去,我确实累了,吃完东西之后,不由自主的开始犯困。
  “还有多余的被子吗?”我环视了一下小屋,只有一个卧室,房间里连沙发都没有,我要睡觉,肯定得打地铺。
  “跟我来。”
  青青拉着我,走到了小屋唯一一个卧室里,那是她的卧室,很干净,整洁。我一下子又晕了,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什么都不说,脱掉鞋子就躺到了小床里面,然后轻轻拍拍小床尚且空着的地方,示意我睡着床上。我站在床边傻傻的发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出现在沙堆旁,然后带着我逃走,把我带回家,我都可以接受,因为她给我的那种信任是语言无法形容的,我相信她。可是当她让我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我彻底就迷茫了。
  “有床,为什么要睡在地上?”她伸手拉了拉我,并没有用力,但是我仿佛承受不住这种牵引,整个人就和一截硬生生的木头一样,轰的倒在床上。
  我好像一下子连呼吸都不会了,僵硬的躺在床边,一动也不敢动。
  “有的人睡觉会认床,如果不是自己的床,睡着不舒服。”青青分给我一半被子,道:“愿你能睡的好。”
  我连鞋都没有脱,就稀里糊涂的盖上了被子。我不想动,也不能问,但心里怎么想都觉得别扭。我可以认为,也可以相信,青青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可是她这个样子,让我觉得是不是太过善良了。
  我们并排躺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最后,是我忍不住微微转过头,看了看她。窗外的星光透射进来一点点,正巧可以让我看到青青的脸庞。
  她也没有睡,睁着眼睛,她什么也看不见,却依然睁着眼睛。那种表情让我觉得她在回想什么。
  这一刹那之间,我之前所产生的那种熟悉感,强烈之极。我真的可以确定我不认识她,然而那种熟悉感却不断的冲击脑海,在动摇我的观点。
  “床很硬,你睡着可能不习惯。”
  “挺好的,挺好,习惯,很习惯。”我赶紧转过头,不再看她。
  不管这一切让我觉得多么疑惑,但我始终无法抵挡困倦和睡意,不知道躺了多久,我终于睡熟了。我非常疲倦的时候,睡觉连梦都不会做,是那种质量很好的深度睡眠。
  本来,我可以一觉睡到天亮的,然而半夜的时候,我被惊醒了,我觉得有什么慢慢的钻到了我的怀里。我带着浓浓的睡意勉强睁开眼睛,一下子看到青青就躺在我枕边,那双灰色的眼睛,如同在静静的注视我。
  我看到,她的眼睛里,全都是泪水,慢慢的,无声的在眼眶里打转,然后一滴滴顺着脸颊淌落下来。
  第十八章



  变脸



  只有那么一点点昏暗的星光,而且我刚从睡梦中惊醒,但青青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所流出的泪水,每一滴都像有千万斤那么重,淌落的我有些心疼。
  我对她真的不熟悉,然而这个眼睛无法看到任何东西的女人,如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和力,她的心门仿佛是敞开的,只要用心的看一眼,就可以看到那颗若水的心。
  “你怎么了?”我很想安慰她,可是看到我们之间已经贴的非常非常近了,我又犹豫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顺势抱着她。我的手伸了出来,却没有继续下去,迟疑之中,我轻轻摸了摸她一头如乌云样的长发。
  “扰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青青并不想吵醒我,当她听到我说话之后,马上就低下头,想把眼睛里的泪水都隐藏起来,她在被子上抹干了脸上的泪,重新抬起头的时候,露出一个微笑。
  她的笑容,又一次让我心头那种隐约存在的熟悉感暴增了。我感觉到头疼,因为我始终无法回忆起来,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谁,我也回忆不起自己是不是曾经见过她。如果这一夜都安安静静的度过,可能我还会把这个问题给压抑下去,然而现在,我做不到了。她的眼泪让我怜惜,且深深的迷惑。青青绝对不可能作假,如果她哭了,那就说明,有一些东西可能触动到了她的心。
  “青青。”我想了想,然后小声问她:“为什么要哭?”
  “不知道。”青青看不到我,却面对着我,这样可以让我把她看的清楚一些,她的眼睛还是湿润的,对我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心里很难过。”
  “是怎么样的一种难过?”我继续问了下去,她看上去很单纯,应该不会骗人,我想把一切都慢慢的问清楚。
  “很难过,我讲不出。”青青又摇了摇头,她就枕着我一条胳膊,却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和尴尬,好像那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也好像,我并非是一个今天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她可能真的表达不出自己想要说的东西,睁着那双大大的蒙着灰雾的眼睛,想了片刻,道:“只是......只是我觉得......”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你很熟悉。”她可能找到了这个比较合适的形容词,道:“是那种想让人亲近的熟悉,很熟悉,好像彼此之间,没有距离。”
  我感觉心脏震动了一下,原来,并不是我才有那种熟悉感,青青也有。我根本不相信这会是一种巧合,两个刚刚见面的人,同时对对方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这可能是巧合?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是不是只能够说明,我和她,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我解释不清楚这个问题。
  “在沙子旁边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经有那样的熟悉了,觉得你是个熟悉的人,我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可是,那种熟悉让我忍不住想救你。”
  青青的眼睛失明,不过造物主或许对每个人都赐予了些许公平,她的眼睛看不到,感觉却分外的敏锐。正因为这种感觉,她才会临危把我从哪里带了出去。
  我看得出来,青青也是茫然而且迷惑的,她显然想不起来是不是见过我,或者认识我。我们两个就那样面对面的躺着,谁都说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这种感觉很微妙,她的面容秀美且安静,充满了自然的美,就像一剂很有效的镇静剂,可以让人安心,欢愉。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青青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我不知道对你的熟悉,是从何处而来的。”
  “想不起来就算了,没关系的。”
  之后,我们没再说什么,青青闭上眼睛,依旧枕着我的一条胳膊,钻在我怀里。她看上去很喜欢这种感觉,整个人都微微蜷缩起来,像一只惬意的小猫。我能闻到她身上那种朴素又干净的味道,她的头发滑如绸丝,身体温软,但我没有任何一点点亵渎的意念,只是觉得这样抱着她,可以给她温暖,还有安全。
  不知不觉,我也睡着了,睡的很沉,第二天一醒来,一束从窗外透射进来的阳光让我睁不开眼睛。青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两只手托着腮,一动不动的面对着我。
  “你一定很饿了。”她的感官确实敏锐无比,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似乎能察觉到我醒了。
  破旧又擦的干干净净的小桌上,整齐的放着碗筷,做好的饭菜都用盘子扣起来,方便保温。很简单的饭菜,很素,几乎不见油星,但清香诱人。我吃了饭,青青开始收拾,她对小屋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不用看,就能做好一切。
  趁着这个机会,我打开关机一夜的电话,这一夜间,收到很多来电提示,我看到有候晋恒的号码,心脏不由自主的就颤动了一下。我稳稳心神,先给老神棍拨打了过去。
  “你在搞什么!”老神棍第一句话就带着很不满的情绪,他说我放他鸽子,让他在接头地点等了整整一夜。
  “很麻烦,出了点事。”我想了想,陈老在临死之前说过老神棍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我不怀疑陈老的话,所以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我只能说,你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老神棍嘟囔了几句,问我在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很偏僻,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路线。”
  我把大概的路线说了一下,老神棍让我原地等候。挂了电话,我犹豫许久,还是没有给任何人回电话。候晋恒为什么打电话,我心知肚明,只不过这样一来,我连佩新都无法联系,那个小女孩口无遮拦,被人一套就能套出话。
  老神棍真的是个人才,那么复杂的路线,竟然没多久就摸了过来,我带他进屋,青青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很懂事的就躲到卧室去了。
  “我真服了你了。”老神棍看看卧室里的青青,脸上的不满一下子就溢了出来:“我在外面喝凉风等了一夜,你在这里跟女娃子很开心的对不对?”
  “别瞎说了。”我没法跟老神棍解释那么多,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要考虑怎么摆脱困境,果然跟我之前预想的一样,危险不是从一处而来的,我要承受的压力可能会很大。
  “让我想想办法吧,这一次估计太麻烦,你免不了得出点血的。”老神棍又对我做了个两根手指点钱的动作,道:“这是救命钱,不能省的。”
  我们俩商量了一会儿,我不算笨,但从来没有跟警察打过什么交道,遇事就无措了。老神棍琢磨了片刻,道:“你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呆几天,我去想办法,顺便探探风声,这个事情你办的真是蠢到家了,另外,这几天保存好体力,不要毫无节制......”
  “你赶紧走吧。”
  “来时的打车钱先给我报了。”
  我不知道老神棍能想出什么办法,牵扯到命案,估计谁都帮不上忙。如果人真是我杀的,那也就算了,最关键的是我很冤枉。
  接下来两天时间里,我关掉了手机,只是定时的跟老神棍联络一下。我呆在这个小屋里,可能有些憋屈,渐渐的还有点神经过敏,这周围一直很安静,但我老是臆想着警笛声下一秒钟是不是就会突然响起。
  到了第三天,老神棍传回来一点消息。出事那天晚上,我开的车子,还有武胜利的尸体,明显被警方带走了,我也必然被查了出来,牵扯到人命的都是大案。但是老神棍说,这个事情有点奇怪,因为一出事之后,相关的信息就被警方给捂了起来,不要说普通老百姓,就连他们内部的人,有的还不清楚发生了这件事。
  “十有八九,是得跑路了。”老神棍表示没有别的办法,也不能始终在本市呆着,他会想法子安排我离开。
  和老神棍谈完之后,我一下子就呆坐到了凳子上,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情绪低落。我在回想,我的生活本来一直是好好的,就因为武胜利,或者说那尊西周鸟喙鼎的出现,才开始发生了变化。我可以选择逃离,但我能逃多久?就那么东躲西藏的跑一辈子?我的人生等于全部被毁掉了。
  我的情绪很差,不想动,也不想说话。青青本来就是个安静的人,她不善言辞,但她能知道我很低落。她一直在旁边默默的陪着我,只有看到她那张几乎没有瑕疵的脸庞时,我才会好过一点,也安心一点。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青青在我对面低下了头,好像很愧疚:“我不会说话,帮不了你。”
  “青青,就这样,就这样陪着我,已经很好了。”我勉强笑了笑,几天了,她总是这样,让人心疼。
  “你很难过的,是吗?会和我一样难过的,是吗?”
  “不,我不难过。”我不由自主的看着青青,又看看这个简陋孤独的小房子,可能很多年了,她一直都住在这儿,当她难过时,会比我更孤独。
  “我来变个戏法。”青青抬起头,涩涩的对我笑了笑:“估计会很难看,只是,我想让你笑一笑,让你开心一些。”
  “好。”我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的确,她单纯的像个孩子。
  青青的样子有点害羞,不过最后还是在我对面安安稳稳的坐好。她静静的一动不动,让我仔细的看着她。
  大概过了半分钟时间,她的脸庞扭曲了一下,很突然的扭曲,好像面部肌肉受到了什么刺激而蠕动起来,那种蠕动并不是偶然的,因为一直在持续,而且幅度在不断加大。如果这时候看过去,青青的五官正在不断的挪位。这导致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几乎认不出来了。
  那样子,确实有点滑稽,但我几乎惊讶的一跃而起,心在砰砰的狂跳。她在做什么?这是什么戏法?
  变脸!她在变脸!
  第十九章



  荒山



  看着青青所谓的“戏法”,我不由自主就想起陈老在临死前和我的那次长谈。我脑子里产生了很强烈的画面感,我好像看到了若干年前,在大雁坡发生过的一幕一幕。神秘的石鼎,骤然出现的变脸人。
  陈老从来没有说过,变脸人是不是一个群体,他只单纯的认为,世界上只有一个变脸人。我的神经不断经受着巨大的冲击,青青,她会是变脸人吗?
  我不敢确定,虽然很惊讶,不过我还是联想到了很多。从陈老的讲述上来看,变脸人明显是一个男人,他在大雁坡出现的时候,五官相貌分辨不出,但体型还是可以看清楚的。青青很瘦,跟陈老说的变脸人,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这是怎么回事?我对青青的疑惑更加浓重了,诚然,从见到她的第一刻起,我就觉得她身上充斥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神秘,但是出于礼貌还有尊重,这几天相处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打听过关于她的事情,可是现在呢?我还能沉默下去吗?
  无疑,变脸人在当年大雁坡的事件中是非常重要的。陈老交给我的那些东西,都要我原封不动的转交给变脸人。我必须要弄清楚,弄清楚青青是谁。
  “北方......”青青的五官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像是一个可以读心的精灵,她什么也看不到,然而似乎可以感受到我情绪上的波动,哪怕是最细微的波动,也瞒不过她:“你怎么了?”
  “青青,有件事情,对我来说非常非常的重要。”我定定神,道:“想问你点事,可以吗?”
  “如果你开心的话。”青青想了想,很郑重的回道:“可以。”
  我思考的范围很广,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推测了一遍。如果说变脸人不是一个群体的话,那么青青就算不是变脸人,至少也跟变脸人有很密切的关系。这样的话,我就要把她前前后后的生活经历问一问,从中查找线索。
  “青青,这个戏法是跟谁学的?”
  “没有人教我。”青青道:“是我自己学会的。”
  她的回答让我更加惊讶,如果有人教她,那么事情还可以慢慢的查,但教她的人根本就不存在,线索立即中断了。
  “这个戏法是怎么学会的?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我跟着就问道:“还有别人知道你会这种戏法吗?”
  因为要刨根问底的去查,所以不可避免的就要询问一些关于她个人的情况。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某些问话不太合适,青青仍然坐着没有动,但是她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就和她眼睛中的灰雾一样,让我的心猛然一疼。
  “青青,要是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请你原谅。”我试探着道:“你也可以不回答。”
  “不不不。”青青马上就抬起头,对我道:“不是那样的,只不过,我自己有些难过罢了。这些,没有什么不能回答的,这种戏法,是我在一座山里学会的。”
  提起这个问题,就要说的很远。青青的脸庞上有一种悲戚,尽管只是淡淡的悲戚,但我相信她的心里肯定不会和脸庞上那么淡然。同时,她的神色中有一些迷茫,就好像迷失了很久很久。
  那座山,对青青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她是在那座山里长大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人,从我懂事开始,我身边就没有一个人。”青青尽量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有些事情,就好像埋在心里的一根刺,只要动一动,就会钻心的疼。她勉强笑着,却慢慢低下了头:“或许是我从出生开始,就犯了什么过错。”
  我接不了话了,因为让青青回忆过去,讲述过去,其实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痛楚。随着她的讲述,我想起了自己的幼年。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同样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可能在我还在襁褓中时,就已经被他们因为各种原因而遗弃了。我很要强,在我长大之后,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可以看开一切的人,什么都放得下。
  但那只是自己在欺骗自己,我的孤独,没有人能懂。
  我看着低下头的青青,她的肩膀在轻轻的耸动,我感觉有些后悔,让她回想那些不愿意面对的过去。我站起身,慢慢伸出手,抚摸她柔顺的长发,我想让她镇定一些。
  “你没有错,刚刚出生的人,谁会犯错?”我努力让自己笑着,想感染青青,让她也放下心里那些其实永远都丢不掉的往事:“你没有错,我没有错,我们,都是一样的。”
  青青重新抬起头,我不知道自己的安慰是不是可以让她好过一点。但她在满脸的悲容中,的确露出了一点点笑意,她轻轻拉起我的手,把我的手掌贴在她的脸庞上。我的手掌并不宽厚,然而却让青青感觉很温暖,她的脸就贴着我的手,闭上眼睛。
  就在这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了青青所说过的那句话。我们之间的熟悉,并不是可能曾经相见过的熟悉,那种熟悉里,有无法形容的亲近。我轻轻摸着她的脸,忍不住想哭。
  我和她,仿佛都被一种特殊的情绪影响着,我说不清楚那种情绪到底是悲伤,是快乐,是安宁,还是其它。总之,我很奇怪的产生了一种想法。
  我不想离开她,同样,也不想她离开我。但这样的想法,没有任何不纯的动机,我只是觉得,如果她离开了我,会受委屈,会过的不好。
  过了很久,我们才稍稍平静了一些。我就问青青,是否还记得那座山。
  “记得。”青青微微叹了口气,道:“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我的意识中顿时就产生了一个想法,在青青的讲述中,那座山是她曾经长大的地方,我感觉,那会是一个特殊又重要的所在。
  “如果你想去,我会带你去。”
  逃脱计划一下子就完善了起来,我暗自琢磨,只要能从这个城市安然的离开,先跟着青青到那座山去,至少可以让我们安全一段时间。其实我没有能力保证在这段时间里可以化解所有的危机,但多余的事情,我不愿去想了,那只会让自己更烦恼,压力更大。
  “无论有什么事,我都愿你可以很好。”青青站起身,她的额头,正好对着我的眼睛:“不要去想明天,我从来都不会想,自己明天会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的对吗?”
  “是的,我们都不知道。”
  “那就过好今天。”青青笑了,道:“今天,我们都要快乐一点。”
  我找机会跟老神棍通了电话,然后说了自己的想法。老神棍迟疑了一下,问我能不能保证安全。我回答的很肯定,因为那座山是青青呆过的,她很熟悉,她能在那边生活下来,就说明环境比较安全,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
  计划就这么制定了下来,我不能抛头露面,老神棍负责所有的准备工作。和青青的谈话,好像让我更加清晰的认识了她,不得不说,她是个乐观的人,尽管她并不活泼,大多数时间都很安静,而且她身上似乎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忧郁,可和她在一起,我很快乐,甚至,有一种淡淡的幸福。
  一天之后,老神棍来了,带来一些东西,我们换上他给准备的衣服,然后老神棍告诉我,现在就动身。
  “我们怎么走,你准备了车子?还是坐客车或者火车?”我算了算,青青说的那座山,距离这里不是特别远,大概一百多公里的路,如果有车子的话,我们可以走的很快。
  “想的太美了,这是跑路。”老神棍道:“没有车子,我们地奔。”
  “地奔?”我一下子就晕了,诧异的看着老神棍。
  “年轻人,你没有经验的。”老神棍眯着眼睛,得意的笑了笑,然后小声跟我解释道:“你知道吧,你的事情一出,明面上没有什么风吹草动,但肯定有大规模的搜捕。不管你自己开车还是坐车,出市的各个交通要道,都有毫无规律的突然盘查,到时候你被堵在车子里,跑都没地方跑,所以,我们步行离开,是最安全的。”
  我想了想,老神棍说的的确有点道理。
  我们上路了,我不了解老神棍,虽然他外表邋里邋遢,但我觉得他是个反侦察能力很强的人,就带着我们靠两条腿走出了这个城市,期间甚至连最小的危险都没有遇到。
  尽管非常累,但能安然的离开,我已经很知足了。之后,我们慢慢的接近了青青所说的那座山。
  那座山没有名字,荒凉的一塌糊涂。在我们这边,有的山里是会住着人,但他们所住的山,必定离城镇不远,一旦远离了人烟的山里,就会非常荒僻。我和老神棍都不知道进山的路线,完全是青青在指引我们。我越来越觉得她的不凡之处,一个失明的人,却在复杂的山地里进退自如。
  “青青。”我忍不住悄悄问她:“你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
  “很多东西,并不是非要靠眼睛才能看到。”青青指指我的心脏部位,道:“有的时候,它比眼睛看的更清楚。”
  青青带我们走进了一条勉强可以称之为山路的小道,那根本不是一条路,只不过是崇山峻岭间能让人比较轻松走过去的通道。
  走着走着,我的眉头就皱起来了,脚步也随之放慢。我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我使劲的想,努力的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座山我从未来过,但走在这条山路上,我一直觉得,我不是第一次走过这里。
  第二十章



  孤坟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从未见过的人,从未去过的地方,却带给自己模糊的熟悉。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我断定自己不会记错过去,但此时此刻的心情,让我茫然。这样的茫然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我不清楚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答案。
  不由自主中,我看了看在旁边带路的青青,她的脚步一直都没有变过,稳健又显得轻快。她没有撒谎,对于这片已经在深山中的山区,她非常熟悉。
  “我说,还要走多久?”老神棍可能接连几天奔波,被累的够呛,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尤其走在崎岖的山路间,体力消耗很大,有些吃不消了。
  “还有一段路。”青青停下脚步,回头对我们道:“走的快的话,大概要走三天。”
  “还要走三天?”老神棍嘀嘀咕咕的看看青青,又看看我。
  我没有说话,不过心里那种诧异却未消失。据青青所说,她的眼睛从出生开始就看不到光明,而且她的父母遗弃了她,在那种环境下,她如何生存?这或许是青青不愿回忆起来的往事,我不想让她难过,但这些问题不搞清楚,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想着事,一下走了神,老神棍冷不防在后面拉了我一下,对我做了个手势。我放慢脚步,他就趴在我耳朵边上,很小声的道:“你是老伙计的学生,我不怀疑你,但你告诉我,这个女娃子,是谁?”
  “怎么?”我望向老神棍,很可能他对青青产生了一些怀疑。这很正常,因为他不可能像我一样,和青青之间有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我可以透过一切,看到青青的心,但老神棍不能,对这样一个奇异的盲女,他的怀疑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不怎么,只不过心里不踏实而已。”老神棍揉揉鼻子,他的相貌很猥琐,但在不经意中,我看到他眼睛里流露出的一丝犀利的光,那道光如同一把刀子,锋锐无比。
  “她很可靠。”我皱皱眉头,我不想让青青听到这些话,那也是一种无形的伤害。
  “我就想和你说,我是过来人,有些时候,你未必能真正看懂一个人。”老神棍眯着眼睛,继续道:“有的错误,不能犯,就算你杀了人,还有跑路的机会,但你看错一个人,那就万劫不复了。”
  我一下子就急了,我并不是听不得劝的人,但老神棍的怀疑让我急躁。
  “算了算了,说说而已,火气干嘛那么大。”老神棍看我要发火,当时就闭上了嘴。
  “我只告诉你一遍。”我回头看看已经慢慢走远的青青,她的背影在山间显得那么孤独,那么脆弱,我信任她,就像信任我自己一样:“她很可靠。”
  老神棍不再说什么了,我们赶上了前面的青青。接下来的路程很枯燥,这个季节的山里还没有到草木繁盛的时候,北方的山,粗犷且荒凉。每次晚上休息时,我都很难入睡,因为我越来越觉得,这条山路,不是第一次走了。我在回想自己从小到大的过程,回想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却被忽视的经历。
  我的经历真的不算复杂,尽管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免不了有些心酸,但期间所发生的一切,我几乎都能回忆起来。我否定自己的人生中有失忆的可能,然而愈是这么肯定,就让我心里的疑惑愈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所里工作的时候并不是没有爬过山,行进的过程很累人,不过还能坚持的住。老神棍几乎每过一会儿就要抱怨自己的腿快走断了,但他抱怨的很凶,却没有掉队。这个老家伙一脸欠打欠骂的表情,可我隐约猜的出来,他年轻时候一定有很扎实的功底和体格。
  在我们快要接近青青所说的目的地时,已经绝对看不到任何人迹了,这种位于深山里的荒地,一荒就是千百年,除非有特别特殊的原因,否则的话,它们可能会一直沉寂下去,像是完全跟现实的世界隔离了。
  “很快就要到了。”青青站在一座小山的山顶,她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仿佛在向远方眺望。
  随着她所望的方向,我看到了一座并不算雄伟的山,它很普通,不高,也不大,在群山间一点点都不扎眼。但当我远远的看到它的时候,心里升腾着一种莫名的冲动。
  那是一种膜拜的冲动,就如同一个祖地,古老,神秘。它就像整片大地的心脏,虽不显眼,却牵动着地平线上的一切。
  我们慢慢的走,因为距离那座山越近,就越让我感到有种庄重且肃穆的气息。青青的脚步变的沉重了,而且脸庞上的忧郁隐约可见。
  “那边,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松树。”青青朝前方指了指,她的声音很低,带着淡淡的哀伤:“我不知道它有多少岁了,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它已经那么高大,现在,它变样了吗?”
  我能看到那棵树,是我们这边常见的针叶松,但确实很难见到长的这么大的针叶松。大树距离小山很近,无数乌沉沉的松针绵延交织,树冠像是一把巨大的伞。
  “那个时候,我最喜欢下雨,下雨可以躲在大树下面,听雨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青青一边说,一边慢慢的走,我紧紧跟在后面。当我们离大树越来越近的时候,我隐约中看到,那棵大树的树下,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土包。
  土包的形状还有大小,很容易就让人联想起孤坟。它不知道在这里矗立了多少年,但是当青青走到大树前时,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我看到她很轻很轻的走到了土包的旁边,然后蹲下来,用双手在周围一点点的摸索,把结成一片的针叶慢慢的清除掉,还把已经冒头的野草拔的干干净净。老神棍不知道钻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一步未离,就那么站在旁边。青青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似乎能够感应到她的情绪。
  她很伤感,极度的伤感。这更加确定了我之前的想法,这个土包,或许就是一座孤坟,孤坟下面,或许埋葬的,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
  我无法安慰青青,因为我懂得,有的悲哀,只能自己去承受,然后慢慢的化解,没有其它任何办法。
  过了很久很久,青青才站了起来,我快步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我知道她看不见我,但我的目光里流露的是真诚挚的关切,不管她能否看到,我都想让她知道,其实,她不是孤独的,至少有我在这里。
  “过去的事,你问过,但我回避了。”青青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又涌动了一层泪水,她已经不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了,而且她很不愿让自己悲哀的情绪感染我,但她控制不了,那种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悲哀,就像一团慢慢燃烧的火,无法阻挡。
  “那没什么,每个人都有不愿面对的过去,我同样也有。”
  “不不不,即便是再难过的事,只要你问了,我都愿意答你。”青青摇着头,眼睛里的眼泪无声的滑落下来:“我只是怕,怕你知道了一切,会认为我是个怪怪的人,会在某一天清晨,不声不响的离开,我怕永远都见不到你,我怕......”
  “很傻。”我笑着擦干她脸上的泪,又捏捏她的鼻子,我是在笑,但眼睛已经酸涩了。
  “就在这里,陪我,坐一会儿吧。”青青拉着我的手,走到大树附近一块石头上,我拉着她攀上了这块石头,并肩坐在一起。
  我们一起眺望着小山,没有说一句话,但那种感觉,是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其实,我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从未想把任何一个女人,放在自己心底,我了解我自己,我心里的那道门,一直是紧锁的,可是如果有一天,谁能闯进来,那么我就没有任何办法再把她从心里赶走。我不愿那么被动,这可能是一种自私的保护。
  我们从日落坐到了夜晚,山里的夜,寂静而清亮,圆月就好像升在小山的上面。
  “是月亮吗?”青青抬起头,慢慢的伸出自己的手,好像把那轮清冷的月亮捧在自己的手掌中。
  “很圆的月亮。”
  她真的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一轮圆月,就可以让她从悲戚中暂时脱离出来。我看到她在微微的笑,那笑容宛如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美好的东西,让圆月失去了光辉。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只是......”青青转过头,乞求一般的道:“不要,不要离开我。”
  “不会,永远都不会。”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算一种承诺,但青青听完之后,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那一刻,我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像针扎一般的疼,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对我的信赖,似乎要远远超过我对她的信赖,她忧虑的,只是怕我突然离去?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青青慢慢掏出了自己脖子上带着的项链,那可能完全不算是一种装饰品,很粗糙的细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一颗牙齿。
  那可能是什么动物的牙齿,很多年过去了,牙齿已经失去了本身洁白的光泽,变的微微发黄。在牙齿上,刻着青青这两个字。
  “那棵大树下面,埋的是......”青青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我看得出,她的心正在抽搐。
  “埋的是什么?”
  “是......”她好像鼓足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勇气,对我道:“是一颗狼头。”
  第二十一章



  一只狼的故事



  “是一颗狼头?”我立即吃了一惊,跟青青认识之后,我可能经历了许多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我一直以为那座孤零零的土坟下,会埋着一个对青青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因为我能看出她在孤坟前清理杂物时所流露出的深深的悲切。
  “一颗狼头。”青青又一次眺望着小山的顶端,在上方那轮圆月的映照下,仿佛有一条孤狼的影子,在山顶矗立。青青默默的望了许久,才回过头,对我道:“我从不对人说过去的事,因为我说了,或许也不会有人相信。”
  “到底是?”
  “我就是它养大的。”青青慢慢对我说出了实情,这的确是件让人难以相信的事,但她的神情郑重而且认真,我不觉得她会在这个时候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和许多许多人一样,在刚刚出生时,青青无法记住当时的具体过程,不过当她牙牙学语慢慢懂事的时候,她所面对的,就是一条硕大的狼。如果不是后来接触了现实的社会,她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有母亲这个概念,她也不会怀疑自己和那只狼的亲密关系。
  那是一只母狼,独来独往,它用动物最原始的方式抚养了青青。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没人能够想象到,像青青这样柔弱的女孩,怎么可能在一只狼的抚养下,生存于这片环境恶劣的荒山中。
  但她确实活了下来。
  听到这里,我有点恍然,青青脖子上那颗不知名的动物牙齿,或许就是一颗狼牙?那只母狼,最后肯定死掉了,被埋在了这里。大概因为怀念,青青留下了一颗它的牙齿。
  “不是的。”青青摇了摇头,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这颗牙齿,已经戴在我身上了。”
  事实上,我并不像有的人一样,对狼这种动物厌恶,相反,我欣赏而且喜欢它们。狼可能是所有动物中个性最鲜明又独特的一种,如果一个真正接触了解过狼的人,可能会知道,它们身上有一种野性的魅力。
  对于童年的生活,青青记忆犹新,最初的时候,她不会说话,也不会用任何人类的交流方式跟母狼交流。在母狼的抚养下,她长到了五岁多六岁。
  “它是冷淡的。”青青微微的仰起头,似乎在追忆自己脑海中关于过去的种种细节:“它从来没有任何表情,我不知道它在想什么,它一直是那么孤独。”
  在青青五六岁的时候,一个山外的猎人因为迷失了方向,偶尔经过这里,又意外的发现了青青。当时,那条母狼正在别处觅食,青青被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人,在年幼的青青眼里,那可能是比狼更要可怕的生物。
  五六岁的青青,就这样被这个猎户带走了,离开了自己生活几年的荒山。当时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了,猎户住在大山的最外围,跟几户同为猎人的邻居为伴。收留青青的猎户没有孩子,夫妻两个其实都是很善良的人,但青青对他们的感情,相当复杂。
  刚刚离开荒山的青青很不习惯正常的生活,她喜欢在地面上爬行,喜欢生吃一些食物,猎户夫妻慢慢改变她的习惯。猎户家里的生活条件虽然也比较苦,但跟荒山里面的生活对比,算是相当幸福的了。
  但青青并不快乐,她慢慢的学会了用双脚走路,慢慢学会了人类的语言,慢慢懂得了该怎么样理解别人的话语和表情,可是她时常都会想,想那只孤独的狼。那只巨大又凶恶的动物所带给她的,其实是一种深切的缅怀。
  人的适应能力,应该算是很强的,大概过了一年左右,青青也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然而第二年的冬天,发生了一件事,让她悲痛欲绝。
  当时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大雪会把进山的路完全阻隔,俗称封山。在那种环境下,猎户们都休息了,除非天气特别好的话,才会在附近抓一些偶尔出窝的兔子和獾。在入冬之前,他们就储备了充足的口粮,一个冬天可以什么都不做,安安稳稳的呆在热气腾腾的炕头上,抽旱烟,喝茶,那其实也是一种慵懒的幸福。
  到了此时,青青经常会在窗户边,望着漫天的大雪一个人发呆。她不会忘记过去的日子,她清楚的记得,每年的这个时候,是她和那只母狼最难熬的季节,食物相当匮乏,气温非常低。跟猎户一样,在深秋时,母狼觅食的频率非常繁复,她拼命的捕食,拼命的吃,为囤积足够的脂肪过冬,更重要的是,还有青青。
  “在下雪的时候,外面很冷,我就死死的抱住它。”青青的眼角又出现了一点点泪花:“可能,你不知道那种温暖。”
  她很想念那只母狼,虽然猎户的家里时刻都烧着旺旺的炭火,但那只母狼所给予的温暖,是任何一切都替代不了的。
  就这样,一直在发呆的青青从下午默默的守到了夜晚,然后沉沉的睡了过去。她很少会做梦,总是睡的很沉,但那个飘雪的冬夜里,她很罕见的几次从睡梦中惊醒,她一直有种预感,预感到这个夜晚,不会那么平静。
  到了深夜,几家猎户养的狗突然一起狂吠起来,犬吠伴着呼啸的风雪声,把正在睡梦中的人都吵醒了。青青很机敏,在她被吵醒的那一刻,心里所有的情绪好像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给触动了。
  “我当时能感觉到,是它来了。”青青不知不觉中又一次泪流满面,紧紧咬着自己的牙齿,道:“它可能一直在找我,找了一年。”
  青青当时一下子就哭喊出来,哭的很痛,她挣扎着跳下床就要冲出去。但是被猎户的妻子死死的抱住了。猎户的感官是非常灵敏的,从犬吠中已经察觉到了不正常的气息,拿起猎枪就跑到了窗边。与此同时,其他几个猎户也都做好了准备,借着月光和积雪的映照,他们看到,在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静静站着一只狼。
  很大的狼。
  青青在屋子里不断的哭喊着,她终于看见它了,她的哭喊声顺着门缝传了出去。那只巨大的狼慢慢的逼近,朝青青所在的屋子逼近。
  几只猎犬旋风一般的冲了过去,对着母狼一阵狂吠,焦躁不安的来回跳动。与之相对的,是那只狼的镇定。
  狼,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像骆驼一样坚忍,像狐狸一样狡诈,但又像狗一样忠诚。听着青青的讲述,我几乎能联想到许多年前那个飘着雪花的冬夜里,那只巨大的狼,漠然的面对着几只猎犬的袭击,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几支已经上膛的猎枪。
  青青哭着大喊,她想让它走,现在就走。但那只狼听到了青青的声音,愈发不肯离去。它自信而且孤傲,在纷飞的大雪中一跃而起。它的牙齿还有爪子划过了一道寒光,那微弱的寒光,就像一道光符,刻印在青青的记忆中。
  对于之后的过程,青青讲述不出了,对她来说,那非常的残酷。最终,那只狼静静的死在了小屋前。几个猎户都不敢离开屋子,只能从窗子射击,如果按正常情况,它有很多可以逃掉的机会。
  但它不走。
  当一切都平息下来时,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狼躺在雪地中。猎户拉开门的那一刻,青青赤着脚,从屋子里冲了出去,冲向那只已经倒在雪地中的狼。
  这个时候,狼已经死去了,经过了很血腥的搏斗之后死去的,完全没有了任何生息。它的体型仍然很大,但瘦的皮包骨头,青青扑在它身上,放声的大哭,满眼都是泪水,她根本看不到狼的样子。然而,在她的印象中,狼仿佛并没有死。
  “我能感觉的出,它的眼睛里,有眼泪。”
  在猎户的眼里,这件事不值一提,只不过是一只在大雪中无处觅食的狼误闯到这里,然后被打死了。但在青青的心中,等于她过去的生活,还有她的梦,瞬间摔的粉碎。
  这件事让青青对猎户夫妇的情感变的复杂且难以形容,她很感激他们给予了她新的生活,但她始终不能原谅那年冬天所发生的一切。
  当时年幼的青青哀求猎户把狼埋葬到它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她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再和它生活在一起,她只想送它回去。
  狼皮和狼肉都被猎户们分去了,最后留下的,只有那颗狼头。就这样,那颗狼头被葬入了荒山的大树下。
  听到这里,我仍然有问题没有听懂,青青身上戴着的那颗狼牙项链,是从何处而来的?她虽然跟着那只母狼长大,但我相信,那绝对不是母狼的牙齿。
  不过,我不想再问下去了,因为青青内心最深处的隐痛已经被触动。
  “那些事情,不是都已经过去了,至少现在,你很好,这已经足够了。”我安慰她,想不出什么花哨的语言,就用最朴实的话,尽量让她平静。
  老神棍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回来了,懒洋洋的缩在不远的地方打盹,在我和青青小声说话的时候,他突然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匆忙又兴奋的指着远处,大叫起来。
  “快......快看......看那边......”老神棍整个人当时就想冲过去,连蹦带跳的对我道:“那是......那是......”
  第二十二章



  不死鸟



  老神棍一惊一乍,顿时把我从淡淡的愁绪中惊醒过来,不由自主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今天的月亮出奇的皎洁,就好像悬挂在小山的山顶上一样。我反应的还算比较快,一抬眼就看到一群鸟从月光下飞过,之后落在了山顶。按道理说,从那么远的距离去观察一群鸟,视线肯定会受影响,但是那些鸟的特征太鲜明了。
  这群鸟的数量不多,大概有十多只,它们估计能有普通鸽子那么大,每一只鸟的头顶,隐隐约约有一个小小的鸟冠,它们的羽毛很华丽,呈一种淡淡的金黄色,尤其是在寂静的月夜中从月光下飞掠而过时,身体就如同黄金铸成的一般,尊贵且神秘。
  “是那些鸟儿飞来了吗?”青青站在我身边,她总是那样敏锐,即便眼睛失去了作用,却仍然可以在第一时间感应到周围很细微的变化。我甚至开始怀疑,她的心,是否真的有一种奇异的功能,可以代替眼睛?
  “认得这种鸟儿吗?”我问道。
  “认得。”青青点点头,踮着脚尖,遥遥的冲那边挥挥手,仿佛是在和那群鸟儿打招呼:“它们时常会来的。”
  这种鸟儿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荒山,在青青的记忆中,每过一段时间,鸟儿就会出现在萧山的山顶。那是一种很奇怪的鸟,对很多生物都有种下意识的回避,即便是草丛里的一只蟋蟀,也可以让它们惊慌逃窜。
  在我和青青交谈间,老神棍还是没有安静下来,指手画脚,兴奋的吐白沫子,我很害怕他会突然抽过去。青青面对着小山那边,她可能仍然在回忆,在过去,鸟群可能和那只母狼接触的多了,有的时候,那只母狼会带着青青坐在山顶,然后抬头仰望着月光下一只只像黄金一般飞舞的鸟儿。
  “你再这个样子,十有八九是要脑溢血的。”我过去拉住老神棍,老货的年纪大了,力气倒真的不小,险些没能按住。
  “那是什么!你知道那是什么吗!”老神棍尽管兴奋到了极点,但还是保持着警惕,他擦擦嘴角流出的口水,看看正在那边远眺的青青,压低嗓门,贴着我的耳朵道:“老伙计一辈子都在找这种鸟儿。”
  “这是什么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老神棍的样子,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不久之前发生过的那一系列事,不过我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判断,还是要从老神棍那里得到最终答案。
  老神棍想了想,可能是在考虑该不该告诉我这些。过了一会儿,他拉着我朝旁边走了走,然后蹲在地上,掏出一个小酒壶嘬了一口,道:“这个事要是别人问起来,我肯定不会说的,所以你心里要有数,自己听了就听了,如果出去乱说,老伙计在地底下也不会原谅你的。”
  “有这么严重吗?”我苦笑了一下,现在这个状态,我还能跑去跟谁乱说。
  “那是,不死鸟。”老神棍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庄重,很认真:“不死鸟。”
  “不死鸟?”听到他的回答,我虽然还没有具体了解这种鸟,但武胜利曾经讲述过的一段话飞快的闪过了脑海。西周鸟喙鼎,还有大雁坡出土的那些青铜炉子里面,都有已经干透的鸟粪,武胜利当时就说,鸟粪来自一种很神奇的鸟。
  “就这么三两句,肯定是解释不清楚的,你也听不明白。”老神棍道:“我年纪大了,脑子有时候不灵光,过去听过的事情,想很久还不一定想的起来。”
  “这些事,你既然知道,可能会忘掉?”
  “岁月不饶人嘛。”老神棍一脸褶子全都聚在一起,笑的相当欠抽:“你稍稍表示一下,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他就是这个毛病,很贪钱,不管做什么事,都要顺便揩油,不过好在他也有底线,不会狮子大张口,每次给个一二百块就已经很满足了。
  果然,我给他拿了二百块之后,老神棍马上变的神采奕奕。我回头看了看,青青呆在原地,望着那边出神。
  “钱你拿了,事情赶紧说一说。”
  “说起这个,要扯很远很远。”老神棍又嘬了口酒,道:“你知道周穆王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
  老神棍所说的周穆王,是中国历史上一位颇富传奇色彩的君主。历史,本来就是由很多正史和野史参杂而来的,据说,周穆王在位五十五年,活了一百零五岁,是历史上寿命最长的帝王。不过我在所里工作的时候,接触的相关文物资料相当多,在目前出土的所有西周穆王时期的青铜器纪年,最多只到三十四年。
  周穆王最富传奇色彩的传说,就是他曾经用八骏神马为御驾,率军西征,据说还见到了居住在昆仑山的西王母。当然,研究历史的人都有相应的鉴别力,说周穆王活到一百零五岁,这个谁也不敢轻言就是伪史,但说他在昆仑山见到了西王母,这就铁定是民间神话传说了。
  同样,周穆王以八骏神马御驾西征的传闻,也很难被最终确定。根据有些人的分析和见解,西征这回事,肯定是有的,不过目的地并不在昆仑山,要征讨的敌人也不是西王母,周穆王当年西征的最终目的地,估计应该是在里海和黑海之间。
  不过同样有人提出过反对意见,历史上首次被正史所记载的东亚与西域相互沟通交流的事,是张骞出西域。在周穆王时代,无论交通工具还有沿途路况,都不适合进行长途跋涉,要知道那个时候周朝跟周边几个少数民族的关系相当差,冒然离开国境,一旦被发现,十有八九会挂在半道上。所以,《周本纪》中,对周穆王游西域这件事情,只字未提。
  “他肯定是去过西域的。”老神棍摇头道:“你过去看到的历史,那只是你看到的而已。”
  我一怔,老神棍突然就变的很稳重,他说的话,分明是在告诉我,我过去所看到的历史,或许并非事实。对于这些,我也不打算辩驳,历史这个东西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真真假假,除非当年的当事人能站出来说句话,否则,后人是无法完全确定某件事情就是某个样子的。
  “现在不讨论这个问题,我说他去了,肯定有足够的依据,不解释,你懂的。”老神棍接着道:“你不要以为周穆王活了一百多岁是空穴来风。”
  周穆王当年的西游,肯定被后人在某种程度上夸大了,周朝的国力远不足以彻底平定四夷,能保住本土不被骚扰已经是很让人庆幸的成就了。所以,周穆王当年的出行,称呼为游比较合适,跟西征完全搭不上关系。
  而且,他的出游是秘密的,知道的人并不多,在当时,这可能是个绝对没有流传出去的秘闻。只不过千百年之后,一些相关的文物相继出土,带出一些重要的信息,周穆王出游的目的才浮出水面。
  “他为了找一件东西,很神秘的东西。”
  周穆王要寻找的东西,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清楚,当时的随行者也只知道,王上是要找什么玩意儿,但具体是什么玩意儿,下面的人就一无所知了。直到出游结束,所有人回来之后,这东西是否被找到,还是个未知数。
  “这个问题没人能解答的出,除非现在去问问周穆王。”老神棍蹲在地上,一手拿着烟,一手慢慢揪着下巴上的胡子,道:“不过嘛,我觉得他就算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但至少有点收获。”
  “什么收获?”
  “这个留到后面慢慢说。”老神棍道:“现在先说那种鸟。”
  刚才我看到的那种通体金黄的鸟儿,是异种,出产自古西域地区,周穆王在出游的途中得到了几对,这种鸟的寿命比人要长很多。古代人对于长寿之类的事情都非常感兴趣,周穆王肯定也深入挖掘了这种鸟长寿的原因,并且得到了相当的结果。听到这里的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老神棍说周穆王活了一百多岁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长寿的原因,肯定和这种鸟有关。
  但是这种鸟的生命力好像跟寿命完全不成正比,被捕获之后,就变的非常脆弱,在周穆王回来之后,得到的几对鸟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饲养,还是一个从西域随他回来的当地人告诉他,这种鸟不会受任何人的拘束,要么就自由的活着,要么就死去。周穆王听从了这个人的意见,放掉了最后两对鸟。
  那两对鸟最后肯定是活下来了,而且成为现在能够找到的所有不死鸟的先祖。
  我在思考,先不说老神棍到底有没有充足的依据,假设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周穆王西游的目的,我想应该很明了,他是一个帝王,他想在王位上坐的更久,所以我觉得,他出游西域的目的,应该是寻求长生之道。
  我把自己的推论跟老神棍说了,他听完就摇头,神秘兮兮的一笑,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第二十三章


  长生观



  “没有那么简单?”我感觉有点无法理解,古代人,尤其是帝王将相对于长生不老的追求非常迫切,那应该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目标。如果说周穆王西游的真正目的并非长生,那么就让我真的猜测不透了。
  因为周穆王西游的真正目的被他本人隐藏了,所以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带回来的不死鸟混淆了后人的视听,绝大部分人都自然而然的认为,周穆王是在寻求长生之道。长生不老,对于任何人的诱惑都非常的大,所以,那种由周穆王从异域带回的异种不死鸟,就成为许多人追求的目标。
  但是不死鸟的警惕性非常之高,而且它们隐居的地方相当偏僻,有时候,有人费尽周折终于在某个地方意外的遇见了不死鸟,可还没等真正靠近,鸟群就已经飞走了。尤其是最近这一二十年期间,不死鸟几乎绝迹。
  不过在漫长的历史中,的确有人出于各种原因,或许是费尽心机,或许是很意外的巧合,捕获并且研究过不死鸟,他们并不知道当年的周穆王是用什么手段从不死鸟身上得到了漫长的寿命,然而在这个过程里,不死鸟鸟粪的作用,被意外的挖掘出来了。
  果然和我想的没错,武胜利所说的那种很神奇的鸟,就是这种通体像黄金一样的不死鸟,鸟喙鼎以及青铜炉里的结痂物,其实就是不死鸟的鸟粪。
  “鸟粪的作用,不用我多说,其实你应该知道的对吧?”老神棍顿了顿,说到这里时,他可能回想起不久之前才彻底死去的陈老,语气中有点点唏嘘。
  “恩,我知道。”我也一阵伤感,这么短时间里,我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物是人非,恍然中好像做了一场并不真实的梦:“别的事情,能再告诉我一些吗?”
  “有什么不能的。”老神棍咧嘴笑了笑,又叹了口气,道:“当年吧,我跟老伙计约好的,有些事情一辈子都不可以再对谁说出去。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些事一辈子都没有个答案。他把那些东西托付给你,让你交给别人,其实,他肯定也有想过,要是你永远都遇不到那个人呢?那些东西,无形中也算是留给你的。假如你也因为这个耗费了一辈子的时间,那么东西还是要传递下去,所以,有的事,他临死前来不及说,我会告诉你。”
  说到这里,我猛然想起了这次来到荒山的最主要的目的,变脸人,青青的戏法,谜底就在不远处的荒山中。我又一次看了看青青,她很安静,可能知道我跟老神棍在说事情,一个人站在原地。
  老神棍接着讲了下去,不死鸟鸟粪的作用被意外发现之后,一直流传下去,这引起很多人的兴趣,前赴后继一代一代的进行研究。当然,这些人并没有想的那么多,他们只追求可以活的更长久,甚至跳脱自然的生死规律。
  “他们,还有你,可能意想不到。”老神棍道:“长生不死,并不是最神秘的事情。”
  周穆王事件,可能最初就是从不死鸟引申出来的,在西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也没有谁发现事件中的破绽,或者说穆王西游的真正目的。一直到了西汉时期,很多隐情随着盗墓的猖獗而被披露出来。
  西汉时期距离穆王时代已经算是非常久远的了,当年的当事人早就烂成了一捧灰,所以信息大多来自书面资料。这些资料可以说是非常重大的发现,在某个固定的范围内引起了相当的震撼,不过可惜的是,在汉武帝时期,一些了解内情的人包括资料,都在接连而来的宫廷斗争引发的混乱中被毁灭了。
  这个事情,又一次沉寂了下来。
  让事件再一次展露出来的,是一个组织,或者说一个团体,那个团体,叫长生观。
  长生观原来是东汉五斗米道的一个分支,在五斗米道发展和壮大的过程中,发生了很多事情和波折,物以类聚,渐渐的,长生观成为五斗米道里面很独特的一个分支,他们的成员从来都没有什么政治目标,唯一的目的,就是追求传说中的长生不死。
  随着时代的发展,长生观完全脱离出了母教,成为一个特殊又隐秘的团体,他们的母教是道教,但到了后来,所收纳的成员并不局限于道教之内,只要符合标准的人,都有机会加入长生观。那么多人共同拥有一个目标,就需要有明确的分工和行事计划,就和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一样,团体内出现了阶级。
  长生观的人不断的寻求各种各样可能长生的方式和手段,在这个漫长又复杂的过程中,随着更多的古物以及资料的出土和被挖掘,长生观的人敏锐的发现了穆王西游中的破绽。他们发现,长生不死,并不是周穆王西游的真正目的。因此,长生观的行事宗旨发生了一些变化,对于长生之道,他们始终没有放弃,但同时还在深入的研究,周穆王当年远游西域,究竟是要寻找什么。
  这个研究过程是以百年为单位计算的,期间肯定发生过很多很多后人无法得知的隐秘。可以说,长生观,应该是知道内情最多的一个团体。
  “这离我们,是不是有点远了?”我插嘴问老神棍,因为听他的讲述,我始终觉得是在听一个古老的民间传说。
  “千万不要这么想。”老神棍抖抖肩膀,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道:“我可以保证,长生观这个组织,一直到现在还存在着。”
  我不能保证老神棍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不过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破绽。他说,当年大雁坡首次挖掘出的那个古怪的巨大的房子里面数十具尸体,可能全部都是长生观的成员。他们都有经过特殊炼制之后可以长久保存的不死鸟的鸟粪,这种鸟粪能让他们从死亡中暂时挣脱出来一段时间,就和武胜利还有陈老一样。
  “我想知道,这些人在死去之后,专门聚集在一个地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促使他们这么做?”
  “肯定有的,只是现在吧,还搞不清楚。”老神棍道:“尸体聚集的地方,不是一般的地方,在那个大屋子乃至下面的地洞里,有很多复杂的纹路,现在为止,可能还没有人知道那种纹路的作用。这个事情,估计还有人一直在查,除了大雁坡之外,别的地方也存在这种现象,你看看这个吧。”
  老神棍取出了一张照片,他说这张照片最初是谁拍摄下来的,已经无从得知了,承载照片的相机是在西北地区的一片戈壁滩上被意外找到的,估计相机的主人当时遇到什么紧急的情况而把相机遗失了。
  我拿过那张照片,拍摄环境应该是在一个很黑且很广阔的地方,在闪光灯的作用下,照片主场景内的一切都拍摄的非常清楚。我看到了照片里面的地面上,布满了一道一道扭曲的没有规律的纹路,隐隐约约中形成了一幅巨大的图案,在这些纹路的正中央,静静躺着一个人。
  我分辨不出这个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他躺在纹路的正中央,就好像在熟睡一样。他的年纪估计很大了,胡须花白一片,他没有头发,看上去就好像一个老和尚。
  “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老神棍摇头,从我手里拿走了照片,道:“只是想告诉你,大雁坡那种情况,不是特例,照片上的人是谁,不是很重要,必然跟长生观有关系。”
  “除了这些情况呢?还有没有别的了?”
  “下面要说的,才是最紧要的重点。”老神棍道:“鸟喙鼎铭文。”
  鸟喙鼎铭文到底是什么东西,老神棍也不知道,但他一直怀疑,这些晦涩的铭文,就是周穆王西游之后带回来的。铭文的数量很多,可能先后都被铸到了青铜鼎上,包括大雁坡地下那尊石鼎上的铭文,跟鸟喙铭文同属一类。这样的铭文最早就是由长生观的人在整理发掘。
  “可能吧。”老神棍道:“秘密,都在铭文里面,但是,没人看得懂。”
  “也不见得。”我在心里暗暗反驳,鸟喙鼎铭文的确很晦涩,但至少,当年陈老的妻子在解读过程中肯定有收获,只不过没有来得及说出来而已。而且,武胜利在吃了不死鸟的鸟粪之后,不止一次的央求我给他鸟喙鼎的铭文,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不会跟我要那东西。
  “这个事情,很可惜啊。”老神棍感慨道:“有时候机会就在眼前了,但差那么一丁点。”
  “怎么说?”
  “你还记得大雁坡那座古怪的大房子里,曾经找到一具好像还未死透的尸体吧?”
  “记得。”我点头,这是陈老亲口告诉我的,四十多具历朝历代的尸体里面,有一具还带着明显的生命特征,也可以说,是活的。
  第二十四章



  栖息地



  在当时那绝对是个让人无比震撼的发现,可能队伍里的人尚且没有真正意识到那具“活死人”的意义,把它带出来之后进行了人体常规的急救,然后就放在营地里,等着上面派人过来接收。
  在这个期间,队伍深入到大雁坡的地下,继而发现了那尊石鼎,石鼎上复杂的铭文一下子难倒了所有人。也就是在此时,那具“活死人”竟然再一次发生了变化,可能是简单的急救措施产生了效果,明显有复苏的迹象。
  当时队伍里遇到的最大的难题可能就是那些铭文了,几个人围着那具像是要复苏的“活尸体”,拿着石鼎的照片,在他面前晃动了几下,匆忙的追问,这些铭文到底是什么意思。
  活尸体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他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人了,因为特殊的原因和手段苟延到这个时代,完全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仿佛没有拒绝回答问题的意思,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有一种乞求,可能他还想活下去,想让周围的人救他。
  “他怎么回答的?”我问道。
  “他就说了一个字,然后死掉了。”老神棍道:“他可能想说出来,但没有机会。”
  活尸体说了一个字,那是“事”字的谐音,汉字里发这个音的字有很多,没人知道他说的具体是哪一个,是,事,世,市,石,试?
  说完这个字之后,活尸体彻底死透了,又给在场的人丢下一个大难题,他们试探着分析了一段时间然后就果断的放弃,因为仅凭一个字,根本就分析不出什么。
  老神棍觉得可惜的,就是当时队伍里的人对这具活尸体重视程度还不够,如果一发现就给予完善的保护和治疗,说不定能让他再多活几天,得到更多的线索。
  “这个事情是不是说明,长生观的人对于鸟喙铭文,有一定的了解?”我问道。
  “应该是的。”老神棍道:“不过从南宋之后,长生观彻底转入了地下,他们肯定还存在着,不过却是以一种很隐秘的方式存在。”
  长生观在发展和持续的过程中,经常会有合作者,古代人对长生的渴望尤甚,所以合作者大部分都是当朝的皇室成员。从现有的资料来看,北宋时期,应该是长生观发展到了巅峰的时代,他们先后取得了宋朝皇室还有西夏皇室的部分支持,势力空前壮大。
  西夏给予长生观的帮助最大,在王室的支持下,长生观的成员修建了一座规模在当时来说算是宏大的寺庙,是这个团体临时的基地。
  “这座寺庙,现在还在?”
  “早就毁了,只剩下遗址。”老神棍看着我的表情,跟着道:“不过你也不要想着打它的主意,普通人根本接近不了。”
  长生观几乎伴随了西夏一朝的兴衰起伏,在西夏灭亡之后,长生观也跟着销声匿迹。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再没有正式的登上历史舞台。但是这个团体是不会轻易的就毁灭掉的,那么多年不断的追寻和探索,他们必然挖掘出了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些秘密早已经不在长生的范围之内了。也就是说,当年周穆王远游西域所收获的一切,基本上都被长生观这个团体继承了下来。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老神棍犹豫了一下,有点欲言又止。
  “该说什么,你就说啊,反正已经说了那么多了。”
  “其实吧,我一直都在怀疑。”老神棍道:“我怀疑老伙计的死,跟长生观,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说,隐形的凶手,是长生观做的手脚?”
  老神棍摇摇头,不能完全确认下来,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长生观的人,他的怀疑只是来自自己的直觉。不过我冷静一下,就觉得他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说长生观继承了周穆王当年西游之后的收获,那么他们出于自身的利益关系,不愿意再让别的人触摸这些。鸟喙鼎的铭文就是周穆王带回来的,当陈老接触到了这个之后,意外发生了。
  “这些事情,你心里有数就好了,记住,别再对别人提起来。”老神棍又嘬了口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继续朝小山那边远望。看样子他很想跑过去看看,但是不死鸟栖息在山顶,灵敏异常,只要我们靠近,肯定会惊动它们。
  我跑到青青身边,在我和老神棍私下交谈的这期间,她的情绪似乎已经恢复平稳了,当我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转头对我道:“要不要到山顶去看一看。”
  “能过去吗?”
  “能的。”青青笑了笑,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道:“我的戏法,就是在那边学来的。”
  “那我们去看看?”
  青青带着我走向了不远处的小山,一路上,我的思绪始终无法平息,长生观,鸟喙鼎,这个世界难道真的还有比长生不死更神奇的事情?更重要的是,陈老的死,真的和他们有关?如果真的有关,那这个从古延续至今的团体,已经隐隐成为我的仇人了。
  我们靠近了小山,从山脚下一条可以盘山而上的小道朝上爬。小山不算很高,不过爬到一半的时候,青青就告诉我,那些鸟儿很机灵,稍稍有点响动就会被惊走,我们要小心一点。
  果然,在我们刚刚爬到山顶露出头时,那些栖息在山顶的鸟儿就呼啦啦的被惊动了。青青站在原地,朝它们挥手。
  “是我,还记得我吗?”她明知道这些鸟听不懂她的话,但还是在全力的解释着,她对它们说,自己小的时候经常到山顶来,还有那只巨大的狼。
  让我惊讶的是,青青这样匆忙的解释,倒真让那些惊慌的鸟儿产生了迟疑,十多只鸟站在原地,静静的望着青青。距离这么近,那些鸟儿通体透着黄金的色泽,更显神秘。
  “不死鸟!”
  这个时候,老神棍鬼一样的从身后冒了出来,这一下子完全把鸟群惊扰了,十多只鸟瞬间一起展翅飞了起来,在月光下结成一排,急速的飞离了我们的视线。
  “你在搞什么!”我恼怒的回头看看老神棍。
  “嘿嘿......一时就激动了......”老神棍一脸尴尬,道:“就算我不出来,你也很难抓到它们的。”
  “算了。”我摆摆手,毕竟这次过来有别的目的,不死鸟只是意外的发现,所以我也不跟老神棍计较那么多。
  “那些鸟儿喜欢从前面的小洞下去。”青青朝不远处指了指。
  那边就是不死鸟刚刚栖息的地方,走近几步之后我才发现,有一个直径最多一米多的小洞,这种洞看不出是天然形成的还是有人挖出来的,反正洞口的痕迹已经浑然天成,无法察觉。洞口直径只有一米多,倾斜的延伸到地下。
  “进去过吗?”我在洞口这边看了看,下面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楚。
  “去过的。”
  在青青小的时候,那只母狼有时会驮着她跑到山顶,然后钻到这个洞里。开始的时候,洞下面的空间有限,但深入一段之后就会变的非常广阔。母狼到这个洞里来的主要目的,是喝下面一个泉眼里的水,那水非常清凉,喝了之后会感觉精神旺盛。
  “你说的那个戏法,就是在这里学会的?”我问道。
  “恩。”青青用手指点点额头,道:“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可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怎么样学会的那种变脸戏法,只能我亲自去看看,才会了解。我们带的东西不多,不过青青说,这下面不会有危险,过去进出了很多次。
  我们就从洞口钻了进去,沿着那条倾斜的通道一直朝深处走,按照我的分析,山体内部不可能有太大的空间,除非深入到地底之后,空间才会无限拓宽。走了一段之后,我突然就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气味,是我从来没有闻过的,淡淡的,优雅的香气,非常好闻,嗅一口之后,整个人觉得无比的精神,体内残余的疲惫仿佛都被一扫而光。
  “这是什么味道?”
  “很好闻的吧?”青青道:“这种味道一直都在,不过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渐渐的,我们顺势走到了洞的底部,跟我想象的一样,洞的底部应该位于山体之下。站在现在的位置低头朝下面看,那场面很让人诧异,而且隐隐的震惊。
  第二十五章



  铭文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再向下大概十来米,就要到底了。我看到下方起伏的地面上,有很多隐隐约约的光条,那种光条非常奇怪,就好像在地面之下,有一股金色的光在缓缓的流动,那么多若隐若现的光条融合成了一副巨大的抽象的图案,铺满了视野中的地面,好像一挂挂隐于地下的天河。
  “那是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震惊之余又很好奇,脱口就去问老神棍。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老神棍摇头,表示跟我一样,从未见过。
  包括青青在内,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她很小的时候跟母狼经常到这边来,但是却看不到眼前的一幕。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走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那股极淡极淡的香味,稍稍浓郁了一些,简直让人要融化在这种气味中。嗅着香味,看着下面那好像还在不断闪动的巨大的图案,我皱起了眉头。
  这种图案对我来说肯定是陌生的,不管是在资料里,还是在过去的工作中,我没有接触过。但是看着看着,我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因为这样的图案怎么看都有点点印象。
  “下去看看吧?老呆在这儿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老神棍兴致盎然,似乎对这个地方也有浓厚的兴趣。
  “稍等一下。”我被老神棍打断了思路,但是脑子里瞬间闪过一道光,赶紧就拉着他:“把刚才给我看的照片拿出来。”
  老神棍不知道我要干什么,茫然的掏出了之前给我看过的那张照片。我接触的铭文图案纹饰都比较多,对这个东西有种职业敏感,我拿起那张照片,开始和下面的图案做对比。照片拍摄范围有限,背景肯定不是全景,而且照片上的那些纹路是黯淡的,可是我确认我的想法。
  我不断的变换观察位置,终于在下方的地面上,找到了一块地方,地方距离我们有点远,应该是整幅图案的中心位置。那个位置上的光条,和照片上的纹路,似乎是一致的。
  可能两者唯一不同之处,就是照片上的位置,静静躺着一个老和尚,而眼前的那个位置,则是空的。
  或许就是因为这两者之间的相似还有神秘,让我突然对照片上的那个老和尚的身份很好奇,我想知道,那会是谁。不过老神棍已经说了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所以我也没问,想了想,把照片还给了他。
  “下面还有什么东西吗?”我转头去问青青。
  “有一个泉眼,水很甜。”青青在黑暗中方向感依然很强,她伸手给我指了指,又道:“那边,有一个大石头盒子。”
  我和老神棍都有点晕,因为不知道大石头盒子是什么样子的。青青又解释了一下,我就渐渐明白了,她说的大石头盒子,很有可能是一口石鼎。
  “是石鼎么......”老神棍嘟囔了一句,我的余光一瞥,就看到他好像无意般的后退了一步,而且整个身体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下去看看。”
  “等等!”老神棍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伸手就死死的拽住我,嘴唇来回开合了几次,最终只说了两个字:“谨慎。”
  “下面应该没事的。”我并不奇怪老神棍有这种表情,他和陈老的关系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猜想着,老神棍很可能也是当年大雁坡队伍里的一员,他知道那种石鼎,还有隐形凶手的可怕。但是我信任青青,她来回出入了很多次的地方,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从来没有来过,怎么这么有信心?”老神棍一旦认真起来,眯起的眼睛里流露的光就特别犀利:“年轻人,有的错,不能犯。”
  我不想再跟老神棍争执这个问题,想了想,就让他留在上面。
  青青带我走到了最下面,脚踩在地面上的时候,可以更加清晰的分辨出来,这里的石头,类似于水晶或者云母,不会像玻璃那样透明,但有一定的透明度,石层的下面,肯定有什么东西在流动。我一边慢慢的走,一边很认真的辨认地面上所刻的那些线条纹路,根据我这些年的从业经验也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渐渐的,我们走到了将要接近图案正中心的地方,香气更加浓郁了一些,沁人心肺。青青的鼻子微微动了动,突然就带着点惊喜拉着我,道:“前面,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的,和果子一样的东西?我闻到了它的味道。”
  其实,到这个时候我已经隐约的察觉出来,照片上那个未知地出现的图案,还有眼前地面的图案,从走向上来说完全是一致的,俯瞰去看,就如同千万条大河最终汇聚到了一点上。那个点,就是图案的中心。我一直认为,这个中心位置上是没什么东西的,但青青这么一提醒,我弯下腰慢慢的看,终于,在很多细密的图案交织的地方,看到了一颗好像镶嵌在上面的红珠子。
  “青青,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它很香,是好东西。”
  我观察了一会儿,大概确认触动这颗珠子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试探着想把它拿起来。这一拿就发现我的判断出现了问题,珠子并不是镶嵌在纹路中的,一拿就拿起来了,而且它好像并非一颗珠子。
  它约莫有龙眼那么大,椭圆形,表皮是金黄色的,但可以看到里面仿佛有一股红色的血在不断的流动,我不知道它本身有没有味道,不过一直被放在这里,自然就沾染了那股很好闻的气息。
  我感觉它一捏就破了,很像,很像是一枚卵。
  “它可以吃的。”
  青青小的时候被母狼带到这里,很偶尔的遇到过一颗这样的“卵”,母狼让青青吃下去,当时的青青很小,什么事都不懂,顺从的就吃了,她回忆不起那股味道,也不知道吃了这个东西有什么反应,就是觉得吃了以后很舒服。
  “它很好,你吃了它。”青青看到这颗红珠子,仿佛回想到了童年那段难忘苦涩其实又快乐无忧的时光,她很欢快,怂恿我把这东西吃掉。
  “等出去再说。”我没有吃这个东西,把它先收了起来,这不是怀疑青青,只是我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这里的地质地势结构很简单,再朝前走一点的话,就可以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那肯定就是青青所说的石鼎了。它很大,有一人多高,古朴方正雄浑。经过之前那些事,我对鼎有了一定的警惕和恐惧,所以接近的时候,有点犹豫。
  不过青青很快就跑了过去,我也只能跟上。那尊石鼎的外形没有任何出奇之处,这不是铸鼎,也没有辅助性依据,材质又是石头,所以很难分辨出具体年代。还没有完全接近它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连篇的铭文。
  很复杂,也很晦涩的鸟喙铭文,全部都是,数不清有几千几万个,其繁复量几乎比汉字都要繁琐。
  “那个戏法,就是和它学会的。”青青指着石鼎,对我道。
  “和它?”我的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很出乎意料,但是同时,我的心里也有种兴奋,第一个,石鼎上的鸟喙铭文必然携带着不同寻常的信息,第二个,青青貌似能够读懂它们?
  我问她是否能弄懂这些复杂的铭文,她摇摇头,然后开始详细的跟我解释。不知道她表述的有问题,或者是我理解的有问题,总之说了半天,我还是懵懵懂懂。青青又解释了一阵子,我糊里糊涂的算是稍稍理解了一点。
  她从来没有正经上过学,认得一些字,但对于数学里面的各种运算就一无所知了。不过根据她的讲述,我能听出,石鼎上的鸟喙铭文,可以分解成一种奇怪的排列,然后组成一个类似于运算题之类的东西。事实肯定不是这样,但大概意思就是如此。也就是说,每一个鸟喙铭文,可能都是可以分解的。
  青青在石鼎的一面抚摸着,不久之后,她就招呼我过去看。她通过触觉,摸到了两个鸟喙铭文。这两个鸟喙铭文在密密麻麻的铭文中不出众,但我看了看之后就发现,两个鸟喙铭文周围有各有一道轻微的凿痕,把它们圈了起来。
  “我认得这两个。”青青摸着其中一个铭文,道:“戏法,就是它教我的。”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运算方式可以理解分解后的铭文,但青青实在说不出来,那可能不仅仅是她表达的问题,这样的“运算”方式,就如同机锋与禅语,能懂的人,自己用心去体会,不能懂的人,别人讲一千遍,依旧是不懂。
  让我很难理解的是,即便可以通过特殊的“运算”去解读鸟喙铭文,但怎么会让青青发生变脸这样的异状?鸟喙铭文和人体之间,有什么联系?
  必然是有联系的,我随即想起武胜利临死之前再三要求我提供鸟喙铭文的拓本,说那是救他命的唯一的机会。
  再联想到陈老还有周副所长的死状,我就不能不怀疑,鸟喙铭文所隐含的,是关于人体的某个秘密?
  第二十六章



  死里逃生



  心里一旦产生了这个想法,就开始渐渐主导我的思维方向。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鸟喙铭文很神秘,神秘的有点离谱,青青说,每次当她默默进行那种特殊的“运算”之后,就会出现变脸的情况。
  我琢磨着,一个鸟喙铭文分解之后进行“运算”,结果会产生面部肌肉的痉挛状变化,那么石鼎上那么多鸟喙铭文,如果一个一个的分解开,岂不是代表着人体之中,隐含着成千上万甚至数不胜数的秘密?
  人体,真的有那么多秘密吗?
  我想了一会儿,暂时抛下这个问题,问青青另一个鸟喙铭文分解“运算”之后会产生的结果,青青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告诉我第二个她所能分解的鸟喙铭文“运算”以后,好像什么都不能发生。
  “这就奇怪了。”我皱皱眉头,心说是不是自己的推测有误。
  现在看起来,这只石鼎在神秘之外,又多了一些其它让我揣摩不透的因素。青青仅能分解的两个鸟喙铭文,在密密麻麻的铭文中被单独圈了出来,这是一种巧合?或者说凿鼎的人有意为之,还是有别的原因?总之,我看着石鼎时,总觉得那两个铭文显得突兀。
  我掏出照相机,把石鼎四面的铭文清晰的分片一一拍摄下来,在拍摄的过程中,我注意观察过,这只石鼎上的铭文,跟西周鸟喙鼎,还有大雁坡地下石鼎上的铭文,应该没有重复的部分,也就是说,三只鼎上记录的铭文各不相同,这样算下来,铭文的总数量已经相当庞大。难怪当年陈老的妻子需要呕心沥血连着解读好几天,才有些收获。
  我没法看懂这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鸟喙铭文,心里不可避免的有点可惜且焦急。石鼎一直都位于地下,自然的风化影响非常微弱,保存的非常完好,我开始慢慢的浏览,因为青青说,这个地方除了这尊石鼎之外,再没有其它特殊的东西,时间还比较多。青青不打扰我,就这样看了大概有二三十分钟,我突然发现,在石鼎的一面,两个鸟喙铭文看上去有一点熟悉。
  在通篇的铭文中,这两个之所以会被我发现,是因为它们猛然看上去歪七扭八的,但是认真的再观察下去,就会觉得,有点像两个汉字。
  长生。
  这两个字和别的铭文应该是一体的,看着有点似是而非的感觉,不过即便这样,它们在铭文中也比较显眼,如果认真观察过铭文的人,估计可以看得出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巧合,复杂的铭文里恰好有两个和汉字差不多的?我再一次不由自主的把铭文和长生联系到了一起。
  “青青,你摸一下这两个铭文。”我引导青青,把她的手放到两个铭文上。青青的指尖触觉非常灵敏,如果是她认识的字,这样一摸就可以精准的辨认出来,我接着对她道:“这两个铭文跟汉字里的长生两个字结构很相似,能试着解读它们吗?”
  “可能不行,我试试。”
  只有青青能理解分解铭文的方式,这种理解力好像是突然出现的,没有任何人教她。不过这样一来,铭文能不能分解,就全要靠她的灵感。
  大约有差不多十分钟时间之后,青青转过头,表情有点遗憾,还有点愧疚,喃喃对我道:“好像......不行。”
  “没事,不要紧的。”我抬头看看留在上面等待的老神棍,打算今天就到这里,反正时间还是比较多的,可以慢慢研究。
  我带着青青转身就想顺着原路回去,但当我们转身的那一刻,我感觉青青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再接下来,她的表情瞬间变了。
  “你怎么了?”
  “有人要杀我们!”青青短暂的惊讶之后,表情随之变的有点惶恐,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尽管眼睛看不见,却在左顾右盼,匆忙的扫视四周。
  我的感应能力比不上她,或者说比她迟钝,但在青青惶恐之后,我也隐约产生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周围很安静,也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然而却有一种很强烈的危机感笼罩在心头。我一直能感觉,自己的背后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就如同走在夜路上,总有什么玩意儿跟着自己,可是当我猛然转过头的时候,依然看不到任何东西。
  危机感出现的非常突然,发作的更加迅猛,我来不及想出什么应对的办法,就觉得有什么钻到自己身体里面去了。随即,身体内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受到了影响,一股又一股如同气流一样的东西蜂拥而上,全部拥堵到了心脏部位。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正在砰砰跳动的心脏受到了莫名其妙的强压,这种压力是无法抵御的,因为紧张,让我的嘴角都开始不断的抽搐。我想,如果现在别的人能够看到我的话,他们肯定会认为,我正在诡异的笑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拉着青青就想跑,但仅仅一步,就跑出去那么一步,我的心脏好像要被什么东西给撑爆了。
  这种感觉相当难受,让我的大脑也开始混乱,我想不顾一切的继续跑下去,但眼前的景物还有光线在几秒钟时间里就黯淡下来,仿佛要从视野中褪去。
  这种混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感官突然一下子就清晰了,心脏将要爆裂的感觉消失殆尽,就仿佛阴沉沉的乌云被大风瞬间吹散,阳光满地。我的腿一软,整个人都坐到了地上,不过这么一来,脑子清醒了。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去看青青,她的状态比我要好很多,还站在原地。
  尽管没有谁跟我解释,但我知道,刚才出现的那种危机感,必然就是隐形凶手出现时的征兆。陈老还有周副所长,都因此而死。一阵后怕不可避免的让我打了个哆嗦,可是随后又觉得庆幸,不管怎么说,那种危机感好像已经消失了。
  我的心依然发虚,朝老神棍遥遥喊了一声。青青蹲到我身边,她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说不出的关切。她的目光让我之前的紧张还有不安很快就消弭了,我翻身爬了起来,有些疑惑,隐形凶手是什么东西,目前无人可知,但它既然出现,死亡就不可避免,然而这一次,我和青青居然都活了下来。
  老神棍估计知道这边出事了,跑的很快,他可能对那种石鼎有很深的恐惧,带着我们就走。
  “不要再碰石鼎了!”老神棍一路走一路唠叨:“说了你都不听!”
  “那种情况谁都预料不到。”
  “那就不要碰!”老神棍回过头,这一刻,他脸上的猥琐仿佛都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肃穆又沉重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的对我道:“你不要走老伙计的旧路,那鼎到底有多邪门,你根本想象不到。”
  老神棍的肃穆就是那么两秒钟,说完这话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一边飞快的走,一边嘀嘀咕咕和我说了些事情。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劝说陈老,让他彻底放弃对当年那些事情的追索,但大雁坡,可能是陈老的一个心结,二三十年的时间都无法淡化这个心结,最终,陈老还是死在了这上面。
  “人嘛,活着就好了。”老神棍叹了一声,道:“不要一直勉强自己去做那些做不来的事。”
  我们离开了地洞,重新回到山顶,我很想知道鸟喙铭文的含义,但是我不打算再接触那口石鼎了,的确相当危险。我们在这里呆了可能有一个星期左右,当时准备的有点不充分,给养不怎么够,商量了一下,我和老神棍打算出山去采购。
  要买的东西比较多,而且我想把除了那座小山之外的地方再摸索一遍,太小的镇子里买不到要用的东西,我们就跑到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县城。老神棍嘱咐我别来回走动,他先去打听一下消息,看看现在的风声紧不紧。
  老神棍走了,我一个人呆在县城边上几幢还未完全完工的大楼旁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拿出了手机,这么多天没有开机,来电和短信雪花似的,有朋友的,有同事的,还有佩新的,我一条一条的看,翻到几天前的短信时,我看到了候晋恒发的一条短信。这条短信字数不多,不过却让我有点意想不到。
  短信的内容是这样的:不用躲,我知道,事情和你无关,你是无辜的。
  我说不清这是候晋恒的实话,或者是他的诱捕之计,但从事他那种工作的人,真话还有假话根本让人分辨不清楚,所以看着这条短信犹豫了许久,我还是决定躲下去,至少要躲一段时间。
  但是这样一来,我就必须保证自己的行踪完全隐秘,甚至还是不能和佩新联系,那个小丫头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这段日子估计把她折磨的够呛,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走到对面那个很小的杂货铺里买了一包烟。但烟还没拆封,一个人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是从杂货铺门外经过的,这个人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他只有一只耳朵,这样看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怪怪的。
  在我注意到他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我,朝这边看了看,鼻子就像猎犬那样抽动了几下。
  第二十七章



  血卵



  这个只剩一只耳朵的人带给我怪异而且不安全的感觉,我拿着烟开始回避他的目光。他的身材不高,相貌有点点凶,那双眼睛里的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月夜中露出獠牙的狼,我很忌讳,希望他只是个过路的路人。
  但是我拿着烟慢慢的走,那个人就跟了过来,我走过马路的时候稍稍回头看了一眼,我看到他一个劲儿的用鼻子在闻什么,反正越来越觉得奇怪。这条路比较偏僻,几幢大楼已经差不多完工,建筑工人都搬走了,过了马路之后,几乎就是一片无人区。
  在我走到对面的同一时间,那个人突然就加快了脚步,一路朝我飞奔过来。我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下意识的也开始跑。
  “站住!”这个人在后面紧紧追赶,他跑的非常快,体力之强出乎我的意料,一边跑一边低沉的在后面喝道:“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找到的?!”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我能从他的举动还有言语中察觉到明显的敌意,所以我不理他,径直就冲到了几幢大楼那边。我觉得自己跑的已经够快,不过仅仅那么三五分钟时间,身后的人离我只剩几步之遥。
  “说!”他的语气暴戾起来,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东西是从哪儿找到的!?”
  我听的出,他非常的急切,但一时之间我确实分辨不清楚他说的东西是什么,我没有思考的时间,跑着跑着,一下子就冲进了刚刚完工的大楼里面。可能有点慌不择路,跑进去之后我就后悔了,楼层有限,我也无法甩脱对方,如果就这样跑到顶层的话,那就无路可走了。
  所以我的脑子跟着转了转,跑到三楼的时候,我冲向了一扇还没有封闭的窗户。我不打算直接跳下去,只不过平时擅长攀爬,我想借助有利条件快速的寻找契机爬下去,我跑不过他,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逃掉。这个人的身份来历不明,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抓住。
  一切发生的很快,我跑到窗户边,朝下看了一眼,看清楚大概的情况后,一下子就从窗户里钻了出去,那个人本来距离我还有几步远,看到我钻出去之后,他估计也急了,速度变的雷鸣电闪一般,风一样的奔到窗前,探出半个身子,使劲伸出手,我必须抓着东西才能固定身形,这样一来就无法闪躲,堪堪的被他揪住了衣领。他用力一扯,我顿时失去平衡,身体悬空了。
  看得出,他的力气很大,不过毕竟我一百多斤,就这样硬生生的拽着,非常吃力。我们两个都不好受,一个在窗户里面,一个在窗户外面,仿佛僵持住了。
  我感觉心慌,三层楼至少九米高,万一他失手的话,掉下去之后的后果可想而知。对方的眼睛很毒,从我的神色中捕捉到了那一丝慌乱。
  “说!”他拽着我,又一次加重了语气:“东西是从哪儿弄来的!”
  “什么东西......”我的手脚都在拼命伸张,想找到个可以借力的地方。
  “不啰嗦了!”对方使劲的发力,想把我从窗户外面拉进去:“把东西给我!”
  我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我不想被他拖进去,从他的动作还有力量上来看,我绝对打不过他,一旦被拉进去,就完全会陷入被动。所以我在挣扎,全力坠着身体,和他抗衡着。
  “你想死!”他无法顺利的把我拉上去,猛然一抖手:“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丢下去!”
  他嘴上这么说,但是抓着我的手却没有一丝放松,猛然间,我就意识到,他所说的东西,估计对他非常重要。他只是在吓唬我而已。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想全力拖延时间,心里盼望着老神棍能早点出现。
  “血卵!”他可能有些不耐烦了,相当的急躁,如果不是受条件限制,这时候肯定已经伸出另一只手搜身:“不死鸟的血卵!”
  “血卵......”我一下子明白了他想要什么东西,那是从荒山里找到的那颗红色的椭圆的珠子,有一股淡淡的异香。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还打算等到合适的时候找人打听打听,但是这个人一说,犹如醍醐灌顶。荒山本来就是不死鸟时常会栖息的地方,那颗红色的珠子,是不死鸟的卵?
  这个人的嗅觉一定超乎寻常,血卵在我身上装着,那股淡淡的异香几乎连我自己都闻不到,但是他还是察觉了。
  “血卵拿来!给我!”他的眼睛里有强烈的渴望。
  这个时候,我想的很清楚,他可能并不知道我是谁,只不过因为察觉了血卵的存在才会跟上我,那是他想要的东西。我不能保证这个人得到血卵之后会怎么对我,就这样一走了之?或者其它。但我心里的主意瞬间就打定了,血卵不能给他。
  “快一点!”他再次催促我,语气中威胁的气息很浓重:“否则,我会松手!”
  随着他的威胁,我心里马上产生了更强烈的反感还有反抗意识,我讨厌来自任何人的威胁,天生的性格就是这样。我腾出一只手,艰难的从身上拿出那颗小小的红色的血卵,对他笑了笑:“你想要这个?”
  “给我!”他一下子就变的如同一只野兽般狂躁不安,眼睛盯着我手里的血卵,似乎连眼珠子都随之发红了。
  “不可能。”我抬手就把这颗血红的珠子塞进嘴里。
  血卵有一层不算特别坚硬的壳,用力一咬就完全崩裂了,一股甜香又带着淡淡腥味的液体顺着喉管流入腹中,身体中每一个毛孔都仿佛接受到了新的滋养,通泰无比。
  “你!!!”那个人的眼神一滞,随即,神情就好像要吃人一样,我们就离的这么近,但他对于我的举动却无能为力。
  “味道很好。”我吐出血卵的壳,心里已经没有那么慌了,事已至此,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我至少不能让对方如愿。
  我听到他的牙齿因为愤恨而咬的咯嘣作响,抓着我的那条胳膊在不断的发抖,估计真的气到了极点。我刚刚放下来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人因为气愤而极端狂躁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我不怀疑他会突然松开手,把我从三楼丢下去。
  但是他没有,就那么恶狠狠的咬了半天牙齿之后,神情突然冷静了下来,对我道:“上来,先上来再说。”
  “干嘛要上去?”我很吃惊他的情绪变化会这么快,但不管他怎么说,这个人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我不相信他的话。
  “先上来!”他开始用力,试图把我拉上去。
  我又反抗,一百多斤的体重完全被对方一只手提着,不论对他还是对我,都是很沉重的负担。这一次,我就挣扎了那么两下,猛然听到一阵布帛被撕裂的声音,身体顿时一空,心说糟糕,肯定是衣领被撕破了。
  没有什么悬念,我顺着三楼就摔落下去,脑子还未完全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人一下子落到了下方的地面上,我说不上来骨头有没有摔断,因为强烈的震感,脑袋混混沌沌的,但基本意识还存在着,落地之后,我打了两个滚,翻身爬起来就朝外跑。前些天被扭伤的脚踝还没有彻底痊愈,这一次肯定又受到了重创,钻心的疼,我不敢停,一口气就从这里跑到门外。一只耳不可能跟着我从三楼跳下来,他要走楼梯,这样就拖延了时间。
  说实话,那是我一辈子里遇到到第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且又很难以置信的事,一百多斤的人,从三楼掉下去,除了摔的头晕脑胀之外,竟然没有什么大碍。
  不过现在我来不及想那么多,从门外冲出去之后就开始寻找下面要逃遁的路线,这时候,一辆出租车遥遥从远处开了过来,我精神一振,迎着就跑过去,想把它拦下来。等车子开到近前时,老神棍就从后窗探出了头,他看着我的样子,一脸疑惑。
  “先别说了。”我拉开车门就钻进去:“开车!”
  车子飞驰,从前面经过时,正好看到一路追赶过来的一只耳。我终于松了口气,揉揉身上几处痛的厉害的地方,又认真检查了一番,骨头应该没事,只不过有几处挫伤。车上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和老神棍坐车跑出去很远,然后下车找了个小饭馆。
  “怎么回事?”
  “我说不清楚。”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对于一只耳的身份来历,根本不了解,就因为那颗从荒山带出来的血卵才引发了今天的事情。
  我们讨论了一会儿,就暂时转移了话题。老神棍属于那种老混子一类的人,在县城里东拐西拐的找人打听了一番。结果很令我讶异。
  关于武胜利那件事,好像真的没有引起什么波澜,这个县城说起来距离事发的城市不算远,摊上那种命案,而且作案嫌疑人已经锁定,这边至少会接到消息还有上面发来的通缉令。从那天晚上运尸翻船之后,这里始终没有接到任何要通缉围捕我的指令。
  我迟疑了,回想起候晋恒所发的那条短信,难道,他没有骗我?
  第二十八章



  偶遇



  总之这个事情透出一种我所揣摩不透的怪异,当时我就想给候晋恒打个电话问问,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和老神棍谈了一会儿,就开始采购还没准备完的东西,但我的心始终不静,不静的原因并不是之前遭到了一只耳的袭击和威胁,我觉得脑子里一直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从荒山石鼎上看到的那两个铭文,不断的闪现着。
  很奇怪的感觉,之前青青仔细跟我解释过分解以及“解读”铭文的那种“运算”方式,只不过我理解不了,但是现在想想,一切都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觉得它们就像一扇即将打开的门,只要我在稍稍努力,就可以完整的推开。
  县城的附近有一个很大的景区,距离县城远,这里的东西虽然贵,不过算是很齐全的,有很多朝景区深处去的驴友们会在这边采购些东西。我和老神棍专门挑了这个地方,一路上我心不在焉,老神棍负责砍价,忙了一个来小时,总算把东西都给买齐了。我们两个不能多逗留,东西采购完毕就打算搭乘车子先离开,然后绕道回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投入的在思考问题,眼前一个个从面前一晃而过的游人都模糊起来,在川流的人群中,那种迷失感不可抑制的侵扰着我。
  可能就是一个瞬间,我的目光骤然凝固了,我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好像并不意外,她正随着人群在景区附近无意识的游览着,但对我来说,却非常的突然。我和她面对面的相遇,最初,她没有注意到我,可能是我的目光最终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一刻,她的目光似乎也和我一样,凝固起来。
  人生的经历,事实上就是一次又一次自己意料不到的偶遇。对于偶遇,我很在意,因为深埋在我心底的那些人,要么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要么音讯全无很多年,不管和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偶遇,都可以算的上是一种奇迹。
  吸引我注意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很瘦,皮肤白净,眼睛很灵动。因为时间过去的很久很久了,我不能完全确定,她是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人,所以我迟疑,也犹豫,就那么定定的望着她,开始出神。
  这次偶遇让我很意外,渐渐的,我眼前的人和物都像是在时光隧道中掠过一般,扭曲且不清,只有她,清晰的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很多年前,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梳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孩。
  那个时候的她,很善良,同时又很倔强,她会分给我自己唯一的一块麦芽糖,欢快的吃着,欢快的笑着,又会毫不畏惧的和欺负她的男孩子打成一团,最后鼻青脸肿。可以说,在孤儿院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不愿提及但又最珍贵的回忆,那种孤独和童真,难以忘怀。
  “小......小雨点......”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眶已经开始发潮,有的情感,自己真的不能控制,尽管周围还有其它人,尽管我的处境不那么乐观,但是当我认识到这次偶遇的意义时,我心底最深处那块被自己紧紧封闭着的小世界,顿时被回忆还有眼前的她给撞开了:“小雨点,是......是你吗?”
  当她听到我喃喃的呼唤时,眼睛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就红了,她好像在这一刻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慢慢的走向我,在距离我只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她的嘴唇在微微发抖,通红的眼睛里开始溢出泪花。
  “小北方,是你?真的是你?”她也无法完全确认我是谁,毕竟过去很多年了,我们都褪去了童年时的样子,留下的只是那么一丝很难觉察的痕迹,如果不是非常熟悉和难忘的人,或许就一点点都认不出来。
  小北方,就是这么三个字,却像是触及了我的灵魂。我笑着点头,但是却抑制不住想要哭泣的冲动。
  “真的是你!”她一下子就冲过来,紧紧抱着我,哭着,笑着,蹦着,跳着:“我一直都在找你,我知道,我还会见到你的,小北方,我是,我是小雨点......”
  如果童年没有那种经历的人,是无法理解我此刻的感受的。
  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忘记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稍稍回过神,这时,我发现她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的还有一个男人,但是我和她的举动彻底让那男人晕菜了,不知所以然,正尴尬的站在旁边,目瞪口呆。
  “小北方,我们都还活着,真好。”她哭笑了半天,才渐渐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抹掉眼角的泪水,抬头看着我,她看的很仔细,我知道,其实,她是努力从我脸庞上寻找童年时的影子。
  周围人很多,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带着她身边那个仍在尴尬状态中的男人还有一脸迷糊的老神棍离开这里。
  我们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虽然跟她只是童年时的伙伴,但关于她的一切,我都还记得很清楚。我记得她和我一样,父母因为一次意外离开了人世,我记得她叫陈雨。很多年过去,她的性格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但是有些东西,连时间都淹没不住。
  她很兴奋,叽叽喳喳说了很久,我们提起在孤儿院一起长大时的事情,提起之后的经历,最少说了半个多小时,旁边那男人还有老神棍都没能插上一句嘴。
  “这个......”陈雨指指那男人,对我道:“是......我男朋友。”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脸上隐约洋溢着一种幸福和满足,我第一次见这个男人,不过从陈雨的表情上能看出来,他对她一定很好。
  “很高兴认识你。”陈雨的男朋友好容易找到说话的机会,一下子就活跃起来,热情的跟我寒暄,做自我介绍:“我叫郑童。”
  陈雨说了很多,她和男朋友现在就住在附近的一个城市里,生活很平静,和很多普通人一样,他们做一点小生意,闲暇的时候就尽情的享受生活。她问起我现在的生活,我没法说的那么清楚,只能告诉她,挺好的。
  和陈雨的相遇把后面的计划都打乱了,我的处境不好,但是心里不愿意马上就走。在这个社会中,人越成长,越会觉得孤单,我很怀念童年,那可能是脑海里仅存的一块可以让自己时时回味的净土。
  我们找了个地方吃饭,喝了一点酒,心里最初偶遇的兴奋逐渐消退,但始终觉得很温暖,很舒心。陈雨和她的男朋友都很热情,饭后就邀请我们在景区玩一天,然后再到他们住的城市去,好好聚聚。我推辞了,只要了他们的联系方式。
  “小北方,你到底有多忙?”陈雨有些不满意,出了门之后一直在嘟囔,我一阵苦笑,有些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我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眼睛一瞥,心里就随即一紧。我看到一只耳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一言不发的注视着我。
  我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找到这里,但是他一出现,情况就紧张起来,尤其是陈雨还有她男朋友都在场,我不想把他们牵扯进去。想着,我的脚步顿时就慢下来,紧张的思考对策。
  但是一只耳很不客气,我的脚步一慢,他随即就快步走过来。陈雨还有她男朋友可能都是感觉很敏锐的人,一看到一只耳的举动,眉头就皱起来了。
  “小北方。”陈雨皱着眉头轻声对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了。”
  我觉得一只耳可能不是个很正常的人,最起码思维方式跟别的人不一样,他径直走过来,什么话都不说,竟然直接过来拉我。
  “跟我走。”他的力气很大,而且明显是练过功夫的,一伸手就抓住我的衣领。
  “你干什么?”陈雨的脾气和小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当时就火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么多年不见,她不知道从哪儿也学到了几手,出手去阻拦一只耳,身段和动作都相当利索。
  陈雨一动手,她的男朋友也过来帮忙,我们在这种场合下不能动手打架,几个人顿时扭成一团,一只耳的力气大,抓着我就不肯松手。老神棍阴的很,急匆匆的劝架,但是我看到老丫偷偷拿出一根一尺来长的铁棍子,在混乱中狠狠砸向一只耳的手背。
  这一下砸的非常狠,而且很到位,一只耳吃痛,迫不得已把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一些,借着这个机会,我用力一挣,从他的拉扯中挣脱出来。但是我的衣领子本来就撕烂了一点,这一扯完全就把衣服给扯破了,紧跟着,我觉得什么东西从贴身处被牵带出来,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上。
  我匆忙低头看了看,才发现那是陈老临死前交给我的那只很小的盒子。盒子只上了一道火漆,并不算很严实,摔在地上之后,就被摔开了。陈老在临死时有过交代,叮嘱我在合适的时候再打开盒子,我也不想违背他的遗愿,但是出现这样的意外,盒子里的东西暴露了出来。
  在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我就像被一道雷给劈中了,那种讶异和震惊几乎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忘记了正在和一只耳纠斗的老神棍还有陈雨,盯着盒子里的东西,思维也随之停止了转动。
  这可能吗?盒子里怎么会是这东西!
  第二十九章



  盒子里的东西




  盒子被摔开了,里面的东西被我看的清清楚楚。东西只有一件,就在我的脚下,我看到,那是一张身份证,我的身份证。
  我的脑子瞬间就大了一圈,因为我记得,陈老在临死前专门告诉过我,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是当年他从大雁坡带出来的,那件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快三十年前了,他从大雁坡那边找到了我的身份证?
  尽管陈雨还有老神棍他们都在旁边跟一只耳纠缠不清,但是我的思维完全被眼前的身份证吸引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慢慢弯腰捡起身份证。这必然就是我的身份证,它已经开始发黄了,那应该是在时间无声无息的侵蚀中所蜕变出的色泽,我做文物工作,对这些东西比较敏感,大眼一看,就觉得这东西没有那么二三十年时间,是不会沉淀出这种颜色的。
  身份证就摆在眼前,事情的顺序其实也很简单,二十多年前,陈老从大雁坡找到了我的身份证,然后一直保存到现在,我跟着他已经好几年了,但可能因为种种原因,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件事,我想,如果不是他上次自知要离开这个世界,事情不知道还会隐瞒多久。
  我就像在一条混乱的隧道中随着烟雾飞舞,我皱着眉头思索,在我的印象中,之前不知道是在酒吧喝醉了,还是出去玩的时候,丢失了原来的身份证,后来跑到派出所补办了一张。这个事情不算什么大事,过去之后就彻底被我遗忘。现在想去回忆,始终回忆不起当时的细节,反正身份证是没了,具体怎么没的,想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下子回忆起陈老在临死之前所流露出的略微显的奇怪的表情,在当时我还无法理解这种表情,但现在,一切都了然了。我突然觉得,他对我的关心,刻意的栽培,爱护,好像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他在大雁坡找到的那张身份证,足以让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超出常人。
  同时,我又想起他那句似有意又似无意的问话:北方,我们过去,见过吗?
  可以说,这个事情彻底颠覆了我的正常思维,如果用常理角度去推测分析,我肯定得不到任何答案。陈老又已经去世,知道这件事的,还会有谁?
  “你在干什么!”老神棍在那边大喊,手里握着小铁棍,时不时的就找机会偷袭一只耳,让对方非常恼怒,他看我在这边愣着发呆,就赶紧出声提醒我。
  我从思绪中挣脱出来,随手把那张发黄的身份证放好。抬眼一看,一只耳果然不是寻常人,力气大的异乎寻常,老神棍很油滑,陈雨虽然有点功夫,毕竟是女人,至于她男朋友,就不用提了,一看就啥都不会,在哪里虚张声势。
  我跑过去帮忙,一只耳被缠的没办法,但是一看见我过去,立即精神一振,使劲甩开老神棍,伸手又紧紧抓住我。
  很奇怪的,我知道自己的力气没他大,但是被抓住的那一瞬间,好像从身体最深处涌动出一股力量,又好像是所有的潜能都被激活了,那股力量沿着手臂伸展出去,大的吓人,竟然一下子就把一只耳推的踉跄倒退,相当狼狈。
  “先不要纠缠这么多了。”老神棍躲在我们三个后面,小声道:“这里人太多,会惹出麻烦。”
  我盯着一只耳,我发现他被我推开的那一瞬间,不仅没有恼怒,眼神里反而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兴奋。
  “我们走。”我招手让他们一起离开这里,这一次,一只耳没有追上来,或许知道自己一个人很难对付我们几个。
  我们再没有游览景区的欲望,很快离开这儿,坐着陈雨他们开来的车子绕到县城的另一边。以前的时候,我预料不到自己的人生会出现什么插曲,但是我觉得我能控制的住,然而此时,我却觉得一切都脱出掌控了。我脑子里来回闪现的都是那张已经发黄的身份证,大雁坡事件发生的时候,我还屁事不懂,我的身份证怎么会出现在大雁坡?
  自然而然的,我平生第一次开始怀疑陈老的话,因为我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只能认为,他在骗我。因此,我就望向老神棍,他跟陈老是多年的朋友,而且对当年大雁坡的事情比较了解,我一直怀疑,老神棍可能也是当年的参与者之一,我想得到正确的答案,只能问他。
  “小北方。”陈雨对我笑着,道:“你果然是惹麻烦了对不对?”
  “是有那么一点小麻烦。”我也跟着尴尬的笑,因为我看到她的男朋友郑童在刚才的厮打中被一只耳打青了眼窝。
  “跟我走吧。”陈雨道:“有什么麻烦,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解决。”
  我觉得不方便,也有点不合适,因为跟陈雨的交情,只在童年,那份感情很纯真,但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陈雨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我的神色,在这一刻,我们的思维仿佛是交汇的。
  “不管过去了多少年,我还是小雨点,你还是小北方,不是吗?”
  “是......”我心里的为难在这一刻瞬间打消了,我能读懂她的表情,还有她的心。
  时间是会改变一些东西,让亲密变成疏远,让疏远变成冷漠,但是我相信,有的东西,它改变不了,那是人这种动物心底最善良和质朴的一点。
  我们开车跑到了荒山的外围,然后我和老神棍步行进去接青青。走了一段,寂静的山路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就开始问他,当年大雁坡的事情。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想问的是,关于陈老的事。”我道:“陈老在大雁坡的时候,有过什么经历。”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老神棍有点疑惑,神情也变的很谨慎,斜着眼道:“你怎么有点不对劲?”
  “我能有什么不对劲,别废话了,跟我讲讲吧。”
  老神棍开始支支吾吾,关于大雁坡发生的主体事件,他不隐晦,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但是一提起陈老本人的具体经历,他就开始遮遮掩掩,推说自己不知道。这样一来,更让我觉得,陈老当时的经历,可能根本没有我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我不想强人所难,也不想总是揪着一个问题追问,但是那张已经发黄的身份证,是个巨大的谜题,让我心神不安,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我就一个劲儿的问老神棍,最后缠的他实在受不了了。
  “年轻人,你知道吧。”老神棍咂咂嘴巴,道:“老伙计已经死了,关于他的事,就不要追问那么多了。”
  他越是这么说,越是让我觉得这里面的蹊跷。当年的大雁坡,或者具体到陈老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老神棍看上去大大咧咧,但是对于这个问题相当谨慎,死都不肯吐露一句。问的急了,他就嘟囔着告诉我,除非他死了,否则一个字都不会说。
  我彻底没办法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知情人还有几个?即便我能找到他们,他们会对我说实话吗?如果没有人告诉我的话,那么关于身份证的事情,将会永远成为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有的事啊,能忘记还是忘记的好。”老神棍拍拍我,感叹道:“人的苦处,就是忘不掉那些该忘记的。”
  我不再说话了,两个人闷着头赶路,心情郁闷到了极点。我知道青青不会有什么事,但还是担心,一直到我们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就看到她静静坐在大树下。
  我们按原路返回,跟陈雨还有她男朋友一起回到了他们居住的城市,那个城市挺好,小但是恬静。到了这里,几个人总算完全松了口气,我们在家里吃饭,喝了不少酒。老神棍很粘酒,尤其是在安全的环境下,恨不得一次就把自己给喝死。喝到半夜,他已经烂醉如泥,青青熬不住困,就靠着我的肩膀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可能喝的有点多了,因为心里确实不怎么痛快。我的情绪感染了陈雨,她又倒了半杯酒递给我,道:“小北方,心里很烦?”
  “有那么一点吧。”
  “说说吧,为什么烦,还有,你具体摊上了什么麻烦?”
  我不是个碎嘴皮子,但我只是个普通人,当我感觉压抑的时候,也需要倾诉和宣泄。这些事情本不该对别人讲的,即便讲了,他们可能也不能理解。不过,童年时的经历让我对陈雨有一种说不出的信任和亲切,感觉她就像自己失散了很多年的亲人。她那么一说,似乎是触动了我倾诉的欲望,我借着酒意,开始断断续续的讲,没讲那么清楚,不过我想她应该明白个七八分。
  “你不知道我的感受。”我喝了口酒,一口的苦辣:“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原以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现在,我该怎么说?”
  我掏出那张陈老留下来的发黄的身份证,在陈雨面前晃了晃,我清楚,自己可能真的永远都找不到真正的答案了。
  “那不一定的。”陈雨的男朋友在旁边插话道:“说不定,有办法呢?”
  “有什么办法!”我精神顿时一振,连酒意都消散了不少,急切的追问道:“能有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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