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早上死去的同事竟然半夜站在家门口等我(转载)

  第三十章



  奇幻之旅的开端




  我就像一个在绝望中的人突然看到了光明一样,急切的追问陈雨的男朋友,关于那张发黄的身份证,我太想知道结果了,甚至付出一些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应该是可以的,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陈雨的男朋友郑童稍稍有点醉意,不过说话还是很清楚的,他找我要了那张身份证,认真看了看,这个人可能也有点见识,觉得身份证的陈旧不可能作伪,是自然放置之后产生的。
  “有点困难,反正我是没有办法了。”我对他们两个道:“当年的当事人已经去世了,其他参与者我找不到。”
  “这些都不是问题,如果你想知道一件事情的真正结果,并不需要完全靠别人的讲述,还有其它办法。”郑童神秘兮兮的笑了笑,道:“比如,自己亲眼去看看。”
  “自己亲眼去看看?”我一下子就被他的话给弄迷了。
  “过上两三天吧,我给你一个确切的回复。”
  我不知道这个郑童到底有什么办法,但是他这么一说,我凉透了的心开始慢慢升温了,其实我也不了解他,不过我觉得能和小雨点在一起的男人,至少心地不会太差的。
  我暂时就在这里住下了,尽管外界没有明令通缉我,不过我不想那么过分,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家里。在这期间,我和青青又一次讨论过鸟喙铭文,我们还是暂时无法理解其它铭文的“运算”和“分解”方式,不过对那两个比较熟悉的铭文,我有了更全面和深刻的认识,渐渐的,我觉得自己也能够运用那种独特又怪异的“运算”方法。
  “你可以试一试。”青青在旁边鼓励我。
  我并不知道运算这种鸟喙铭文的真正意义,不过在青青的鼓励下,我还是尝试了一下。
  在我运算了那个鸟喙铭文之后的瞬间,猛然觉得自己的脸庞开始发紧,就好像有人使劲扯着脸上的皮肤,紧跟着,皮肤下的一块块肌肉开始有节奏的收缩,伸张,我看不到自己的面部变化,但仅凭这种感觉就能知道,因为肌肉的收缩和伸张,导致我脸上的五官开始移位,就像第一次看到青青变脸时一样,我想,可能最熟悉的人也无法从面部上再把我分辨出来。
  “这,就是变脸吗?”我陷入了沉思,同时对陈老临死前的那番话,开始疑惑,感觉目标一下子不确定了,就陷在的形势来看,变脸,并非某一个人的专利,我和青青可以掌握,那么其他人同样有可能掌握。
  我搞不懂这其中的关系,所以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郑童身上,我希望他能帮我找到寻求真相的办法。
  大概过了三天时间,郑童出现了,一脸的疲惫,好像这两三天时间里缺觉,熬的另一只眼圈也发黑。我忍不住有点急切,抓着他就追问。
  “怎么样?事情怎么样?”
  “不要激动。”郑童揉揉眼睛,看得出,他应该也是个比较和善的人,有点幽默,也很容易接近:“有点结果。”
  “告诉我!快告诉我。”
  “跟我来吧,慢慢说,这种事一句话两句话可能是说不清楚的。”郑童收起脸上的笑容,朝别的卧室那边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但是,这件事只能你一个人知道。”
  我从郑童脸上看出,他要告诉我的事情,可能很隐晦,我能理解。
  我跟老神棍还有青青打了招呼,然后郑童带我出门。他带我东走西走,最后在城区一个很老的建筑群旁边停下,那里有一些上了年头的楼房,我们走进其中一栋。
  “有点简陋了,家里的老房子。”
  这种老房子的面积比较小,摆设很简单,其中一间卧室被腾空了,摆了一张很大的桌子,桌子上面盖着一层黑布。郑童把我带到桌子前,摆了两把椅子,让我坐下。我知道黑布下面一定有什么东西,不过他暂时没有把黑布掀开,先给我让了支烟,我们两个一起抽烟,屋子里很快就烟雾缭绕。
  “过去,我听小雨不止一次提起过你,所以,我们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我相信你。我要告诉你的事情,希望你可以保守秘密,我觉得,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件事肯定会被更多人了解,不过现在,它还是要被尘封起来的。”郑童慢慢的抽烟,说的非常认真。
  “我会。”
  “我们认识的时间不久,抛开小雨那层关系,我希望你也能相信我。”郑童的烟瘾很大,一支接一支,对我道:“前两天听你喝酒之后说起自己的事的时候,我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郑童告诉我一些事,关于他过去的事,说的不是那么详细,事情的具体过程我不知道,但他想对我表达的是,他也曾经困惑过,所以,他能理解我此刻心里的感受。随着他的讲述,我心里的好感越来越多,听得出,他是个真诚的人,至少对我,很真诚。
  “开始吧,你可能无法完全理解我的话,但我还是尽力跟你说清楚。”郑童丢掉手里的烟,把桌子上那块黑布掀了起来。
  黑布下面,是一块很大的模板,应该是木制的,就好像作战参谋所用的那种平面沙盘一样。模板上刻着很多点和线,这种东西如果没有人解释的话,我可能根本无法看懂。
  “我要和你说的,是关于时间的问题。”郑童道:“如果你没有相关的知识或者经历,那么你思维中时间的概念,肯定是一直在恒定向前发展的,事实上,不是这样。”
  和郑童接触的越多,交谈的越多,就越会让人觉得,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弱不禁风,他可能经历过很多常人没有经历过的事。
  “现在的科技水平还没有发达到解决一切问题的地步,说的太复杂了,你可能也听不懂,简单点说吧,假如科技无限发展,或者,你有一个合理的而且合适的手段,那么你完全由可能打破现在的时间规律,你可以穿梭其中,到十年前,或十年后。”郑童接着道:“过去,我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接触过这样的情况,之后,跟一个朋友经过讨论还有研究,有了一点收获。”
  “你的意思是?”我大概听懂了郑童的话,但是还不敢完全确定,因为这个概念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连想都不敢想的。
  “我的意思很明白,你在寻找很多年前的一个真相,但没有人肯告诉你,也缺乏相关的线索,那么求人不如求己,不需要再追问任何你。”郑童慢慢道:“回到过去,自己亲眼去看看,看看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有可能吗?”我一愣,他说的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如果能够亲眼看看当年的事情是怎么样的,那绝对要比听别人讲述更直观和真实。
  “有可能。”郑童确定的点头,指着模板上那些复杂的条纹和节点,道:“我想告诉你的是,在很多很多年前,已经有人开始触及时间领域的一些未知之处,他们的收获绝对比我们要大的多。时间是一条流淌的河,如果你有能力在这条河上建立很多很多浮桥,那么你就可以利用这些浮桥到达任何你想要去的角落。”
  “能帮我吗?”我心里求知的火焰顿时被点燃了,我迫切的想求助,想知道大雁坡曾经发生的事情。
  “我尽力,但要事先提醒你,我和我的朋友都不是这个领域的专家,我们的研究主要是靠经验还有一些资料,所以,我无法完全保证可以百分百的成功,这里面估计会有危险。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郑童幽幽的吁了口气,道:“有时候,人想要知道真相,总要付出代价的。”
  “没有问题,我愿意!”我回答的很坚定。
  “我可以利用一些东西送你走,你也可以利用一些东西回来,不过不能保证把你送到精确的既定点,比如说,你要回到十年前,中间出现任何人为或者自然的偏差,都会导致情况失控,那就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做调整。”
  我不知道郑童所说事情,会有多困难,多耗费精力,但是关于身份证的事,就好像卡在嗓子里的一根刺,让我无比难受,当时我就想着,只要能解开这个谜,什么样的苦,我都愿意承受。
  “但愿,你能找到自己想知道的。”郑童很干脆,他跟我详细解释模板上那些线条和点的含义,告诉我一些细节,等到讲述完毕之后,他站起身,道:“就这两天,你准备一下,我们要到西北去,那里是你的出发地。”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说完这些之后,我有点恍惚,感觉眼前的一切都随着我的目光而飘动起来。我没有把事情告诉青青和老神棍,我只想一个人去,一个人回,尽早把结果搞清楚。
  准备工作做的很顺利,在郑童的帮助下,我准备了一些东西,然后若无其事的离开了住所,临走时,我看到青青灰色的眼睛里,有一丝担忧和焦虑。她的感官太敏锐了,可能她知道我在撒谎,但她并不拆穿我。
  善良的女人,她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欺蒙她,她只是在担忧,我离开这道房门之后,会不会遭遇什么。
  从这里到目的地,有一段漫长又枯燥的旅途,我和郑童聊天打发时间,很无意的,我问起目的地在什么地方。
  “你可能不知道。”郑童翻开一张地图,指了指,道:“地图上没有标示,那个地方名不见经传,叫法台寺。”
  法台寺!我一下子震住了,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当年长生观最鼎盛时的根据地?
  第三十一章



  逆流而上



  话题一旦扯到法台寺上,就引起了我的许多遐想,事情好像又一次牵扯到了长生观,这是我之前绝对没有想到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郑童讲述自己对长生观的所知,我始终觉得,那会是一个禁忌类的话题。
  郑童是那种一旦把你当朋友就会言无不尽的人,讲了很多,不过听着听着,我就觉得,他对法台寺的了解,似乎还不如我多,至少他不知道那里曾经盘踞着一个叫做长生观的组织。
  可是当时老神棍跟我提起长生观时,并没有讲述更具体的情况,但郑童知道的仿佛又比我想象的多,他知道法台寺的人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研究一些连现代人都无法触及的事,不过很可惜,随着法台寺的消失,不少东西也就此失传。
  就这样一路聊着,我们来到了目的地,那是个非常荒凉的地方,昔年的法台寺早已经湮没在时间还有风沙中,只剩下了些许残垣断壁,但就连这些残垣断壁,我都不能亲眼目睹,在快要靠近法台寺遗址时,郑童就让我小心一些。
  “遗址绝对不能靠近了。”郑童用望远镜朝远处看了看,神色谨慎。
  “为什么?”
  “那个地方,在之前发生过一些事,已经被官方接管了。”郑童指着那边对我道:“看上去,好像跟一块荒地似的,但只要我们敢靠近,就会惹上大麻烦。”
  “那要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跟我来吧。”
  我们调转了一下方向,朝法台寺另一端走,他要带我做的事可能很隐蔽,所以郑童没有喊任何帮手,就我们两个拖着一些东西在徒步行进。走着走着,郑童就开始分辨,可能在寻找一个既定地点,在这种荒凉的戈壁上,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参照物,如果不是记忆力很好或者印象很深刻,那么既定地点极有可能会迷失在脑海中。
  不过很明显,郑童对某些地方的印象是十分深刻的,他带我走到了一片看不出任何痕迹的荒地上,然后略微目测了一下,就掏出两把折叠铲,招呼我一起挖。我们并不是在挖坑,而是把地表上一层沙砾和土挖掉。
  随着挖掘的深入,我渐渐知道了他要我挖什么。我们挖出了一条大概有半米宽的痕迹,那条痕迹就好像一辆很沉重的汽车压过这里,留下了深深的轮胎印记。在这条印记中,有许多繁复的花纹,那些花纹有一种古朴和陈旧的感觉,我接触过许多许多文物以及古迹,但我肯定,这种花纹我没有见过。
  “知道吧,这种印记在过去,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之一。”郑童干的热火朝天,擦擦额头上的汗,对我道:“危险之极。”
  “致命的危险?”我被他说的有点慌。
  “可能不致命,但非常可怕。”他解释道:“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些印记是何人的手笔,但我估计,十有八九是法台寺那些人过去遗留下来的。”
  这种奇怪的印记的作用,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任何接近这里的人以想象不到的方式传送到时间的河流中,没有固定的目标,在下一刻,被传送者可能就出现在任何时间角落中。
  “想象一下吧,你从自己熟悉的世界猛然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连时间都脱节了,你谁都不认识,什么都不知道,更要命的是,你可能永远无法回到属于你自己的世界和时间中去了,你会在哪儿终老而亡。”郑童道:“那个过程,漫长而痛苦,如果一下子就那么死掉了,或许还会是一种解脱,但你还活着,并且要忍受。”
  “确实很痛苦......”我有点不敢想象下去了。
  要干的活还有很多,我们一边干,郑童一边继续对我解释,在这种印记刚刚被发现的时候,没有人了解它的内涵,郑童之所以了解这么多,是因为他过去接触过。在之后,他的生活平静了,可能闲的有点无聊,就和另一个朋友着手研究这些。以前,印记的作用完全不由人掌控,一个意外就可能会触发传送,不过现在,郑童已经掌握了很多。
  我们两个挖了很久,才把整个印记完整的挖了出来,那是一个巨大的六角形的印记,花纹多的难以计算。接下来,我们坐在旁边抽烟休息,郑童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他有相关的经验,甚至连我逆穿时间之后所要遇到的事,都做了很详细的安排,我一一记了下来。
  不用他多解释,我已经随着他的讲述想象出来,我要经历的,可能是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如同奇幻一般的一次旅程。
  郑童交代完了之后,沉默了一下,然后弹弹烟灰,慢慢对我道:“北方,有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如果我们可以算是朋友的话,那么我还是要提醒你。”
  “你说。”
  “这个过程,可能会有失误,偏差,甚至危险,过去,我一直都认为,人想要得到什么,同时就有可能会失去什么,那就是所谓的代价。我不劝阻你,也不鼓励你,这些问题,你自己考虑清楚。假如,你觉得还没有考虑清楚,我们现在就回去。”
  “我想的很清楚了。”我笑了笑,尽管笑的很不舒畅,在来这里的路上,我已经做好了任何心理准备。
  一个人在活着的路上,谁能不付出代价?
  “好吧,那就祝你一路顺风。”郑童站起身,用力拍我的肩膀,道:“希望在不久后,能接到你安全返回报平安的电话。”
  我准备了一个很大的包,里面有各种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郑童在这个时候才告诉我,掌控六角印记的具体方法,我有一点疑惑,因为我总感觉,这种方法,好像和分解运算鸟喙铭文有些类似。但那只是我的感觉而已,郑童不知道鸟喙铭文的存在,我们无法就此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大雁坡事件,发生在八五年,在临出发前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无比的奇妙,我真的能够逆穿时间的河流,从现在,回到二十多年前吗?
  多余的细节就不讲述了,我一个人留在印记的中心,在这个奇怪的印记发挥作用之后,我感觉到一种影响天地的扭曲,连自己的意识都不怎么清醒。
  等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意识重新回归身体的那一瞬间,我就能感觉到,之前的那个世界,离我或许已经非常非常遥远了。因为天空阴沉沉的,一片灰暗,灰暗的让我有些害怕。
  我分辨方向,开始试图朝有人烟的地方走,然后从这里赶到大雁坡。我准备的比较充分,当时陈老留下的那副大雁坡地形平面图,我已经熟记在心。郑童给我准备了当年流通的钞票,还有衣服,穿上那身衣服,我就觉得自己的模样很可笑,土的掉渣。
  大概走了有半天时间,我终于看到了一个小村子,村子坐落在荒地的旁边,非常小,可能就三四十户人家。我装作过路人,跑去借火做饭,村子里不见外人,再加上当时那个环境,所以村民很质朴,对我热情且客气,不收我的钱,免费给做了顿饭,烧了热水。
  吃着饭,我的眼神一下子就顿住了,变得有点呆滞,大脑好像承受不住事实,瞬间迟缓下来。因为我无意中看到了桌子那边的日历,是那种很老式的日历,我们管它叫月份牌,一份日历三百六十五张,过一天就撕掉一页。
  我看到日历上清楚的标示着现在的年份,一九八四年。
  我的脑子大了一圈,郑童说这种逆穿存在误差,结果真是这样,现在的时间比我预定的时间整整早了一年。我一下子就手足无措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不可能在这个时间段耗上一年时间。
  完全没办法了,我苦笑了一下,只能回到法台寺那边,挖开六角形印记,然后利用它回到原来的世界,重新调整坐标,再一次出发,去一九八五年。
  我无奈的找村民打听好了方向还有路线,然后跑到附近的县城,来回倒了几次车,那时候的交通远没有现在发达,火车慢的要死,坐到屁股发麻,之后又步行了两三天,才最终跑到法台寺遗址那里。
  当时的法台寺,依然那么荒凉,法台寺附近有一个小村子,这些郑童跟我讲过,不过我心里负担很重,不想再耽误下去,直接绕过村子,朝六角印记所在的地方赶。时间会变,但那块土地是不会变化的,我的记忆力很好,清楚的记得自己和郑童当时挖掘的地方。我大致估计出六角印记所在的位置,然后动手开始挖。
  一个人干这个活就非常的累,要挖开很大一片。挖着挖着,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那是心头升起的一种预感。
  预感非常的强烈,这让我猛然停下手里的铲子,回过头来。回过头的一刻,我看到了一个人,他无声无息的出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任何声响和动静都没有发出。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瞳孔就猛然收缩了,惊讶的差一点叫出来。
  第三十二章



  老和尚



  在我的意识中,对于这个猛然却又无声无息出现在背后的人,应该是从未见过面的,但我又不觉得陌生。当我回头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脑海里立即闪现出了一张照片的影子。那张照片是老神棍给我看的,主场景是一副巨大的图案的一角,在场景正中心,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
  让我感觉无比惊讶和震惊的是,我背后所站的这个人,和照片里的人极其相似。他应该是很老了,我却分辨不出他具体的年纪,六十岁,七十岁,甚至更老?他穿着一件便衣不是便衣,僧衣又不是僧衣的衣服,头发非常短,隐约可以看到头顶的戒疤。
  他的神色宁静,没有一点点波澜,如同一片清风流云,他站在原地,身体的一部分就好像跟周围融为了一团,自然又祥和。他的身材不高,短短的头发和胡须都已经雪白,但脸庞上的皱纹远比我想象的要少,透出一种老年人罕有的健康的红润光泽。
  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就是他的眼睛。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不可能把自己的目光都掩饰的滴水不漏。然而,我从这个貌似老和尚一般的人的眼睛里,却只能看到一片淡然的安详,除此之外,没有其它。
  他的出现让我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工作,心情也随之紧张忐忑起来。不管我承认不承认,都能感觉的出,这绝对不是个一般人。
  “在挖什么?”
  在我注视了老和尚片刻之后,他终于开口了,我分不清楚他的口音,很怪的口音,仿佛融合了好几个地方的方言。但是他的语气柔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种语气里,有一个年长的老者独有的慈祥。尽管只是一丝丝慈祥,却让我紧张的心情平息了不少。不过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和尚的话,想了想,只能对他道:“在挖我需要的东西。”
  老和尚的眸光依然如水般平静,但是我看到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点很淡很淡的光一闪而过,这点点光芒让我感觉心惊肉跳,整个人都有种被从外到内看透的感觉。他注视了我一会儿,雪白的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
  “世间,可有长生?”他开口问出了第二句话,这是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不知道。”
  老和尚的眼神随即又是很轻微的变了变,我形容不出那种变化,好像有一点失望,又有一点释然。那种释然,就如同一个历经了沧桑,看破红尘铅华的人所独有的意境。
  “有的事,一天做不完,不如缓缓的做,停一停也无妨的。”
  说着,老和尚就在原地盘坐了下来,他盘坐的姿势相当娴熟,那可能是多少年经常盘膝而坐之后形成的一种习惯,我有些相信,这是个真正吃斋打坐的僧人了。说实话,我对他充满了好奇,从我在照片上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定这绝对不是一个平常的人。
  我所经历的,果然是一场带着浓重奇幻色彩的旅行,如果不是这样,我想这辈子都不会有和他见面的机会。那一刻,我突然打消了挖出六角印记的念头,我想知道,他是谁?他为什么要躺在那片图案中?
  想着,我就放下手中的铲子,试探着坐到老和尚对面,因为知道他并不普通,所以我的心里始终有种隐约的敬畏,说话很小心。但是老和尚的态度温和,没有任何架子,跟我随意交谈,这种随和的氛围让我的紧张渐渐的消失,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挖它做什么?”老和尚的眼睛朝六角印记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开口问我,这已经很明显了,他显然知道这下面有一个巨大的六角印记,同样也清楚,我既然在挖它,就必然知道印记的作用。
  “想回家。”我琢磨了一下,既然对方知道这些,我再隐瞒的话,就会引起他的怀疑,甚至是戒备,这对我很不利,所以有必要说实话。说了实话以后,我就考虑着该怎么应对老和尚的继续盘问。
  但意外的是,我回答了,他就点点头,没有再刨根问底的追问我。我做好了准备,他却不问了,这让我感到讶异,也有些忍不住。
  “这就是个缘字。”老和尚似乎知道我在讶异什么,道:“那么多人,他不知,她也不知,偏偏你知道了,这不是缘吗?既然有缘,那就是天注定的。”
  “那么你呢?”我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事实上,我并不指望老和尚能跟我说实话,我只是想先和他熟络熟络,如果混的熟了,那么以后可能还有机会从他嘴里得到一点有用的话。
  “我时常都在走,走到这里,走到哪里。”老和尚抬眼看看西边已经将要落山的红日,眼睛里突然有种落寞般的萧索,我突然觉得,这种萧索,似曾相识。
  那是一种孤独的落寞与萧索,就仿佛不远处的山,寂静无声的在那里矗立了无数个岁月,没人理它,没人管它,风来了自己挡,雨来了自己扛,孤苦伶仃,一辈子,就自己一个人。
  “就是毫无目的的走吗?”我接着问道:“一直在走?”
  “在找一个人。”老和尚笑了笑:“只可惜,没有找到。”
  “在找什么人?”
  “我不知道。”老和尚的笑容随即就消失了,脸庞上出现了一种迷茫:“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在何处,就是找他。”
  “你在找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老和尚沉默下来,他一沉默,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随着他一起凝固。他虽然温和,但是却能给人一种无上的威严和震慑,我不敢再随便乱问了,愣愣的看着他,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合适。
  “若你想知道,就在这里等等吧。”老和尚慢慢站起身,道:“我有些事要做,若你等的住,等我回来时,再慢慢说。”
  我不知道老和尚要做什么,但是他这么一说,我就决心要等下去。我问他要不要帮忙,他摇摇头,起身就走了。他的脚步很轻,走的不快,可是就好像不沾尘土一样,很快就消失在远处。我注意到,他是朝法台寺遗址那个方向而去的。我是个好奇心很重,胆子也比较大的人,如果换了旁人,说不定我就会忍不住悄悄跟过去窥视,不过说实话,我不敢跟着这个老和尚。所以,我就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地等。
  这绝对是考验我耐性的一件事,从日落等到天黑,又等到深夜,一直等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我顶不住困意,睡了那么两三个小时。
  我是被一阵席卷而来的风惊醒的,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我就觉得身上多了件衣服,衣服上打了几个补丁,沾着尘土,再抬眼一看,老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盘坐在离我两三米远的地方,闭目不语。
  拿着那件衣服的时候,我的心里猛然一酸,内心深处的一些情感,像是被触动了。作为一个孤儿,没有人能理解我从小到大所经历的那些酸楚。孤儿院里,学校里,社会里,我成长了一路,并不缺衣少食,可是我缺乏那种最质朴的关怀。我不记得有谁会在一个刮着风的夜晚,在我熟睡时轻轻给我搭上一件衣服。
  这种感觉让我对老和尚的敬畏一下子蜕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渴望似的亲近,还有感激。
  我拿着衣服走到老和尚身边还给他,又拿了自己带的小炉子,烧了一点水。喝水的时候,老和尚抬头指了指法台寺的方向,道:“你知道那边那个地方吗?”
  “知道。”我点了点头,但我既然这么说,就需要有个合适的理由,所以我告诉老和尚,我是从事文物工作的,因为工作关系,会接触到很多这样的地方或者物品,同样也了解不少资料。
  两个人都了解同样的情况,交谈起来就方便也直接了很多,我依然没有打算隐瞒老和尚。我告诉他,为了寻求一个几乎无法得知的答案,在别人的帮助下,我从过去回到了此时。这种话要是讲给别的人听,那么对方至少要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然后琢磨着我肯定是刚从哪个精神病院逃跑出来的病人,但老和尚没有一丝疑惑或者怀疑,他听了就听了,就如同在听一席很普通很平常的话。
  “我猜想,你既知道法台寺,那就必知长生观,对么?”老和尚接着问了一句。
  “是,我知道长生观。”
  “既然这样......”老和尚想了想,道:“我离家将有半年了,要回去看看,你若不嫌,我们一路。”
  “好。”我正巴不得跟老和尚多接触,他这么一说,让我很开心,心里一激动,嘴皮子就有点碎:“和尚也有家?”
  “谁都有家的,和尚,也是人。”老和尚笑了笑,他并不和想象中那样孤傲冷僻,很平易近人。
  “说的有道理。”我也跟着笑起来。
  “昨天你问我,在寻找什么人。”老和尚起身收拾了自己寥寥不多的东西,道:“走吧,一路走,一路说,先讲个故事给你听。”
  第三十三章



  同行



  一听老和尚要讲故事,我顿时来了精神,我知道这种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的要跟谁讲故事,既然要讲,那肯定有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或者说目的。我暂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不过能知道的多一点,是好事。
  但同时,我心底有一点疑虑,我跟老和尚认识了多久?从昨天算到现在,顶多十几个小时,他为什么会对我那么信任?当我无意中看看身旁的老和尚时,猛然觉得,我和他,好像并不陌生。
  “我很早之前剃发出家,这些年身不在庙堂,也没有还俗,已经有些不伦不类了。”老和尚一边走,一边对我道:“俗家时的姓名,早就忘的一干二净,我记得出家时,当时的师傅赐我的法名,叫做无念。”
  “无念......”我不参佛,也就无法领会这个法名的含义,但我关心的不是这些,我至少要先把时间理顺,大概搞清楚老和尚是什么时候出的家,最重要的是,他是什么时候躺到照片里那幅巨大的图案当中去的,不过这些肯定不能直接问出来,只能旁敲侧击的一点点问,顺着线索去推测,所以我问道:“无念大师,出家很久了吗?在哪儿出的家?”
  “不是大师,叫声无念和尚就罢了。”无念老和尚摸了摸自己雪白的胡须,道:“很早了,早到我记不清楚,出家时,我还很小,什么都不懂,师傅那么叫我,我就那么应下来。出家的日子,我实在记不得,但出家时的地方,我忘不掉。”
  “是哪座宝刹?”
  无念老和尚正走着,一下子顿住脚步,转头朝身后看了看,又看看我,道:“法台寺。”
  法台寺!
  我顿时就又像被一道雷给劈了一样,之前,我和郑童同行朝西北这边来的路上,曾经聊过很多,尤其是法台寺。郑童接触法台寺比我要早的多,搜集的资料也很全面,根据正史记载,法台寺始建于西夏王朝初期,西夏王朝中叶是最鼎盛的时候,庙宇享受皇室的供养,在蒙古灭西夏之后,法台寺土崩瓦解,庙里的僧人四下逃走,之后,空庙毁于战火,而且事后无人打理,渐渐的完全湮灭于历史中。
  也就是说,法台寺在元初时,已经不存在了。但是无念老和尚说的很清楚,他出家的地点,就是法台寺。
  这绝对是个颠覆我认知的事情,我的大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无念老和尚已经接着上路,同时开始继续讲述。
  “寺里的人有很多,师傅教我诵经,参佛,那时的日子很苦,整部的楞严经,华严经,金刚经,大般涅槃经,都要熟记在心。”老和尚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成了一条缝,那可能是很多年之前的往事了,追忆起来有点吃力,但他讲着,嘴角就露出了一丝笑容。随着他的讲述,我能想象的到,一个只有几岁大的光头小和尚,每天捧着比自己脑袋都大的佛经死记硬背的场景。
  老和尚是从法台寺讲起的,其实只是个开场白。
  无念在寺庙里长到了十几岁,算是成人了,之前的那些日子,他完全是在暮鼓晨钟还有背都背不完的佛经里度过的,在十几岁之后,他的师傅猛然转变了对他的教育态度,完全不再提佛经的事,而是渐渐引导他进入了另一个新奇的世界中。
  “你知道法台寺,又知道长生观,就应该知道,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点头,法台寺是一座寺庙,但里面的人并不是一心向佛的,那是五斗米道的一个分支繁衍下来的特殊团体,很多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聚集在一起。
  无念老和尚的师傅之所以从小就让他每天背诵枯燥的佛经,参禅打坐,可能主要目的是为了培养和磨练他的心性,一个做大事的人,心性很重要,十几岁,正是一腔热血,脑子一热就敢拿脑袋去撞火车的人,如果无念也是那样的人,他的师傅或许就不会告诉他那么多。
  法台寺,或者说长生观的人最早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追逐无尽的寿命,长生不死,无念老和尚讲的和老神棍讲的差不多,在多少年的岁月中,多少代人前赴后继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孜孜不倦的奋斗,取得了很广泛的成果。他们有没有寻求到真正的长生之道,这谁也说不清楚,但毫无疑问,他们有了意外的收获,长生之外的收获。
  “那些收获是什么?”
  “师傅临死前对我讲过,除非有一天我寻到了那个人,可以原原本本的把我所知转述给他,否则,对谁都不能吐露一字。”无念老和尚郑重道:“我对师傅立过誓,不可违背。”
  我的心跟着就凉了半截,无念老和尚这样说,其实就是在表明态度,也在堵我的嘴。但通过这番讲述,我证实了一件事,当年长生观的人,果然在搞除了长生之外的一些东西,如果用老神棍的话讲,那些东西,比长生更加神秘。
  无念老和尚忽略我的问题,又开始讲起来。他讲的比较笼统,跳过了法台寺发展的阶段,直接讲到它毁灭时的情景。让我惊讶的是,老和尚的讲述和正史记载的有出入,正史中表述法台寺毁灭的原因是战乱,但无念讲的,另有原因。
  如果法台寺就是一帮子醉心于长生的人的话,那么可能还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但就是因为他们接触并且研究了一些长生之外的东西,才会引起祸端,毁灭的根源来自蒙古。主要原因应该是长生观的内情泄露出去一部分,被蒙古得悉,当时的西夏皇室已经无力再保护法台寺,所以除了逃亡之外,长生观的人已经无路可走。
  也和老神棍讲述的一样,长生观最初的形成,只是部分人的共同志向,彼此之间没有从属关系,充其量就是合作。但随着他们的壮大,人员的增加,工作和计划都需要有妥善的统筹,也需要有专人负责,所以长生观内的阶级出现。权力这个东西,没有人可以抵挡,等级出现,就很快被完善巩固,到法台寺时期,长生观的领袖已经是组织内绝对的权威。
  他们的领袖,不是主持或者方丈,长生观一直延续着最古老的称呼,称他们的领袖为巨子。巨子是绝对的领导者,掌握着长生观从出现开始所有搜集来的信息与资料,还有法台寺时期浩繁的研究成果,那绝对是无上的秘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法台寺灭亡了,那是必然的结果,无法逆转,但只要长生观的巨子还存在,那就说明,他们这一脉还在延续,还没有最终消亡。
  法台寺就是如此,寺庙毁了,人四散逃亡,但他们的巨子在混乱中安然逃脱。法台寺灭亡之后,巨子的身份更加重要,他掌握着所有的秘密,是整个长生观道统延续的首要因素。
  “我一直在找,就是在寻找巨子。”无念老和尚轻轻叹了口气,那种孤独的萧索,又一次浮现于眼神中。
  我顿时就有点晕了,因为这里面有一些逻辑关系出现了混乱。无念老和尚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人?如果按他所讲述的,无疑是说,他从法台寺灭亡之后,就一直在寻找长生观的巨子。但这也很矛盾,因为他说过,他师傅在临死前告诫过他,长生观的收获,只能转述那个要寻找的人。如果无念要找的是长生观的巨子,那么巨子需要他的转述?有的话讲的很明白,巨子之间是代代相传的,老巨子死去时,会将所有交给新的巨子。
  “他,是未来佛。”无念老和尚不再多说什么了,用这句话结束了他的讲述。我听的有点稀里糊涂,但又不好再问下去。
  不过这无疑又证明了一点,长生观,那个存在了千百年的特殊团体,果然没有最终消亡,它依然存在,直至今日。
  无念老和尚的故事讲完了,之后,我们没有再提及相关的话题,只是说些闲话。我相信无念老和尚一生肯定走过许多许多地方,他的见识就如同一片广阔的海洋,即便最专业的历史学家,知道的也没有他多。他信口一提,就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总之很有意思,这一路走的并不枯燥,让我颇有收获。
  我们是一路向东南方向走的,越走天气越暖,我对现在的环境相当不适应,因为脱节的年代太久了,从衣食住行任何一个方面来说,都让我得费力才能吃得消。从偏僻的法台寺开始,我们转了几趟车,最后一站,是南京。
  无念老和尚的口音并不是南京人,但他肯定在这里住了许多年,对环境非常熟悉。我跟着他走到了南京附近的一条河那边,他告诉我,这是夹江。
  “快要到家了。”无念老和尚虽然出家多年,但就和有的老话说的一样,除非是神仙,否则谁能绝绝的斩掉那一根红尘丝。快要到家的时候,无念老和尚的目光又柔和了一些,如同一个暮年的老人,走在归家的路上:“家里有两个孩子,顽皮,若真的冒犯了,不要介意,他们都是孩子。”
  “这点度量,我还是有的。”一路走了这些天,我跟无念老和尚熟络了,知道他不是个严苛的人,我说话也就随意了很多。
  最后,我们到了夹江转角处,那边有一片山,无念老和尚带我上山,中途经过一个小村子,看得出,无念平时为人很和善,村民见到他,都尊敬的打招呼。
  我跟他一路走到了后山,后山的山腰上有几间木头泥巴还有茅草修起来的屋子,刚刚走到前面,一堆干草中就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我就觉得有一团东西迎面飞了过来,速度奇快,无念老和尚的动作比那东西更快,伸手拦了一下,但没能完全拦得住,那团东西从他指头缝里继续飞溅出来,糊了我一脸。
  随即,我就感觉那是粘糊糊的泥巴,隐约带着一股小便的气息,当时就冒火了。
  干草堆里钻出来两个孩子,大概七八岁,八九岁的样子,其中一个有些内向,站在那里,规规矩矩的跟老和尚说话,他很瘦,但是精神,我觉得有些惊讶了,因为这个只有八九岁的孩子,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丝成年人或许都无法拥有的安静和淡然。
  我对这个刚刚见了一面的孩子,不由得另眼相看。
  但是另个孩子就不行了,长的肥头大耳,又粗又壮,尽管一脸迷糊相,看着憨憨的,但他眼睛里露出的,是一种狡黠的光,不用多问就知道,这绝对是个倒霉熊孩子。

  第三十四章



  无念的动机



  看着是两个孩子在搞恶作剧,我心里的火随即就灭了下来,自认倒霉,抬手擦掉脸上的泥巴。看的出来,无念老和尚的确很慈祥,平时对这两个小家伙缺少管束。
  “不许胡闹。”无念老和尚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个又粗又壮的熊孩子,嘴上在微微的呵斥,眼睛里却只有关爱。
  “失手失手。”熊孩子咧着嘴笑,走到他旁边的时候,我很想锤他一顿。
  那个瘦瘦的孩子抬头看着我,没有什么表情,他不像别的同龄人一样有强烈的好奇心,对周围任何新鲜的事物或者人有探索的欲望,他很平静,尚显稚嫩的眼神中充斥着从容和淡定。我不是个眼光很毒的人,不过看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就有种感觉,这个孩子长大之后,绝对是个人物。
  无念老和尚之前经常远游,不过自从有这两个孩子之后,他出门的次数明显减少,每次外出总是心里不宁,过段时间就要回来看看。我不知道这次他要在家里呆多久,望着那些茅草小屋时,我忍不住想起了青青。我有些矛盾了,我希望这次特殊的旅行可以有所收获,但想到青青,我的心就在隐隐的作痛。
  我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跟无念老和尚之间的交谈每天都在进行,话题五花八门。他可能已经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僧人了,但又不算是修行的居士,但他的生活平和淡雅,有一种自然的韵味。
  每天清晨,我们两个会在小屋门外的木墩子上喝茶聊天,无念老和尚说话并不故作高深,佛家至真的禅理只能由心感悟,如果说出来的话,那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这种东西不能言传身教。
  “能问个事情吗?”我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这天早上喝茶的时候,开口问他:“你?今年有多大岁数了?”
  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猜测无念老和尚大概七八十岁的样子,就算保养的好,必定也在百岁之内。但我经历或者目睹了一些过去无法想象的事,思维也随之产生了改变,或者说是一种拓展。对于无念老和尚的年纪,我不敢再妄下结论。
  “年岁,只是个数字,别无其它。”无念老和尚用泥炉沏茶,清香四溢。
  “我猜,你一定很大了吧?”我自己判断,无念老和尚毫无疑问的和法台寺或者说长生观有很深的渊源:“长生观,最早追求的不就是长生之道?”
  “长生,长生......”无念老和尚沏茶的手顿时停在半途,那一刻,他的眼神中又出现了那种迷茫:“什么才是长生,不死不灭,脱六道轮回?人活一世,无论长短,若是顺心,一天就已足够,若是凄苦,百年千年,不觉得太长了吗?”
  他好像不愿意过多的讨论这个问题,我也适时的闭上嘴巴,开始喝茶。无念喜欢苦丁,但我喝不惯那个味道,一口茶下肚,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好苦。”
  “若不知苦,何来的甜?”无念老和尚自己也喝了一口,道:“半生苦,半生甜,五味混杂,酸甜苦辣,可谓圆满。”
  “有道理。”我听着他的话,再喝茶的时候,那味道仿佛就不是很苦了。我在想,如果这一辈子顺风顺水,没有什么波折坎坷,或许会让旁人很羡慕,但是在自己终老时,回忆过去,却会猛然发现,自己的这一生,似乎连一件值得记忆的事情都没有。
  大概在这里住了七八天之后,我和无念老和尚之间的话题,渐渐的又转到了长生观上。又是一个早上,他开口对我说了关于周穆王的那些传闻,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传闻,但那样的传闻从无念老和尚嘴里说出来,就让人忍不住相信,都是真的。
  他讲的跟老神棍讲的差不多,大同小异,只不过他的话语厚重,更有真实感。从周穆王西游开始,之后产生的长生观,又从长生观上说到了巨子。
  长生观的巨子可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那已经不仅仅代表着一个团体的领袖,更代表着许多秘密的淹没沉浮。长生观起源道家,兴盛于佛门,宗教不可避免的对他们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所以在择选巨子时,有一个很紧要的因素,那就是缘。
  缘这个东西,其实很难说是怎么回事。佛家讲究因果,他们相信今世的果,皆因前世的因,对于一些看似由天注定的东西,他们坚信。
  当年法台寺内成年的僧人,每三年都要进行一次特殊的远游,远游的地点不定,但目的都是相同的:寻找机缘。这种机缘其实决定着巨子的人选。他们出去,是为了寻找一件东西,任何一个人如果能够找到它,那么没有任何悬念,他将是长生观的下一任巨子。
  这个事情本来距离我很遥远,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无念老和尚的讲述却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就追问他,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周穆王西游,从异域带回了一种神奇的鸟儿,那种鸟儿通体金黄,血液皮肉骨骼皆为宝药,名为不死鸟。”无念老和尚慢慢喝了口茶,然后望着我道:“雌鸟一生只产卵一次。”
  在长生观的理念中,不死鸟几乎已经不沾人间烟火,属于半“仙”化的生物,和传说中的麒麟凤凰一样,是世间最灵真的物种。不死鸟的数量本来就非常稀少,雌鸟一生产卵一次,不死鸟的鸟王是从一种特殊的卵里孵化出来的。
  “那种卵,像是有鲜血在其中流动,外体泛红,有异香。”无念老和尚继续望着我道:“可食。”
  我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原本以为今天的话题还和过去一样,天马行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但现在听起来,无念老和尚好像是刻意提到这一节的。
  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个?我吃下血卵的事情,他不可能知道,但他望着我的目光里,隐隐约约有种我形容不出的东西。
  无念老和尚继续对我说,当年法台寺的僧人外出,就是为了寻找血卵,因为不死鸟是至灵的物种,所以历代的长生观人都认为,服食了血卵,将会和不死鸟一样,有通灵的功能。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长生观择选巨子的唯一标准,就是服食了血卵的人。至于吃了血卵之后有什么功能,我还不清楚,就我自己的感觉,好像只是力气大了一些,仅此而已。
  时至今日,巨子的作用更加凸显,长生观能存在到今天,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他们的道统,都要靠巨子一个人传承下去。如果有一天,巨子消失了,那就等于这个繁衍了千百年的古老团体,彻底的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在无念老和尚也到了外出寻找不死鸟血卵的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对巨子的位置充满了憧憬,成为巨子,就能掌握长生观至高的权力,尊严,并且可以知道历代长生观人所挖掘出的那些秘密,那些秘密只是一些信息,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价值连城。当时还年轻的无念老和尚也为此心动,但是他的师傅阻拦了他,不许他外出。
  无念老和尚非常不解,甚至有一点委屈,但他的师傅没有给他任何解释,只让他跟平时一样,参禅打坐。一直到所有外出的人一无所获的回归时,他的师傅悄然交给他了一枚血卵。
  那是无念老和尚的师傅之前就寻找到的血卵,但他隐瞒了所有人,保存下来,然后交给无念。
  “这么说?你就是?”我先是一惊,之后随即就释然了:“长生观的巨子?”
  这个问题在我心里顿时雪亮,无念老和尚一直在寻找的人,就是下一任巨子。在现在这个世界中,不死鸟只是一种传说,没有人会相信长生观,不死鸟,血卵,以及巨子的存在,所以无念老和尚几乎是在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始终没有人能够寻找到血卵,那么,你该怎么办?”
  “继续找下去,唯此。”无念老和尚毫不犹豫的答道:“直至找到他为止。”
  我暗暗抽了一口凉气,这些话看似平常,但给我的震撼却相当强烈。本来我想说的是,无念老和尚如果一辈子都找不到的话,他该如何?然而转念一想,难道从法台寺灭亡之后,这千年的时间里,无念老和尚就一直在寻找?我不清楚他能用什么办法活那么久,可这一切如果是真的话,那简直不敢想象。
  我终于明白了,也读懂了他眼神中那种孤独的萧索。
  一个人,可以一直活下去,长生不死,但他活下去的同时,他身边的亲人,朋友,终将一个个的老去,一百年后,三百年后,五百年后,他所能面对的,只有一个又一个掩埋在黄土之下的孤坟。他一直都生活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能理解他,为了一个目标,不停的奔波,不停的寻找,一天找不到,就一天不能停止。
  那已经不是孤独,而是一种痛苦了。
  “我能感觉到,我们是同一类人。”无念老和尚对我道:“你服食过血卵。”
  我顿时反应过来,无念老和尚之所以肯带我回家,肯告诉我这么多事情的最终目的。

  第三十五章



  不能答复的请求



  无念老和尚之所以初见我就对我有信任,肯告诉我那么多事情,完全是因为他能够感觉到,我也是服食过不死鸟血卵的人。毫无疑问,从无念老和尚的讲述中已经可以分析出,他就是长生观的巨子,而他这么多年孜孜不倦的行走四方,到处寻找的,同样是一个服食过血卵的人。
  那个人,会是我?尽管他还没有说更具体的要求,但我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压力。我大概能够猜出,无念老和尚后面会怎么说,我在想,如果他真的那么说了的话,我该如何回答。
  但无念老和尚说到这里之后就顿住了,没有把话题深入下去,这让我暗地里松了口气。
  我继续在这里住着,无念老和尚依然保持着他刚刚进入佛门时每天所必有的功课,每当他独自在小屋里打坐的时候,我都有点无聊。对于现在的城市人来说,山野的生活可以让他们感觉到清新和新奇,但是毕竟适应了现代化的生活,住上三五天还可以,长时间住下去就会有很多不适。
  自然而然的,我的注意力就放到了那两个孩子身上。无念老和尚住在后山,村民很少涉足这里,如果不是特殊情况的话,基本见不到外人。
  那个又粗又壮的熊孩子很不让人省心,就那么大点的年纪,惹是生非的本领已经非常纯熟,每天都搞的鸡飞狗跳,而且属于自来熟,经常跟我恶搞,好几次险些让我糟道。我就想着,这货如果长大了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但是怎么说呢,他的恶搞里带着幼年人独有的童真,看着他的时候,我会想起自己小时,挺好。
  事实上,最让我在意的,还是那个瘦瘦的孩子。
  他很少会跟着熊孩子一起玩恶作剧,他很用功,老和尚教他的一些东西,他每天都在练。清晨我刚刚起床时,就能在不远处的小树林边看到他的身影,深夜我要睡觉时,还是能看到他的身影。他很刻苦,除了练功之外,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一个人坐在山崖旁边,望着远空,像是在想心事,又像是在发呆。
  “在想什么?”我轻轻走到他身后,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他不回话,摇了摇头,从这一点就能看得出,长大之后,他肯定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人的许多性格都是在这个时候形成的,如果没有大的变故,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改变。
  我很想和他谈谈,想了解他的内心,想知道一个只有这么大的孩子,为什么会有如此沉稳的心性。但他很难接触,几次试探之后,我放弃了,因为他的心里或许也有一道紧闭的大门,别人走不进去。
  无念老和尚每次回家,都要住上一段日子,至少半年或者一年,他经常外出,但是对两个孩子很负责。不过这一次,可能因为我的原因,在后山呆了大概二十天左右,无念老和尚告诉我,他要远游了,问我愿意不愿意一路同行。
  我点头答应,想要知道更多的事,就必须跟无念老和尚保持很近的距离。
  他并没有说要到什么地方去,带着我就走。大部分时间,我们是在步行,坐车连同徒步行进,我们离开南京,辗转到了安徽,无念老和尚很少会在城镇中逗留,这是他的习惯,这一次也不例外,我们将要去的,是一个叫狼山的地方。
  那里属于多少年都未曾被开发的地方,在山区的周围,有寥寥不多的山民,一靠近山区,人烟几乎就绝迹了。在距离山区还有十几公里的地方,我们最后一次落脚。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里,我总觉得无念老和尚言行举止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淡淡的伤感。这种伤感从何而来,我不知道。
  “喝一点酒吧。”无念老和尚突然对我道:“总有十几年,没有尝到酒的味道了。”
  我一愣,我知道无念老和尚不戒荤腥,但是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并未发现他有饮酒的习惯。但他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多问。郑童给我准备的钱还有不少,我跑到山民那里,找他们换了些去年酿的米酒,整整一坛子,约莫有二十斤。
  我和无念老和尚就坐在山区外围,他不多说话,一口一口的喝酒。我的酒量不算小,但跟他比起来,完全就不在路了。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坛子里的酒一点一点的减少,最后,无念老和尚一个人喝掉了十七八斤。
  “快要到时候了。”他站起身,慢慢朝山区里走着,一边走,一边如同自语般的念叨道:“又快要到时候了。”
  我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又不好发问,但我看出他的情绪有一点点不对。
  这一路上,无念老和尚很少说话,就那样默默的赶路。我们两个人走了大概有一天半的时间,无念老和尚的情绪似乎又恢复了,信口跟我提起一些陈年往事。
  正走着,无念老和尚突然停住脚步,与此同时,我的心里也冒出了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之感。那种预感就像电流,瞬间升腾,我下意识的一回头,就在左边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些东西。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群山环抱,雨量充沛,气候暖湿,植被远比山外要茂盛。大约七八米之外的一丛荒草里面,隐约露出一片片五彩斑斓的皮毛。我的心随即一紧,如果我看的没错的话,那应该是一只成年的豹子。
  动物的隐忍远远超过人,这只豹子不知道静静在这里潜伏多久了,就连无念老和尚也是接近之后才发现的。看到豹子的一刻,我仿佛能够闻到它呼吸之间所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没有任何反应和缓冲的时间,在我看到它的时候,豹子猛然从草丛里飞扑而来。它的体型没有虎大,但动作却灵敏无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几乎想象不出它这一扑就如同贴着草丛滑翔一般,猛蹿出七八米。
  我一下子就懵了,甚至连反抗和躲避的意识都来不及产生。我能看到的,就是豹子飞舞的身形,还有在阳光下烁烁生辉的獠牙。我条件反射般的踉跄着后退,但那种速度远不及豹子。恍惚中,我能看到它前伸的利爪,距离我已经很近很近了。
  这时候,无念老和尚的身体晃动了一下,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人体的速度会达到这种程度,那几乎已经算是奇迹了。
  无念老和尚快的像一道光,双手如铁钳,他一把抓住豹子的一条后腿,豹子的体型不是很大,但至少也得一二百斤的样子,无念老和尚抓着豹子的后腿,就好像提起一只并不沉重的麻袋,直接把豹子甩动了一圈。紧接着,他伸出另只手,又抓住豹子的另条后腿,猛然顿住转动的身形。
  那一刻,我的视线又恍惚了,我看着老迈的无念,就好像看到一尊发怒的神灵,威猛至极。
  刺啦......
  无念老和尚须发花白,猛然抬起自己的双手,豹子在他手中挣扎,但他的两只手就像一道不可逃脱的枷锁。我看见他把豹子高高的甩了起来,甩过头顶,之后,整只豹子就如同一块斑驳的布匹,被无念老和尚硬生生的几乎撕成了两半。
  我很难形容当时的那一幕,不管多少年过去,那一幕就好像一个烙印,留在自己的心里。
  豹子的鲜血一点点的从半空洒落,无念老和尚的目光随即就安静下来,若无其事的丢掉两截豹子的残躯。我们两个人隔着几米的距离相互对望了一下,我心里的预感又一次强烈起来,我预感到,有些话,是到要说出来的时候了。
  “世事变迁,我只想让一些东西,留存下去。”无念老和尚道:“奔波一世,一世不能停息,我很倦了。”
  他的目光淡然柔和,他的话像是一种感慨,但是我知道,他寻找了那么多年,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人选,直至遇见了我之后,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寻找总算有了结果。
  “入长生之门,授你长生之道。”无念老和尚静静望着我,道:“不死不灭。”
  一些事情不用他再过多解释,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我不怀疑无念老和尚是一个活了很久很久的人,他是长生观的巨子,或许是最后一个巨子,他在无尽的时间中奔波挣扎煎熬,只是为了把长生观的道统传承下去。就和我想的一样,他的朋友,他的亲人,都在流逝的时间中死去了,只剩下他一个。
  后山的那两个孩子,可能是无念老和尚现在最亲近的人,但那两个孩子迟早也会死掉,到了那时,无念的人生,又将是孤独寂寞的,痛苦的寂寞。
  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选择,我知道他很疲倦。他寻找长生观的下一个巨子,是为了传承道统,其实也是在寻找自己的解脱。
  但是我呢?我有能力去承受连无念老和尚都承受不住的痛苦吗?我没那个信心。如果让我亲眼看着一个个自己熟悉的亲近的人因为衰老而在眼前死去,最后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那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干脆。
  无念老和尚望着我,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他平静的目光里,有一种淡淡的渴望。
  感谢楼上新老读者的留言,不能一一回复,很抱歉。
  章节已经超过了老帖,以后大家可以在这里继续阅读~~各位周末愉快
  晚上再更新一章~
  第三十六章



  拒绝



  说实话,我并不忍心拒绝无念老和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很可怜,从若干年前他坐上巨子的位置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这一生的命运。他生不逢时,没有享受到巨子所应有的荣光和尊严,他拿到手的,只是巨子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我还有十年时间。”无念老和尚接着对我道:“可以帮带你十年。”
  我犹豫了很久,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咬着牙摇了摇头,我低下头不敢正视无念的目光,拒绝是一种让双方都难堪的事情。
  “无念。”我的嘴皮子动了动,想好的一套说辞却连一句都说不出来,最终,我对他道:“有些东西,我割舍不下,有的事情,我做不到。”
  “人各有志。”无念老和尚明白我的意思,他没有太多的失望,也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改变态度,他依然很和善,慢慢擦了擦手,道:“走吧。”
  无念老和尚还继续和我攀谈,他又说了一些事情。在长生观立足于法台寺之后,关于长生的追求,其实他们并没有放弃,一个人想要探究更多的秘密,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性,只有活的更久,才能知道的更多。所以,长生,一直作为一个重点被研究。
  我想,长生观的人可能是成功了,否则,无念老和尚不可能活那么久。
  但是这样的长生并不是说他可以一直活在世上,不受法则的约束。长生需要一个缓冲的阶段,现在的无念老和尚在不断的衰老,最多再有十多年时间,他的身体将要衰老的极点,到那个时候,他就需要做一些准备。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所看的那张照片中,无念老和尚静静躺在巨大图案正中的情景。那肯定就是他所说的缓冲的时间,衰老之极的躯体在那种缓冲中得到休养和恢复,等恢复到一定程度,他就可以活过来,继续开始那一世的奔波和寻找。
  我想起了传说中的凤凰,于烈火中焚尽残躯,浴血重生,是为涅槃。
  随着无念老和尚的讲述,我也突然明白了他目光中时常会有的那种萧索。他孤独的活了那么多世,可能在每一世,他都有自己想要保护和爱惜的人,但那些人先后离开了他,接连承受无数次生死离别的痛苦,无念老和尚或许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毕竟,他也只是个人而已。我想我肯定无法承受那么多,不说别的,如果,只是如果,青青假如有一天老去,最后闭上双眼永远离开我,那么我可能会悲痛欲绝。想想那种感觉就让我后背发凉。
  快乐的活一天,不算短,痛苦的活一世,只嫌长。
  虽然无念老和尚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产生疏远和冷淡,但我心里却总觉得过意不去,有些愧疚。我肯定不能再找他打听实质性的问题了,那些都是长生观的秘密,属于巨子的秘密,即便我问了,他也不会说,这是原则。
  我们在狼山并没有停留太久,无念老和尚这么多年寻找,一个是服食过不死鸟血卵的人,另一个,则是在寻找不死鸟,如果他能够找到血卵,就能培养出下一任巨子。这一点至关重要,长生观的人认为,服食过不死鸟血卵的人会有至灵的能力,但事实上,服食不死鸟血卵,才是长生最关键的因素。在长生观存在还有破灭前后,很多人了解到一部分长生的秘诀,先后进行过尝试,但毫无疑问,他们最终都失败了。
  我们离开狼山的时候,我也打算要告别无念老和尚了。我离开之后,他可能仍然要行走在各地,他这一世的寿命快要耗尽了,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安葬”自己,为涅槃做最后的准备。
  “无念。”我又犹豫了很久,才开口对他道:“我要走了。”
  “你要去何处?”
  “大雁坡。”我想了想,没有必要欺骗无念,他对别的世事都看的很淡,但我觉得,他心底深处的那份率真,还是没有随时间而完全消失,对于这样的人,我不忍欺骗。
  “再陪你一路吧。”无念老和尚可能知道大雁坡这个地方,远远的眺望了一眼,道:“既然相逢,就是缘分,再走一路。”
  无念的态度让我心里的愧疚慢慢的消失,他既然豁达,我就应该坦然。我们和过去一样交谈,当我了解了关于长生还有巨子这些事情之后,心里就产生了一个很大的疑问。照片中的无念老和尚肯定是找到了他暂时的葬身地,但他最后的结果呢?涅槃重生?还是?因为老神棍讲过,长生观这个团体,一直到我们的那个时代仍然存在着,作为最后一个长生观的巨子,只有无念还活着,才能表示长生观依然存在。
  那么,我们那个时代中的长生观,依然是无念在主持?他活到了那个时代?
  我初想到这个问题时,并没有什么猜忌,但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希望无念老和尚可以好好的活着,但是他的涅槃地都被人拍了照片,那说明涅槃过程肯定是出现了什么问题。我打了个哆嗦,如果无念老和尚在涅槃中出了问题,没能活到下一世,那么我们那个时代中的长生观,又是怎么回事?
  “无念,我想问你个事情。”我考虑再三,问他道:“长生观,只剩下你最后一个人了么?”
  “很多年了,只是我一个人,一个人而已。”无念老和尚笑了笑,道:“若非如此,我何必那么辛苦,要把道统传承下去。”
  “但,长生观,一直都是存在的。”
  无念老和尚出自法台寺,自然对那种六角印记的作用很清楚,我不加隐晦,把自己逆时间而来的过程讲给他听。听着,无念老和尚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长生观仅存下来的传人。
  “长生观可能真的是一直存在的。”我想想,又把陈老死去的情况告诉了无念,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却觉得,陈老的死,不仅仅是因为西周鸟喙鼎的原因。
  “我将死了。”无念老和尚的眉头舒展了,但是语气却隐隐的沉重:“活不到下一世了。”
  “恩?”我讶异的看看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这么说。作为一个过来人,我知道一些事情,但无念老和尚身处在这个时代,怎么可能知道下一个时代将要发生的事?他真的如同某些大德高僧一样,能精准算出自己坐化的时间?
  “鸟喙铭文,不会主动杀人。”无念老和尚说了这么一句,就不肯再说下去。
  刹那间,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长生观的人必然跟鸟喙铭文有密切的关系,无念老和尚对鸟喙铭文的了解,或许比任何人都要深。他那句话的意思,是鸟喙铭文不会主动杀人,除非有人刻意的触及到其中的禁忌部分。就和当时大雁坡事件一样,还有我和青青在荒山中看到的石鼎,一旦试图解读鸟喙铭文,就会遭到危险。但那种危险是即时发生的,试图解读铭文的当时,危险就会发生。
  可是陈老呢?陈老是在接触了西周鸟喙鼎之后,在家里被杀掉的。这说明什么?说明鸟喙铭文从被动变成了主动,这种主动不可能没有原因。
  有人刻意把鸟喙铭文的被动,变为了主动。
  这只能说明,有些情况失控了,如果无念老和尚能够一直活下去的话,这种失控肯定会被他察觉,之后进行补救,但是失控的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陈老死后,周副所长也跟着死了。失控的情况得不到缓解,那就意味着,无念老和尚将彻底死在这一世。
  “无念,其实......”我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猛然激动了一下。
  “其实甚么?”
  “其实,你可以到我那个时代看看,找出原因。”我咽了口唾沫,道:“我为了想知道过去所发生的一件事的真相,从而逆穿了时间,你同样也可以。”
  想想我就非常兴奋,无念老和尚这种人一旦肯跟我回去的话,那么我想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以后更新,尽量上午更一次,晚上更一次~~
  第三十七章



  分离



  我被自己的想法给弄的相当激动,无念老和尚生裂虎豹,即便在武器发达的以后,那种神威依然会让人非常震慑。但是兴奋了半天,我看了看一旁沉思着的无念老和尚,突然觉得自己瞎高兴了半天,因为想让他回去,只能先征得他的同意。
  “无念。”我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开始跟他讲,我把事情的大致计划,还有其重要性着重说了出来,我想着不管怎么样,都先把他忽悠回去再说。
  无念老和尚静静的听我啰嗦了半天,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在我说完之后,他的眼神突然变的清澈起来,接着,他对我摇了摇头,很明显,无念老和尚拒绝了我的建议。
  “为什么?”我感觉很奇怪,因为我知道,无念老和尚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尤其在对待长生观的事情上,他紧守着他师傅当年的训诫,我觉得他会竭尽全力去维护长生观的利益以及道统,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怎么考虑就拒绝跟我一起回去。
  “风起云散皆有因,既这样,随它去吧。”
  “你自己说的,你活不到下一世了!”我开始着急,从我自己的分析还有无念老和尚的预感都能判断出,他可能真的要死在这一世,我干着急帮不上忙,因为我不知道当时在老神棍手里看到的照片究竟拍摄于何处,所以就不清楚无念老和尚将要面对的危险会发生在那里:“回去,你可以亲自去找找原因,看看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后面的话我没有直说出来,我是想告诉他,如果方法得当并且尽力,他很有可能会逃脱厄运,会不死的,可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无念老和尚游离在岁月中,年岁越大,就越应该知道生命的宝贵。
  “那都是天定的,不可改,我也不想改。”无念老和尚继续摇头,他的眼睛清澈的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无欲,无念,无悲,无喜,又像是参透了大千世界所有奥秘的圣人,风轻云淡。
  “那关系到你的生命!”我一下子抓着他的衣袖,不管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我都不想他死去。
  “我累了,很想睡一睡。”无念老和尚微笑望着我,道:“只愿睡后,无人扰我。”
  我慢慢松开了手,我突然感觉自己彻底的理解了他的想法,还有他的感受。他可能真的累了,自从接受了师傅的遗愿,他一直在努力,不曾松懈,但就和我想的一样,无念,同样是个人,他也有疲惫到无法承受的时候。
  生死对他来说,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和意义了。
  这是他的决定,当我理解了他之后,就觉得,他似乎应该这么做。
  “路还有一段,还要走,还要走......”无念老和尚转身前行,我沉默了一下,跟了过去。我们的交谈并没有中止,他豁达而且开朗,明知自己会死在这一世,却没有任何的畏惧和消极,也没有放弃自己将要做的事。
  接下来的路,我们走的非常慢,隔一段时间就会停一停。无念老和尚跟我说,相逢的缘分不能继续,他很遗憾,可能到达大雁坡之后的离别,就是永别,永远不会再有见面的日子,他想教我一些东西。
  他教我功夫,我虽然岁数不大,但练武其实已经迟了,不可能有很扎实的基本功。但无念老和尚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完美,修佛求圆满,可是真正圆满的东西,不会存在,所以,尽力就好。
  练武的人,十年苦功,才能聚出一手精华,我的时间来不及了,就按无念老和尚说的,尽力而为。我们一路走,一路教,一路学,我慢慢的练,进展不算快,但是我相信回到现实的社会中时,随便就能放倒几个大汉。
  从这里到大雁坡本来就路途遥远,再加上我们这样耽误时间,一走竟然走了半年多。在这一年的十一月份,我们终于来到了大雁坡。
  这是我第一次来大雁坡,但是因为有地图和其他人的讲述,我觉得它并不陌生。至于无念老和尚,对这里更加熟悉,大雁坡那块稻田下面,本来就是长生观一些人最终选择的葬身地,他们对大雁坡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无念老和尚出行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他为寻找传人,也为了给自己寻找一块合适的涅槃之地。我想着自己了解这里的地形,但无念老和尚带我走了另一条路,大雁坡的地洞入口不止一个,当年陈老他们的队伍是从稻田下面直挖下去,探索了一番之后才找到的另一个入口,无念老和尚带我走的入口更加隐秘,估计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跟陈老曾经讲述的一样,大雁坡地下的那片空间相当辽阔,也很复杂。但无念老和尚没有走的太远,进去之后略微观察了一下,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再朝那边走出去很远,就是稻田的下方,也就是那座巨大又古怪的“屋子”的所在地,那里埋葬着几十个历代奔波到此的长生观人。
  “长生,长生......”无念老和尚在眼前的黑暗中矗立了很久很久,他似乎有些感慨,真正有机会不死不灭的,是长生观的巨子,可当年的那些人只求活的更久一些,徒劳的做了许多无用功,最后还是化成了一具具干枯的躯壳。
  “无念。”我不想打断他,但是有些话却不能不说:“以后,你不要把这里当成涅槃地,这里会有人挖掘的。”
  “好。”无念老和尚不怀疑我的话,我想他一定听从了我这个“过来人”的建议。
  无念老和尚本不想久留的,但是我需要熟悉大雁坡的具体情况,所以他陪我在地下走了一圈。我很用心的记下了所有细节。
  从地下回到地面,我有点伤感,因为无念老和尚要走了,我无法挽留,他有他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更重要的是,我们其实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能够相遇相识,已经是奇迹,不该再有更多的奢望。
  “无念,保重。”
  无念老和尚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离别的时候大肆抒发情感,所有想说的一切,都含在那个淡淡的微笑里。
  在那一刻,这个老和尚的影子,已经深深印在了我的记忆中。
  “好好做人。”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转身走了,没有再回头,强劲的山风让他花白的胡须像雪一般的散开了,旷野中只有他的身影,越走越远。我目送他远走时,对于他的孤独,感同身受。
  可能很多很多年,他都是这样一个人默默的行走着,没有起点,没有终点,一直要走到自己完全走不动的那一天为止。他的生命就是如此,我不知道,当年那个刚刚从法台寺剃度出家的小和尚,能否预料到自己的命运。
  或许,不能吧。
  无念老和尚走了,把我留在大雁坡,这是个非常尴尬和被动的时间段,如果我守在这里等陈老他们的队伍,估计还要熬几个月,但是现在跑到六角印记那里,回到原来的世界,再重新寻找时间节点,也不值当。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忍受煎熬,就在大雁坡附近找了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我按照无念老和尚教我的一些功夫,天天在练。从之前搬运武胜利的尸体出事而被追捕,再到和一只耳遭遇,我明白我以后的经历中,免不了有很多危险和波折,老神棍估计是有点功夫,但求人不如求己,自己的拳头,才最可靠,因此我很刻苦,期间时常跟附近的山民换一些粮食和日用品。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过的最清苦的日子,且无聊枯燥,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觉得,真相要浮出水面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我在这里守了一个冬天,身体养的很结实。转眼到了来年,也到了插稻的季节,那些靠田吃饭的山民很勤劳,在大雁坡附近的田里耕种插稻,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我暗自摇头,这些人只是在白忙活,现在种下稻子,在将要收稻时候的那场大雨,会让他们的辛苦化为泡影。
  我继续等了下去,从播种之后一直等到入夏,在那场大雨将来之前,我搬到了一片背水的山地。果不其然,几天之后,已知的大雨降临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可能北方人完全想象不到雨大到了何等地步,那完全就像是天幕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雨水狂暴的倾泻而下,伴随着电闪雷鸣,持续了好几天。躲在山洞里,我看到从大雁坡上游滚滚而来的水。稻子快要熟了,那些山民心疼粮食,最初还有人带着雨衣和工具想要提前抢收,但是没跑到稻田旁边,就被雨给逼了回去。
  之后的事情都在预料中,梁子河水库因为倾盆暴雨而水位大涨,继而冲击大雁坡。雨停之后,稻田被冲的不像样子,粮食完全颗粒无收,山民收拾稻田,接着发现了稻田下的蹊跷,导致众人围观。
  对于这一切,我很清楚,本来不想凑热闹。村民们瞎胡折腾了几天,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村子里那个老头儿被人扶了过来。这个老头儿引起了我的兴趣,当时在场那么多人,只有他能看出来,稻田下那条“路面”,其实是房子的房顶。
  第三十八章



  瞎三爷



  从稻田被村民发现,再到陈老他们的队伍赶来,这中间还有些时间,所以我想趁这个时间去和那个老头儿谈谈,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我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还沾着很多泥巴,看上去跟山民没有多少区别。趁着人都围着稻田议论的时候,我悄悄的凑了过去,站在人群外面看。
  “填上!都填上!”那个村子里的老头儿很老了,估计有七十多八十岁的样子,又干又瘦,瞎了一只眼睛,一条腿估计也有毛病,走路的时候需要人搀扶,这时候,他正站在稻田的旁边发脾气,用拐棍指着已经被挖开的稻田,对周围的人道:“赶紧填上!”
  “挖都挖开喽,还填个锤子。”旁边有人嘀咕道:“田下头搞出这个,啷个叫人安心嘛。”
  “说了是嘛。”有人接口道:“这是最好的田,不收拾利落,不得行。”
  众人议论纷纷,但是谁都没拿那老头儿的话放在心上。老头儿年纪实在太大了,吆喝了半天,没人动手,他自己也干不动,最后气的把拐棍都甩掉了。
  “你们,硬要挖,会遭报应的。”老头儿一把推开要搀扶他的人,弯腰捡起拐棍,艰难的顺着泥泞的道路,走回村子。
  老头儿走了之后,村民们又开始说三道四,我经常到那边换粮食,跟其中几个人比较熟,过去问了下那老头儿的情况。村子里的人都叫老头儿瞎子三爷,他是以前村长的儿子,在外面折腾过很多年。
  说起来,瞎子三爷其实是个很命苦的人,他在外奔波的那些年里,没人知道他做什么,反正也没有发财,一直折腾到四十岁才回村成家,他爹是村里的村长,也是最大的地主,文革的时候瞎子三爷被斗惨了,一条腿还有一只眼睛都是那个时候被打坏的。好容易熬了下来,独生儿子进山的时候死在山里,儿媳妇跑了,只留下一个孙子。我听着就一股股冒凉气,这人上辈子该是造了多少孽?
  瞎子三爷很粘酒,我听了心里有了主意。跑到村子里,男人们都在田里忙活,村里的女人张罗饭菜,经常换粮食的那户人家正巧在开火腿,我花钱找他们取了一小块上方,又拿了一坛子苞谷酒,然后到了瞎子三爷家。
  瞎子三爷就坐在正屋的门槛上,估计之前的事把他给气坏了,依然在嘟囔。我想好了说辞,隔着院门跟瞎子三爷打招呼,说是来换粮食的,但是村子里没人。
  “啷个会有人嘛!”瞎子三爷一只眼睛瞥了瞥我,道:“都在田里头胡搞!”
  “大爷,家里有粮食吗?换一点。”
  我的手故意动了动,瞎子三爷的年岁虽然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但鼻子相当灵敏,似乎隔着坛子都能嗅到酒香。
  这就好办了,我接下来跟瞎子三爷套近乎,有酒有肉,瞎子三爷变的很好说话,把我让进院子。进去之后,我看到墙角那边有个几岁大的孩子,正在捏泥巴玩,可能是瞎子三爷的孙子了。
  放了三四年的火腿,切片就可以生吃,味道很好,瞎子三爷牙都没了,但又吃又喝,那叫一个精神,我和他闲聊了几句,故意劝他酒,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常年喝酒,处于那种“熟醉”的状态中,只要沾酒就会晕,管不住自己的嘴。
  “火腿还不错吧?”我看瞎子三爷喝的差不多了,就开始把话题朝正路上引。
  “巴适。”瞎子三爷对酒菜很满意,再加上酒意,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
  “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人都围在田边,是做什么的?”我慢慢的喝,问瞎子三爷。
  “胡球乱搞!”瞎子三爷提起这事依然很上火,摇头晃脑喷着唾沫星子,道:“都在作死,已经挖到人家屋顶高头了,还要挖!”
  我又给他倒了一杯子,接着问下去。瞎子三爷一口喝了满满一杯子酒,道:“现在的人,懂个啥子嘛。”
  “田下面怎么会有屋子?”
  “那是睡人的屋子。”瞎子三爷确实是喝麻了,口无遮拦,抬眼朝院外看了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对我道:“你不晓得,那屋子里头,还有个活的。”
  “还有个活的?活的什么?”我一下子就惊讶了,稻田下面的“屋子”里曾挖出一具还带着微弱生命特征的尸体,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但这个时候,屋子尚未被挖开,瞎子三爷怎么会知道里面有个活的?
  刹那间,我对这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头儿有了新的认识,他是不是普通人,这还很难说,但至少他知道一些事情。
  我还要继续问下去,但是突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下意识的回头一看,顿时把我吓了一跳。那个之前蹲在墙角捏泥巴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站到了我身后,鬼一样的没有动静。
  这还是个很小的孩子,可能就是瞎子三爷死掉的独子留下的小孩。估计因为生活比较艰苦的原因,他看上去又小又瘦,站在后面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似乎连眼珠子都不曾转动过。
  被他这么一望,越发感觉心里发毛,就好像这个孩子会突然在我背后捅一刀子一样。注视了有一分钟,我转过头想继续和瞎子三爷交谈,但就这么一分钟的时间,瞎子三爷什么都不肯说了,酒照样在喝,却不讲有用的话,只是天南海北的瞎胡扯。村子里的人陆续回来吃饭,我也不好强问,就暂时打消了念头。
  瞎子三爷喝光了坛子里的酒,醉的一塌糊涂,我帮忙把他扶到屋子里,顺势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摆设和环境。当我出门的时候,那个又瘦又小的孩子仍然站在原地,孩子的目光应该是一生中最天真无邪而且纯净的,没有任何杂质,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被他盯着看,心里始终在发慌。
  离开瞎子三爷的家,我想了想,又到村民家里换了点酒,提着走了。接下来两三天时间里,稻田那边还是乱糟糟的,村民们众说纷纭,谁也拿不出一个妥善的主意。我知道他们乱几天之后,还是会彻底挖开稻田,挖出下面的巨大的古怪“屋子”,所以不去旁观,静静的养神,三天之后的一个夜里,我提着酒又跑到村子里,到了瞎子三爷的家。
  大雨过后的凉意还没有完全褪去,这在夏日里是很难得的凉爽。还没走到瞎子三爷家门口的时候,我就隐约听到了一阵胡琴声,古旧破败的胡琴,发出吱呀吱呀的音,期间似乎还有瞎子三爷低低的吟唱,我听不懂他在唱什么。
  “三爷,好兴致。”我提着酒在外面说了一句,人的嗜好其实就是最大的弱点,瞎子三爷明显不想再和我说那么多,但是酒坛子里的酒香,却让他顺着嘴角流口水。反正最后三说两不说,他还是把我让进屋,开坛子拿了一点腌菜,喝了起来。
  这一次瞎子三爷只喝酒过瘾,话比前次少了很多。我几次想把话题引过去,但他不接茬。后来看着时间越来越晚,我就忍不住了,直接问道:“三爷,上一次你说的,稻田下头的屋子里,睡着一个活人?”
  “你啷个知道是个活人?”
  “不是你说的吗?”
  “我只说是个活的,哪里有说是活人?”瞎子三爷又喝的有点醉了,仅剩的那一只眼睛里,散发着昏昏沉沉的光,盯着我道:“你下去看过了?”
  “没有。”我感觉气氛突然有点不对,道:“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问问而已,那就好。”瞎子三爷自己倒了一杯酒,低头要喝。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我骤然看到瞎子三爷那只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清亮亮的光芒,这丝突然出现在他眼中的寒光让我心里生出戒备。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我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以非常快的速度呼的砸落过来。跟着无念老和尚并不是白费的,我的反应速度比过去快了很多很多,头一转,余光就瞥到身后横砸过来的,是一根吊在房梁上的木头,半米长,大腿那么粗,如果我反应不及,木头就会砸到后脑上。
  匆忙中,我伸出一只胳膊,用小臂挡住了木头,木头带来的强大的惯性让我的身体一个趔趄,瞎子三爷可能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快的反应,丢了手里的杯子,转头就跑。他的动作和他的年纪完全不成正比,相当的快,转身跑了两步,直接从窗子翻了出去。
  我紧紧追赶,前一次对瞎子三爷家仔细观察过,屋前屋后的情况我都比较熟,翻出窗子之后快步猛追。毕竟,瞎子三爷的年纪大我很多,体力不如我,跑出去七八步远,就被我追上了。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硬生生把他扯了回来,到了这个时候,什么都不用说,这个瞎子三爷已经露出了尾巴。
  “说!”我手里加了点力气,把他紧紧抓住,朝上提了提,低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本来是想分两次更新的,但是害怕晚上没有时间,所以一次更完吧~~周一,祝大家工作学习顺利~~
  第三十九章



  暗算



  瞎子三爷不断的想从我手里挣扎出去,但是我的力气比他大,又练了功夫,他越挣扎,我手下的力道就越重,这个人可能跟事情有关系,我必须得问清楚。
  “该说的说了,我不难为你。”我怕在深夜中惊醒其他村民,压着声音对瞎子三爷道:“我知道你日子过的苦,还要拉扯孙子,我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养老。”
  “我啥子都不知道。”瞎子三爷可能觉得挣脱无望了,渐渐安静下来,但是我一点都不敢放松,这个老家伙比我想象的有心计,如果不是跟着无念老和尚大半年的时间学到一些东西,说不定此刻我已经被放倒在屋子里了。
  “你怎么知道稻田下的屋子是睡人的?怎么知道里面还睡着一个活的?”我道:“就这两个问题,说清楚了马上放你走,我决不食言。”
  “胡球瞎扯的事,你也信。”瞎子三爷的嘴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了,一直在摇头,表示自己只是信口胡诌。
  “你下去过?那屋子是什么地方?埋的是些什么人?”
  我追问的很急,而且今天得不到答案的话,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瞎子三爷硬顶了一会儿,突然就扯开嗓子,大声喊道:“糟贼了!来人......”
  在寂静的小村子里,深夜中这样的声响绝对是很刺耳的,我立即腾出一只手,捂住瞎子三爷的嘴巴,后面的喊叫硬生生的给他憋回肚子。瞎子三爷呜呜咽咽的又干嚎了两声,估计是觉得今天不说实话没个好结果,不仅闭上了嘴,手脚随即也软了。
  “你非要自己找不痛快吗......”我低声恐吓他,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不对,瞎子三爷仅剩的那只眼睛开始不断的翻白眼。
  我马上松开了手,但是好像已经迟了,瞎子三爷急促的呼吸了两下,眼珠子一下子就定住了,等我搭起他的胳膊时,发现脉搏渐渐停跳,呼吸和心跳也不复存在。
  死了?他死了?
  我的脑袋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因为我虽然用了力气,但力道还是有分寸的,而且捂他嘴巴的时间很短,不会造成窒息,但是他现在的样子,的确是死了。我并不是第一次接触死人,然而瞎子三爷跟武胜利不一样,至少,他是死在我眼皮子下面,死在我手里的。我生活在法制健全的社会里,加上自己内心中的道德底线,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管有没有人看到,都下意识的觉得心里很虚。
  当时,我就想丢掉瞎子三爷有多快走多快,但是心里稍稍冷静一下就觉得不妥,如果把他这样丢在这里,到了天亮,早起的村民就会发现他。所以我定定神,朝周围观察了一下,四下里依然寂静无声,我悄悄背着瞎子三爷,从屋子后面绕到院门外。我想把他送回家里,那样的话,最起码可以拖延一点时间。
  还没有接近院门的时候,从寂静的环境中,骤然有极其危险的气息,像一根穿透了黑夜的芒刺,让我的心顿时缩成了一团。那气息离我几乎近到没有距离,瞬息即至。我不知道是不是服食过不死鸟血卵的原因,自己的预感力比过去敏锐了许多。在这股气息刚出现的一刻,我感觉脖子边有一股森森的寒意,那时候几乎什么都来不及想了,条件反射一般的,伸手就挡了过去。
  随即,我就感觉手上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了一道口子,鲜血喷薄而出,但这一下挨的非常值得,正因为我的手临危挡了一下,本来要划向我颈动脉的利刃偏离了方向,只在脖子上划破了薄薄一层皮。
  握刀的,是已经死去的瞎子三爷。
  我的反应迅速,手掌被刀子划破的同时,一下子抓住瞎子三爷的手腕,紧跟着腰身一挺,猛然发力,把背上的瞎子三爷像麻袋一样的前摔到地上,那一下摔的很重,即便是个正常的壮汉子,肯定也要七荤八素。
  这时候,可能我真的又急又感觉后怕,这是瞎子三爷第二次暗算我了,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是之前学了点功夫,可能我脖子上的动脉血管已经被无情的割断。怒火让我猛然控制不住情绪,而且想彻底制服瞎子三爷,在他摔到地上的一刻,我抬脚踩住他握着刀的手腕子,提拳就兜头砸了下去。
  在情绪失控的状态下,我无法掌控合适的力度,或许,这一下砸的有点重了,也或许是瞎子三爷年纪大的缘故,总之当我一拳头砸到他胸口的时候,立即听到了一阵骨头碎裂的声响。那声响让人感觉牙根子发痒。
  这一次,瞎子三爷再也不可能作假,随着胸前骨头的断裂,他噗的吐出两口血,眼神顿时涣散,呼吸急促,一串一串的血沫子不断从嘴巴和鼻腔里朝外冒。我开始发愣,因为不知道该不该救他。
  很短时间里,瞎子三爷的生命特征就快速的流逝,我只犹豫了那么一会儿,他的呼吸脉搏再一次消失。尽管他遭到了实质性的重创,但我还是不敢完全相信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为了保险,我就那样拖着他的两条腿,拖进了院子。
  之后,我有点手忙脚乱,为了不让人看出什么破绽,我仔细的清洗了瞎子三爷的伤处,把嘴巴还有鼻子里的血想办法擦干净,又抬着他放到床上,拉上蚊帐,这一系列事情做完,我后背已经被汗水打透了。当时就想着赶紧离开这里,在我转身出屋的时候,我隐约看到墙角那边模模糊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我立即贴着墙根,猫腰跑了过去,全神戒备。等到了跟前一看,我又愣住了。瞎子三爷的孙子,正一个人蹲在墙角,他抬头看着我,那种眼神竟然像一潭死水一样,波澜不惊。
  他明显是在躲避隐藏,他可能看到了瞎子三爷在院门外被我一拳打死的情景,如果是别的同龄孩子,估计这时候已经吓的尿裤子,嚎啕大哭了,但是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动静,他的思维跟同龄人根本不成正比,他可能怕接下来自己也遭毒手,所以悄悄的躲到了墙角处。
  他的眼神很安静,尽管那种安静里,也夹杂着些许恐慌,但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他抬头看着我,一动不动,两只手耷拉到地面,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把泥土。他并没有任何乞求,不知道为什么,我比他强大,或许一伸手就能捏死他,但当他这样望着我的时候,我心里又开始发毛。
  跟他对视了有两分钟,我转头就走。瞎子三爷的死绝对是个意外,我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随便杀人,即便杀掉他不会有人知道,但我做不到。我快步走出院子,在院门外又匆忙把刚才打斗的痕迹完全清理掉,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因为这件事,我不敢再到村子里来了,暗中观察了两天,可能这件事也根本没有引起村民足够的重视,稻田附近的村民仍在聚集,就和我所知道的一样,他们彻底挖开了稻田,发现了屋子里的秘密。
  事情上报之后,村民很快被遣散了,接下来,是一批我的同行赶到了大雁坡,进行二次挖掘,他们挖掘的工具还有手段比村民科学的多,不断有新的发现。我一直都在附近暗暗隐藏,没有抛头露面,这些同行不是我的目标。
  发掘工作进行了一段时间之后,这块稻田就被封锁了,几块巨大的绿帆布把挖掘现场彻底围了起来,全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帆布外执勤把守。我对屋子里面安葬的尸体没有什么兴趣,那肯定是历代长生观里的人寻求涅槃重生的一个过程,只不过他们在安葬自己的时候没有想过,涅槃是否能够成功。
  有些时候,人是很傻的。这些被安葬的人不会出自同一个时代,有一些可能在东汉时期就进来了,有些可能在长生观将要毁灭前才进来,我相信,最后一个进来的人一眼就能看到那些古腐的,死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尸体,这已经是很充分的证明,证明涅槃不是个可行的过程,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把自己安葬在此处。
  可能,每个人都会觉得,只有自己才是上天的宠儿,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可以做到。
  在大雁坡被封锁的同时,我能想象的到,相关的情况一层层上报,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陈老他们的队伍,估计正在紧张的组建中,这是个临时又紧急的任务,但牵扯的问题太多,就算再赶,也得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
  我就这样无聊的呆在附近,足足守了二十来天,每天除了必要的睡眠,其余的时间都在一刻不停的关注着稻田,唯恐会错过任何细节。
  二十多天之后的一个深夜,我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习惯性的爬到山洞洞口,朝稻田那边望过去。
  很巧,我睡醒的时候,估计恰好是队伍刚刚赶到大雁坡的时候,泥泞的道路还没有完全干透,而且很崎岖,机动车辆无法通行,很多东西都是人搬过来的。我看到至少有几十个人,再加上通明的灯火,让稻田那边熙攘起来。
  陈老他们的队伍,终于来了。
  第四十章



  队伍来了



  看着在稻田里夤夜忙碌的人群,我莫名开始激动且兴奋。如果我的计划周密,行动中不会出现什么无法收拾的意外的话,那么二十多年前大雁坡所发生的一切,或许我都能追究个一清二楚。
  为了避免被发现,所以我藏身的地方距离稻田比较远,加上光线和环境的限制,我只能看到一个个走来走去的身影,却无法分辨他们的具体相貌,因此我暂时还没发现陈老。此刻,稻田那边的人分成了三个部分,负责搬运东西和建临时营地的肯定都是些后勤人员,无关紧要,第二部分是负责保卫工作的,我估计是从部队还有公安部门抽调的人,荷枪实弹,第三个部分的人,才是队伍的核心,是从各个地方集中起来的专家和学者,这部分人从衣着上就可以区分出来。
  为了观察的更仔细一些,我悄悄的迂回,然后尽力贴近稻田。队伍忙了有两三个小时,把乱七八糟的物资归置了一下,又撑起帐篷。那些保卫人员非常尽职,一直到队伍的核心成员都到帐篷里休息的时候,还有一些人握着枪在附近巡逻。从眼下的形势来看,我想要在此时接近稻田还有队伍,几乎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我睡意全无,就这样眼睁睁的盯着稻田,一直熬到天亮。帐篷里的人还没有起身,保卫人员换了班,新上岗的十来个人分成四个小组,以稻田为中心,分散向外,可能是在排查尚未离开大雁坡的人。这就又给我带来了一些麻烦,我不得不小心和他们周旋,足足一个多小时之后,那些人才撤回去。
  我重新回到了之前的观测点,这时候是上午九点多钟,经过一夜劳累,那些睡帐篷的人才算恢复了一些,先后钻出帐篷,洗漱吃饭。天色完全明亮了,能见度很高,我拿出一架望远镜,观察者人群。队伍的核心成员年龄参差不齐,有的已经六七十岁,有的估计三十刚出头,对这些人,我都是陌生的,所以不假思索的绕开那些不熟悉的人,接着看了下去。
  骤然间,一个让我觉得熟悉的身影,映入了视野中。那似乎就是陈老,虽然我认识陈老的时候,他已经将要退休了,但是大雁坡事件发生时,陈老四十出头,在这个年纪上,人的相貌和外表几乎完全定型,即便再老上二三十岁,还是可以轻易的辨认出来。
  那时候的陈老,还算是在壮年的,他从事的工作注定要经常东奔西走,知识分子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直都是架着一副眼镜,弱不禁风,但陈老很精神,身体看上去也很好,在稻田旁边舒展了一会儿,接着就钻到了另外一个帐篷里。
  他在那个帐篷里呆了几分钟,之后,一个大概有三十五六岁的女人跟陈老一起走出了帐篷。在看到那个女人的一刻,我的目光瞬间就凝固的无法再转动,一股强烈的,几乎要触及灵魂的波动,在不断侵袭着我。
  她是谁?!
  我发誓,这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她的个子很高挑,那时候的人不太讲究衣着,朴实干净是最美的装束,这个女人也不例外,尽管她裹着一身并不怎么合体的衣服,但曼妙的身材还是无法阻挡的凸露出来。
  她有一种天然安静的美,就好像刚刚从一片失乐园中来到这个世界的女人,不管她的眼睛,还是鼻子嘴巴,都让我觉得有种震撼般的熟悉。
  青青?
  我一时间就恍惚了,但是脑子里随即就产生了反应,不是,她不会是青青,不仅仅是年代不符合,而且我能看到,她有一双明亮的,安详的眼睛。
  她会是谁?我本来是想来这里寻找真相,但是队伍刚刚到达,又一个让我无法揣度的问题就随之出现。
  但是接下来的两分钟时间里,我的大脑恢复了平静,也从恍惚中挣脱出来,思维开始正常运转。这让我很快就判断出,这个女人,应该是陈老的妻子。陈老临死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式的提及自己的妻子,我记得,她叫轻语。
  看得出来,陈老的妻子身体应该不是太好,有种病态般的羸弱,同样也能看得出,陈老很关爱她的妻子,从帐篷到临时的大灶之间,仅仅那么七八米远,但陈老一步不离的紧紧陪在她身边,唯恐她会在泥泞中不慎摔倒。那个时候的人还是比较保守的,尽管两个人是夫妻,但在营地里还很避嫌,他们有意跑到一旁,趁着别人都在吃饭的时候,陈老弄了点水,让妻子洗漱,之后,这个叫轻语的女人就坐在一块石头上,解开自己的头发,陈老拿出一柄木梳子,很认真也很细致的帮妻子梳头。
  木梳子不断的穿过那头乌黑的长发,就好像穿梭在一片黑色的飘云中。陈老做的非常仔细,如同在呵护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偶尔的,陈老的妻子会转过头,看看正在帮她梳头的陈老,两个人没有太多的话,但相视之间,会朝对方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这一幕很温馨,在那个质朴的年代里,我想,这或许已经算得上一种浪漫,很让人羡慕。可能吧,从年龄上看,陈老应该比妻子大好几岁,老夫少妻,妻子总是受宠的。
  陈老帮妻子梳好了头发之后,两个人一起回到营地,简单吃了点东西。队伍的任务可能很紧,稻田里围着的那些绿色的帆布被拆掉了,已经让人挖掘出一大半的巨大的古怪屋子,出现在观察范围中。我几乎忘记了疲劳和饥渴,尽一切可能的时刻关注稻田那边的进度。接下来两天时间里,队伍的工作主要还是进行挖掘,期间,那具可能还活着的“尸体”引起了一点点重视,但还是被疏忽了,之外,一些核心成员碰了几次头,估计是在商量具体的计划。
  之后的一些情况我都知道,核心成员在确定了计划之后,保卫组的人就抬过来了柴油发电机,还有抽水机,一边挖,一边把巨大屋子下面的泥水全都抽出来,那个时候的工业基础很薄弱,像发电机还有抽水机之类的设备,大部分还是前些年中苏关系没有交恶时,由苏联支援的,机器马力强劲,一开始运作,就好像有火车从稻田上面开过去一样,隔的很远都能听到。我离的远,本来就不怎么能听到队伍成员之间的交谈,机器开始运转之后,就彻底隔音了,只能从他们的表情还有肢体语言上稍稍分辨出来一点情况。
  最后,稻田被挖穿了,保卫组先派下去几个人,进行初步的摸索,确定没什么情况之后,核心成员组成了一个小分队,大概有七八个人,随着保卫组准备进入地下,陈老还有他的妻子都在这个小分队里,我看到他们将要行动了,也随即加快了动作,从藏身的地方悄悄跑到当时无念老和尚指点给我的那个隐秘的入口。
  入口被我掩饰的很好,但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进去。我比陈老他们先了一步,而且之前走过一遍,情况也熟悉,我大致判断了一下小分队下来之后可能遇见的情况还有所要走的路线,在中途潜伏下来等他们。
  队伍不了解下面的具体情况,所以行进的速度非常非常慢,这让我等的有点心焦,看他们行进的速度还有对地下空间的摸索程度,估计至少要等上两天,才可以真正注意到那尊巨大的石鼎。在这样的地方一动不动的呆上两天,那绝对是种煎熬,但是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所以说服自己忍耐下去。
  这个地下空间在很多年前显然有人经营过,所以痕迹比较多,让队伍里的人如获至宝。找路,研究,收集,再加上地下那四十多具尸体出现,耽误了很多时间,我预想着两三天就能做完的事,被他们拖拖拉拉的磨蹭了五天。
  五天之后,队伍终于在石鼎附近出现了。那尊巨大的石鼎在地下简直就像旷野里的高楼一样显眼,顿时让队伍里的人精神振奋。保卫组还有小分队的人随即靠拢过来,几个人先围着石鼎大致看了看,其他人就地休息。这时候,我就藏在不远的地方,连他们交谈的声音都能听的很清楚。
  保卫组的人警惕性很高,毕竟是专门抽调的人员,这几天时间里,队伍并未遇到什么实质性的危险,不过原地休息时,保卫组的头儿就分派几个手下到四周守着。保卫组的头儿平时一直在稻田周围忙活,我的注意力几乎都在陈老他们身上,因此就不太在意,到这个时候,我恍惚中觉得,保卫组的头儿说话还有走路的身段,很眼熟。
  “你们几个,都上点心,出了漏子,就自己找块豆腐撞死。”保卫组的头儿说话又让人觉得不那么正经,但隐隐中又有不可抗拒的指令般的意思,我看到他严肃的分派过人手之后,趁别人关注石鼎时,偷偷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这分明就是老神棍的做派。
  难怪,陈老会那么信任老神棍,他们之间的交情,至少从大雁坡就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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