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拿了只小盆,让我帮忙把另一种乳白色的模型粉倒进里面,接着又加水搅拌,很快又做成了一盆粉浆。然后自己双手抱着先前的小桶,让我把新调的粉浆缓缓倒入,自己还时不时的晃动两下,直到把空的模坯完全充满。
王诗雯端着小桶又仔细看了看,这才满意的将它放到角落里,然后招呼我赶紧把其他东西藏起来。
谁知刚刚收拾好,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只听李教授的声音问道,谁在里面啊,怎么还锁着门?
王诗雯冲我吐了吐舌头,似乎在说好险,差一点儿就被发现了,接着便起身去开门。
来人果然是李教授,他进来之后发现我也在屋里,倒有些意外。王诗雯赶紧解释说,上次的雕塑没做好,这次就把我直接找来当模特,想仔细参详一下,语气中竟有些发嗲。
李教授呵呵一笑说,很会找捷径嘛,我就知道没打高分你肯定会耿耿于怀,这股劲头挺好,但是也要注意方法,多用用脑思考,不能蛮干。既然小伊也在,那正好,你们都过来,咱们三个讨论一下。
王诗雯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急忙拽上我陪着李教授来到长桌前。
李教授坐下后,看着我问,小伊,不介意让我看看你的右手吧?
我很想说老子太尼玛介意了,但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李教授托着我的手,眼睛不自觉地就亮了起来,呆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王诗雯说,你看,他的手纤长,又有骨感,给人一种柔美又不失力量的感觉,这个特质其实你抓得还不错,但真正的问题出在哪儿你知道吗?
王诗雯摇了摇头,一脸期待的撒娇道,李教授,您就快点说吧,不然今晚我又要失眠了。
李教授笑了笑,让她先不要激动,忽然转头问我,小伊,你手心这个刺青是什么人纹上去的?
我哪想到他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楞了一下才装作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说,是和朋友闹着玩时弄的,让您见笑了。
他继续问道,那这个图案是他选的,还是你自己选的?
我不明白他这问话的意思,于是就说是那个朋友帮我选的。
李教授“哦”了一声,现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这图案是什么意思?
我心想难不成你知道?当下摇了摇头说,我问好几次,他都不肯说,李教授您要是能告诉我,那就太好了。
王诗雯也跟着说,是啊,您快说吧,我也想知道这朵“花”为什么那么吸引人,就像活得一样。
李教授也不再卖关子,手指点着我掌心那块红斑解释说,小王,你猜得不错,这的确是一朵花的图案,名字叫舍子花。但它并不是开在人间的,只有阴间才有!按照传说,这种花是漫漫黄泉路上唯一有色彩的东西,没错,就是鲜血一样的红色!所有的灵魂都会踏着它们的指引,走向幽冥地狱。
我只听得目瞪口呆,黄泉路上的花?天呐!老O在我手心搞出这么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用意?
李教授继续道,据说这种花十分奇怪,花开时无叶,叶生时无花,寓意生生世世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所以又叫彼岸花。只不过你手上这个图案是一个尚未开放的花苞,至于为什么纹成这个形态,恐怕就只有你的朋友知道了,可是我倒觉得这样反而增加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生命感。
王诗雯恍然大悟的插口说,李教授,我明白了!上次我的作品缺少的恰恰就是“生命”这两个字,只给人那种僵硬的死亡感,我真是太笨了!
李教授嘉许的对她笑了笑说,你能领悟到这一点就很难得了,怎么会是笨呢?好好干,将来大有可为。
他接着又转过来问我,小伊,恕我直言,艺术就应该追求最大限度的完美,像这么好的图案应该纹在胸背处才好。你这位朋友既然手艺如此精湛,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或许他是想标新立异吧,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说罢,便连连摇头,但话匣子却就此打开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对美学的理解,进而又说到了他自己。
一说他的作品,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立刻手舞足蹈,兴奋的像个孩子似的,丝毫不顾及为人师表的样子。旁边的王诗雯则是一脸崇拜的望着他,就仿佛这家伙是米开朗基罗或者罗丹转世一样,时不时还插上两句,更增他的兴头,只有我既听不懂又不感兴趣,别提多难受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我实在坐不住了,便起身告辞。
没想到李教授马上拉住我说,别忙,别忙,小伊呀,我看你对雕塑艺术还挺有悟性的。这样吧,算上小王,咱们三个一块吃个饭,然后去我的工作室看看。
我还没说话,就听王诗雯笑着说,不打骚扰您了,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个作品改好,不然真的睡不着觉了。
我一听正好借坡下驴,忙说自己也有事,下次再说吧。
李教授稍稍有些不悦的说,小伊,我可是不常请人吃饭的,何况咱们又这么投缘,捡日不如撞日,千万不要推辞哦。
王诗雯也在旁边帮腔,说他们这些学生有的跟着李教授几年都捞不到这种机会,而我一个外行人居然刚开始就被请去吃饭,还能到工作室参观,真是好大面子,还不赶紧兜着。
我是打心眼儿里不想和这位大叔吃饭,可是想起老O的话,我又踌躇起来,心里真是恨透了“顺其自然”这四个字。老O这家伙究竟在干什么?怎么到现在都不给我个明确的指示呢?
想来想去,最后我一咬牙,还是答应去跟李教授吃这顿饭。
李教授带我来到本市最上档次的一家西餐厅,点了好多咱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可我却没什么胃口。
一方面从我的角度来说,这些未必真正地道的洋玩意儿还不如路边大牌档的小炒可口,另一方面,咱满脑子都在想着呆会儿将会发生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应付,哪有心情吃喝?况且那个半老头子席间一直嘚啵个没完没了,更让我有种食不下咽的感觉。
终于吃完这顿郁闷到家的晚饭后,出得门来,外面早已是晚霞如血,映红了半边天空,远远看去煞是美丽。然而今天在我眼中,这景致却颇有点儿触目惊心的可怖。
李教授仍旧开着车,载我来到了南部临湖的风景区。看着熟悉而又模糊的街景,我不由得想起了罗娜,想起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车子驶入湖西岸的一片依山缓坡而建的老别墅区,这里的房子基本都是购买后根据业主的要求单独设计建造,几乎没有任何两栋是重样的,而且每座别墅之间都隔得很远,颇有点儿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可又透着清静中不失品位的情调,因此很受城中富豪和名流学者的青睐,这位李教授看起来也不例外。
沿路而上,来到一幢位于半山腰的三层别墅边,接着便开进了车库。
下车一看,我才发现李教授原来不止这辆奥迪A8,库里还有三部车,再想想这栋价值少说也得大几百万的豪宅,真搞不懂这个教书的老小子为什么那么有钱。
我正在羡慕之际,突然发现车库的最里边停着辆十分眼熟的车,仔细一瞧,赫然竟是一部黑色悍马,再看车牌号,没错!就是那天接走王诗雯的车!
我只觉得背心一凉,冷汗“唰”的就冒了出来,忍不住暗叫,不会吧?
李教授也看出我的样子有些奇怪,问道,小伊,你是不是冷啊?这里晚上风是挺大的,来吧,到屋里就好了。说罢,拉着我就走。
我努力克制着紧张的情绪,同时告诉自己,不会那么巧的,王诗雯她不就好好的吗?再说老子怎么着也是练过的,还怕他一个半老头子不成?只要在这里不吃不喝任何东西,就不怕着了他的道儿。其实我心里还有个希望,那就是老O,直觉告诉我,最后时刻他一定会出现的。
想到老O,我顿时精神一振奋,感觉也没那么害怕了,当下跟着他就朝别墅大门走去。
然而万万没想到进屋之后,李教授刚一开灯,我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只见整栋房子全部以黑、白、灰三色构成,连一丝暖意的成分都没有。大到墙壁、地板,小到窗帘、桌布,甚至连零散的摆件也概莫能外,简直和阴暗冰冷的地窖没什么分别。在一般人看来能住在这种房子里的,除了某些行为乖张的艺术家外,恐怕就只有鬼了。
李教授笑容可掬的指着灰色的沙发说,请坐,请坐,寒舍简陋,不要客气。
我道了声谢,然后坐下勉强装出一副很欣赏的样子环视着这座豪宅。
李教授笑着问,小伊,怎么样?我这屋子还过得去吧。
我点了点头,违心的干笑道,嗯,漂亮,漂亮。
他一听脸上马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笑道,哈哈,看来咱们两个真是投缘啊。其实这都是我自己设计的,然后找了个开装饰事务所的朋友帮忙搞了搞.嗨,反正是自己住,凑合一下就行了。
我也笑了两声,李教授便问我喝点儿什么。我忙说不用,刚才吃得太多,肚子里已经盛不下了。
他倒也没有坚持,自己倒了杯不知什么名字的酒,然后就说带我去他的工作室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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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吁了几口气,跟在他后面走,同时暗自戒备。
李教授领着我来到位于二楼的平台处,那里就是他的工作间,这地方足有六十个平方,比我现在那间租屋的使用面积还大。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画板和雕塑,有完成的也有没完成的。我虽然对美术一窍不通,但也看得出这些东西绝非栩栩如生那么简单。
李教授显得非常兴奋,口沫横飞的介绍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我只好一边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频频点头称是,一边暗自注意着他的举动,谨防意外发生,同时也急切地盼望老O赶快出现。
好不容易熬到这位大叔讲得尽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我便开口告辞,可他却拦住我说,小伊啊,抱歉,我刚才实在高兴,喝得有点多了。你先下楼坐坐,我去洗把脸,换件衣服就来,然后带你去看看真正的艺术,呵呵呵……
我一听这话,只差点儿没当场骂出声来。打从看到那辆黑色悍马之后,我就一直心惊肉跳,就算这个姓李的不是断肢杀人案的凶手,我也不想和他呆在一起,何况老O到现在都不见人影,而且也没有任何信息传过来。我哪还有心情继续在这种险境中呆着?滚他/妈/的蛋吧,老子可不伺候了。
眼看李教授“蹭蹭蹭”的上了楼,我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赶紧下了楼,准备不辞而别。
可是当我跑到大门口一看,却顿时傻了眼,原来那门用得竟是密码锁!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他来打开的话,我就会被困在这座别墅里出不去了。
就在此时,房间里的灯突然全部熄灭了,所有的一切都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急促的心跳声还在耳边响着。
我头皮一麻,身上的衣服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只觉得每一根汗毛都在发抖。这种感觉就叫做恐惧,难以言状的恐惧……
我知道自己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着了道,无论怎么小心防备也逃不出对方的手掌心。
可我现在决不能束手就擒,更不能轻易把命丢在这种地方,否则就会像周芷晞那样变成孤魂野鬼。想到这里,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心想得先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以求自保,至少也要坚持到老O来为止。
有了这片刻的功夫,短暂的视盲便过去了,月光从窗外洒了进来,室内虽然很暗,但也能看个大概。我猛然间发现,在右手吧台的边上有个只有几十公分宽的小窗,竟然没有装防盗网,只要砸开上面的玻璃就能逃出这里了。
我心头一喜,又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并不见那个姓李的王八蛋出现,于是从吧台上拿起一个瓷质的烟灰缸,然后轻手轻脚的挪到那扇窗户前,举起烟灰缸就朝玻璃砸去。
可就在手挥到半空的时候,却突然感到一阵凉风朝我的脑后袭来!
我心中大惊,幸好反应的快,低头避了过去,同时抡起右拳反手向身后砸去,然而奇怪的是,我打中的东西却软绵绵的,丝毫不像人体的感觉。
正在狐疑之际,冷不防忽然被箍住了双臂,接着一块潮湿的软布就捂在了我的口鼻上,刺激的化学药品味道瞬间随着呼吸渗入脑际。
我无力的挣扎了几下,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昏昏沉沉之中,我竟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野之中,四周空空荡荡,除了弥漫的浓雾外什么也没有。
我吃一惊,感觉这个场景十分眼熟,似乎曾在哪里遇到过。稍稍一想便记起,当初住进罗娜在水岸名邸那栋房子的第一晚时曾经做过相同的梦,在梦里还被人用铁链勒住了脖子。
我心中纳闷,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怎么突然做起这种梦来,可脚下却不由自主的向前走,没多久周围的雾气竟然慢慢散去,前面出现了一条笔直的大路,路两旁还开满了花,颜色和样子就和我手上那块红斑一模一样,血红血红的,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诡异和妖娆。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想,我X!这不是那个什么黄泉路吗?难道老子已经死了,要去见阎王?
耳听得那铁链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只吓得心胆俱裂。就在这时却突然发现那条被舍子花海簇拥的路上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似乎竟是老O!
我又惊又喜,赶紧发足向他奔去,可就在手指即将碰到他的衣服时候,老O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
我大叫了一声,别走!接着便清醒了过来,原来刚才真的是个梦。刚想要抬手擦拭额头的冷汗,手却像被绑住了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低头看时,发现自己竟一丝不挂的坐在一张铁椅子上,下面好像跟地面是焊死的。而左手和双腿都已经被透明胶带紧紧缠住了,只有右手腕是用白毛巾绑在扶手上的。
与此同时,我感到浑身发冷,冻得直打哆嗦,就像进了冷库似的,忙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眼前的情景只吓得我差点儿当场失禁。
只见这间不大的屋子里除了留出门的位置外,所有墙面处都布置着展台,上面摆放的全是一只只人手和人脚!这次我绝对没有看错,因为那些手脚的切口处血肉模糊,连断骨都还清晰可辨。
而我自己就坐在这房间的正中间!
正当我惊恐万状的时候,李教授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哦,这么快就醒了。
接着就看他绕到我面前,微微一笑道,嘿嘿嘿……别怕,别怕。
我见他此刻竟换了一件满是血污的白大褂,外面还罩了条皮围裙,哪有半点平时的温文尔雅和艺术气息,倒活像个屠夫!
我头皮一麻,只吓得魂飞魄散,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向后缩,双眼紧紧盯着他惊道,你绑着我干什么?别过来!放开我,杀人是犯法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教授狞笑道,别激动,我只是让你来欣赏一件艺术品而已。
我嘶声叫道,什么艺术品?我知道你想干嘛!放开我,快放开我……
李教授皱着眉头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把森寒的目光瞪了过来。
我不由得浑身一颤,立刻便住了口,连大气也不敢出。马上意识到这时候还不能激怒他,否则我的手脚很快就会被砍下来,摆到台子上去。既然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了,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待老O出现。
李教授见我不再激动,鼻中哼了一声,脸上又绽开微笑,然后蹲下身来,开始抚摸我的右手。他抚摸的很轻柔,丝毫不敢用力,就像生怕弄坏一件艺术品,哪怕留下半点儿印记也是不允许的。
我被他摸得汗毛直竖,浑身像筛糠似的发抖,可是却一动也不敢动。
李教授一边抚摸,一边说,小伊呀,你和那些粗陋的垃圾是不同的,嘿嘿嘿……你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吗?那就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认为什么样的作品才是完美的艺术?
我勉强晃了晃脑袋,上下牙齿却在不停地打架,已经搞不清是怕得还是冷得。
李教授似乎压根儿就没打算听我的答案,只见他接着说道,是啊,什么样的作品才是完美的艺术呢?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记得弗朗西斯·培根说过——美的至高无上的部分,无法以彩笔来描绘。多么精辟伟大的论断啊,只是我一直没有领会它的深意,原来这个世界上,只有真实的才是最完美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站了起来,指着展台上那一排排的断手断脚激动万分的大叫着,你看!你看!看这些作品,它们的生命,它们的灵魂,它们的美丽,岂是那堆冰冷的石膏和生硬的上色所能表达的?不过,只可惜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不能长久,这些作品也不例外,它们会随着时间而腐朽,而我就要不断寻找新鲜的艺术素材,这是上天赋予我的使命,哈哈哈……
眼见他癫狂的笑着,似乎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刹那间对这个人竟失去了惧意,反而觉得他既可怜又可憎,忍不住脱口骂道,你他/妈/的就是个疯子,疯子!你有什么权利剥夺别人的生命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李教授闻言一愣,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显然对我冷淡的反应非常气愤,但更多的却是失落。他冷冷地瞪着我说,你这样的凡夫俗子怎么能理解艺术的至美?而我则不同,我是站在艺术顶峰的人。曾经有段时间,我的创作遇到了瓶颈,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越之前的作品,这是不能容忍的,绝不能!我一直在思考,拼命的思考,终于有一天,哈哈哈……我不再需要那些粗俗的人认同,我要实现我理想中的那种完美。你不要误会,我对杀人没有任何兴趣,我是艺术家,不同的是我所需要的素材必须从活人身上获得,谁也不能阻止,包括他们自己,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