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伙伴去乱葬岗挖宝,挖到一个泡着婴尸的酒坛子,这有什么说头吗

  我说:“你们刚才都说什么事了?”
  文闯挠挠头:“商量怎么把傻西从木夯身上弄下来。”
  我听到这里,拉住文闯:“有办法吗?”
  文闯点点头:“有。不过,得躲着点猪先生,要是让他知道咱们搞这个,非得打出去不可。”
  我点点头:“这我知道。对了,明天猪先生好像要去买药材,咱们就趁那个时间……”
  文闯摆摆手:“不行,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差点晕倒:“上课?你还知道要上课?你今天干嘛去了?”
  文闯尴尬的笑笑:“这不是忙吗。”
  我回头看看姚媒婆,她正在出神,好像对文闯逃学的事漠不关心。
  我在心里暗暗赞叹,要是我我爸什么时候能到姚媒婆这个境界,我也就放心了。
  我想了想,对文闯说:“我觉得救命要紧。这样,咱们明天旷一天课,把木夯治好了,猪先生知道了也得感激咱们。”
  文闯点点头,然后吸了吸口水:“到时候肯定有不少猪肉吃。”
  我看看表,已经快要十点了。我从炕上站起来:“那什么,我走了。”
  文闯也站起来:“我把你送回去吧,免得又鬼打墙了。”
  我和文闯走到门口。我有点好奇:“你说麻子怎么就看上傻西了呢?找媳妇找谁不好,干嘛非得找她?”
  文闯嘿嘿笑了一声:“这事我知道,我给你讲讲啊。”
  文闯学习不怎么样,但是讲故事是一把好手。我听他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番,不由得击节赞叹。
  原来当初麻子刚刚来要饭的时候,傻西就已经呆了很多年了。
  开始的时候麻子也没有太在意,后来听说了傻西被人带走怀孕的事之后,不由得恨气塞胸,火冒三丈。
  就因为这一丝同情,再加上打抱不平的性格。麻子开始整天尾随傻西。知道傻西怕人,所以远远的跟着,从来不靠近。慢慢的过了一段时间,麻子知道傻西经常吃不饱,就会在要着饭的时候拿给傻西一些。一开始是放的远远的,让傻西自己来拿。后来次数多了,傻西就不再怕麻子了。慢慢的两个人就相依为命的开始过日子。
  有很多次,那些流氓来找傻西,都被麻子喝止住了,为了这事,麻子没有少挨打。
  最后一次,麻子被人打翻在地,眼睁睁看着傻西被人带走,不由得心如刀绞。
  等傻西再回来的时候,麻子几次尝试着带傻西走,但是傻西像是不认识麻子了一样,麻子根本抓不住她。
  傻西多年挨打,对逃跑实在是太有经验了。那些流氓要骑着摩托车,十几个人才能截住她。
  最后傻西难产,死在街上。围观的人不少。麻子心里难受,可是只是远远的看着。没有靠近。
  这几年,他跟傻西一起半饿半饱,也算是有了感情。麻子不是什么文化人,没想过什么天长地久长相厮守,可是也没料到傻西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由于麻子知道是谁把傻西带走的,所以张罗着要去告状。但是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的走漏了风声。那些流氓就找人故意给麻子饭吃,然后在饭里面下毒,最后麻子也死了。
  做了鬼就总有些事容易想不开。麻子念念不忘的就是傻西,怕她再让人欺负。开始四处找她,最后终于发现傻西居然上了木夯的身。这大半年过的有滋有味。
  但是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麻子干脆打算和傻西结冥婚。活着的时候没想过的事,麻子做了鬼倒挺有追求。
  冥婚这东西一定要有看冥婚的媒婆主持。所以麻子就开始三番五次的找文闯。
  这时候街上真的安静下来了,偶尔有飞跑过去的家猫,和因为无聊而叫几声的狗。
  我问文闯:“这些都是麻子告诉你的?”
  文闯点点头:“是啊。”
  我说:“想不到麻子一个要饭的,还挺有情有义。”
  文闯挠挠头:“啥有情有义啊,就是找个人凑合着过呗。”
  我们两个都只上初一,对这种情情爱爱的事并不能理解太多。文闯觉得麻子是想找个人凑合着过。我却朦朦胧胧觉得这件事值得大书特书,写上一笔。
  正在我和文闯闲聊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点不对。
  好像无形之后有一股压力压过来。让我不由得一阵紧张。
  我下意识的左右环顾,抬头看见有个伟岸的身影打着手电正冲我们两个走过来。
  拿手电的人把手电在我脸上晃。我睁不开眼,举手挡住眼睛,忐忑不安的想:“该不会是我爸吧。”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那人把手电放下来,略带不满的说:“天下,怎们让你送个钱这么长时间?作业写完了吗?”
  我唯唯诺诺:“写完了,课间写完的。”
  我爸点点头:“那就回去背书,一会我检查。文闯,你写完了吗?”
  文闯一脸慌张:“哎呀,我还没写完呢。天下,明天早上早点出门,我等着你啊,有两道题不会做。”
  我答应了一声,跟着我爸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把文闯叫住,我把猪先生给的猪蹄从衣服里掏出来,撕了一半给他。
  文闯千恩万谢的走了。
  我爸赞许的点了点头。嘱咐我好好学习,明天见了文闯好好帮他把作业写上。
  文闯连学都不去上,他能问什么题。无非是想让我和他一块把木夯拦住罢了。
  我爸见我重伤在身(实际上已经好了一大半了,我在假装还没有康复),也不训我,只是一路上开始考察功课。
  从经史子集问到几何代数。我答的满头大汗。不过,总算七七八八的把我爸糊弄过去了。
  等终于到家的时候,我简直如遇大赦。连称头疼,一瘸一拐的进屋,再也不敢出来。
  几分钟之后我爸还想找我聊学习,但是我已经鼾声四起,假装睡着了。
  我爸叫了我几次。我都没有理。
  有句话说得好: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我现在不仅装睡,还装死。像一具尸体一样躺在床上。
  我爸没办法,只好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我妈甚至还没有把饭做好。我担心木夯早早的到了学校,所以蹲在炉子边一个劲的催。
  我妈奇怪:“以前起床要喊上一百遍,你爸不进屋你从来不起床,怎么今天转性了?”
  我大义凛然:“想早点去学校学习。”
  我妈一脸不信的笑:“我是你妈,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我心里一紧:“莫非我妈知道我今天要逃学?”我仔细想了想,渐渐放下心来:“不可能,我妈不可能知道。”
  饭终于做好了。我吃了几口,就抓起书包离了家。
  我爸还在背后嘱咐我好好学习。我已经一瘸一拐的走远了。
  我在木夯的必经之路上走。很快碰上了文闯。
  这小子脸色很不好看,捂着肚子,佝偻着背。
  我关心的问:“文闯,你怎么了?病了?”
  文闯摇摇头:“饿的。”
  我有点奇怪:“你们家虽然穷点,但是也不至于断粮啊。”
  文闯露出一个奸诈的笑:“今天去木夯家捉鬼。我故意没吃早饭。去了先啃上几块猪肉再说。”
  我对文闯说:“现在进去吗?也不知猪先生走没走。”
  文闯很肯定地说:“走了,五点多走的。”
  我诧异:“你怎么知道?”
  文闯嘿嘿一笑:“在这守了大半夜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这次这么积极?”
  文闯苦笑:“整天被麻子缠着,我能不积极吗?今天必须万无一失。对了,天下,一会进去之后千万不能告诉木夯咱们要干什么。不然就会像你上次一样,很痛苦。而且她们俩在一块半年了,有可能有危险。”
  我谨慎的答应了。
  我们两个商议了一阵,觉得机不可失,时不我待,不如马上行动。
  然后我们两个一人一边,贴在猪先生家大门上,随后,把大门缓缓推开。
  院子里放着饭桌。桌上木夯和猪太太还在吃饭。猪先生果然不在家。
  我们两个猛地把门推开,瘸着腿瘸进去。
  文闯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恶狠狠指着木夯说:“别吃了,快点把碗放下。说你呢,木夯,把碗放下。不放我摔了啊。哎呦,你还挠我。卧槽,去你的……”
  文闯虽然叫的声嘶力竭,但是打架这种事,叫的响的往往是挨揍的。文闯顾及木夯是文弱女生,始终没有下重手,而木夯一点没浪费,两只手紧倒腾,在文闯脸上添了好几道。
  文闯瘸着腿招架不住,冲我大喊:“天下,楞着干嘛,上啊。”
  猪太太在一边都吓傻了:“天下,你疯了?你这是干嘛啊?”
  我也瘸着扑上去:“婶子,等我一会跟你说。”
  木夯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气地面色通红,破口大骂。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终于被我们两个瘸子制服在地。
  文闯高喊:“快麻痹把木夯捆起来。”
  我大喊:“麻痹绳子呢?”
  文闯从衣服里掏了掏,然后一卷绳子抽了出来:“麻痹,给。”
  我接过来,开始胡乱捆木夯:“麻痹你小子真是准备齐全。”
  文闯一边帮忙按着木夯一边说:“麻痹早就说了,今天一定要万无……哎呦。”
  我听见砰的一声闷响,扭头看见猪太太拿着铁锹一下拍在文闯头上。
  文闯被这一下拍的也有点懵,紧接着鲜血就从他脑门上流下来了。
  猪太太也有点害怕,但是为了木夯估计是豁出去了,转身也想给我来一下。
  文闯猛地跳起来,使劲撞在猪太太身上,把她撞了一个跟头。连我看的都咧嘴。
  文闯还在高喊:“麻痹,捆。”
  我答应了一声,低头捆木夯。
  木夯使劲挣扎,不时的对我拳打脚踢。这时候也没什么章法了,我拿着绳子在木夯身上乱绕,最后木夯像是被包成了粽子一样,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远处文闯还在和猪太太撕巴。
  猪太太一边哭一边和文闯打架,嘴里还不时的喊:“救命啊,俩小子抢劫了。”
  我一看这架势,连忙跑过去,一把捂住猪太太的嘴:“婶子,你过来,咱们这边说。”
  猪太太被我劫持的远远的,我对猪太太说:“婶子,我们是为了木夯好。”
  猪太太使劲挣扎,似乎有话要说。
  我把手拿开。
  猪太太焦急的问:“天下,你今天这是要干嘛?”
  我对猪太太说:“婶。我和文闯看过了,木夯被鬼给附身了。”
  没想到猪太太一听我这话,居然安静下来了。看来,她也怀疑很久了。
  接下来,我把大概的事情简要的说了说,听的猪太太一愣一愣。
  但是她还是有点犹豫:“这事可不能让你叔叔知道,不然的话他又得发火。”
  我问猪太太:“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猪太太说:“今天晚上到家。”
  我点点头:“足够了。”
  然后,猪太太就回避了,躲在屋子里盯着我们两个。
  我们给木夯找了个椅子,让她坐在上面,然后又用绳子仔仔细细把她捆在椅子上。
  木夯破口大骂,先是数落我的不是,说我忘恩负义。说我不要脸。
  我不为所动。
  后来木夯语气开始缓和下来,问我们两个:“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我们两个也不说话。
  我也不知道木夯开始想什么了,居然面色苍白,一脸的惊恐,开始哀求:“天下,你放了我吧。我对你多好呀。”
  我看木夯一脸可怜相,真是有点于心不忍。但是现在是关键时期,我得狠狠心。
  于是我不为所动。
  木夯开始哭,先是大哭,像是吓得。然后是啜泣,像是伤心的。
  到后来,她只剩下了一句话:“麻痹,我真是瞎了狗眼。”
  我挠挠头,走开:“君子远庖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们把猪先生家大门紧闭,在外面上了锁,然后翻墙进来。免得看病的人打扰。
  然后我们两个进了屋子,一边盯着院子里的木夯一边和猪太太聊天。猪太太很焦急,但是还算开明,愿意一试。
  这样从早上一直熬到中午,又从中午熬到傍晚。
  眼看再过个把小时猪先生就回来了,实在是不能再等了。
  我和文闯浩浩荡荡走出去。把热好的猪肉端到桌上。热气腾腾冒着香味,闻一下就止不住的流口水。
  我一天没吃饭了,文闯更是连早饭都没吃。
  而木夯被我们捆了一天,早就饿的头晕眼花。
  文闯撕了一块猪肉,用手提着走到木夯跟前:“吃吗?”
  木夯两眼放光,张嘴就要吃。但是文闯敏捷的躲开,然后填到自己嘴里了。
  木夯气地全身发抖。破口大骂。但是骂了一会就停下来了。因为她太饿了,没那么多力气浪费。
  我和文闯一人一大块猪肉,搬着板凳坐在木夯对面。埋头大吃,狼吞虎咽。
  猪肉很肥,吃一口满嘴流油,咬一口舌底生香。我们故意吃的震天响,又是舔嘴唇又吮手指。
  木夯先是小声的哀求,然后开始在椅子上挣扎。
  我看见猪太太站在屋子门口几次要出来,但是都忍住了。因为我们吩咐她千万不要出现。
  我觉得猪太太很可怜,为了早日结束她的痛苦,我开始更加卖力的吃猪肉。
  我只吃了一点就开始打饱嗝了。但是身边的文闯绝对没有停下嘴来的意思。
  我感觉文闯不是在表演,而是本色演出。他两只手抓着肉,拼命的往嘴巴里面塞,吃的呼呼带声,又不时的吸溜一下手上的油。
  木夯像是要把身子骨摇散了的感觉,使劲的挣扎。过了几秒钟,咣当一声,椅子散架了。
  木夯歪倒在地上,不动了。
  猪太太神色紧张迈出门来,我连忙摆摆手,示意她别动。猪太太犹犹豫豫缩回去了。
  我探着身子观察木夯的情况。木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手脚仍然被死死的捆着。
  我身边的文闯太投入了,丝毫没有顾及木夯的异样,一直在埋头大吃。
  我正犹豫要不要把木夯扶起来,忽然,木夯动了。这一次,她直接趴在地上挣扎。不过,不用于以往的是,她的头顶正对着文闯。
  我马上意识到:是傻西。
  木夯在地上使劲挣扎,但是始终不能前进一步。因为她被捆的太结实了。
  几分钟之后,木夯忽然趴在地上,不再动弹。这时候,我发现她的头顶慢慢的鼓起了一个大包。
  我有点害怕,慢慢倒退了几步。没留神绊倒在刚才的铁锹上,咣当一声,摔了一个倒仰。
  我爬起来,顺手把铁锹抄起来。我不知道要拍谁。但是我觉得有这东西在手要安全不少。
  以前文闯说木夯头顶有一张脸。我不相信,但是现在我相信了。
  因为我已经看到那张脸了。
  傻西似乎正在木夯身体内挣扎。我看见她的头皮鼓鼓的,被顶得此起彼伏。渐渐得,出现了一张脸的形状。
  这张脸没有眼睛,鼻子也只有一个轮廓,唯有一张嘴,活灵活现,看起来贪婪无比。
  我盯着木夯,看的聚精会神,口干舌燥,手心里的铁锹一直打滑。因为我的手心出了很多汗。
  那张脸使劲的往外面挣,变幻着形状,像是在嘶吼。
  我吓得一步步倒退。而文闯居然面不改色,一直在闷头大吃。
  终于,我听见一声轻响,紧接着木夯身体周围出现一阵薄雾,朦朦胧胧把她裹了起来。
  我看不到鬼,但是我觉得这层雾不简单,因为它正在迅速的聚拢。
  我嗓子都岔了声:“文闯。”
  文闯闻声抬头,看见那团雾忽然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薄雾紧追不舍。
  眼看文闯跑到墙边再也无路可逃。
  我大喊:“肉,把肉扔了。”
  文闯居然来了句:“麻痹我总觉得浪费。”
  但是情势所逼,眼看雾气侵袭过来。我看见文闯打了个哆嗦。然后咬着牙把肉扔出去了。
  很快,薄雾附在肉上。我隐隐约约听到畜生进食才会发出的呼噜声。
  我对文闯喊:“麻痹,怎么办?”
  文闯昂头,扯着嗓子喊:“麻子哥,快麻痹来啊。”
  这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文闯一嗓子喊出去,我瞬间觉得一阵阴冷。
  随后,大门洞开,不过,进来的不是麻子,而是搬着药箱的猪先生。
  我心里一咯噔:“这下玩大了。”
  猪先生平时斯斯文文,但是绝对不是面瓜。木夯是他的爱女,而他本人又极为痛恨神神鬼鬼的事。
  可以说,猪先生的几大忌讳,我们全都犯了。
  所以一看见猪先生回来,我就两股打颤。
  猪先生进门看见这个景象也是一呆。
  两个小伙子在自己家院子里东奔西跑,爱女被捆的像待宰的猪扔在地上一动不动。饭桌倒了,椅子烂了……
  我正在想措辞怎么解释。猪先生挥手把药箱扔出去了。
  文闯距离猪先生最近,被这药箱砸个正着。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哎呦了一声。猪先生就一个大飞脚踹在文闯胸口上。
  文闯那一声哎呦就像是被剪刀剪断了一样,活生生止住了。估计是被猪先生一脚踹的闭了气。
  文闯倒在地上,爬起来想跑,被猪先生一把揪住衣领,一拳打在胸口上。文闯裂了裂嘴,软软的挂在猪先生手臂上,再也不能动弹。估计是打晕了。
  猪先生随手把他扔在地上,一边解木夯身上的绳子一边看我:“天下,你也有份?”
  我支支吾吾,两眼四处乱瞟:“猪太太怎么也不来澄清一下啊。”后来我想明白了,最了解猪先生的人还是猪太太,她看见猪先生回来,肯定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于是拜佛不如自救,我撒腿想往外面跑。只可惜我身子还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速度慢的出奇。
  忽然,门外一阵狂风吹过来。我被刮的站不住脚,隐隐约约觉得这风中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我连忙退回去,身子紧贴着墙。这才勉强站稳。
  只见刚才那阵风在院子里徘徊不去,慢慢聚拢,渐渐变成一个大旋风。
  每个旋风里面都住着一个鬼。看来,这是麻子无疑了。
  旋风慢慢刮倒傻西身边。我听见一阵鬼哭狼嚎声。
  这是真正的鬼哭,夹杂着风声与哭声,听起来让人牙酸心颤。
  我不想听,但是这声音根本没有办法阻挡。
  我听这声音,隐隐约约觉得麻子要把傻西带走,除了劝说还有喝骂。而傻西又坚决不从,一个劲的哭喊与挣扎。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一波一波的刺激我的耳朵。
  我摇摇头,心想:“麻子把自己的爱情故事说的那么感人,其实好像和强抢民女也没什么分别啊。”
  几秒钟之后,大旋风走了。傻西也被挟裹而去。风中的呼啸声越来越远,渐渐的再也听不到了。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我看见文闯还睡在地上。而木夯已经被猪先生扶起来,一脸迷茫的坐在台阶上。
  显然,刚才的旋风也让猪先生吃惊不小。不过,很快猪先生就恢复过来。眼看木夯已经醒了,便专心致志得对付我。
  刚才躲旋风的时候我站在墙角,现在正好变成一个死角。眼看着猪先生一步步走过来,却没有地方逃。其实我根本逃不了,大病初愈,就我这腿脚,勉强能跟木夯打个平手而已。
  我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绝望,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斯文人急眼了最可怕。
  像我爸那种,打孩子是人生习惯。久而久之熟能生巧。知道怎么下手打得最狠最可怕,而又不伤筋动骨。
  猪先生这种斯文人就不一样了,平时温和敦厚,人畜无害。一旦急了眼肯定变成半疯。而且这种半疯由于缺少锻炼,往往下手没轻没重。
  文闯刚才就被他打得闭了气,躺在地上现在都没爬起来。现在轮到我了。
  我伸出两只手:“猪……不是,那什么,叔,我和木夯闹着玩呢。”
  猪先生根本不理我,一步步走过来。
  眼看我全身都要笼罩在猪先生的阴影里,我连忙抱住头,弓着腰,护住要害部位,然后拼了命的往外冲。
  刚跑了两步,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痛传过来。我心说:“麻痹,猪先生够狠的啊。”
  根据我的经验,猪先生应该是用手肘狠狠的锤在我背上了。
  我被这一下砸的塌了架。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整个下半身都是麻的。
  随后,猪先生把我提起来,随手用绳子捆在院子里的树上。
  我还在一个劲的解释:“叔,我们真是闹着玩的,不信你问问猪太太……不是,你问问我婶子,我们真是闹着玩的,问问木夯也行啊,我们什么都没干。”
  猪先生不为所动,转手又把文闯捆上了。
  然后从井里把井绳拽出来了。
  我一看这架势,心都凉了。
  浸了水的井绳比鞭子还好使,打在人身上简直痛不欲生。在我家都不轻易动井绳。
  猪先生把井绳抡起来,然后狠狠的摔在我们俩身上。
  我本来咬着牙等这一下。等井绳真的到我身上的时候,那种火辣辣的疼从胸口一直传到大脑。再从大脑扩散到全身,我忍不住张嘴:“啊……”的一声大叫。
  孰料,这一声还没有喊完,猪先生第二鞭子又到了。那种剧痛把我的大叫活活闷在身体里面了。
  我真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猪先生:“叔,不能这么打孩子,得让人喊出来啊,不喊出来容易受内伤。”
  但是我根本没有机会说,猪先生井绳甩的呜呜带风,一秒钟一下,活活要把我的胸口抽烂的打算。
  旁边文闯早就醒了,疼的哭爹喊娘。只可惜,这两位他从来没见过,更别提现在来救他了。
  文闯憋了一口气,哆哆嗦嗦,夹杂着大叫开始求猪先生:“叔,我们……是……哎呦……帮木夯……卧槽……驱驱鬼……哎呦……婶……婶……妈呀。”
  要不是疼的大脑发麻,我肯定得笑死,见过被打得喊爹妈的,喊婶的还是第一下次见。
  但是文闯的求饶居然管用。
  猪先生的井绳停下来。慢慢走过来问文闯:“你刚才说帮木夯干嘛?”
  文闯哆哆嗦嗦,尽量一脸无辜的说:“帮木夯驱……”
  我忽然明白过来,大叫:“文闯,别。”
  但是文闯一个“鬼”字已经说出来了。
  猪先生一听这个更来气了。井绳打得不过瘾,干脆拳脚相加,一边打一边骂:“敢在我家搞迷信,敢祸害木夯,我今天非打死你们两个不可。”
  我爸经常威胁要打死我。但是我知道他的打死是狠狠的打。猪先生现在也说要打死我,但是我觉得他是真的要把我打死。活活打死。
  这时候猪太太终于忍不住从屋子里面跑出来,拉住猪先生:“别打了,他们两个也是好心。”
  猪先生看见猪太太居然有点诧异,诧异之后是气极了的冷笑:“原来你在家啊?在家就由着他们胡来?你闪开。”
  听闻猪家两口子伉俪情深,多少年没有动过手。现在看来果然如此,猪先生气到这份上了,甚至连脏字都没有。
  眼看猪先生要接着打我们。
  这时候台阶上木夯轻轻喊了声:“爸。”
  猪先生听见木夯说话,瞬间软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木夯,怎么样?难受吗?他们打你了吗?”
  木夯摇摇头,只是轻轻地说:“我饿。”
  猪先生蹭的站起来,对猪太太说:“还不快去做饭。”
  饭是现成的。猪太太把剩饭热了一会,很快香气就飘了出来。
  木夯却不着急吃饭,一步步走到我面前。目光锐利如刀,我觉得我正在被扎的千疮百孔。
  我清清嗓子,喉咙里都是血腥味:“木夯,我们可都是为了你好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木夯却没有说话,只是在那瞪着我。然后一滴眼泪流下来。
  我马上慌了:“你这是怎么了。我们也没怎么着你啊,木夯,哎……”
  木夯一句话没说,头也不会的走了。进屋之前她对猪先生说:“爸,把这两个人赶出去吧。以后永远别让他们来咱们家,看见他们我就恶心。”
  木夯的要求猪先生向来答应。
  我长舒了一口气:“赶出去倒好,至少不用再挨揍了。”
  只是没想到,猪先生居然扭头对猪太太说:“你去王五家,让他把孩子领走。”
  我一听这个,想死的心都有了。
  猪先生不再搭理我,陪着木夯进屋了。
  我和文闯绑在树上。看着朦胧夜色。两个难兄难弟,长吁短叹。
  过了一会,我听见墙外有人说话。猪太太和我爸来了。
  我怯怯的叫了一声:“爸。”
  我爸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猪太太安慰我:“天下,今天婶子对不住你。你叔那个脾气,最听不得这个。我跟你爸都说清楚了。你放心。等过两天我让你叔给你赔礼道歉去。”
  我爸把我从树上解下来。我站立不住,马上就想往地上倒。
  我爸把我拉住,然后背在背上。
  随即,一手拖着我,一手拉着文闯。慢慢往家走。
  我爸先把文闯送回村委会,然后背着我回家。
  我趴在我爸背上胆战心惊:“爸,我今天逃学了。”
  我爸嗯了一声:“我都知道了,你婶子跟我说了。”
  然后是一阵沉默。
  我轻轻的说:“我以后好好学习。”
  我爸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向家走。
  我更忐忑了。
  远远的我看见我家门口站着一个人。举着手电一直向我们这里张望。
  我爸背着我走过去。我发现是我妈。
  我妈双目通红,估计是哭过了。
  我爸问我:“能走吗?”
  我点点头:“应该能。”
  然后我爸小心得把我放到地上。这一路上我的前胸一直贴着我爸得后背,胸前伤口流出血来,黏在我爸背上。这时候忽然揭开,疼的我倒吸一口冷气,不住的咧嘴。
  我妈含着泪往家拉我:“他们家也太狠了。”
  我爸叹了口气:“先回家,回家再说。”
  我妈问我:“饿吗?”
  傍晚的时候,为了把傻西引出来,我吃了不少猪肉,但是后来被猪先生一打一吓,早就饿了。
  于是我妈进屋,把饭端了出来。饭还是热的,也不知道她在炉子上热了多少遍。
  我爸问我:“天下,你实话告诉我,你和文闯今天在猪先生家胡闹,真是为了驱鬼吗?”
  我从碗里抬起头来:“当然是真得啊。爸,自从文闯上次从乱葬岗回来之后,就能看见鬼了。”
  我爸点点头:“你们给人治好了吗?”
  我拍拍胸脯:“当然了,我亲眼看见得,一个大旋风把傻西弄走了。我跟你说,不出三天,木夯肯定吃嘛嘛香,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瘦地跟麻秸杆似的。”
  我妈摸摸我的头:“看你能的。你倒是提前跟大人商量商量啊,平白无故挨这一顿揍,多冤得慌。”
  我爸轻轻在椅子上拍了一下:“只要咱们在理,这个公道早晚讨回来。”
  我吃了一惊,试探着问我爸:“爸,我逃学的事,你不生气了?”
  我爸摆摆手:“一码归一码。逃学的事等过两天你好了再跟你算。猪先生的事,也得跟他说道说道。”
  我爸打我向来是兴之所至,从来没有记帐的说法。他说过两天找我算帐,基本上就算是放过我了。我更关心的是,他要找猪先生说道说道。
  在我们这,说道说道是一个很严重的词,其实就是要上门讲道理。讲道理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要逼对方认错,往往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
  我不由的魂飞天外,想象那个刺激的场面。
  据说我爷爷还健在的时候。他这五个儿子号称王家五虎,在街上都是横着走的。只可惜后来遇上大饥荒,谁家孩子多谁家就困难。王家五兄弟死的就剩下两个。再加上后来王二自立门户,我爸有一心关注教育。这名号也就被大家渐渐的忘了。
  不过,即使如此,让我爸揍猪先生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天天拿我在家演习。
  想到这里,我激动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正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想起一声哭腔:“天下啊,你快出来一下吧。”
  这一声哭简直是惨绝人寰,吓得我一哆嗦。
  我爸站起来,走到门口大声问:“是谁?”
  然后,我看见猪太太走到院子里面来了。
  我爸现在对猪太太还真是不待见,冷着脸问:“你来干什么?”
  猪太太又是哭又是说:“天下,我们家木夯不好了,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她都不认人了,闹了半夜了。”
  我爸疑惑的回过头来:“你不是给人家治好了吗?”
  我也慌了,心里没底:“我觉得好了啊,当时确实有一个大旋风……”
  猪太太还是一个劲的哭。我爸心烦意乱的摆摆手:“天下,来,咱们去看看。”
  我又一次趴在我爸背上。这一次我爸走的步履匆匆,再也不像刚才平稳。看的出来,他很着急。我妈转身把大门锁上,也跟来了。
  我在我爸背上一颠一颠,尽量把上半截身子抬起来。免得碰到伤口,太疼了。
  一会的工夫,我们就走到了猪先生家。现在他们家里灯火通明。木夯站在院子里,披头散发,一个劲的骂。我看她嘴角出血,两眼通红,嗓子都哑了。
  猪太太好心递过去一杯水。木夯一把夺过来,狠狠的摔在院子里,啪的一声脆响,碎玻璃和水花四溅。
  我爸把我放下来。远远的木夯看见我了:“哎呦,又他妈来了个叛徒。”
  我劝她:“你这是干嘛啊。”
  木夯声音很激动:“我干嘛?我还想问你们干嘛呢。傻西呢?你们把傻西弄哪去了?”
  我挠挠头:“你还挺在乎傻西。你不觉得没了她活的更爽吗?”
  木夯大怒:“放屁,王天下,我跟你说,你把傻西给我弄回来,不然的话,我杀你全家。”
  我爸听的很不耐烦,一直用鞋踢地。
  这时候,猪先生恨恨的走过来,看着我,却像是对我爸说的:“王天下,你们走了,我们家木夯就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吧。”
  我很茫然:“我也不知道啊。”
  这时候,文闯在旁边说:“那个不是木夯,是麻子。”
  我一惊:“什么意思?”
  文闯说:“麻子上木夯的身了。”
  我不由得气愤:“麻子两口子有意思啊。轮着班的上木夯的身。怎么的?两口子想交流经验吗?”
  文闯摇摇头:“听麻子说,好像傻西不见了。”
  木夯还在院子里大骂。出乎意料的,姚媒婆颤颤巍巍的走出来了:“麻子,你年轻,有些事你不知道。你还是别闹了。”
  麻子把脖子一梗:“什么事我不知道?”
  姚媒婆叹了口气:“你先坐下来,这身子不是你的,弄坏了你赔得起吗?你要想知道怎么回事,咱们坐下来说。”
  麻子果然安静下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姚媒婆缓缓的问:“你第一次找我来说媒的时候,我没有答应你。直到后来你缠上文闯,我才勉强答应,你可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当年发誓,不再给人看婚。今天这事,和当年发的誓有关系。”
  猪先生不耐烦:“你们几个装神弄鬼的干什么呢?什么麻子?我们家木夯是让天下折腾的神经失常了,什么鬼上身。”
  我爸手掌放在猪先生肩膀上:“老弟,你就不能安生着听听吗?怎么说姚大妈也是长辈。”
  我爸看起来亲热,实际上威胁的意思很明显。只要猪先生出言不逊,我爸就能以不尊重姚大妈的理由收拾他。看来,今天猪先生揍我,确实把我爸给气到了。
  幸好猪先生识相,没有再说话。
  姚媒婆看了看我爸,说了句:“老五,这事跟你二哥还有点关系。”
  我看见我爸脸色一变:“你说的是哪件事?”
  姚媒婆像是猜哑谜:“哪件事你还不清楚吗?”
  看来,姚媒婆所说的事,我爸也是知道的。
  那天晚上,三家人聚在一块,加上麻子这个流浪汉。听姚媒婆讲那段陈年往事。
  据姚媒婆说。那件事完全是王二挑起来的。
  那时候王二已经三十好几了,但是还没有娶媳妇。原因就是他得过精神病。后来虽然治好了,但是还是没有人肯嫁。
  有一次,王二出去不知道在哪玩了几天,再回来的时候,就领回来一个女的。
  这女的模样长的还可以,但是脸色很不好,看起来像是重病缠身。更重要的是,她还带着孩子。
  王二把这姑娘领回去之后,我爷爷就大发雷霆。说什么不让这姑娘呆在家里。也不许王二和姑娘往来。
  王二就因为这个和我爷爷吵翻了脸,两人也是赌气。老子不认儿子,儿子不认老子。
  王二领着姑娘,卷卷铺盖就露宿街头了。
  那姑娘本来就病着。跟着王二在街上流浪了几天,也就死了。
  姑娘死那天,我正在家里吃饭。
  这时候,有个三四岁的孩子来请我,让我去他们家一趟,说想要请我看冥婚。
  我去了之后,发现院子里躺着两口棺材。原来这孩子的哥哥和爹都死了。
  那新寡妇在灵前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别提多可怜了。
  新寡妇说:“老的死了,死了就死了,早晚我下去陪他。小的孤苦伶仃可怎么办呢?才十几岁,还没娶媳妇。所以请你来给说个媒。”
  我一口答应下来。
  谁知道找了很多家,始终没有合适的。
  这样过了七天。新寡妇又找我。问我怎么还没有办成。
  我说:“不是我不给找,实在都不合适,勉强说成了,各方面不合适,也闹的家宅不安。”
  新寡妇着急啊,就跟我说:“小的等着出殡呢。这几天做梦总梦见他。”
  我想了想,咬了咬牙说:“前两天在街上走的时候,碰见王二了,车上拉着那死姑娘。我觉得,那姑娘倒和你儿子挺配。只不过。听说那姑娘有过孩子,这不合规矩啊。”
  寡妇也是当真着急了,问我:“有孩子?那有男人吗?”
  活人有没有结婚我看不出来,但是死人我能感觉到,于是摇摇头:“还没,她那个孩子,应该不是正道来的。”
  寡妇就跺跺脚:“这就行,娶得是姑娘,又不是孩子。咱们小家小户的,也别那么多规矩了。”
  我想了想,祖传的规矩是不能娶有男人的,但是有没有孩子还真没这么说,于是勉强答应下来。但是王二答不答应,我不敢保证。
  不料,后来就出事了。
  姚媒婆打算去找王二。这一路上都在嘀咕。
  因为她知道王二为了这个姑娘和家里闹掰了,估计同意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四里八乡都看遍了,只有这个姑娘最合适,实在挑无可挑,死马当活马医吧。
  姚媒婆穿过大街小巷,找到王二临时搭建的一个窝棚。这窝棚不是王二住的,而是给那具死尸遮风挡雨。
  姚媒婆到的时候,王二正靠着一颗歪脖子树晒太阳。一脸的平静,并没有什么悲伤。
  姚媒婆看见王二是这个反应,不由得心中暗喜,看来,事情有三分把握了。
  姚媒婆慢慢走过去:“王二啊。
  王二忙站起来:“哎。”
  姚媒婆扭头看了看窝棚:“姑娘已经走了,怎么还不下葬啊。”
  王二古怪的笑笑:“还不着急。”
  姚媒婆指了指旁边裹在被子里的孩子:“这孩子是你的吗?”
  王二连忙摇头:“我和这姑娘可是清清白白的,没有半点别的意思。这孩子不是我的。”
  姚媒婆一听王二这么说,心想,看来事情有五分把握了。
  姚媒婆又接着试探:“二小子啊,你别嫌我问长问短的,那这姑娘是……哪来的?”
  王二说:“前两天出去玩,在野地里遇见的,看见她挺可怜的,就想帮她一把。”
  姚媒婆点点头,笑纹在脸上已经收不住了。事情有七分把握了。
  姚媒婆紧追不舍:“你就没有半点喜欢这姑娘?不然的话,为什么跟老王大闹?还被赶出来?”
  王二警惕的看了姚媒婆一眼:“你怎么今天问长问短的?”
  姚媒婆连忙解释:“人老啦,嚼不烂,跑不动,每天不知道干什么,就瞎打听呗。”
  王二哦了一声。见姚媒婆还在瞪着眼睛等答案,于是只好解释说:“不是我爹把我赶出来的,是我自己走的。我平时整天游手好闲,难得做一件好事。他却说我惹事,什么家里得粮食本来就不大够,什么这姑娘看起来也活不了多久了,还是别费事了。我一气之下就跟他吵了一架,一不留神,话赶话说了狠话。然后就出来了。”
  姚媒婆放心得笑了,她心里已经有九分把握了,于是对王二说:“我还以为你小子在外面勾搭了一个呢。”
  王二摆摆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得过病,谁肯嫁给我啊,我还想让你给我说一个呢,可惜你是说冥婚得。”
  说到这,王二忽然明白了什么:“哎?你今天问东问西得,好像是要……”
  姚媒婆见时机成熟,上前一步,蛊惑道:“王二,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想救这姑娘,可惜这姑娘最后还是死了。我知道她还没有出嫁,注定死了要变成孤鬼,一个人在乱葬岗冷冷清清,你忍心吗?我这里有一桩好姻缘说给她,最近有个十六七的后生,模样不错,脾气也好,死了刚刚七天,和这个姑娘挺配。你觉得怎么样?”
  姚媒婆号称铁嘴姚,只要她开口,没有说不成的婚。我们桐柏县的光棍对姚媒婆都恨的牙根痒痒,因为姚媒婆只给死人说。这要是换成给活人说,自己何愁娶不上媳妇?
  其实姚媒婆之所以百说百中,有两大原因。第一个就是,死人结婚不要嫁妆聘礼,不看是穷还是富。只要没什么生理缺陷,生前没有干过太多坏事就行。而第二个原因就是,姚媒婆不是上来就说媒,往往要旁敲侧击,有了八九分把握才会开口。所以一说即中,打响了名号。
  现在姚媒婆就带着八九分把握向王二摊牌了,本以为王二会答应。没想到,王二古怪的笑了笑:“铁嘴姚,这次你可咬到石头子了。”
  姚媒婆诧异:“怎么?你不同意?”
  王二摇摇头:“我没意见,你自己跟那姑娘说去。”
  姚媒婆心里嘀咕:“怎么看王二这意思,好像觉得我说不成?”
  不过,反正配冥婚有个规矩,媒婆必须要和尸体呆上几分钟,说上几句话。一般的媒婆只当是例行公事,但是姚媒婆不同,她真的能感觉到生魂的喜怒哀乐,所以说,姚媒婆天生就是说冥婚的一把好手。
  现在王二让开了路。姚媒婆弯腰走到窝棚里面去。
  姑娘的尸体躺在那里,双目紧闭,走的很安详。
  姚媒婆也闭上眼,慢慢的,她感觉到姑娘的灵魂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办法交流。姚媒婆很奇怪,侧耳倾听。忽然,她睁开眼睛,一脸惊恐的走出来。
  对王二说:“怎么会这样?”
  王二咧咧嘴,没说话。
  姚媒婆也没有废话,扭头就走,径直来到寡妇家。
  寡妇还在灵前烧纸,哭得悲悲切切。
  姚媒婆走过去:“那个……”
  她还没说话,寡妇就站起来,一脸期待的问:“怎么样?”
  姚媒婆面露难色:“不成,说不成。”
  寡妇一脸沮丧:“王二那混小子不答应?”
  姚媒婆摇摇头:“那倒不是。”
  寡妇急了:“那就是嫌我给你的钱少?姚媒婆,我们家是真的没钱了,你怎么能这样呢?”
  姚媒婆连忙拉住寡妇:“妹子啊,你可别这么说,我什么时候因为钱少不给人说媒的?实话告诉你,那姑娘死之前得了怪病,她那个魂吧,困在身子里面了,根本出不来。所以根本没办法配冥婚。要不你们家儿子先出殡,咱们再找找好不好?”
  寡妇急了:“再等等?姚媒婆,你是拖了七天又七天啊。我儿子还能等你多久?我知道你们说媒的,不就是想等到七七,实在没办法了,逼着我们再加钱吗?”
  姚媒婆摆摆手,有点生气:“你这是说什么话呢?”
  寡妇哭的声泪俱下:“你真是狠呐,本以为和你乡里乡亲的,你会可怜我们孤儿寡妇。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寡妇拽着姚媒婆哭了一阵,又转身扑向灵堂:“儿子啊,姚媒婆嫌咱们家穷,不给你说媒。这可怎么办呐。”
  姚媒婆在这里呆的很是不耐烦。转身就想走,忽然灵堂里平白无故吹来一阵阴风,姚媒婆打了个寒战,惦着小脚一溜烟走了。
  后来,寡妇又找了几个人看婚。那些人一见她儿子的八字就摇头,连说难配。再听说连大名鼎鼎的姚媒婆都没有配成,就更不敢接这个活了。配冥婚万一配不好,会闹的家宅不安,到时候就是大事了,谁敢乱来。
  寡妇家本来就困难,这样一来二去的折腾,很快家底就败光了。
  七七那天,姚媒婆正在家里吃饭。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叫骂。
  姚媒婆出去一看,原来寡妇找了辆板车,拉着儿子的棺材来了,堵在姚媒婆的门口痛骂。
  姚媒婆一开始还争辩:“你儿子八字难配,怎么能怪我呢?娶不着媳妇怨媒婆,这是什么道理?”
  但是寡妇这两天已经急得有点疯狂了,哪里听得下去,只是一个劲的骂。小儿子才四五岁,在街上吓得一直哭,引来不少乡亲的围观。
  姚媒婆摇摇头,转身关门想进屋。
  没想到,右脚刚刚迈进门槛就觉得有点晕。姚媒婆不敢耽搁,连忙关好门回屋,在炕上歇了一会。
  没想到,越歇越难受。从这天中午开始,一直到半夜。姚媒婆上吐下泻,没有一刻安生。当真实难受万分,生不如死。
  到了后半夜,总算是消停下来。
  姚媒婆精疲力竭躺在炕上,难受的直哼哼。
  这时候,听见外面屋子里叫她:“姚媒婆?姚媒婆?”
  姚媒婆心里奇怪:“我明明插上门了?怎么有人进来?何况现在这个点了?”
  姚媒婆挣扎着做起来,发现来人是寡妇的大儿子。
  姚媒婆吃了一惊,指着他说:“你……你不是死了吗?”
  那小伙子冷笑一声:“我是死了啊,可是忍不住来找你说道说道。姚媒婆,你可是连死了的人都欺负啊。”
  姚媒婆心里一紧,强忍着劝到:“孩子,你妈不懂事,你还跟他一样吗?不是我不给你配婚,实在是你的八字跟人家都不合。”
  小伙子年轻气盛,哪里听得进去这个,大喊大叫:“你干不了还接活?还骗我妈的钱?还耽误我?”
  姚媒婆百口莫辩,只听见小伙子的声音在屋子里乱转:“好,你给人说媒是吧?我让你说。以后你给谁说,我就把新娘子抢走。让你一辈子再也说不成,让你穷死,让你饿死。”
  姚媒婆只觉得这声音绕着自己来回转圈,天旋地转,眼花缭乱,心里越来越难受,终于一歪头,晕过去了。
  姚媒婆这一病就是半个月,等好了之后,就宣布:“以后再也不给别人看婚了。”
  以前大伙全都以为姚媒婆是害怕被批斗才发这个誓。其实不是,那时候农村里面,公众场合破四旧讲共产,其实私底下,对神神鬼鬼的事还是很敬畏的,根本没有人想要批斗姚媒婆。
  大家听了姚媒婆的事,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我想了想,问姚媒婆:“那,那个姑娘的孩子呢?哪去了?”
  那个姑娘的来历,恐怕没有人知道,而王二又声称是在野地里遇到的,见义勇为才把她带回来。
  既然姑娘死了,她的孩子怎么样了?
  没想到我这句话一问出来,几个大人纷纷看向文闯。
  文闯猝不及防,被这齐刷刷的目光看的后退了一步。嘴里有些不自信:“那什么。别拿我开玩笑啊。”
  姚媒婆叹了口气:“我那一场大病足足躺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根本就没有出门。病好了之后,身子骨就越来越差了。我一辈子没嫁人,这时候不由得担心,以后走不动了可怎么办。
  “那天,我正在村子里溜达,猛地就听见一阵小孩的哭声。我循声走过去,看见王二在自己的草棚子里手忙脚乱,抱着孩子不知道怎么办的好。看见我过来了,连忙招呼我帮忙。
  “我问他:“那个姑娘呢?你埋了?”王二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一声,只是让我帮忙照顾孩子。
  “我虽然没有结过婚,但是照顾孩子总比他要强一点,后来,干脆就把孩子领回来养。
  “文闯啊,我这么多年不告诉你,是想让你有个念想,以为你爸妈都还活着。”
  文闯已经面色苍白了,毕竟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听自己的身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个身世太讽刺了。
  先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们发现一个死人。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个死人其实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妈。他娘的还有比这个更扯淡的事吗?
  好在文闯很快恢复过来,主动把话题引开:“所以,傻西是让那个小伙子给抢走了?”
  姚媒婆点点头:“嗯,咱们得把这小伙子找出来。”
  姚媒婆讲这件往事的过程中,猪先生一直忍不住嘀嘀咕咕,说我们胡说八道,说什么封建迷信都是无稽之谈。
  我们全都不搭理他。
  我问姚媒婆:“这小伙子在哪?咱们去哪找?”
  姚媒婆冷笑一声:“猪先生,你就别嘀咕了,怎么找那个小伙子,只有你知道。”
  猪先生一个劲的摇头:“胡说八道。什么鬼上身,什么看冥婚,全都是骗人的。”
  姚媒婆看了看天:“猪先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好好的一大家子,死的死,走得走,只剩下你们两口子。可是,你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啊。怎么的就觉得神鬼都是骗人的呢?”
  这时候,姚媒婆还在和猪先生掰扯:“现在,事儿就出在你大侄子身上,你把他的坟给我指出来,咱们把傻西给救了,你闺女自然就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咱们把事情办清楚了,省得麻子再缠着我孙子,你说呢。”
  猪先生这个人倔强的很,在地上来回的踱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他猛地抬起头来,双目潮红:“不行,以前就错了一次,我不能再错了。我爹,我哥,我大侄子,都死了,我不能连闺女都没了。你们不许动,都不许走。”
  然后他扭头冲猪太太说:“你去,快去找车,咱们去县里,去省里。送医院,木夯不能再耽搁了。”
  没想到,猪太太摇了摇头:“这次我听姚大妈的。”
  猪先生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了?傻了?这么多年你可没跟我唱过反调。”
  猪太太走到姚媒婆身边:“那是因为之前你说的对。有了病就是得看医生。但是现在不成了。木夯是让鬼上了身了,不是病了。”
  然后,猪太太对姚媒婆说:“我知道坟在哪,我带你去。”
  猪先生气的大叫,冲过来想把猪太太拉回去,结果被我爸一脚踹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真是有辱斯文啊。猪先生十几年再村子里积累下来的威望,可真是一朝败尽了。
  然后我们簇拥着姚媒婆往外走,连木夯也跟出来了,走的大大咧咧,还真是麻子的风范。
  猪先生从地上爬起来,徒劳的喊:“木夯,你别去。”
  麻子回头:“呸,我是麻子。什么木夯。”
  猪先生这时候垂头丧气,嘴里一个劲的念叨:“我自己找车,我自己送我闺女去医院。我自己去。”然后,他一溜小跑,不知道去哪了。
  姚媒婆站在大街正中央。人老了,掂着小脚站的并不稳当。但是声音依然洪亮高亢,在村子里面传出去老远:“乡亲们,我是姚媒婆。十几年前,曾经给不少人家看过冥婚。现在你们家家户户安安稳稳,算是我姚媒婆没有看走了眼。现在我遇见点难办的事,能出来帮个忙吗?”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姚媒婆的声音飘向远方,回音又慢慢的飘过来,渐渐的变弱。
  姚媒婆在街上连喊了三遍。
  终于,我看见有手电光从一户人家中冒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家,然后是第三家。
  半个小时之后,全村的人都出来了。打着手电像是举着火把。乌泱泱一大片。
  我没想到贫困潦倒的姚媒婆在村子里居然这么有号召力。不由得怀疑地看着文闯:“你小子平时哭穷都是装的吧。就凭你奶奶这威望,就是把村委会地公款都拿了也没人吭声啊。”
  文闯小声地说:“你不懂,我奶奶这个人脾气倔。一辈子没让别人帮过忙,这是第一次。”
  只见姚媒婆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偏偏没有半点风烛残年地意思。
  她看着眼前的人群。大喊了一声:“谢谢乡亲们了。”
  那些人纷纷说:“姚大妈太客气了。见外了姚大妈。又没外人……”嗡嗡响成了一片。
  姚媒婆点点头:“女的,小孩,回去看着家。有病的,年纪大的,回去歇着。年轻力壮的跟我走。”
  乡亲们交头接耳,乱了一阵。人群只剩下五分之一。
  然后姚媒婆看了看猪太太。
  猪太太有点犹豫,小声说:“这么多人,传出去都知道我们家木夯撞邪了,这以后要是嫁不出去了怎么办啊?”
  姚媒婆一脸不屑,颇有些当年的豪情:“你是要脸还是要命?”
  猪太太也真够事儿:“能两样都要吗?”
  姚媒婆指了指文闯:“你放心,嫁不出去了这不还有我孙子呢吗?”
  猪太太一脸的惶恐:“俺还想再挑挑。”
  这下文闯不乐意了:“哎,我说婶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妈推了推猪太太:“快点的吧。别再耽搁了,大伙可全都等着呢。”
  猪太太只好在前面领路,一边走,嘴里还长吁短叹。
  远远的,我已经看见木夯家的包谷地了。
  我们这的祖坟都在自家的地里面。看来,我们已经到了。
  姚媒婆挥挥手,冲身后那些男人说:“你们分散开,把这片地围起来。两个人别离得太远,最多不超过一丈。围好了之后慢慢向中间聚,把朱家的祖坟给我围起来。”
  我觉得姚媒婆现在简直是指挥若定的大将军。
  那些人唯命是从。夜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和人走到苞谷地的哗啦哗啦声。
  过了一会,我听见里面传出声音来:“姚大妈,成了。”
  姚媒婆对我们说:“走。”
  我和文闯跟着大人们往苞谷地里面走。刚进去就疼的呲牙咧嘴。那些苞谷叶划在胸前的伤口上,真是酷刑啊。
  我爸听见我们两个在后面唏嘘不已,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你们两个护着点。”
  夜很凉。我爸的外套还留着他的体温,暖暖的。我们一块把这衣服举在胸前,走的轻松多了。
  远远的,玉米地中间出现一大块空地,上面站了好几圈人。人圈中间,是一个个的坟包。
  我们这群人远远地站在人圈之外。
  我担心的问:“这么多人,阳气这么重,不会把傻西冲散了吧。”
  姚媒婆摇摇头:“现在快半夜了,人再多也不可能冲散阴魂,这些年轻人身上的阳气不多不少,正好可以当做一堵墙,把他们困在里面。”
  然后姚媒婆对我们说:“女人和小孩留下。文闯和我可以进去。”
  于是我们都留下。文闯和姚媒婆作为特例,挤了进去。我爸跟他们一起进去了。我爸身材伟岸,像是专门保护他们两个的。
  我着急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好奇心折磨的我抓耳挠腮,恰好看见祖坟旁边有一棵树,我费力的爬上去,向里面张望。幸好平时勤加锻炼,所以现在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仍然顺利的爬上去了。
  姚媒婆在里面看了一会,对人群说:“稍微让让,猪太太,你过来指一下,哪个是大侄子的坟。”
  那些人稍微错了错身子,让出一条缝来。猪太太远远地看了两眼,然后指着其中一个说:“那个坟头上长着猪笼草的就是。”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笑了一声:“坟头上长满了草,也难怪他不安生。”
  猪太太大为尴尬。
  姚媒婆指着那些人说:“都别闹啊。定定神,别害怕,别轻佻。一定要有定力,不然的话,一会鬼上身了,可是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这句话一说出来,众人悚然动容,个别的甚至开始站军姿。一派眼观鼻,鼻观心,道貌岸然的样子。
  我趴在树上向下望,只见纵横交错的手电光中,这些人就像是泥塑的一样,颇有些美术课本上兵马俑的感觉。
  姚媒婆左右看了看,然后说了句:“党员第一排。二十岁到三十岁的第二排,其余的第三排。”
  村长不乐意了:“凭啥党员第一排?”
  姚媒婆很肯定的说:“因为党员有定力,不容易被鬼侵扰。”
  村长袖子一甩:“放屁。老汉五十一了,我要站最后一排。”
  村长一走,其余的村干部也往后面溜。
  姚媒婆不高兴了:“你们怎么回事?鬼这东西,你越害怕,它就越猖狂,你要是不信,它反而拿你没辙。就像是苍蝇叮鸡蛋,你没有缝它有什么办法?你们这几个党员正是咱们的顶梁柱,怎么能往后边去呢?”
  村长瞪瞪眼,噎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今天晚上村长能来,纯粹是出于看热闹的目的,不然的话,他五十多岁了也不可能跟着这些小伙子来捉鬼。没想到来了就被姚媒婆抓了排头兵,顿时不干了。
  村长很无奈的好言相劝:“姚老太太,乡里乡亲的,别整我啊。”
  姚媒婆安抚村长:“你放心,咱们这么多人,有什么脏东西也得掂量掂量。”
  村长挠挠谢了顶的秃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干嘛非让我在前面啊?”
  村长正在和姚媒婆纠缠不清,这时候,文闯忽然轻轻喊了一声:“奶奶,他有动静。”
  文闯这一嗓子一喊出来,人群中像是炸了锅,众人虽然什么都还没有看到。但是人头攒动,看起来个个想逃。
  这时候,姚媒婆大喊:“别动,定住神。谁定不住谁倒霉。”
  一时间这些人全都不敢动了。
  我在树上看的紧张无比,不错眼珠的盯着圈里面。
  我妈和猪太太不能进去,也看不到,紧张的问我情况。
  我哪有心思回答她们。问三句答不了一句,一直哼哼哈哈。
  只见坟头上的猪笼草动了动。我的心也跟着猪笼草动了动。
  大伙全都紧张地看着那里,数十把手电把坟头照的亮如白昼。
  然而,过了很久,始终没有什么动静。越没有动静,人也就越紧张。
  我看看周围,全是一人多高的苞谷。黑乎乎的,静悄悄的。夜风吹过来,苞谷叶哗啦啦的响,似乎有人在里面走。
  我有点害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没有人说话。
  忽然,村长轻轻说了句:“什么东西在我脚上爬?”
  然后,他的手电向下。在地上照来照去。过了一会,他惊呼一声:“蛇。”
  随后,他伸手,像是把什么东西远远地抛了出去。
  村长的举动带动了大多数的人,人群中一阵骚乱,开始有不少人高呼蝎子蜈蚣。然后纷纷伸手在地上摸来摸去。
  我在树上看的分明,后背上一阵阵的冒冷气:“这些人手里分明什么都没有,脸上却带着恐惧的表情,不停的做着扔的动作。”
  文闯和姚媒婆被我爸护在身后,也是一脸惊恐地盯着众人。
  忽然,我看见我爸拿手电照了照自己的裤腿,随即弯下腰去。
  我惊恐的大叫:“爸,别动,是幻觉。”
  我爸惊诧得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我看见他的目光变得很惊恐,迈步就要向我这边走来,但是被姚媒婆和文闯死死拉住。我心想:“坏了,我爸看见我凑热闹爬树,怕是要来揍我了。”
  我爸被人死死拉着,还是要往我这边冲,嘴里喊着:“天下别怕,我来救你!”
  姚媒婆死死拉着我爸,说:“天下爸,千万不能出去这个圈,这都是假的,是它骗你出去的。你一出去,这个圈有了缺口,它可就跑啦。你不能过去啊。”
  这时候,村长也扭头看向我,忽然一跤跌倒,声音都变了,指着我说:“天。。。天下,你后面是谁?”
  我吓得一哆嗦,连忙回头,发现身后是一根粗树枝,除此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
  但是现在那些村民全都不错眼珠的看着我,个个紧张无比。
  我心里没底,连动也不敢动,趴在树上轻轻的喊:“文闯?”
  文闯在拼命的拉着我爸,根本没工夫理我。
  我想从树上爬下来,奈何两腿打哆嗦。我只好抱紧了树干,不然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正在紧张的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听见我妈声音打哆嗦:“天下,他们这都是怎么了?”
  我也哆哆嗦嗦:“妈,你看看我身子后面有东西没?”
  我妈和猪太太早就已经吓得腿软了,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又是害怕,又是担心的冲我身后望了望:“没,没有啊。”
  虽然得到了我妈的肯定答复,但是我仍然不放心,一遍遍的回头,恨不得后脑勺上也长两只眼。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一阵狂风吹过来。
  我暗叫一声不好,想从树上溜下来,但是风裹着土,一秒钟的工夫就把我的眼睛迷住了。
  等我再揉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一个人指着村长,一脸的惊恐。
  村长也是一脸的紧张,问道:“三闷,你想干嘛?”
  三闷哆哆嗦嗦:“村长,刚才刮风的时候,我看见它上了你身上了。我看的清清楚楚。大家快跑啊,村长被上身了!”
  三闷这话一出口,众人猛地退了一步,把村长给孤立了。大家想跑,无奈又想到姚媒婆之前的嘱咐,怕第一个跑了倒霉的就是自己。这个圈已经危在旦夕了,再有点风吹草动就围不住了。
  村长又是惊恐又是生气:“三闷,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
  三闷不说话,只是两腿打哆嗦,一步步地后退,看起来像是随时要逃跑。
  村长又呲牙咧嘴得冲众人比划:“你们看看我是被上了身吗?你们仔细看看。来,你看。”
  村长随手要抓一个人,但是那人跌跌撞撞的逃开了。
  这时候,三闷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鬼啊。村长被上身了。”对众人使劲的推搡,向外面逃去。
  这时候,文闯忽然大喊:“三闷,抓住三闷。”
  众人呼啦一下,把三闷围住了。
  三闷惊恐的看着众人:“你们疯了吗?村长要吃人啦,还不快跑?”
  大伙也全都不明白怎么回事,纷纷狐疑得看着文闯。而且有意无意得躲着村长。
  村长还坐在地上喘气,一句话说不出来。
  三闷先是不满的抱怨,渐渐地火气上来,开始叫骂。等到后来,甚至开始歇斯底里,像疯了一样对众人撕扯。
  大家的圈子猛地扩大了一圈,纷纷躲闪。
  三闷闹腾了一会,忽然脸色一变。声音也变了调子,指着姚媒婆说:“你要赶尽杀绝吗?”
  姚媒婆咳嗽了一声:“我要是真想对付你,就改在白天来了。你想想头上顶着大太阳。又被几十个阳气正旺的小伙子给围住,你受得了吗?”
  三闷像是很痛苦似得,不断地抓自己的脸。很快,那张脸上就血肉模糊,看起来很是恐怖。
  姚媒婆气定神闲:“大侄子,你还是收手吧。被阳气蒸的这么痛苦,何必呢?”
  麻子着急找到傻西,在圈外高喊:“是啊,你赶快把傻西交出来,咱们还是朋友多好。”
  三闷听见麻子的声音,忽然身子猛地撞过去,把人群撞得东倒西歪,然后他从人群中一伸手,准确地抓住木夯的衣服,把她拉了进来。
  我心想:“坏了,现在麻子上了木夯的身,这两个恶鬼要是闹腾起来,木夯不知道得给人祸害成什么样。”
  正在着急的时候,一束强光从外面路上照进来,就紧接着,我听见猪先生的声音:“木夯呢?我找到车了,走,咱们看病去。”随即,我听见苞谷哗啦啦的响,猪先生走进来了。
  三闷被人围在中间,手里紧抓着麻子。不时地找机会跑出去。
  正在这时候,猪先生走过来了,一看这个场面,惊诧莫名:“你们在干嘛?三闷,你抓着我们家木夯干嘛?”
  三闷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无辜:“猪先生,他们说木夯疯了,要活埋。”
  猪先生乍一听见这消息,也不辨真假,拼了命就要挤进来,即使有众人大声呵斥,也已经来不及了。
  正是乱作一团的时候,三闷瞅准机会,生生从人堆里挤了出来。随后,身子委顿在地。一动不动了。
  我觉得周围温度猛地一降,然后一阵旋风把苞谷刮得东倒西歪。远远地走了。
  猪先生这一来,坏了我们的事。众人全都心里嘀咕,谁也不肯说出来。因为猪先生是医生,大家多多少少要给他点面子。
  猪先生还在拉着木夯:“木夯,快点跟我走?”
  木夯直翻白眼:“叔,你醒醒成不?怎么一天天办的这事稀里糊涂的?”
  我爸有点着急:“猪先生啊,你可真是坏了事了。你把你大侄子放跑了,大伙可遭了殃了。”
  我爸这话一出口,人群中嗡嗡的响。大家又开始交头接耳。
  猪先生看见大伙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不由得有点泄气,不过,仍然嘴硬说:“这个封建迷信……”
  姚媒婆显得很累,干脆坐在了地上:“算了算了。我就是个看冥婚的,哪会捉鬼啊,刚才把他困住就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现在他走了就走了吧。咱们正好干咱们的。”
  人群中有人发问:“那个鬼以后找我们报仇怎么办?”
  姚媒婆叹了口气:“过两天找个捉鬼的道士来看看吧。现在来两个人,把这小子的坟给我刨了。”
  猪先生不乐意了:“哎?你们刨我侄子的坟干嘛?”
  姚媒婆指指那矮坟头:“傻西还在里边呢。”
  猪先生张张嘴想说话,不过终于还是没出声。
  于是众人一阵忙乱。有两个胆子大的人走过去把三闷弄醒了,这小子茫然若失,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扭头看见村长正在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心里更加忐忑了。
  三闷怯怯的问:“村长,咋啦?”
  村长坐在地上,一脸横肉气的直哆嗦:“咋啦?刚才村支部开了个会,同志们一致认为你好吃懒做,自由散漫,信仰不坚定,入党动机不纯,典型的投机主义,享乐主义,功利主义。经投票表决,你被开除党籍了,我的三闷同志。”
  三闷哭丧着脸:“这是咋地啦。村长,俺娘可是给你送了五十斤……”
  村长哼了一声,双眼圆睁瞪着三闷,三闷不敢不说话了。
  有人求情:“村长,刚才三闷是让鬼上身了,他知道什么啊,迷迷糊糊地,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村长看了看那人:“鬼上身?”
  那人点点头:“是啊。”
  村长冷笑一声:“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你跟我讲鬼上身?”
  那人知趣的闭嘴了。
  这时候,听见那边的人群喊了一声:“姚大妈,成啦。”
  然后人群呼啦一下围上去。我们看见朱家大侄子的坟头已经被刨成了个大坑。里面露出一口土黄色的棺材来。
  一看见这棺材,人群中就啧啧有声。大人们纷纷奇怪:“这人死了也有十来年了,怎么棺材还没有坏呢?”
  姚媒婆探下身子看了看,然后伸手从土里拿出来一块朽木头:“他的棺材早就坏了,这是他自己做得土棺。这孩子怨气大啊。咱们今天刨了他的坟,不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的好。
  姚媒婆指了指那口土棺:“刨开。”
  然后转身对木夯说:“麻子,傻西咱们已经给你找到了。你就去吧。”
  麻子点了点头:“谢谢姚大妈了。”
  姚媒婆叹了口气:“人有人的去处,鬼有鬼的去处,以后好好的呆着,这么冒冒失失的跑出来,恐怕对你也不好。”
  我们正说着,忽然听见身后“当”的一声,把我们吓了一跳。
  这时候,有村民急匆匆跑过来说:“姚大妈,事情不对啊。那个土棺材,挖不动,铁锹都崩坏了。”
  姚媒婆拍了拍脑门:“天下。”
  我正在树上聚精会神的看热闹呢。听见姚媒婆叫我,连忙答应:“怎么了姚奶奶?”
  姚媒婆指了指那土坑说:“去撒一泡尿。”
  “啊?”我吃了一惊,“在这?”
  姚媒婆点点头:“是啊。快去。”
  我答应了一声,从树下下来,一百个不情愿的挪到被刨开的坟堆那里。站在坑边背对着人解裤子。
  我很紧张,但是现在和平时的紧张又不同。平时紧张了憋不住,今天紧张了尿不出来。
  姚媒婆等的不耐烦:“还没好啊?”
  我声音发愁:“尿不出来啊。”
  这时候文闯自告奋勇:“我帮你啊。”然后身后传来难听的口哨声。
  我打了个哆嗦,哗啦啦尿在那土棺材上。
  一泡尿撒完,棺材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姚媒婆自信满满的对村民说:“去挖开试试。”
  村民小心翼翼地把铲子伸下去。这一次,土质松软,瞬间铁锹头没进去大半个。然后铁锹上挑。只听噗的一声,像是漏了气。
  木夯本来好好的站在我旁边,这时候忽然轻轻喊我:“王天下。”
  我轻轻答应了一声:“啊?”
  然后就看见她双目紧闭,向地上倒去。
  我手疾眼快,连忙扶住她。
  这时候,大侄子的坟头上缓缓起了一阵风。然后我听见若隐若现的声音:“谢谢。”这声音没有温度,听到耳朵里阴冷阴冷的。
  随后,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猪先生脸色苍白愣在地上。
  我爸走过去:“猪先生,你今天打我们家天下可是打错啦。”
  猪先生只当是没听见,伸手把木夯从我身上拉开:“木夯?木夯?”
  木夯迷迷糊糊睁开眼,叫了声:“爸。”
  忽然,她啊的一声大叫起来。这一嗓子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
  我猝不及防,被这一声吓得心跳加速,差点晕到地上。
  猪先生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木夯全身发抖:“这是哪啊,怎么这么多坟?”
  猪太太走过去,使劲把木夯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咱们这就回家啊,这么多乡亲呢,放心吧。”
  我爸问姚媒婆:“姚大妈,没什么事了吧。”
  姚媒婆点点头:“没什么事了。明天给麻子办了冥婚,请了道长,咱们就好好过日子吧。今天晚了,赶快回家吧。”
  这时候确实很晚了。大家成群结队的往回走。
  路上,所有的人都在嘀咕朱家大侄子去哪了。有的说跑的远远地再也不敢回来了。有的说去乱葬岗了,有的说正在后面跟着我们。
  唯独没有人说这小子釜底抽薪杀到村子里了。不是因为大家没想到这种可能,而是,这种事最好不要想,不然的话,今晚上不要睡觉了。
  在村口散伙的时候,我爸嘱咐大伙:“木夯还是个孩子,今晚上的事,大家别外传,谁要是传出去了,以后嫁不出去了谁负责啊。”
  众人嘻嘻哈哈的答应了。纷纷说:“有啥可传的啊,这不全村人都在这了吗?”
  我爸严肃的说:“那就别传到外村。”
  猪先生感激的看了我爸一眼,喊了声:“五哥。”
  但是我爸只当没听见,两眼望天,拉着我往回走。
  我走了两步就跟不上了。刚才在苞谷地光顾着紧张了,倒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忽然全身酸疼,每走一步都要倒吸凉气。
  我爸只好又把我背起来,一家三口向家里走去。
  我家静悄悄的,黑着灯。走进来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有一种陌生感。
  我妈把电灯打开。屋子里瞬间亮起来,但是我还是感觉很不适应,对我妈说:“今晚上怎么睡啊。”
  我妈自然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对我说:“去妈屋子里,别害怕。”
  然而,这一夜我们家根本就没有关灯。
  我妈和我爸一直絮絮叨叨的小声说话。我困得迷迷糊糊,听了几句就睡着了。但是即使睡着了也不踏实,我爸妈的说话声好像一直持续了一夜。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外面大太阳照着,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心里一紧,连忙爬起来,看了看表,倒吸一口冷气:“完蛋了,十点了。张老师还不得打死我?”
  于是连忙收拾桌子上的书包,收拾到一半看见我爸进屋了。看见我一言不发,伸手把菜刀拿起来了。
  我吓得面如土色,转身就往墙角躲。
  但是我爸没有跟过来,反而出屋了。
  我心里奇怪,从窗户里面向外看。
  我爸从鸡窝里面捉出来一只大公鸡,按倒在台阶上,然后菜刀咣当一声,把鸡头斩了下来。
  没了头的公鸡还在扑棱着翅膀挣扎。我爸抓着它,把公鸡脖子里喷出来的血淋淋漓漓绕着院子撒了一圈。
  我忽然明白了,原来朱家大侄子逃走这件事,比我想象到的要严重多了。
  我穿好衣服慢慢走出门去,我爸看了我一眼:“睡好了就吃点饭,上学去。”
  我答应了一声,但是并没有去吃饭,而是走到大街上。
  大街上飘着一股怪味。所有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驱邪。
  这时候,我远远的看见一个人穿着道袍从街头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高喊:“镇鬼符。五块钱一副,十块钱三幅。”
  我听着声音有点面熟,定睛一看,这不是我二大伯吗。
  等王二走近了,我拉住他:“二大伯,你又整什么幺蛾子呢?”
  王二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啊?昨晚上出事了,姚媒婆闯了祸,放跑了恶鬼就算了,居然还刨了坟,现在家家户户都做准备呢。我这几张符啊,能保家宅平安,天下,你要不要来一张?便宜点卖你三块。”
  我说:“二大伯,你没弄错吧。我是你亲侄子你还要钱?”
  二大伯笑嘻嘻地说:“小本生意,挣不了几个钱。”
  我把他那镇鬼符拿出来几张看了看,分明是自己用笔写上去的。寥寥草草的不知道画得是什么,更绝的是,每一张和每一张还不大一样。
  我不满地说:“二大伯,虽然你经常坑人,但是你这次可是有点过分了啊,你这要是批发来得,你说有本钱还说得过去。这玩意你自己画得,一张就卖五块,这有点太过分了。”
  王二摆摆手,一脸正色:“这可是有我毕生功力在里面的,一张卖五块钱算是便宜的了。”
  我说:“二大伯,你算了吧,我跟你说,大伙拿这事都挺重视的,万一你这假符坏了事,大伙还不得恨死你?”
  王二还想再说,但是我抽了一把镇鬼符回家了。
  王二在后面喊:“给钱啊大侄子。”
  我头也不回:“先欠着,等你老了给你养老就当是还钱了。”
  王二高兴得喊:“好嘞。”
  我回到家,我爸问我:“跟谁说话呢?”
  我说:“我二大伯,他卖镇鬼符呢。要了他两张。爸,咱们要不要贴上?”
  我爸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黄纸符:“王二这人,年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弄了本书,整天神神叨叨,村里都知道他不务正业,你要是信他的啊,这辈子就黄了。贴什么贴?想跟他一样吗?一事无成,废物一块,有什么用?”
  我爸说的疾言厉色,我本来想商量商量今天不去学校了,现在夜不敢了,乖乖吃了饭,背上书包走了。
  昨天没上学,今天又迟到。张老师能放过我?我要是去了估计放学的时候得让人抬回来。我在上学的路上越走越慢,越走越发愁。最后开始绕着村子转圈。
  转着转着就碰上了姚媒婆。姚媒婆带着文闯,拿着纸人纸马不知道要去干嘛。
  我惊讶的看着文闯:“你怎么没去上学?”
  文闯笑嘻嘻:“你不也没去吗?我奶奶要去主持冥婚,你来看看不?”
  我出生的时候姚媒婆就已经金盆洗手了,这时候居然要亲自主持,这种热闹事必须要参加一下。
  于是我帮文闯拿了个纸马,一路笑着走过去。
  我们去的方向,正是乱葬岗。
  傻西和麻子也算是邻居了。都是无依无靠的人,死后被扔在这里。
  可能是白天的缘故,我们走上乱葬岗,并没有觉得渗人。反而像是一场郊游。路旁的野草茂密的长着,脚下的土松松软软的,走上去还有些轻微的响声。
  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这真是个好天气。
  我们先来到傻西的坟前。远远地看见几个人站在那里。
  我们走过去,发现时猪先生,猪太太,还有木夯。
  猪先生看见我们俩满脸的不好意思,经过了昨天晚上的事,想必他多年的观念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猪先生热情的说:“天下,文闯,一会来我们家吃猪肉啊。”
  文闯居然经得住猪肉的诱惑,很不给面子的抢白道:“听说吃猪肉多了会变成白痴,我还是不吃了。”
  猪先生脸上马上青一阵白一阵。
  我走到木夯跟前:“木夯,那什么。”
  没想到木夯看都不看我一眼:“死远点。”
  我挠挠头:“木夯,我怎么你了。”
  木夯不答话。
  我把脑袋歪倒她面前:“你怪我那天绑你了?我那时为了救你啊。你怎么恩将仇报呢?”
  木夯忽然急眼了:“我就是恩将仇报怎么着吧。我就是忘恩负义怎么啦?我还小心眼呢,有本事别搭理我啊。”
  我被木夯骂得摸不着头脑,悻悻然退了回来。
  猪太太过意不去:“天下,你别往心里去。”
  我摆摆手:“算了,没什么。”
  这时候,姚媒婆把肩上的包袱解下来,蹲在地上,从里面拿出来几件纸糊的衣裳,嘴里念念叨叨:“傻西啊,这是麻子给你的聘礼。麻子是个好人。以后肯定不欺负你,你就踏踏实实嫁过去吧。”然后,点火把纸衣裳在坟前烧了。
  做完了这一切,姚媒婆站起身来,看了猪先生和猪太太一眼。
  猪太太从兜里掏出来几尺绸布:“傻西啊,你在我们家住了半年。也算是我的半个闺女了。今天你出嫁,这块绸布就当是你的嫁妆吧。”然后,猪太太把绸布摆在了傻西坟前。
  姚媒婆说:“好啦好啦。咱们也别那么讲究啦,凑合凑合算了,哎?迎亲的轿子怎么还不来?”
  正说着,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吹打声,然后,我看见一顶简陋的轿子被抬过来了。
  这轿子简陋到什么程度?没有顶棚,也没有四面墙,只有一个底座,安了四根棍子,晃晃悠悠抬过来。这玩意不像是轿子,倒像是担架。
  我心说,傻西是傻,但是今天这事办的也太凑合了。
  轿子到了之后,先是放了一阵鞭炮,然后姚媒婆又从包袱里取出来一块牌位,这牌位也简陋的够呛,分明是一块长方形的木板而已,上面的字也不是刻上去的,而是用炭写上去的。
  我探探头,看见上面写着:“亡女杨西西之位。”字迹歪歪扭扭,应该是出自文闯之手。
  姚媒婆顺手把牌位平躺着放在担架上,高声喊道:“起轿……”
  这一声别提多自信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抬得是八抬大轿。
  抬轿的两个人估计也没把这种轿子当回事,走的晃晃悠悠。
  我们转过了一个小土坡,就看见一堆人聚在不远处。
  那里,是麻子的坟。
  不知道从谁家找来的破桌子,还缺了一条腿,下面用青砖垫着,勉强站在那里。
  上面放着麻子的牌位,同样地一块木头板,用两块砖夹在中间,也只有这样,牌位才能立住。
  这个简陋的仪式看的我都想捂住眼睛了。
  姚媒婆居然还一本正经的:“落轿……”
  然后轿子被扔在地上,扬起来一片土。
  姚媒婆把傻西的牌位拿起来,依葫芦画瓢夹在桌子上了。
  然后,又在牌位前面焚了纸人纸马,摆了几盘瓜果,意思了一下。
  随着姚媒婆喊了一声:“礼毕……”
  那些瓜果也被看热闹的毛孩子给分吃了。
  然后,人群一哄而散,破桌子破轿子干脆扔在这里不要了。
  回来的路上我问姚媒婆:“您老人家办的这事也太不靠谱了。哪有这样的?”
  姚媒婆笑眯眯的说:“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富人有富人的过法。难道看见猪先生天天吃肉,我老婆子也要倾家荡产买猪肉吗?”
  我一时语塞,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回家吃饭。
  文闯对我说:“下午还是别去上学了。咱们明天一块去,挨打的时候多个人陪着,心里还踏实点。”
  我点点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中午回到家,尽量避免与爸妈正面接触,免得问起学校的事说漏了嘴。
  他们吃饭的时候我假装拉肚子,在厕所蹲了半小时。等爸妈吃完之后,才拖着两条麻腿一瘸一拐走出来。
  下午的时候,我没地方去,在街上乱溜很容易被人撞见。我干脆去了村委会。
  一进门,我就闻见一股血腥味。
  我边闻边看,看见屋子里放着一个盆,里面是紫黑的血。
  我不明所以得看着文闯:“干嘛啊这是?”
  文闯说:“黑狗血,辟邪用得。晚上有行动,你来不?”
  我点点头:“来。”
  这一下午过得很快。傍晚的时候,我算准了放学时间,回家露了个脸,趁我爸不在,找了个借口溜出来。
  姚媒婆和文闯已经打算出发了。
  我们今天晚上要送傻西和麻子完婚。
  姚媒婆对我说:“正经的规矩是两个人合葬。但是他们死的时候连棺材都没有。一挖开里面太恶心,干脆咱们省点事,把他们的阴魂领过去就算了。”
  这是今天第二次来乱葬岗。但是月光下的乱葬岗和白天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这里冷冷清清,静悄悄的,只是不时地有一只猫头鹰叫上一两声。这里的猫头鹰叫声很奇怪,像是一个人在狞笑。声音在空旷的夜里传出去老远,更是瘆人。
  我裹了裹衣服。跟着姚媒婆和文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面走。
  很快,我们来到傻西坟前。
  姚媒婆也不耽搁,估计她老人家也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先是在地上烧了些纸钱,然后念叨了几句。随后,拿出来一个纸人。绕着坟头开始乱晃。
  我看的津津有味,紧张又刺激。而文闯则来回警视,手里紧握着盛狗血的桶和水瓢,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就要来上一下子。
  渐渐地,我忽然听到姚媒婆开始沉重的喘气。
  她虽然年迈,但是也只是绕着坟头转了七八圈而已,根本没道理喘成这样。
  我悄悄问她:“姚奶奶,你没事吧。”
  姚媒婆摇摇头,抬头对我说:“奶奶没事。”
  然而,她抬头的一瞬间,我借着火光看见了姚媒婆的脸,一张苍白的不像活人的脸。除了两颗眼珠是黑色的之外,其余的地方都白的吓人。
  我到退了一步:“姚奶奶你?”
  姚媒婆不说话,两个眼珠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渐渐地,我发现她的目光开始发散,眼神变得空洞起来。
  我看见姚媒婆眼神不大对,心里忐忑。想跑又觉得不合适,正在犹豫的时候,我看见姚媒婆翻了翻眼白,然后身子软软的倒下来。
  我就站在姚媒婆旁边,想去扶又有点害怕,但是不扶良心上又过不去。后来我进了城,看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才明白,不只我一个人对倒地的老太太心存恐惧。
  我站在那里只是犹豫了半秒钟,不等我做出决定。姚媒婆忽然伸出双手,一下搂住了我的脖子。
  我立刻吓得起了一身冷汗,伸手去推姚媒婆的手,想赶快逃开。但是姚媒婆箍的紧紧的,简直要把我的脑袋揪下来的意思。
  我全身冒汗,嘴里大叫:“文闯,你奶奶这是要干嘛?”
  文闯早就看出来这里不对劲了,甩手把桶扔在地上,飞身跑过来。
  这时候,我听见姚媒婆喘着粗气喊:“文闯,干你自己的活,回去。”这声音就在我耳边,热乎乎的塞到我耳朵里,我总觉得全身不舒服。
  我扭头看姚媒婆,她正软软的挂在我身上,全靠箍着我的脖子才能勉强站住。
  我见她双目紧闭,喘了好一会,这才说:“天下,扶我坐下。”
  我巴不得她坐下,连声答应。
  姚媒婆闭着眼:“天下,你拿着纸人,接着转圈。”
  我张口结舌:“我……我啊?”
  姚媒婆点点头:“转到你转不动为止。”
  我心想:“虽然我前两天大病了一场,但是现在也好的差不多了。拿着个纸人转圈,还不得转到天亮?我以为几分钟就搞定,还要回去吃饭呢。”
  但是看到姚媒婆在地上坐着,喘的不成样子,我只好叹了口气,把纸人捡起来。
  没想到,拿起纸人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东西很沉,足足有十来斤重。我怀疑这根本就不是纸人,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但是在别人的坟头上,实在不好意思把纸人捅开看看。
  我只好两手举着它。开始一圈一圈绕着坟头乱转。走了几圈,我开始感觉到,纸人正在慢慢的变重。
  很快,我也开始喘了。我想了想,不可能,没道理我身子骨这么弱。肯定是被阴气闹的。
  我抽空看了一眼姚媒婆,她已经调匀了气息,脸上的血色也在慢慢恢复。我咬着牙问:“成了吗?”
  姚媒婆摇摇头:“还差点。” 然后我看她颤颤巍巍站起来,转身走了。
  我急得要死,我这时候两只胳膊已经又麻又酸,每走一步都要累的喘一会,姚媒婆这时候又是要去哪儿啊。
  再转了几圈之后,我渐渐的感觉到头晕眼花,身子发虚。
  两腿走在地上,感觉乱葬岗很软,像是踩在棉花跺上。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人一把扶住了我,紧接着,我手里的纸人被人拿走了。
  我感觉身上顿时一轻,像是压在身上的大山被移走了一样。我睁开眼,看见姚媒婆把那破轿子弄回来了。然后她冲我点点头:“咱们两个抬着走。这个纸人里都是包裹着的傻西的阴魂,转圈就是要把傻西的阴魂全部聚拢在纸人里,纸人还会更重的,没有轿子咱们俩都吃不消。”
  我们把纸人放在轿子上,抬着走,重量就减轻了一半。虽然很累,但是终于坚持到姚媒婆点头:“行了。”
  然后,我们开始马不停蹄得向麻子的坟头走。
  文闯提着狗血桶左右警戒,像是在等谁似得。
  姚媒婆在前,我在后,轿子走的吱扭吱扭。我开始有点担心,没等到地方这轿子先得烂掉。
  好在,远远地我已经看见麻子的坟头。
  我心中大喜,只盼着赶快回家休息。就这么一分神的工夫,我忽然觉得脚下一绊。身子站立不稳,向前踉跄了两步。虽然我最后努力稳住身形,站了起来。但是把前面的姚媒婆带倒了。轿子一歪,上面的纸人纸马上翻滚落地,嘭的一声闷响。
  我心里奇怪:“怎么这个动静?”
  再看那纸人的时候,前胸已经开裂了,然后里面漏出一股白气来。马上,周围的温度就低了好几度。
  姚媒婆叹了口气:“来不及啦,只好凑合一下了。”
  然后,我看见她拿出来一块大白布,手脚麻利得把那纸人裹了起来。嘴里念念叨叨:“白天办喜事,晚上办丧事,两个苦命人,以后要和和气气。”
  然后,姚媒婆取出火柴来。把白布点着了。
  火烧的一点都不旺,冒着蓝幽幽的火苗。
  过了一会,火光下出现了两个影子,其中一个呆站着,另一个冲我们磕头。
  姚媒婆摆摆手:“算啦,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我忽然突发奇想,问了一句:“麻子,害你们的人是谁?”
  周围响起麻子阴冷的声音:“算啦,人家有权有势,我也不指望报仇。”
  我挠挠头:“我就是想知道是谁这么坏,万一以后遇见了躲着点。”
  麻子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然后听见他郑重其事的说:“害我们的人,是流氓。”
  我错愕,这不是废话吗?于是我再问:“是哪个流氓啊?”
  麻子说:“就是桐柏的那个流氓。”
  随后两个人影越来越淡,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随即,地上的火熄灭了,只剩下一堆纸灰。风一吹,也就散了。
  我挠挠头:“麻子这小子当鬼当傻了吧。谁不知道是桐柏的流氓啊。难道还有外县的流氓跑一百里地来强奸傻西?还不够油钱呢。”
  姚媒婆心事重重的劝我:“天下,在乱葬岗呢,别乱说。”
  我满不在乎的指指文闯手里的桶:“咱们有黑……”
  文闯连忙向我使了个眼色。我聪明的闭上了嘴。然后悄悄问他:“这黑狗血,对付谁的?”
  文闯声音极小:“大侄子。”
  我悚然一惊,看来姚媒婆大晚上出来不仅仅是为了给傻西送魂啊。
  这时候,我看了看姚媒婆,她脸色很不好,看来,没有逮到大侄子,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毕竟,从今天白天的情况来看,虽然村民谁也没有埋怨,但是绝对都很发愁。
  眼看已经到村口了。走过那块建设小康社会的影背墙,我长吁了一口气,看来,今晚上没有什么事了。
  但是,姚媒婆脸色更差了。这意味着她失去了一个抓到大侄子的好机会。这还意味着,我们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一进村,我就感觉气味都不一样了。街上明显的有一股血腥味,而且,不少人家的大门上还贴着王二画的镇鬼符。
  我咋咋舌:“真是病急乱投医啊,我二大伯还挺有经济头脑。”
  我正在东张西望的走,忽然文闯说:“你们等等我,我憋不住了。”然后,他把狗血桶匆匆的塞到了我手里。
  姚媒婆喊:“别走太远。”
  文闯闷声闷气的答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后七扭八拐,不知道走到谁家的墙角下面去了。
  姚媒婆冲我叹气:“天下啊,这次我算是做错了。”
  我知道姚媒婆担心什么,安慰她说:“姚奶奶,你也是为了救人啊。”
  姚媒婆摇摇头:“本来朱家大侄子只有一个念想,就是抢走新娘子。只要我这辈子不看婚,等我死了也就解了这个怨了。但是麻子缠上了文闯,我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看了一次。结果大侄子还真来抢,抢走也就算了,我还偏偏又把人给救回来。现在大侄子怨气是越来越大,而且心里那点念想也没了,我担心他会闹腾出点大动静来。”
  我说:“所以今晚上想把他引出来?”
  姚媒婆点点头:“越早找到他越好。”
  这时候,我听见文闯在我们身后喊:“奶奶,不好了。”
  文闯的声音很焦急,我们心中都是一凛。
  急忙转身,循声向后走去。
  文闯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拼命的挣扎。不住的哎呦。我们问了几遍,也不回答。
  眼看出了村,呼声正在飘向乱葬岗。
  姚媒婆心中着急,惦着小脚跑的飞快。
  我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把拉住她:“姚奶奶,不对劲啊。文闯上个厕所怎么跑到村子外面来了?”
  姚媒婆已经急得团团转了:“谁知道呢,这孩子办事稀里糊涂的。”
  我们正说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奶奶,天下,你们去哪了。别玩了,赶紧出来啊。”声音正是文闯的,仍然在村子里面。
  我只觉得心里一凉,暗暗想到:“糟了。”
  姚媒婆也反应过来了,伸手拉住我的胳膊,小跑着就要回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前面已经飞沙走石,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曾经经历过被旋风吸进去的事,所以知道这东西的厉害,拉着姚媒婆一步步的后退。
  姚媒婆给吹得银发乱舞:“孩子,不能再退了。不然真的回不了村子了。桶,拿桶泼。”
  我瞬间明白过来,举起手里的水桶,一桶黑狗血哗的一下,向那阵旋风泼过去。
  那旋风根本躲不开,瞬间被泼的销声匿迹。
  我大喜:“姚奶奶,这玩意也不过如此。”
  没想到,姚媒婆依然神色紧张,拉着我绕过去向村子里跑。
  我不由得诧异:“大侄子不是被咱们灭了吗?”
  姚媒婆一边跑一边喘:“天下,这个活还是得文闯做才行。他能看见鬼,咱们都看不见,刚才那一下,只是吓了他一跳,根本没有伤到他。我能感觉出来,他还在。”
  话音未落,我就听见身后又起风了。
  而且风声越来越近,眼看到了我们身后。
  姚媒婆大喊:“天下,再泼一次。”
  我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哭丧着脸:“你不早说?刚才全泼完了。”
  当时情况万分危急,朱家大侄子马上就要追到我们身后,而我手里的桶已经空了。
  死马当活马医,我大喊了一声:“黑狗血来了。”然后甩手把空桶扔了过去。
  没想到这小子精明的很,根本不上当,转眼就到了我们身后。
  姚媒婆已经老了,根本跑不快,我几乎已经是在拖着她走。但是即使如此,她的两只脚也倒腾不开。踉跄了几步,就摔倒在地上。
  那一刻,我真想自己逃走算了。但是远远地文闯正飞快地跑过来。
  我今天要是把姚媒婆扔在这自己走了,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再见文闯了。于是我咬了咬牙。俯身把抓住姚媒婆的胳膊,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也就是在这时候,朱家大侄子追上来了。
  我背后先是感觉到一凉,紧接着是火烧一样的疼。
  我张张嘴,想大声的叫出来,然而,我开始剧烈的咳嗽,一低头,吐出来了一口痰。随即,嘴里充满了血腥味。
  我马上慌了:“难道这是吐血了吗?”
  我的手还拉着姚媒婆。但是我此时已经没办法再用力了。这倒不是疼的,而是吓得。
  很快,我听到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痛苦无比,而又凄惨无比。
  我回头,看见身后一个巨大的人影。两只手通红通红,正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还没等我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那人影就嚎叫着跑掉了。
  恰在此时,文闯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先把姚媒婆从地上扶起来,问了几句话,见她无恙,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脏剧烈的跳动,许久都换不过来。
  然后文闯拍拍我:“你小子身怀绝技啊。”
  我不明所以:“什么身怀绝技?”
  文闯说:“刚才我看见朱家大侄子伸出手去抓你的背,结果刚刚碰到你,立马惨叫着缩回来。两手通红像是涮了油锅一样。你小子行啊,鬼神不侵啊。”
  我摆摆手:“你别闹了,我要是当真鬼神不侵,王大胆怎么找上我的?”
  空气中弥漫着放完炮仗之后的味道,我们不敢多呆,互相搀扶着回到村子里面去。
  我走在街上,心想,我今天好好在家呆着多好,干嘛没事出来逗鬼玩啊,这不是找死吗?
  等到了家,还好爸妈正在吃饭。我草草吃了几口,就上床睡了。
  脱衣服的时候,有几张纸从衣服里面飘出来,落到地上。
  我随便瞥了一看,就呆住了。那几张纸,正是王二的镇鬼符。
  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上面一笔一划,都鲜艳无比,好像是用血画上去的一样。
  我狐疑的捡起来,用手一蹭,红色沾在了手指上。没有这个道理,这张符从我见到开始到现在至少也一天了,怎么可能墨迹未干?我闻了闻,一股血腥味。
  鬼使神差的,我把符贴在了窗户上,以及卧室的门上。心想:没准,今天晚上就是这几张符救了我。
  果然,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上,我心情很差吃了几口饭,然后一路溜达。我又开始在学校附近徘徊。眼看上课的时间快到了,再不去更糟。
  我把心一横,叹了口气,扭头走进去。走到半路,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王天下。”
  我回头,看见是文闯。
  我嘿嘿的笑:“来上学啊?”
  文闯摇摇头:“来挨揍。”
  文闯这大无畏的革命情怀让我钦佩不已,即使我从小打到都被我爸打,依然练不成文闯这般优雅从容。
  然后我跟在文闯身后,忐忑不安得走到学校里面。
  刚刚进门,我一眼就发现在院子正中多了一座塔。
  这塔垒的很简陋,青砖和红砖相夹杂着,但是它确实是一座塔。两房高,不能说耸立,只能说直愣愣戳在校园里。
  校领导都站在周围,似乎在欣赏,又似乎在挑毛病。盖房班的工头正在点头哈腰的介绍他们的工程是多么的坚固。
  我一眼就看到了王二。在一群衣冠楚楚的人群中找到王二实在是太容易了。我不知道王二是怎么混进来的,居然还和校领导打成了一片。但是下一秒钟我明白了,这老头从工具包里掏出来一个罗盘。
  我拍拍脑袋:“这都他妈什么事啊。”
  文闯已经在喊报告了。我紧赶过去。进教室的时候,我觉得同学们的眼神很亢奋,那表情,就像是挖好了一个陷阱在等着你跳一样。
  我没敢抬头,默默地走到凳子上坐下。自欺欺人的告诉我自己:“我二大伯在外面,张老师不敢乱来。二大伯在外面,张老师不敢乱来。”
  但是那双大皮鞋还是过来了。张老师也不说话,身子靠在我的桌子上,沉默了片刻,清了清嗓子,说:“不论是学习还是纪律,都得靠自觉,要是什么事都让老师说,那可就晚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
  张老师顿了顿,谁最近表现不好,不用我点出来吧。
  然后我听见凳子响,有人站起来了。我不敢怠慢,也站了起来。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不敢再把脆弱的后脖颈暴漏给张老师,而是缩着脖子站着。
  不要和张老师讲道理,张老师的口头禅就是:“犯了错就接受惩罚,不要找借口。”
  这时候,门口有人诧异的问:“张老师,你这是干嘛?”
  我抬头,看见猪先生进来了,后面跟着木夯。木夯虽然和之前一样瘦,但是脸上有了血色,显得很红润,精神很好。
  张老师还是要给猪先生点面子的,走过去说:“你这是?”
  猪先生指指木夯:“前两天孩子病了,我来送她上学。”
  张老师哦了一声:“原来是病了啊,赶快坐好吧。”
  猪先生却没有走,而是指着我和文闯问:“这俩孩子怎么了?”
  张老师说:“无故旷课两天,我打算处罚一下他们。”
  猪先生摇摇头:“张老师,他们旷课是有原因的,给我家木夯看病去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饶了他们吧。”
  张老师眼看到手的出气包要飞了,很是不爽。语气有些冲:“猪先生你自己就是医生,用得着这俩孩子看病?再说了,就他们也能看病。”
  猪先生很冷静:“你觉得我在骗你?”
  张老师针锋相对:“这话谁听着也不像是真话。”
  猪先生估计从来没被人这么顶过。脸色涨红,也豁出去了,大声地说:“木夯被鬼上身了,要不是这俩孩子,我闺女到最后是什么样还不知道呢。我跟你说,他们两个就是我的恩人,你今天要是敢动他,我就不能答应。”
  我站在那里,心想:乖乖,猪先生念书念傻了吧。这下木夯可嫁不出去了。
  张老师是外地来的,住在教师宿舍里,村子里的事他自然不知道。只见他意味深长的看着猪先生,手指在我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敲着玩:“鬼上身?”
  猪先生一本正经:“是啊。”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张老师瞥了一眼窗外,那座简陋的砖塔静静的戳着。
  然后张老师忽然换了一副神色,笑着握握猪先生的手:“好啦,朱大哥,既然你说话了,我肯定给面子,你放心吧。我是教书育人。你是救死扶伤。咱们干的都是积德行善的事,千斤同学肯定没事。”
  猪先生诚恳的点点头:“谢谢,费心了。”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向我和文闯看了一眼,报之以感激的目光。
  教室里面很安静,张老师走了几圈,冲我和文闯说:“坐下吧,下不为例。”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欢天喜地的坐下,心里还在忐忑不安,生怕张老师反悔。
  然而,张老师并没有反悔,我一直平安无事的呆到了放学。
  课间的时候,木夯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后排乱窜。于是我过去,打了个招呼:“木夯,看你气色不错哈。”
  木夯假装没听见,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黑板。
  我伸出手在木夯眼前晃了晃:“木夯,差不多算了啊。刚才你爸都感谢我了,你怎么还这么大火?”
  木夯咬着下嘴唇,脸色涨红,一言不发。
  我看她就快要被我感动了,于是继续煽风点火:“不就是绑了绑你嘛。就当是开玩笑呗。你就拿这个态度对我这个恩人啊?”
  木夯蹭的一下站起来,伸手拿起桌子上的书,咣的一声拍在我头上,嘴里吼道:“恩人你麻痹。”
  这一下闹哄哄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我脑袋嗡嗡的,疼倒是没什么,关键是丢人啊。
  但是我不跟木夯动手,因为我担心下手太重惹上人命官司。
  我冷静得看着她,声音严厉的像是一把刀:“你凭啥打我?”
  木夯打了人,居然还哭:“我那天那么求你,你都不理我,你知道我多害怕吗?你怎么这么坏啊。你以为你办的漂亮是吧,我得感激你是吧。你觉得你做的没错是吧。你今天是来邀功领赏来了是吧,我给你磕头谢恩行吗?来来来,让让地儿,我要三跪九叩。”
  我手忙脚乱的逃开了,一直躲到男厕所。麻痹的,猪先生规规矩矩一个人,怎么生出来了这么个货。
  我正在叹气,听见身后有人说:“大侄子,你也在啊。”
  我回头,看见王二蹲在旱厕上。
  我正在气头上,没好气的说:“二大爷,怎么哪都有你啊。哎,对了,我有事问你,你那符怎么回事?”
  @angeliawoo 201楼 2013-11-29 07:23:00
  这篇慢挺多。之前的看到挺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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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我在重新发,很快就赶上了
  从小我爸妈就拿王二作为反面教材教育我,说王二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要是我变得和他一样,那真是活着对不起父母,死了对不起祖宗。
  所以这么多年来,我看到王二的第一反应都是不屑。第二反应是恐惧。第三反应是念叨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然后飞速的逃窜。
  后来稍微长大点,有了自己的想法,再看见王二的时候,就没有那么过分了,高兴了也会叫上一声“二大伯”,然而,小时候那种观念已经在我心里扎下根了,所以我总觉得王二是个骗子。
  不过最近王二着实露了几手,虽然我总觉得他有什么阴谋诡计,然而,还是忍不住好奇想问问。
  王二见我问起他的镇鬼符,脸上又是得意又是期待。但是他的期待之情一闪而过,紧接着变成窘迫:“大侄子,我上厕所来得着急,没有带纸,已经蹲了半小时了。你们这的学生太坏了,谁也不给我送,你能给我拿点不?拿回来了我告诉你。”
  我点点头:“你等会。”
  然后,我从厕所里面探出头来,看看木夯有没有追杀过来在外面给我磕头,发现一切正常,这才小心翼翼得走到教室。
  我本以为,风波已经过去了,刚才木夯跟我大吵大闹大伙很快就忘了。没想到,我推开门的那一刻,原本闹哄哄的屋子忽然安静下来。
  大家全都扭头看我,脸上挂着异样的笑。
  我暗骂了一声,然后绕过木夯的桌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候,文闯在后面叫我。我巴不得赶快找点事情做,缓解尴尬。于是连忙走过去:“怎么了?”
  文闯心不在焉的问:“你跟木夯这是怎么了?”
  我满不在乎的挥挥手:“谁知道她抽什么风。”
  文闯又漠不关心的哦了一声。
  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重点,于是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文闯神色忽然紧张起来,拉着我到墙角,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纸团塞到我的手里。
  我狐疑的看着他:“什么机密文件?”
  然后我把纸团打开。这时候,我才发现重要的不是纸团,而是纸团裹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玉环。晶莹剔透。洁白无瑕。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玉环和我们在陶环里面找到的两块玉很像。
  我翻来覆去的看:“你从哪找到的这东西?”
  文闯神色紧张:“这就是那个陶环啊。”
  我转着圈的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断口,不由得奇怪:“那个陶环你不是摔成两半了吗?你小子手工不错啊,粘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哎?都粘好了你怎么还没把它卖了?”
  文闯叹了口气,轻轻跺脚:“本来是已经卖了。天下,你是不知道,这事太蹊跷了。”
  我感兴趣的问:“怎么个蹊跷?”
  文闯说:“那天我不是没来上学吗?我自己去了镇上,打听了好久才找了个倒卖古董的。然后卖了二百块钱。”
  我惊诧:“二百?文闯你发大财了啊。”
  文闯点头:“是啊。那人说如果是完整地,两万都买,但是被我摔碎了,就只能给两百。”
  我吸了口气:“两万?那你跟你奶奶一辈子吃猪肉都够了。唉, 算了 两百就两百,反正是捡的。”
  文闯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当时我就揣着两百块钱,兴冲冲往回走,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急刹车,我回头,那买古董的已经躺在地上了。”
  我吃了一惊:“死了?”
  文闯摇摇头:“不知道,围了好多看热闹的,然后救护车来了,拉到镇医院,估计还有气。”
  我问:“这也就是意外,不算蹊跷吧。”
  文闯指指手里的玉环:“蹊跷的地方在这。昨天晚上我要睡觉,脱了衣服刚躺下,觉得被子里有点硌,伸手就把它摸出来了,当时把我给吓得啊,你说它好端端怎么又回来了?”
  我听得心里也很忐忑:“后来呢?”
  文闯说:“它回来的时候,还是两半的。和卖出去的时候一样。这一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它是跟上我了。我正在床上躺着呢,忽然觉得有人在我脖子里吹气,凉飕飕的,我一睁眼,看见床边还坐着一个我。正在看着我,不怀好意的笑。当时把我吓得,连出声都不敢了。那个我也不说话,就一直这么看着我。
  “我大着胆子问:“你是谁啊,咱们不闹。”你猜那人说什么。他说,“你不认识我吗,我本来在酒坛里呆的好好的,你们把我埋在土里。现在全身干的要命。你看看。”然后我就看见他身上的皮开始裂纹,然后一块一块的向下掉。露出里面的红肉来,血管连着筋,一缕一缕的都干了,贴在肉上。天下,你能想象吗?看见自己的脸裂开,然后掉了一炕。然后那张嘴还在一开一合的跟我说话。”
  我听得全身打哆嗦:“文闯,你麻痹能不能别讲的这么生动。”
  文闯像是后怕一样看了看周围:“然后我一掀被子就跑了,跑到门口一扭头,那东西不见了。我又大着胆子回来,炕上什么也没有,好像那东西好像从来没来过一样。那两块玉也不见了。”
  我想起来乱葬岗的死婴,而且那孩子是我亲手埋得。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现在虽然是白天,但是我还是就觉得一阵阵发冷:“你确定你不是做梦?”
  文闯指了指自己通红的眼:“我麻痹一夜没睡。上哪做梦去。”
  文闯接着说:“后来今天早上,我刚来学校,一开包就看见它了,它莫名其妙在我书包里面了。而且还变成了这样。难道这玩意还能自己疗伤?”
  我赶紧把玉环塞给他:“你自己拿着。”
  文闯皱皱眉:“你小子也太没义气了。”
  我问他:“你怎么办?”
  文闯咧咧嘴,指着玉环:“现在能卖两万了。”
  我瞪大眼:“你不要命了,这东西这么邪门你还卖来卖去的。”
  这时候,上课铃响了。我只得回去坐好。
  上课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做。但是仔细想想却又死活想不起来。
  于是我一点点向后推。
  跟文闯说话之前是进教室,再之前在厕所,去厕所是因为木夯和我吵架。等等,厕所?二大伯!
  我忽然想起来王二还蹲在厕所等着我送纸。语文老师正在讲台上抑扬顿挫。但是管他呢,我顺手把语文书撕了两页,揣到怀里跑出去了。
  厕所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是墙角扔着一根树枝,墙上一个大大的米黄色的字:“草。”
  我挠挠头:“王二走了?他用什么擦得屁股?”我忍着恶心往坑里面看了一眼,看见几张皱皱巴巴的镇鬼符。
  那天在学校过的还算平静,除了木夯闹了一场风波之外,再没有什么了。
  回到家之后,照样的吃饭,写作业,被我爸问成绩,查背书。我像是一个闹钟,每一个零件都各司其职,在规定的时间到达规定的位置,永远都一样。
  好容易折腾到九点钟,电视肯定没有我的份,我脱了衣服倒在床上,长叹一口气,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觉睡的我肚子很饿。我爬起来,揉着眼睛走出来,听见有个声音叫我:“天下,你醒啦。”
  我睁开眼,看见是我爸。立刻站好了:“恩,醒了。”
  没想到,今天我爸很慈祥的看着我,然后递给我一个包子。
  我爸从来没这么亲切的看过我,我倒觉得有点不正常。我心里暗骂自己:这可真是贱啊。
  我伸手接过包子,凉冰冰的。心想:今天这包子怎么也没热热?
  我无意中看了我爸一眼,他的鬓角地方好像粘着点泥。
  我伸手想给他弄下来。
  但是我爸的反应大的出奇,敏捷的跳开,一脸的慈祥也不见了,疾言厉色的看着我:“你要干嘛?”
  我有点害怕:“你脸上有泥。”
  我爸伸手要摸了摸脸:“是吗?”
  他一抬手,手腕从袖子里面漏出来了,我看见他的胳膊细的要命,而且上面也是一蹭黑乎乎的泥。
  我心里害怕,两眼四处乱瞟,尽量镇定的说:“那什么,我妈呢?”
  我爸指了指院子里面:“在做饭呢。”
  我逃跑一样走到院子里,看见我妈坐在火堆边烧火做饭,两手不停地打哆嗦。
  我走过去:“妈,我看见我爸……”
  我妈脸色苍白:“孩子,别出声。一会我让你跑你就快点跑,头也别回。”
  我吓得全身发抖,和我妈蹲在一块,一个劲地填火,灶膛里已经满是柴火了。
  这时候我爸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了。他把木梯搬过来,开始上房。
  我扭头,看见我爸的裤子坏了一个大口子,里面露出来一截简直是皮包骨头的大腿。随着他在梯子上的动作,大腿上的泥不断地脱落。终于,一大块泥摇摇欲坠,连着腿上的皮一扯而下,随即露出里面森然的白骨来。
  我妈忽然喊了一声:“快跑。”
  我疯了一样向门口冲过去。身子重重的撞在大门上。大门锁着。
  我惊恐大的回头,正好眼见我爸从梯子上一跃而下。抓住我妈,那梯子咣当一声倒下来,把锅砸翻了。
  我抱头痛哭:“这是怎么了啊。”
  忽然,我想到,这是梦,这肯定是在做梦。不可能是真的。
  我开始使劲掐我的胳膊,但是根本感觉不到疼。
  我在院子里面乱窜,撞墙,故意摔倒,翻跟头。想把自己弄醒。
  然后,我看见一束强光。模模糊糊像是卧室的玻璃。
  我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缝。然而,我还在做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我的眼皮,要把它合上。
  我暗暗和我自己较劲:“睁开眼,睁开眼。”
  终于,我的眼珠看到了玻璃窗。但是大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现实和梦不停地重合。
  我一会躺在床上,一会又站在院子里。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混混沌沌,很快就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我伸伸手,撑了撑床。我觉得我的身子像是一块木头。但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的动作很慢,但是我在动,终于,我打了个滚,砰地一声,从床上掉在了地上。
  我在地上瞪着眼躺了一会,地上很凉,我终于醒了。
  然后我揉着眼睛走出来。这时候,我听见我爸叫我:“天下,来,吃包子。”
  我惊恐的睁开眼睛,看见我爸正伸着手递过来一个包子。
  我看见我爸伸手递给我包子,不由得想起昨晚的梦来,自觉不自觉的,我扭头向院子里看了一眼。
  我妈坐在灶台边烧火的身影,映入眼帘。
  我心底感到一阵未知的惊恐,难道说,昨晚上梦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爸见我站在那里东张西望,也不接包子,不由得有点不高兴,把包子塞在我手里说:“今天的饭晚了,吃了早点上学去。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我胆战心惊的接过包子,凉的。
  我爸见我神色狐疑,不耐烦地说:“没跟你说吗?今天的饭晚了,你先吃几个凉包子吧。平时不也吃凉的吗?怎么,今天开始挑了?”
  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拿着凉包子就往院子里面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我爸鬓角的地方果然有一片泥。
  我的心七上八下,紧张的砰砰乱跳,难道说,我爸已经变成鬼了不成?
  我慢慢走到我妈身边,坐下来,声音极低:“妈,我昨晚上梦见……”
  我妈却没有心情听我讲,对我说:“早上跟你爸下地了。现在已经不早了,赶快吃了上学去吧,磨蹭什么。”
  我无奈,只好站起身来,拿着包子往大门口走,走到门口想起来忘了拿书包,于是又折返回来。
  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我爸搬着梯子上房,一边上,嘴里一边说:“房顶上都长草了,非得清理干净不可。不然的话,一下雨肯定漏。”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爸,眼看梦里的情景一步步变成现实。我爸距离房顶只有一步之遥了。
  鬼使神差的,我大喊了一声:“小心。”
  然后跑过去把我妈从灶台边拉走了。
  与此同时,木梯咔嚓一声,从中间断为两截。
  我爸身子在最上面,猝不及防,伸手搭住了房檐,而那半截梯子从上面掉下来,正好把锅砸翻了。
  房檐是一个向下垂的斜坡,我爸扒在上面根本没有办法上去。而且那只手正在慢慢地滑下来。
  他虽然一言不发,但是情况之危急,一望便知。
  这时候再找梯子接我爸下来肯定来不及了,我妈惊魂甫定,来不及多想,哭叫着冲到屋檐下面。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爸身形急坠,从上面掉了下来。
  我目瞪口呆站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我爸砸到我妈身上,然后他们两个全都摔倒在地。
  我慌了,再也不记得什么荒唐的梦,连忙跑过去,只见我爸站起来,然后扶起我妈。
  我爸走了两步,然后对我妈说:“伸伸胳膊腿。”
  我妈动了动四肢,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
  我爸又问:“腿没事吧。”
  我妈前两天刚刚拆了石膏,两条腿还没有恢复到最好。所以我爸很是紧张。
  我妈动了动腿:“没事,刚才没有砸到。”
  我爸点了点头,看了看我:“你看什么?还不快去上学?早点把我们接到北京去,还用得着我搬着梯子上房吗?”
  我唯唯诺诺:“拿书包,马上走。”
  然后背起书包,一溜烟的走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昨天的梦到底是什么意思?梦见的事居然全都发生了?但是和梦里又有一些不同。难道,我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吗?我浮想联翩,想到高兴处开始手舞足蹈,嘿嘿傻乐。
  那天到了学校一切平静,我一心盼着放学好回家睡觉,看看能再做什么梦,也好验证一下,我今天的梦是巧合还是真的。
  然而,在放学之前,我收到一个纸条,上面写着:“王天下,回家路上有人揍你。”
  我心里气坏了,这是赤裸裸地威胁啊。我扭头看了看文闯,把纸条扔过去:“你看看,这是谁的字。”
  文闯是我们班的笔迹鉴定专家。因为他的作业从来都是抄,认得所有人的字。
  文闯展开纸条看了看,摇摇头:“这不是咱们班的字,还有一个可能,这张字条是用左手写的。”
  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会,始终想不出来,到底谁要挑衅我。
  我看着文闯:“怎么办?”
  文闯捏了捏手指:“怎么办?放了学我跟你一块走,人多就跑,人少直接上。”
  我点点头。
  放学的时间到了。我和文闯都背起书包。今天的书包沉甸甸的,因为里面放的不是书,而是砖头。背在身上能当护身甲,抡起来能当流星锤。
  一路上我们像是寻找接头人的特务,在街上慢慢的走,左顾右盼。
  然而,马上就要走出学校区了,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我们初中是乡镇中学,盖在野地里面,好几个村子的孩子都来上学。这学校距离我们村子最近,所以大家都叫王庄初中。王庄初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学校范围半里之内打了架,算是校内矛盾,顶多请家长。如果在半里之外,那就算是社会群殴了。一旦出了事,派出所出动都是轻的,往往村子里面互相勾连的大家族闻风而动,百十号人进行械斗。这也是为什么猪先生在我爸面前那么怂,朱姓在我们村实在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个姓。
  所以我和文闯两个人在学校区转了几圈,没有遇见挑事的人反而很忐忑。因为写纸条的人如果不是虚张声势,敢在学区外动手,那可真是要玩命了。
  这时候,我忽然听见有前面人喊我:“王天下。”
  我身子猛地一震,狂喜道:“来了。”
  我和文闯齐刷刷转身,循声跑过去,气势如虹。
  跑到半路我忽然放慢了脚步:“情况有点不对。怎么喊我的,像是个女生?”
  文闯听了听,狐疑的说:“好像是木夯。”
  紧接着,又一嗓子传过来:“滚开,你谁啊你。”
  我一听这声音不对头。连忙和文闯跑过去。只见学校拐角处,三四个人围着木夯。
  我的身子已经完全复原了。文闯虽然一瘸一拐但是也算好的好不多了。
  我们两个走过去,打人前先立威:“你们几个谁啊。找事是吧?”
  一嗓子喊出去,那几个人扭过头来,个个叼着烟。
  为首的人我认识,叫王鑫泽,人称鑫哥。我一见这小子,不由得有点头疼。初三的,有名的刺头。
  木夯一看见我,连忙从人圈里逃出来,躲到我身边。
  鑫哥看着我们俩:“这谁啊?”
  其余的人都摇了摇头。
  我对木夯说:“你能别在这碍事吗?回家写作业去,明天借我抄抄。”
  木夯小脸煞白,看了我一眼,扭头跑了。
  我一看木夯走了,任务完成。然后向文闯招呼了一声,扭头就跑。
  鑫哥那些人不乐意了,大呼小叫追了上来。他们是初三的,腿长力气大,很快就追上了我们两个,顺手一拳打在背上。
  我身上背着书包,书包里放着砖头,自然无恙,只是向前趔趄了几步。可苦了打人的鑫哥,一个劲地搓手,疼的直吸气。我心想,这一招好使啊,下次放上仙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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