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声的喊:“文闯,你在哪呢?”
夜里静悄悄的,夜风把我的声音送出去老远,过了很久还在响。
紧接着,我听见声音居然远远地飘了过来,又传回到我耳边,绕着我的身子转圈,不断地重复:“文闯,你在哪呢。”
我全身打了个哆嗦,冷汗瞬间把全身的衣服都打湿了。我猛地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声音也戛然而止。
我一步步的后退。,忽然,后脖颈一凉。我觉得有人在我脖子后面吹气。凉飕飕的,每吹一口,脖子都要酸麻一下。
我吓的后背一直出汗,但是被这股阴风一吹,什么汗都干了。
我觉得心脏都停止跳动了。我全身汗毛直树。真的有人在吹气。一呼一吸。
我心里默念:“王天下,不要害怕,王天下,不要害怕。”
我憋足了劲,胳膊使劲向上一抬,但是什么也没有打到。
我接连不断的回头,转着圈找,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我不知道它去哪了,正在歪着脖子仔细找感觉感觉。忽然一阵寒气吹到脸上。
我吓了一哆嗦,也冷得一哆嗦。
我结结巴巴的说:“朱家大侄子是不是?”
那东西不回答我,只是一口口冲我脸上吹气。
这种气很冷,而且很干燥,很快,我的脸就麻了,然后我觉得皮开始开裂。
我想逃走,但是身子已经不听使唤了。我想动,但是身子不听大脑的使唤。
风还在一口口的不停吹过来,我有一种感觉,过一会我就会被吹得皮开肉绽,全身只剩下一副骨架。然后挂在这里,风吹日晒,狼啃狗咬,死的很难看。
死亡的恐惧包围着我。我的意识也开始渐渐的模糊。忽然,我反应过来,这种麻木,和尸变那天的感觉很像,难道说,朱家大侄子想要把我的魂魄吹散,让我变成一具尸体?
这样一想,我更觉得全身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散出来,整个人也越来越越虚弱。
我感到很绝望。冲那东西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啊。”
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想起来,曾经往人家棺材上尿尿。
然后,我觉得我上半截身子都被那寒气包围了,我觉得全身一阵麻木,耳朵里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一把锯,要把我切成小块。
正在危急的时候,我觉得脑门上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然后那东西迅速的向远方逃去。
那股寒气似乎吓了一跳,暂时放开了我,把那东西围住了。
然后,我听见极其轻微的一个声音:“我是大胆。”
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声:“什么?”
那个声音重复道:“我是大胆。”
我忽然明白了,封在我体内的王大胆冒出来了,这小子估计是觉得我活不了多久了,不想陪着我死,所以想自己逃走。
我听见昔日叱咤风云,搅得四邻不安的王大胆,像是一个白痴一样一遍遍重复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唏嘘不已。
但是我没有心情管他了。那股寒气发现王大胆是个脓包之后又返回来对付我,很快我就被吹得不住唏嘘。
只觉得身上的皮肉都要掉了。我心想,再有十分钟,再被它这么折磨一会,我肯定得完蛋。
这样吹了一会,我忽然感觉那股寒气越来越弱。我抬头,看见天上的浓云正在消散。一轮弯弯的月亮露出了轮廓。
我不由自主的嘿嘿笑了一声:“看来怨气要散了。”
忽然,我听见一个声音贴着我耳边狞笑:“别以为你得救了。我死之前肯定先把你弄死。”
然后,我感觉有一只爪子,从头到脚,在我身上来回的搜刮。
我觉得很疼,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没想到,一说话,马上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面被拽出来。
我意识到,那有可能是我的魂魄,于是我咬着牙。
我一点点的和它僵持。我能感觉到,它的力量越来越弱。但是我比他更加虚弱。我觉得我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
忽然,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声:“小伙子,你干嘛呢。”然后,有什么东西打在了我身上。
我只觉得身上一轻,那股本来就已经很虚弱的力道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抬头,看见天上挂着一轮月亮,明晃晃的。看来,怨气已经散尽了。
这时候,我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我张开嘴想喊他们。但是一动脸上就疼。
我晃了两晃,全身忽然一松,整个猛然能动了,但是我站立不住,重重的摔了下去。
忽然,我听见有个人喊:“小伙子,小伙子。”
这声音苍老而嘶哑,我吓了一跳。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一个老太太坐在不远处,手里举着一根蜡烛。
老太太对我说:“小伙子,你来扶我一下。”
我不敢去,站在路边问:“老太太,你这么晚了不回家,在这里溜达什么呢?”
老太太叹了口气:“人老了,走路不稳当,摔了一跤,就爬不起来了。这里真冷啊,我想回家躺着。”
我看老太太满头银发,长得还算慈祥。于是慢慢走过去。
老太太举着蜡烛,火光一跳一跳的照在脸上。
我看着她满脸的皱纹,慢慢把老太太扶起来。
老太太的身子很轻,估计已经老得没有什么肉了。
她站起来,一脸和蔼得看着我:“这是好孩子,是谁家的啊。”
我说:“我是王庄的,王五家的。”
老太太似乎知道我爸的名字,高兴的说:“是小五家的啊,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我扶着老奶奶在路上走了一段,始终没有看到文闯和麻子。我问老太太:“你家在哪啊。”
老太太指了指前面的小屋:“就在那呢。”
我见这屋子很简陋,只能勉强的遮风挡雨罢了。不由得问:“老奶奶,你怎么自己住这啊?”
老太太叹了口气:“人老了,整天啰啰嗦嗦的,孩子们也不待见,还是自己住着好。”
转眼间,我已经把老天太扶到小屋前面了。
老太太叫门:“老头子,开门。”
然后,那扇门执拗一声开了,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骂道:“怎么出去那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偷汉子去了。”
老太太哈哈大笑:“我这么老了还偷什么汉子?不过,倒是领回来个小男子汉。”
老头一听这个马上急了,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敢偷我的……”
然后,屋门咣当一声,开了,里面冲出来个老头子。
这老头子本来怒气冲冲的,一看见我,忽然愣住了:“你小子才多大,就敢干这事?”
老太太笑眯眯地:“小五家的。”
老头子忽然脸色一变,一脸怒容变得笑眯眯地:“你是王五的孩子?”
我点点头:“是啊。”
老头子连忙把我往里面让:“来来来,进来喝口水。”
我哦了一声,懵懵懂懂的跟着他们两个进去。
这老两口很热情,问东问西的,好像对我们家的事很清楚。
我们说了一会,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叫我,我听了听,是文闯和麻子的声音。
于是我站起来,对两人说:“我得走了。”
老太太略有失望,不过,很快笑着说:“好好好,好孩子,去吧。”
然后,我告辞出来了。
远远地,我看见,麻子和文闯走了过来。
我问他们:“你们去哪了?到处找不到。幸好碰见个老太太,在他们家坐了一会。”
他们两个挠挠头:“刚才好像是朱家大侄子,但是我们没看清楚。被一团气裹着,动弹不得。挣扎了一会忽然又没事了。奇怪。天下,你说什么老太太?”
我回答说:“就在这小屋里面。”然后我回头一指,只见身后根本没有什么小屋,而是一座坟。
瞬间一股冷气从脚底冒上来。我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扭头就想逃。
后面文闯和麻子跟上来了。
我们走了一会。
麻子对我说:“朱家大侄子完蛋了。”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道:“你怎么知道?”
麻子说:“天上已经出现月亮了,怨气散了。大侄子肯定完蛋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然后,我们互相搀扶着往回走。
走了两步,我忽然明白过味来:“怨气没了,是不是我二大伯被饿鬼给吃了?”
麻子和文闯都默不作声。
我心里觉得很堵。两腿不知道怎么迈步子,走的踉踉跄跄。
王二死了?这家伙一直神神叨叨,现在居然死了?他活着的时候我很烦他,现在他死了,我倒觉得有点想他。
我站定了脚步:“我想回去找他,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但是麻子和文闯把我拉住了:“要看也是明天天亮了再去。黑灯瞎火的,万一再出点什么事,王二死也白死了。”
我被他们两个拉着向前走。
麻子嘀咕了一声:“往哪边走呢,好像迷路了。”然后,他又拿出来那个罗盘,一个劲地看。
麻子还在端着罗盘找方向。我忽然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一下扑倒在地,脸磕的生疼。
我爬起来,嘴里不住的嘟囔:“这什么东西啊,这么硬。”
然后我伸手去摸,摸到一块凉而坚硬的东西,上面横七竖八的刻着字。我心里悚然一惊:合葬碑。
这时候,麻子一声欢呼:“找到了。”
我抬头,看见村子就在我们前面。村口还有几点火光,那里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
我心中大喜,急匆匆往那里走。走到一半忽然又犹豫了。
这真的是我的村子吗?村口上站着的,到底是人还是饿鬼?
想到这里,我脚下的步子更慢了,瞪大了眼睛使劲看。
只见那里有几个人在厮打,在拉扯。我疑惑的望着那里,踌躇不前。
忽然,有个人猛地蹿出来,健步如飞向我冲过来。
我心中害怕。扭头就想逃跑。但是只跑了几步而已,就听见那人喊了一声:“天下。”
我全身一震,回过头来,直到她走近了,我才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妈。”
我妈拉着我,一个劲地看,手电筒像是医生的仪器,在我身上四处照,嘴里一个劲地问:“有没有伤着哪?”
在确认我无碍之后,她才拉着我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擦眼抹泪。
我爸看见我妈带我回来,也远远的走过来接着我,一见我就感觉出不对劲来了:“王二呢?”
我放声大哭:“死了。”
我泪眼婆娑,朦胧中看见我爸的身子猛地震动了一下,然后,他咳嗽了一声,语气低沉的问:“死了?怎么死的?到底怎么回事?”
一时间千头万绪,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爸讲。远远地,守在村口姚媒婆也试探着走过来了。
忽然,有人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东西。然后我听见耳边一个声音:“我走了。”
这声音阴冷的很,我吓了一跳,扭头看时,背后什么也没有。麻子已经不见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是一串钥匙。
紧接着,我听见扑通一声闷响。我身边的文闯颓然倒地。
姚媒婆没有呼天抢地的哭喊,只是把他轻轻地扶起来,然后一步一晃往回走。
我进村的时候,看见猪先生一家也站在村口。
木夯满脸泪痕,但是笑的花枝招展。
我累得要命,想起王二来又难受的要命,我想冲木夯笑,但是咧了咧嘴,眼泪先下来了。
我听见我爸吸了吸鼻子,然后我被他背走了。
那天晚上,我被爸妈带回家,略微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就昏昏沉沉得睡着了。连饭都没吃。
据说我说了一夜的胡话,但是我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第二天上午,我终于醒来的时候,听见外面一声声的炮响。然后,是哀怨的唢呐声。
然后我看见爸妈白衣白裤走进来:“天下,换上衣服,给你二大伯出殡。”
我爸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我看他两手一直在轻微的抖动。
我挣扎着坐起来。看见床头上放着白粗布草草缝制的衣服。
我套上,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悲伤了。
王二没有子孙,所以我来摔盆。
门口烧着王二的枕头。挂着灵幡。
我爸和王二,断绝兄弟之情十几年,终于在他死后变得亲密无比。
出殡的队伍抬着一口空棺材,因为王二的尸体在乱葬岗。况且,有没有尸体还两说。我们与其说是出殡,不如说是收尸。
我们这堆人吹吹打打,一路上不断地有关系亲近的加入我们。有姚媒婆,有猪先生一家。
出殡总是有人呼天抢地的哭。但是今天没有,我们这群人全都在沉默,即使有眼泪也悄悄地擦掉。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我们这支沉默的队伍是最悲伤的。
远远地看见村口了。队伍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我看见那里聚着一大堆的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爸看了看天,回头对抬棺材的说:“走啊,怎么不动了?”
那些人哭丧着脸,好像他们才是最悲伤的人:“五哥,出村有危险啊。”
我爸说:“放屁,我们家天下昨晚上刚刚从外面回来。”
但是那些抬棺材的还是不肯走。
我爸急眼了上去就要打人。
那几个人知道我们王家人的赫赫威名,不敢再争辩,只能抱怨着慢慢往前蹭,能拖几分钟是几分钟。
忽然,我听见前面村口的人群中,有个苍老的声音喊:“你们让我出去,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啊。”
然后,是很多人的劝阻声,拉扯声,乱纷纷的,闹作一团。我听得很是心烦。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我爸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麻痹的这是过庙会呢吗?没事干的回家抱孩子去,一个个的欠揍。”
看来他今天的心情很糟糕,我警惕的缩了缩脖子。
然后那些人纷纷回头看我们这堆人。一个头发白了一半的女人跌跌撞撞从里面跑了出来。
这女的身子很虚弱,要不是有人在旁边扶着,走两步就要摔倒。
她看了我们两眼,忽然破口大骂:“我们家三闷还没死呢,你们就抬棺材,没良心的,生孩子没屁眼……”
我爸怒发冲冠,抬了抬手。但是始终没下手。挥了挥手,显得意兴阑珊,他黑着脸说:“谁有那个闲心管你们家三闷。”
然后,扬扬手就带着我们出村。
那几个抬棺材的越走越慢,渐渐地出溜到了队尾。过了一会见我们好像没什么事,这才敢犹犹豫豫的越过影背墙。
我走了一会,越走感觉越熟悉,犹犹豫豫指着一处地方说:“妈,我好像是在这里遇见的那个老婆婆。”
我爸看了看,疑惑的说:“这里快到咱们家地头了。”
几分钟之后,我看见一座坟立在田里,指着那里说:“就是那,爸,就是那座坟。”等我指完了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我们家祖坟吗?
我爸快步走上前去,在坟前跪下。一边烧纸钱一边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又开始哭。眼泪大滴大滴得落在坟前的土里。
我妈推了我一把,塞给我一把纸钱,让我在坟前烧了。
我一边烧一边想:这些纸钱是给王二准备的,这下可打了折扣了。
我们正在爷爷奶奶坟前烧纸。听见身后三闷妈的哭声:“我的三闷呐……”
其实三闷也就二三十岁,但是他这个妈看起来简直老的要死了。有的说是病的,有的说是累的。总之,这次看见她,感觉又老了不少,估计是伤心过度。
我爸心烦闷,回头吼道:“去别处哭去。”
三闷妈还是在那哭喊,忽然,远远地我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娘,我在这呢。”
然后我就听见三闷妈狂喜的声音:“三闷,三闷回来了。”
然后,扑通一声。她晕倒了。
我们呼啦一下围上去,猪先生连忙急救。
我向远处看,果然,一个人远远地走过来,看样子,真的像是三闷。不过,这小子好像还背着一个人。
我看了两眼,越看越疑惑,对我爸说:“你看,三闷背上那个人,像不像我二大伯?”
我爸看了两眼,忽然向前狂奔起来。我不敢怠慢,连忙跟上去。
三闷一见我们两个来了,咧嘴笑了笑。然后身子一软,就摔在地上了。这小子也累得虚脱了。
我和我爸赶快跑过去,三闷背上得人,果然是王二。
我爸蹲下去检查了一番,眉开眼笑:“还活着,还活着。”
我爸不苟言笑,像这样笑着连说两遍还活着。已经是欢喜之至了。
但是我看王二的情况,却不太乐观。
身上全是伤口,没有一块好皮,牙印宛然,明显是让人咬烂的。不过我心里奇怪,怎么?那些饿鬼没有把人吃干净就散掉了怨气吗?
我站在边上胡思乱想,我爸已经在一连声的叫猪先生了。
猪先生把三闷妈放下,急匆匆跑过来,只看了王二一眼,就一连声大叫:“找车,快去找车,送县里,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然后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二大伯没死,哈哈。”我站在蛮荒野地放声大笑,像是一个疯子。
我爸妈簇拥着二大伯去县里了。姚媒婆看看我,也是满脸笑意:“天下,来我家吧。”
我笑笑:“好啊,姚奶奶,文闯呢?怎么没看见他?”
姚媒婆微笑着说:“还睡呢。”
那些抬棺材的也都如释重负,三三两两的走了。
木夯和猪太太打了声招呼,也要去看看文闯。于是我们几个人边走边谈到了姚媒婆家。
刚刚一进屋,木夯就惊叫一声:“怎么文闯的脸是这个颜色。”
我看了一眼,文闯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身上的皮肤仍然灰蒙蒙的,不过,比昨天好多了。
我喊了一声:“文闯。”
文闯睁开眼睛,不耐烦的瞟了我一眼:“正睡觉呢。”然后歪过头去,不理我了。
我掀开他的被子,看见脚上那只玉环还在脚腕上套着。而且正好嵌在那道勒痕里面,看起来,就像是专门为他打造的一样。
姚媒婆见我看那只玉环,叹了口气:“让他扔了他也不肯扔。不怎么弄得,又套到脚上去了。这孩子还小,可别走我的老路,跟神神鬼鬼的打交道,可不轻松。”
我点了点头,想起昨天文闯的异样,简直就是个陌生人。我想等他醒了好好地问问他。
我和木夯在姚媒婆家一直呆到傍晚。直到猪太太来把木夯叫走。
猪太太可能是心中有愧,送来了半个猪头。
姚媒婆兴高采烈的把肉煮了。等饭摆上桌,香气四溢的时候。文闯忽然坐起来,语气清醒的让你以为他这一整天都在装睡。
他说:“我饿了。”
整个下午我都在和木夯商量着怎么把文闯弄醒,然而,直到天黑,都没有什么效果。
没想到,现在一碗猪肉,居然让文闯蹭的一下坐起来。
饭桌上文闯如狼似虎,看不出半点大病初愈的样子。不过,他身上的灰色虽浅,仍然肉眼可见,筷子夹菜不像之前那么灵活。接连掉了几次之后,干脆用手抓……
姚媒婆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对这种不讲卫生的行为也不闻不问。我长叹一声放下筷子。这小子,手都伸到碗里面去了,还让别人怎么吃啊。
我默默地喝了几口饭。然后对文闯说:“文闯,我看你恢复的挺快的,记得上次我身上也是起了这么一层灰色,折腾了将近一个星期才好。”
文闯呼噜呼噜的吃饭,忙不迭的点头,含含糊糊得说:“是啊是啊。”
我看了他一会,然后问他:“你知道你这病怎么回事吗?”
文闯摇摇头:“不知道啊。我还奇怪呢,好好地睡了一觉怎么就这样了。”
我挠挠头:“好好地睡了一觉?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可是一块出了村,然后见了饿鬼,又一路逃回来的,还有麻子……”
文闯忽然把肉放下了:“怎么我今天的梦你这么清楚?”
我吃了一惊:“什么?梦?”
文闯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是啊,不是梦吗?我做了一天的梦,可把我吓死了。你看,睡得手都软了。”
我疑惑的看着姚媒婆:“是我记错了?”
姚媒婆对文闯说:“闯啊,你是跟着天下还有王二出村了,不是梦,都是真的。”
文闯稀里糊涂:“怎么我没什么印象?”
要看着文闯:“你小子不对劲。”
姚媒婆说:“出村之前那天晚上你就不对劲,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嘟囔着要找王二说事。我问你你也对我不怎么搭理。回来了躺床上就睡着了。我给你盖被子的时候,才发现你把那块玉套在脚上了。哎,我不是让你扔了吗?”
看得出来,姚媒婆很失望。
我把文闯的裤腿扒上去,果然那玉环还在。
文闯见这个一张脸马上拉下来了。他摆弄着那只玉环,愁容满面。
我劝他:“你别发愁啊,大不了咱们再砸下来。”
文闯摇摇头:“我不是愁拿不下来。我是发愁怎么卖。你想啊,完整的玉环买两万,变成两半买两百。可是不砸成两半又取不下来……”
姚媒婆说:“孩子,我总觉得这东西邪里邪气的。你戴着它,我怕害了你。”
文闯拽了几次没有拽下来,见姚媒婆三番五次说要把玉砸坏,不由得有些舍不得。站起来说:“奶奶,你不是说了吗?从王二家回来才套在脚上的,我去王二家看看。”
姚媒婆在后面喊:“你去王二家干嘛?王二都进医院了。”
文闯拉着我一边往外面瘸一边说:“万一回来了呢。”
我们两个走在街上。天已经渐渐地黑了,虽然有些光线,但是看人已经很模糊了。
文闯忽然问我:“你身上什么东西一只乱响?是钱吗?拿出来买点零食吃。”
我掏了掏裤兜:“你觉得我爸会给我钱?”然后,我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串钥匙。
我对文闯说:“那天在村口,麻子给我的。”
文闯挠挠头:“麻子一个要饭的,他哪来的钥匙?就算是拾金不昧,也应该交给警察叔叔啊。”
我摇摇头,把钥匙踹会兜里。
这样一路走着,文闯一直向路边招手,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我奇怪的问:“你干嘛呢?”
文闯说:“跟我我朋友打招呼呢。”
我看看那里,只是一堵墙,除此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不由得奇怪:“什么朋友?”
文闯凑过来,小声的说:“就是死了的那些东西。”
我看着他,虽然早就知道了他有这个能力,不过,心里还是有点不自然:“你和他们交朋友?”
文闯点点头:“是啊,抬头不见低头见,时间长了就认识了呗。”
我疑惑的看着他:“你不害怕?”
文闯茫然的摇摇头:“一开始挺害怕的,不过最近好像没什么感觉了。对了,有个游戏特别好玩,你玩吗?”
我感兴趣的问:“什么游戏?试试。”
刚说完这句话,我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忽然晃动起来。枝条扭曲着弯下来,然后直直的向我冲过来。
我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一步,但是这一退,只觉得身子撞在什么东西上面。
我回头,但是身后空荡荡的,文闯站在很远的地方。
我忽然觉得后腰一紧,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紧接着一股力量把我扔出去,直直得朝墙上摔去。
我两手乱抓,手舞足蹈,吓得哇哇大叫。眼看就要撞在墙上。忽然,有人提住了我的衣领。把我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我已经吓得心脏狂跳了。冲文闯喊:“不玩了,不玩了。”
文闯有些意犹未尽:“还有很多好玩的呢,怎么不玩了?”
我说:“这是你那些朋友干的吧。”
文闯点了点头。
我一想到刚才曾经被一群鬼扔来扔去,不由得心里很堵。
我们两个又走了一段,我不由得有些好奇,问文闯:“那些鬼长什么样子?”
文闯说:“就是他们死之前的样子。”
我好奇心大起:“我能看看吗?”
文闯嘿嘿的笑:“你不害怕了?”
我嘱咐文闯一句:“你让他们远远地站着,别靠太近。”
文闯点点头:“不过这要看那些朋友心情怎么样。”
文闯不知道在墙角说了一会什么,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两手在眼睛上乱揉。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周围多了很多人。
他们大多数都穿着丧服。描眉画眼,脸上的妆很是吓人。而且带着一种独特的,只有死人才有的表情。
看得出来,他们很想友好的笑,但是他们一咧嘴,脸上的表情怪异无比,我不由得心惊胆颤,连连后退。
这样退了两步,一扭头,我忽然看见一个鬼全身裹着白布,走的晃晃悠悠,直愣愣冲我们两个过来了。
我连忙招呼文闯:“不是远远地看着吗?他怎么走过来了?”
文闯有点犹豫:“这个,好像不是……”
但是东西已经走到我们面前了,然后他举起一直手:“天下,文闯。”
我哆哆嗦嗦:“哎,你是……”
那东西的声音很不满:“我是三闷啊,怎么不认识了?”
文闯捅捅我:“这个是人。”
我恍然大悟,看着三闷:“你的脸怎么肿成这样?还有你身上这白布,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回来的时候好好地啊。”
三闷叹了口气:“别提了,回来不是晕了吗?打了一针,结果过敏,全身起水泡,差点命都没了……”
我愕然。
文闯问三闷:“三闷啊,正想找你问呢,你出村之后看见什么了?怎么又把王二背回来了?”
三闷左右环顾:“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往外传。”
我们答应了一声。
三闷神秘地说:“我跟你们说,那天我一出门,再一回头,发现我在一片坟地前面站着。你说奇怪不奇怪?幸好我聪明啊,当时就想到,肯定是有什么脏东西把我运过来的。于是我就一个劲地猛跑,赶快从这坟地里边跑出去。免得着了他们的道,没想到刚跑了两步,那些脏东西就追上来了。幸好我聪明啊,鬼怕恶人,我就一个劲地大喊大叫。然后拿着手电砸他们,把他们吓走了。”
我和文闯眨眨眼:“这三闷是真傻还是装傻?”
三闷不理会我们,继续神秘地带说:“后来我就找到咱们村子了。你猜猜村子里有什么?”
我和文闯故作不知:“有什么?”
三闷一拍大腿,紧接着又疼的一吸溜:“有贼。而且贼不少。我跟你讲啊,那天那些贼是来咱们村踩点的,在街上来回乱晃。我在咱们村活了二十多年?一看他们这些生面孔,就知道不怀好意。”
我和文闯关心的问:“三闷,那些人是不是干瘦,全身都没有什么肉?”
三门摇摇头:“不是啊,我看着挺胖得,就是有点灰头土脸的。”
我想:估计这不是饿鬼。
三闷还在那得意洋洋:“我娘总说我闷,其实我一点都不闷,心思活络的很。我就逮住一个人问:“大哥,这里是哪啊?”那个人居然敢搭话:“这里是王庄。”我心想:废话,老子从小在这长大的,还能不知道这是王庄?于是我就假意说:“大哥,我有点饿,你能把我领家里吃顿饭不?”我想着,就算你知道这里是王庄,总不能随随便便进别人家找饭吃吧,这样一下就露馅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给蒙对了,找了一户没人的人家,还真就端上来一碗饭。”
我和文闯自然知道三闷遇见的是鬼,跟鬼要饭吃,也只有三闷这种人才能当成见义勇为的英勇事迹津津乐道了。
然后,我关切的问:“然后你吃了?”
三闷说:“要不说你比我小几岁,就是傻。你想啊,这饭能随便吃吗?万一有蒙汗药咱们办?把你做成人肉包子,连个渣滓都找不到。当时啊,我趁他不注意全扔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当然晚上果然不出所料。我就发现这些人不对劲了。”
我见三闷讲的眉飞色舞,吐沫星子四溅,不由得感兴趣:“晚上的时候,你看见什么了?”
三闷住在了鬼家里不知道,还以为是要见义勇为。这让我不由得有点担心他的安危。
不过,幸好他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我才稍微放下点心来。
我问三闷:“你晚上都看见什么了?”
三闷神秘的说:“我就知道这个人绝对有问题,所以我就假装成一个过路的,吃完了饭,又要求借住一宿。那人也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就同意了,他也不想想,这是他自己家吗?可能是见我长得憨厚吧,所以对我格外放心。可惜他没看见我忠厚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敏锐的心。”
文闯不耐烦的挥挥手:“三闷,别在这发骚了,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三闷嘿嘿一笑:“那天晚上我提高警惕,连睡觉都是睁着一只眼的。”
我大吃一惊:“你居然还睡觉?”
三闷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一晚上啊,不睡觉,谁熬得住?当时睡到后半夜,我突然就醒了,一睁眼,看见那个人正在我床前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八成是图财害命。我身强体壮,当然不怕他,只见他走过来,我就想一对一跟他单挑。先把他打趴下再说。结果没想到啊,我睡得太死了,全身都睡麻了,死活动弹不了,嘴也张不开,胳膊也抬不起来。眼睁睁看见他低下头来,不知道要干什么。你不知道这小子当时的眼神有多可怕,我当时就想,这下完了。
“正着急的时候,忽然外面有动静。那人听见了,急急忙忙冲出去,他一走,我缓了几缓,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悄悄往门口看,你猜我看见什么了?乌泱乌泱的人啊。之前领我吃饭的那个人正在和他们吵。对了,那时候门口好像点着个灯笼,我看了看,新来的这些人倒是长得干瘦。哎?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有瘦子?你们认识?你们不会是一伙的吧。”
我面对三闷大义凛然的盘问不由得苦笑:“不是一伙的,我们也是听说的。”
三闷点点头:“我当时就观察了一下,数了数大概有百十号人,这么多人,估计不是偷东西,可能是要打家劫舍了。于是我就打算逃跑。哎?你们俩别笑啊。我这可不是害怕,这是一种策略。红军长征你知道吗?”
于是我和文闯板起脸,严肃的听三闷讲。
三闷说:“这时候我才发现这房子盖得有点奇怪。到底怎么个奇怪呢?只有两扇小窗户,而且开的八丈高。我根本爬不上去。除了这个之外,就剩下一扇大门。但是大门被那些人堵着。当时我这个着急啊,急得团团转。正在危急的时候,他们忽然打起来了。”
我眨眨眼:“谁打起来了?”
三闷说:“那些干瘦的人和之前带我吃饭的人啊。这么跟你讲吧,还稍微明白点。我就是伟大的党,之前给我饭的那人就是万恶的蒋介石。当时正是生死关头,眼看要坏事的时候,小日本打进来了。这一下把我救了。我趁他们打得乱成一锅粥,抽了个猛子钻出去就开始跑。”
文闯打趣他:“听说你笨得要命,没想到,这历史学的不错啊。”
三闷瞪瞪眼,居然诧异的问:“这是历史吗?这不是村支部会议上的政治材料吗?”
我又一次愕然,问他:“后来,你就逃走了吗?”
三闷吐了口吐沫:“逃个屁啊,我跑了两步,后面那些人就远远地跟上来了。我就在村子里喊乡亲们救命,喊乡亲们捉贼。可是谁也不肯出来,太他妈没义气了。跑了一会我见人越来越多,我想往家跑,又怕他们把我正病着的老娘给吓着了。我咬了咬牙,扭头往村外走。”
我托着腮帮子:“你就跑了一晚上?”
三闷点点头:“也被逮住过一次。不过那时候我有点肚子疼,可不是吓得啊,我跟你们说,我真的肚子疼。然后就拉到裤裆里了。那些人可能嫌脏,稍微放松了点。然后我来不及换裤子,抽猛子接着跑。一直跑到早上八九点,那些人忽然不见了。我累得要命,在野地里睡了一觉。等醒了的时候,看见王二满身是伤在不远处走,我就过去把他背回来了。”
三闷说:“那些干瘦的人和之前带我吃饭的人啊。这么跟你讲吧,还稍微明白点。我就是伟大的党,之前给我饭的那人就是万恶的蒋介石。当时正是生死关头,眼看要坏事的时候,小日本打进来了。这一下把我救了。我趁他们打得乱成一锅粥,抽了个猛子钻出去就开始跑。”
文闯打趣他:“听说你笨得要命,没想到,这历史学的不错啊。”
三闷瞪瞪眼,居然诧异的问:“这是历史吗?这不是村支部会议上的政治材料吗?”
我又一次愕然,问他:“后来,你就逃走了吗?”
三闷吐了口吐沫:“逃个屁啊,我跑了两步,后面那些人就远远地跟上来了。我就在村子里喊乡亲们救命,喊乡亲们捉贼。可是谁也不肯出来,太他妈没义气了。跑了一会我见人越来越多,我想往家跑,又怕他们把我正病着的老娘给吓着了。我咬了咬牙,扭头往村外走。”
我托着腮帮子:“你就跑了一晚上?”
三闷点点头:“也被逮住过一次。不过那时候我有点肚子疼,可不是吓得啊,我跟你们说,我真的肚子疼。然后就拉到裤裆里了。那些人可能嫌脏,稍微放松了点。然后我来不及换裤子,抽猛子接着跑。一直跑到早上八九点,那些人忽然不见了。我累得要命,在野地里睡了一觉。等醒了的时候,看见王二满身是伤在不远处走,我就过去把他背回来了。”
三闷说:“那些干瘦的人和之前带我吃饭的人啊。这么跟你讲吧,还稍微明白点。我就是伟大的党,之前给我饭的那人就是万恶的蒋介石。当时正是生死关头,眼看要坏事的时候,小日本打进来了。这一下把我救了。我趁他们打得乱成一锅粥,抽了个猛子钻出去就开始跑。”
文闯打趣他:“听说你笨得要命,没想到,这历史学的不错啊。”
三闷瞪瞪眼,居然诧异的问:“这是历史吗?这不是村支部会议上的政治材料吗?”
我又一次愕然,问他:“后来,你就逃走了吗?”
三闷吐了口吐沫:“逃个屁啊,我跑了两步,后面那些人就远远地跟上来了。我就在村子里喊乡亲们救命,喊乡亲们捉贼。可是谁也不肯出来,太他妈没义气了。跑了一会我见人越来越多,我想往家跑,又怕他们把我正病着的老娘给吓着了。我咬了咬牙,扭头往村外走。”
我托着腮帮子:“你就跑了一晚上?”
三闷点点头:“也被逮住过一次。不过那时候我有点肚子疼,可不是吓得啊,我跟你们说,我真的肚子疼。然后就拉到裤裆里了。那些人可能嫌脏,稍微放松了点。然后我来不及换裤子,抽猛子接着跑。一直跑到早上八九点,那些人忽然不见了。我累得要命,在野地里睡了一觉。等醒了的时候,看见王二满身是伤在不远处走,我就过去把他背回来了。”
我们听了半个钟头,就是为了知道王二的事,没想到,三闷拉屎不脱裤子都讲,讲到王二的时候居然一句话带过。
我们两个哼哼哈哈了几句,很是不满意。
三闷还想和我们俩闲聊:“咱们村长好啊,说我立了大功,中午就找人带我娘去看病了,那小轿车,我跟你说……”
我和文闯已经不耐烦的开始告别了。
我看着三闷晃晃悠悠的背影:“真是人憨鬼不欺啊。我二大伯又是镇鬼符又是桃木剑的折腾,还不如三闷两条腿。”
文闯替王二打抱不平:”那不一样,咱们是在村子里让人给堵上了,三闷这是满野地里乱跑,再说了,二大伯也没打算跑啊,他要是跑,能跑不出去?“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王二家门口。
文闯喊:“二大伯,你在家吗?”
里面没有人回应。
我说:“算了吧,我二大伯住地下室的,你喊破喉咙他也听不到。”
文闯一边跟我往里边走,一边说:“我怎么听你这话有点图谋不轨呢?”
我们两个从大门口拿了火柴和蜡烛。然后下楼梯。
天本来就黑了,我们还要往地下走,真是黑上加黑。
蜡烛点燃了之后,火光突突的跳。我们两个的影子也在墙上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好像有四个人在往下走一样。
这里的回音很大,我们两个的脚步声和回声重重叠叠,好像有很多人在同时踢踏。
蜡烛的火光能照亮的范围很小,我抬头看了看,上面是黑暗,低头,下面也是黑暗。
莫名其妙的,我忽然觉得这楼梯没有尽头,我们会在这里走上一万年,永远也出不去。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文闯怪怪的叫了我一声:“天下。”
文闯的声音在窄小的楼梯间本来就怪,再加上回声,颤颤巍巍的响了好几秒。
我头皮发麻,想起这几天文闯都不大正常,于是警惕的缓缓扭头,看见他的脸在火光下一闪一闪的:“咋?”
文闯眨眨眼:“你说你二大伯为什么要住地下室呢?感觉跟进了坟似得。”
我看文闯说话还算正常,擦了一把冷汗:“你能不能别成天这么吓人啊,什么坟不坟的,你就不能盼点好?我这整天被你吓的一身身出汗,衣服几乎一天一换,我家的洗衣粉都不够用了。”
我正扭头冲他抱怨,忽然一脚踩空,差点摔在地上。原来,我们已经走到尽头了。
楼梯的尽头就是王二的大屋,这间屋子无门无窗。我们直接走进去。
屋子里的长明灯还亮着,墙上还挂着不知道哪个祖师爷的巨幅画像。
我们转了一圈,什么东西也没有。我对文闯说:“王二还没回来呢,咱们走吧,我在他这一站,全身起鸡皮疙瘩。”
文闯摇摇头:“不对,我总觉得二大伯家不是这样的。”
我说:“你别闹,这是我二大伯,他家什么样我比你清楚。”
文闯闭上了眼睛,嘴里缓缓的说:“我好像来过这里,就在昨天。这里有一个帘子,二大爷掀开让我进去了。然后里面有一扇门,然后再里面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肯定就在这。”
我看见文闯在屋子里念念叨叨的踱步。
然后,他睁开眼,开始在墙上四处乱摸。
我不解的看着他:“你别在这疯啊。”
文闯忽然哈哈一声,然后,伸手把一面墙拽起来了。
真的,把那面墙拽起来了。
我大吃一惊,疾步走过去,发现那不是一面墙,而是一块巨大的硬纸板,钉在四外的土层里。墙是画上去的。
我看着纸板上的画,画的真是逼真啊,不仅有灰尘,有一层层的泥土,甚至还有蛛网。
没想到啊,至亲的侄子,活了十几年,居然不知道二大伯家的一面墙是假的?
文闯指着纸板后面的空间:“走吧。”
然后,我端着蜡烛走进去。一进去就呆了。我二大伯,他老人家,曾经是开小卖部的吗?
那里面简直堆积成山,有自行车,有脸盆,有水缸,有凳子。总之应有尽有,乱七八糟的堆在一处。
我们两个再仔细一看,这些东西怎么这么面熟?
这自行车不是木夯丢的吗?当时还哭了一下午,死活找不到。
哎?这本书好像是我的。
我们两个越看发现认识的东西越多。
文闯冲我嘿嘿的乐:“天下,你二大伯原来是个贼。”
我冷着脸:“别,他是你二大伯。”
我还在那里翻找。文闯拽了拽我,指着一个角落说:“门在那里。”
我嘀嘀咕咕:“还真有一扇门?”
然后我们两个走过去。看见在墙角处果然有一扇小门,铁皮包着,做得很坚固,精细的像是个小媳妇,和乱七八糟的王二实在不太搭调。
文闯指了指门上的锁头:“天下,怎么办?”
我说:“能不能撞开?”
于是我退了两步,使劲向门上撞过去,跑到一半,我忽然听见裤兜里的声音,于是停下来:“麻子给了我一把钥匙。我总觉得这钥匙有用,不会就是开这扇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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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东西就是这么鬼使神差。我把钥匙掏出来,往锁眼里一插,严丝合缝。
我大喜,伸手就要拧钥匙。但是这时候,有点不对劲了。
我看见一个黑影,从地上慢慢升起来,然后,水涨船高,一直向上蔓延,眼看着把铁门遮住。
我不知道这黑影是什么东西。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冷不丁撞在一个人身上。
我闪了闪,目不转睛的盯着黑影,嘴里不满的说:“文闯,你倒是给我让个地方啊。”
这时候,我再看门上的黑影,那分明是一个人影。
我心里合计,影子在这,那么人应该在……
我回头,冷不丁看着身后站着一个人。这人站的距离我太近,简直前胸贴着后背。
我吓了一跳,猛地向旁边闪了一步。
这时候再看这个人,白衣白裤,满身血污,张牙舞爪不知道长着几条腿,反正肯定不是两条。他站在烛光前面,侧脸对着我,一言不发。
我吓了一跳,躲躲闪闪就想逃跑,结果这里太过狭小,我一不留神,正好撞到了货架子上,噼里啪啦,打碎了一堆杯子盘子。
这时候,那个怪物扭过头来,声音略有不满:“大侄子,你难得来一趟,来了就要拆我家啊。”
我听这语气有点像是我二大伯,定睛一看,可不是吗?
我不由得悲从中来,又有点害怕:“二大伯啊,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啊。人不人鬼不鬼的,咱们是亲戚,你可别害我啊……”
王二没好气:“什么模样啊,还不是那些医生弄的。别在这站着,你给我出来。”
我战战兢兢被王二赶到外面。外面的大屋子里明晃晃点着好几只蜡烛。这时候我才看清楚,王二并没有变成怪物,只是身上缠满了绷带,腋下又拄了双拐。刚才光线太暗,没有看清楚而已。
我一眼看见文闯好好地在外面椅子上坐着,不由得有点不满:“你还有没有江湖道义?二大伯回来了也不告诉我?”
文闯一脸无奈:“我还没来得及说呢,你就在里面上蹿下跳的闹腾开了。我要是不躲远点,摔得就不是货架子了,是我。”
我懒得和他争论,问王二:“”二大伯,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医院了吗?
王二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拄着双拐晃晃悠悠:“也不能总住在医院里边啊,医药费也挺贵的。”
没人关心医药费,很快我进入正题:“二大伯,你到底怎么逃出来的?那些鬼,就这么放过你了?”
王二嘿嘿一笑,露出一嘴大黄牙:“那些饿鬼早就六亲不认了,他们会放过我?不过,幸好我有一身精湛的本事,当时是拳打四方,脚踢六合。我就这么一路冲出来……”
我不说话,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王二说了一会,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尴尬的挠挠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是凭本事逃出来的。”
我和文闯都催促他:“快讲讲,到底怎么逃出来的,让我们两个学学,没准一高兴拜你为师了。”
王二听说我有拜师的打算,顿时眉飞色舞,兴高采烈。指手画脚,吐沫星子飞溅的讲起来。
原来,我们走了之后,王二就没打算活下来。
那些饿鬼心怀怨气,早就已经失去理智,只知道逮什么吃什么。但是以王二的本事,剑斩刀劈,支撑个把小时,绝对不是问题。
可是,关键王二已经心灰意冷。认为抵抗下去也没有用,只是呆在那里,任凭饿鬼啃食。
那些饿鬼毫不留情,一口一口咬下来,王二起初的时候咬牙忍着,后来的时候痛极大呼。
就在这苦苦纠缠之际,王二忽然心念一动,好像感觉到当年的高人就在附近。但是连呼几声,始终没有回应。好像刚才出现了幻觉一样。
王二自称当年为高人所救,一直以来都想报恩,这时候恩人可能就在附近,绝对不能在这时候死了。
人一旦想活下来,就会千方百计的想办法。但是王二,似乎已经穷途末路了。或许,他可以挥舞着桃木剑冲出去。但是这样一来,饿鬼的怨气无法消散,势必会伤害村子里的人。所以,看起来他只能留在这里,被饿鬼分食。
正在彷徨无计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麻子家的那两个纸人,晃晃悠悠出现在了街角。
王二大喜,从众鬼的包围中冲出来,一把抓住那两个纸人,然后咬破中指,在纸人身上以极快的速度画了一张符,写下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随后抽刀刺中眉心,挤出两滴血来,分别滴在两个纸人身上。只是一分钟的功夫,就把这两个纸人做成了自己的替身。
那些饿鬼早就失去神智,对王二的把戏深信不疑。
只可怜两个纸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饿鬼咬得不成样子。那些饿鬼满心以为吃到嘴里的是王二,全然不知只是一团烂纸。他们报了同类相食之仇,怨气也就渐渐的散了。
而王二一路上尽量收敛阳气,不敢快跑,只敢缓步慢行。虽然有纸人做替身。但是纸人身上写着他的生辰八字,画着替身符,又滴了眉心血。所以饿鬼咬纸人,如同咬在王二身上一样。只不过,中间转嫁一次,减轻了些伤害罢了。
王二虽然逃了出来,但是元气大伤,走了几步就渐渐支持不住,正在天旋地转,昏昏欲倒之际,遇见了三闷。这才被背回来,不然的话,肯定要昏迷不醒,死在荒郊野外了。
王二讲完了经过,脸上洋洋有得意之色。然后对我说:“大侄子,怎么样?拜不拜师?”
我挠挠头:“这么重大的事还得问问我爸,二大伯,看来你挺有两下子啊。我爸妈呢?”
王二说:“你爸妈把我送回来就回去了,这个小五倒是不错。关键是你妈,磨磨唧唧的。请她来我家坐坐,她说害怕地下室。小五想把我扶下来让她在上面等着,她又怕黑。最后一层层楼梯我自己挪下来的,我拄着拐杖容易吗我。”
我听见他说我妈,有点不高兴,于是岔开话题:“对了,二大伯,你那个小屋里面放着什么东西呢。”
王二顾左右而言他:“什么小屋,你说什么呢?对了,我钥匙呢?麻子给你的对吧,好了,我回来了,你还给我吧。”然后,他劈手把钥匙夺走了。
我禁不住好奇心的诱惑:“二大伯,你就告诉我呗。反正等你死了这一屋子东西也是我的。”
王二嘿嘿冷笑:“放屁,我临死的时候一把火都烧了。”
文闯在旁边听了一会,这时候走上前来,一拉裤管:“二大伯,我奶奶说这玩意是你给我套上去的,你能给摘下来不?”
王二一脸无辜:“你可别冤枉人啊,谁说是我给你套上去的?”
文闯也有点犹豫了:“我奶奶说……”
“你奶奶说,你奶奶亲眼看见了吗?”
文闯挠挠头:“那倒好像没有……”
王二耍无赖简直是轻车熟路:“那不结了,这玩意谁给你套上去的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我。”
我冲文闯摆摆手:“还是算了吧。别跟他较劲了,我二大伯油盐不进,坑蒙拐骗偷,哪一样不干?你看那里边堆着多少东西。麻子生前肯定没少见他。”
一番话说得王二老脸通红,拄着拐杖来回乱晃。晃到一张破床上躺了下来。
文闯哭丧着脸:“要是弄不下来,两万块钱就没了。”
王二嘿嘿奸笑一声:“我倒有个办法帮你取下来。”
文闯大喜:“什么办法?”
王二眨眨眼说:“把脚锯下来。”
文闯大失所望,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又问:“二大伯,我问你个事。”
王二侧躺在床上:“问什么?”
文闯说:“我听我奶奶说,你认识我妈。”
王二一听文闯问这个,忽然坐了起来。直勾勾盯着文闯,一言不发。
文闯紧张的问:“二大伯?我妈到底是哪的人啊,她现在在哪?我爸是谁?”
王二忽然打了个哈欠:“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到时候我自然告诉你。”
我插嘴说:“现在怎么不是时候啊。”
王二指了指满身绷带:“大侄子,你觉得我都这样了,你大半夜问东问西的是时候吗?”
我知道,王二这人奸猾无比,如果他不想说,可以有一万个理由搪塞过去。但是文闯还是不肯走,在那一个劲哀求:“二大伯,你不是想收徒弟养老吗,我给你当徒弟怎么样?”
王二站起来,看了看文闯,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笑声有点不对劲。好像藏着什么心事一样。
过了一会,王二重新躺在床上,两眼盯着屋顶,阴阳怪气的说:“我这身本事,只传给姓王的。”
文闯一腔热情闹了个灰头土脸。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城府不深。见王二一个品行不端的老家伙居然这么大架子。登时火冒三丈,一转身走了。
文闯走了,我自然也不想在这呆着,扭头想走。王二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挽留我。只是轻轻说了句:“大侄子,我这身本事肯定得传给你。”
我回头问他:“学了能进中央吗?”
王二哑口无言,不说话了。
从王二家出来,文闯已经不见了。于是我独自回家。
我爸妈都在家里。我回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商量着给爷爷奶奶上坟。
难得见我爸对除我之外的事情这么上心,于是我行事低调,找了点剩饭吃了,然后上床睡觉。
这晚上我总是睡不踏实,一连醒了好几次,后来干脆就开着灯睡。幸好一夜无恙。
第二天早上上学,走在村子里,看见熟悉的人,看见熟悉的同学,成群结队的往学校走,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正在感叹,忽然听见几声口哨声。
我循声望去,看见学校门口聚着一堆人,个个不怀好意的看着我。我目光敏锐,一眼发现站在最中间的鑫哥。
我一看见这小子,第一反应就是抱头鼠窜,免得被他杀了吃。跑了两步才醒悟过来,那天吃人的事只是梦而已,鑫哥并没有真的要杀我。
于是我停下脚步,忍不住好奇往那边望。我看见他们几个正在说话,一边说一边笑,还时不时看看我。
我忽然想起来,曾经因为木夯和鑫哥结下梁子。现在,鑫哥不会是要对付我吧。
想到这里,我不敢怠慢,低头加快脚步,走到学校里面去了。
学校中央那座寒酸的砖塔还在,寒酸的像是要倒塌了一样。这东西竖在院子里,丝毫没有给我们学校增添什么内涵,反而更衬托了破落。
不过,这东西也有个好处,正好挡住了我们教室。万一迟到了我可以沿着墙根慢慢溜过去,在张老师发现之前想想对策。
不过今天这个功能用不着,我还没走到教室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看来,张老师肯定不在。
于是我打算跟他们开个玩笑,慢慢的走上前去,用手以极慢的速度推开屋门。先是开一条小缝,然后慢慢推开半扇……
这是张老师的惯用伎俩,他巡视教室的时候最喜欢用这一招。你想想看,你正在那好好坐着,心惊胆战的等张老师上课,忽然教室门缓缓打开,还偏偏看不见他的脸色,不知道他今天什么心情,会不会拿学生出气。真是太煎熬人了,我们往往被折磨得心惊肉跳。
更可怕地是,往往有些学生闹的比较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已经慢慢打开了,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张老师的大耳光也到了。所以,全校都知道我们班的人是惊弓之鸟,即使大闹的时候也要过几十秒瞟一下屋门。
我今天就是用的张老师这一招,吓吓他们。
效果出奇的好,随着我把教室门慢慢推开,里面很快安静下来。我想想一会他们看见推门的是我的时候,那种放松、懊恼、庆幸、愤怒,各种表情交杂的脸,就不由得想笑。
但是还没等我现身,屋门忽然被人用力拉开了,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右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动作。
我抬头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都透着绝望:“张老师,怎么,您在教室啊。”
张老师干净利落,也不废话,大皮鞋高高抬起来,一脚踹在我胸口上。
我被这一脚踹的闭了气,身子翻滚着倒下去,一直在地上躺了两分钟才慢慢爬起来。
等我爬起来的时候,看见张老师已经走到教室里面去了。而教室门又重新关上。
我深呼吸一口气,默念:“别怕,张老师也是人,别怕。我连鬼都见过。”然后我走上去,哆哆嗦嗦,极其谦卑的敲门,然后恭敬的喊:“报告。”
张老师宽宏大量,允许我进去了。但是不准在坐在座位上,让我拿着书站在了墙角。
对于喜欢打人的张老师来说,站墙角几乎已经相当于表扬了。
我心里乐开了花,但是脸上带着改悔和羞愧的表情,拿着书站到墙角了。
教室有四个墙角,等我站好之后,四个墙角就都站满了人。其中一个就站着文闯。
我在墙角站了一会,终于明白今天为什么人声鼎沸了。原来,张老师正在开文闯等人的批斗大会。
每个人都要发言,然后小组讨论,我们这些站在墙角的都是惯犯,平时缺点就一大堆。现在哪经得起讨论?
我们的缺点被写在了纸上,张老师明言:多少条缺点就要打多少棍。
张老师冷笑:“谁要是不写,八成是和这些坏学生狼狈为奸,坏事也干了不少,我们就把他揪出来。”
听到这里,我心里早就凉了。木夯回头看了我一眼,一脸无奈,然后在纸上刷刷写了起来。
最后的结果很惊人,每个人都有百八十条罪状,经过合并同类项之后,还有二三十棍。
张老师为了节省力气,特别授权班长行刑。
班长名叫吴谦,人称马屁谦。平时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实际上猥琐无比,打小报告之类的事全是他干的,不然他怎么能当上班长。
所以我们挨揍后往往要长叹一句:咱们是把皮肉交给了恶人张,马屁谦是把灵魂都交给了恶人张啊。
现在马屁谦得了这个任务,兴高采烈提着棍子走过来。一时间,教室里全是打人的闷响……
以往被张老师及其走狗打了之后,难友们往往要交流心得,但是今天例外。下了早读,课间的时候大伙全都在讨论王庄的事。
原来,有几个外村的人,星期天的时候想去王庄玩,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王庄,平时通往王庄的路忽然出现了很多岔路,怎么走也走不对。这些人心里害怕,知道是遇见鬼打墙了,于是不敢再试,急匆匆往回走。
本来只有一个人遇见这事也没什么影响。关键是十几个人都遇见了这种情况。于是大伙纷纷猜测,星期天的时候,王庄肯定有什么不对劲。
我们学校虽然叫王庄中学,但是各个村子里的学生都有。下了课同学们就把我们几个王庄人围在一处,纷纷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幸好,我们口径很统一,一概矢口否认。
这一天,就一直在试探与反试探中度过了。
晚上放学的时候,我背起书包要走,木夯忽然拽了拽我。
我扭头,看见她面色红润,比之前健康了不少。也挺高兴,问道:“怎么了?木夯,以后你每天吃猪肉,很快就要人如其名了。”
木夯白了我一眼:“你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逗我?”
我听见这话,忙问:“什么死到临头了?”
木夯紧张的说:“刚才我在校门口,看见那天的小流氓等着咱们呢。”
我心里突突的跳,又不想在木夯面前太怂:“这有什么?看我把他们打跑。”然后我抬脚就要出去。
木夯信以为真,连忙紧紧地拉住我。
木夯现在虽然病好了,但是仍然属于瘦子行列。我要是想把她挣脱开,绝对是易如反掌。但是我没这么做。我顺坡下驴,停下脚步:“木夯,你拦着我干嘛?”
木夯嘴里一个劲嘟囔:“别去,咱们再等等。”
我扭头,看见文闯也在慢吞吞收拾书包,几本书放进去又拿出来,估计也是不敢走。
我知道,鑫哥他们几个即使再有胆子也不敢在学校动手。因为有张老师这个凶神镇守。
于是,我们只能和他干耗。
忽然,我想起一件事来,我问文闯:“你不是有几个朋友吗?叫来治治这小子。”
文闯居然很诧异:“什么朋友?”
我哎呀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装了,那些鬼呗。”
文闯挠挠头:“天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学校附近,没有鬼。”
我心里一凉:“没有?”
文闯点点头:“那些鬼喜欢四处游荡,尤其是现在,天快黑的时候,更是飘来飘去,但是特别奇怪,咱们学校一个也没有。”
我长叹了一口气,真是天意啊。
那天,我们偷偷的往校门口看了好几次。我们一直等到天黑,鑫哥一伙人终于走了。于是我们三个人长舒一口气,结伴往家走去。
木夯家离得最近,她回家之后就只剩下我和文闯。
我们两个说起今天挨张老师打的事来,全都愤愤不平。这时候,文闯提议:“反正现在夜深人静,不如趁天黑咱们整整他。”
我有点犹豫:“这么晚了……”
文闯劝我:“反正回家也是挨揍,怕什么。”
我想想也是。于是我和文闯回马枪杀到学校。
校门已经锁了。我们两个脱下外套,蒙住头脸,然后翻墙跳了进去。
我们是乡镇中学,学校只有张老师一个外地老师。现在整个学校漆黑一片,只有张老师的宿舍亮着灯。
我们溜墙根摸过去,向里面一张望,空无一人。
我和文闯面面相觑:“怎么回事?难不成上厕所去了?”
正在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我们两个连忙躲在阴影里,一动不敢动。捂住口鼻,甚至不敢喘气。
然后,我看见一个魁梧的身影,像是喝醉了一样,晃晃悠悠走到宿舍门口,直接撞门进去,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我和文闯胆战心惊的探头,从窗户向里面看。只见张老师垂着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小声说:“喝醉了?睡着了?”
文闯摇摇头:“没闻见酒味啊。”
我们两个正在疑惑,忽然,张老师猛地抬起头来,仰天大叫了一声。
这一声嚎叫突如其来,而且声音大的出奇,简直是拼了命,要把喉咙叫破的意思。
我和文闯胆战心惊,趴在外面不住的打摆子,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们两个埋伏在张老师宿舍门外面,本来打算趁他睡着了搞点破坏。砸块玻璃,或者在门上留言骂两句什么的。
结果,让我们看见这恐怖的一幕。
张老师看起来很痛苦,仰天喊了两声之后,就一直双目紧闭,眉头紧皱。脸上肌肉扭曲,表情狰狞。
我在门外看的心惊胆战,正要招呼文闯离开。忽然,张老师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两眼圆睁,紧盯着门外。
我马上来了个木头人,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幸好,张老师并没有发现我。他在屋子里晃了两步,忽然把脑袋向墙上撞去,我听见一声闷响,不由得咧了咧嘴。但是张老师浑然不觉,开始砰砰砰的撞了起来。
有句话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何况张老师又是出了名的喜欢迁怒于人,经常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就拿我们出气。
现在他显然很不高兴,为了人身安全着想,我决定尽快离开。
我冲文闯打了个手势:“哥们,快走。”
但是文闯一动不动,似乎是看上了瘾。
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低声骂道:“别看了,你不要命了。”
文闯脸色煞白的扭过头来,声音极小:“哥们,我动不了了。”
我呸了一声:“真他妈够怂的。”
于是我站起来,打算把文闯扶起来。结果没想到,我的两条腿一直哆嗦,抖得根本站不住。
文闯趴在地上一把拉住我:“别哆嗦了,快趴下。”
于是我重新趴下,四肢着地稳当了很多。
文闯看了看仍然在撞墙的张老师,冲我点点头:“咱们还是爬吧。”
反正现在是晚上,周围一个人没有,爬就爬吧。
张老师的宿舍距离学校的围墙只有几十米。我们两个手脚并用,悄悄爬过去。然后准备翻墙逃走。
等我们终于到墙下的时候,才发现平时如履平地的围墙,现在比登天还难。
我两条腿根本没办法站直,更别说起跳了。我对文闯说:“咱们去搬点砖,垫垫脚。”
文闯忽然捂住了我的嘴。
我不明所以,一扭头,看见张老师从宿舍里走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老师大晚上不睡觉,一直在院子里瞎溜。我见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无比痛苦的低吼。
我对文闯说:“咱俩叠罗汉上去,快点走,万一让他发现了,今晚上得死在这。”
文闯点点头,自觉地蹲下来,我哆哆嗦嗦踩在他的背上,两手抓着墙头使劲向上爬。
可怜我两个胳膊也给吓得没什么力气,双脚在墙面的上乱蹬,墙皮哗啦哗啦往下面掉。
我惊慌的回头,还好,张老师正在专心的捶打一根柱子。
文闯趴在地上,痛苦的说:“麻痹的,你能不能快点。咱们是翻墙,不是偷窥,你麻痹站上去怎么不动了。”
我连忙答应:“别着急,马上就好。”
话说我当时正在使劲的时候,忽然一片亮光照在我身上,紧接着听见我爸喊:“天下,是你吗?”
我一听这话,心都凉了。坏了坏了,这下完蛋了。
我忙不迭的回头,看见我爸举着手电,和看门的老头走过来了。而张老师,正站在柱子旁边,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
我顿时吓得不敢动弹,怯怯得叫了声:“爸。”
我心想:这一顿揍肯定是跑不了了。不过,跟着我爸回去也好,张老师再混蛋,也不敢动我爸。让我爸揍总比让张老师揍好一点,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爸心里憋着火:“这么晚了不回家,你想干嘛?你们两个在这干嘛呢?”
还没等我说话,忽然我听见一声怒吼。循声望去,只见张老师已经向我爸冲过去了。
我爸也吓了一跳,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张老师:“张老师,你这是干嘛?我是王五。”
张老师根本不听,整个人向我爸撞过去。
我爸怎么也是当年王家五虎之一。看见张老师这幅模样,身子轻轻巧巧向旁边一闪,把张老师让过去,喝道:“你疯了?”
张老师果真是疯了。见抓不到我爸,转身向看门老头下手。
老头是校长的远方亲戚,一向养尊处优,师生不敢得罪。这时候猛的看见这么个凶神跑过来,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摔倒在地。
我爸见老头危急,连忙赶上去,一脚揣在张老师背上,把他踹出去老远。
我见我爸为我报了早上的一脚之仇,不由得喝彩:“好。”
文闯趴在地上骂道:“别麻痹叫好了,快下来。”
我这才想起来文闯还被我踩着,连忙跳下来,把他扶起来。
现在我爸来了,我们两个胆子壮了不少,不过,仍然两手发抖,脚下无力。我们互相搀扶着,东倒西歪走过去。
我爸还在和张老师打斗。
张老师到底是个文弱书生,也就在学校打打学生还成。现在碰见我爸,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不过,让我惊诧的是,张老师好像不知道疼一样,一遍遍的冲过来要和我爸厮打。嘴里还带着疯狂的吼叫。
我注意到,张老师整晚都没有说话,唯一发出的声音就是嘶吼。这吼声不像是愤怒,更像是痛苦。
这绝对不是喝醉了。也不是疯了,疯子挨打也知道跑啊。我看向文闯:“张老师是不是鬼上身了?”
文闯看得两眼直愣愣的,并没有听见我说话。
我拍了他一下:“张老师是不是鬼上身了?”
文闯打了个哆嗦:“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
我听他这话莫名其妙:“什么你知道不知道的?吓傻了?”
文闯一脸疑惑:“我总觉得我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仔细想想,我不知道啊。好像我应该知道,但是我忘记了一样……”
我爸至少和张老师打了五分钟。张老师一直在挨揍。但是看得出来,他的力气越来越大,而我爸越来越累。
这时候,我爸也看出不对劲来了,喊看门的老头:“快点走,还在这干嘛?天下,文闯,你们把他扶走。”
我爸冲我们说了一句话。略微一分神,张老师就冲了上来。我爸想躲,但是晚了一步,张老师力大如牛,一下把我爸撞倒在地,然后整个人扑上去。
我爸伸出两手使劲卡住张老师的脖子。苦苦挣扎,始终挣脱不开。而张老师吼叫连连,面色狰狞,简直是要吃人一样。
我大叫了一声,顾不得害怕,猛地跳过去,一脚踹在张老师的身上。
这是我第一次打老师,不由得有些脚软,张老师身子晃了一晃,并没有被我踹开。
文闯也跑过来,喊道:“我帮你。”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出招。张老师忽然一跃而起,扑向文闯。
我感觉就像是一只猛虎抓住了兔子一样。
文闯大叫一声,整个人就被张老师死死攥住。
我爸在地上挣扎着还没站起来,而我已经吓得呆立在地。
眼看文闯就要惨遭毒手,一切都来不及了。
忽然,一声闷响,张老师一趔趄,差点倒在地上。
然后,我就看到了目瞪口呆的一幕。看门老头手里拿着一整块的砖头,疾风骤雨般砸在张老师头上。
老头年老体衰,力气不大,但是架不住他砸的全是同一个地方。
张老师顿时招架不住,连连倒退。我爸一跃而起,看准机会,一脚把他踹回宿舍。然后咣当一声关上门,上了锁。
张老师在宿舍里面怒吼,一张脸重重的撞在玻璃窗上。那窗户上的玻璃马上碎了,碎玻璃割破了他的脸,鲜血淋漓,十分可怖,更恐怖的是张老师根本不在乎这些,只是一个劲地死盯着我们几个。
我爸说了声:“快走。”
然后我们一溜小跑,向大门口走去。
刚刚走到大门口,身后传来轰的一声。我惊恐的回头,看见远处的教师宿舍,张老师撞破了大门,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冲我们跑过来。
我大叫:“快走,张老师来了。”
看门老头紧张兮兮的找钥匙,找到钥匙又插不进去锁眼,哆哆嗦嗦钥匙掉在了地上。
我爸一边低头捡钥匙一边骂:“我就进来这一会,你他妈锁门干嘛?一屋子破东西谁偷。”
老头一边在地上摸一边嘟囔:“谁偷?你二哥!”
等他们终于找到钥匙的时候,张老师已经要到了。
我爸催促张老头:“快开。”顺手抄起一个凳子,甩手冲张老师扔过去。
老头一声欢呼:“开了。”
大门只开了一条缝,然后我们几个蜂拥而出,一边推门一边从门缝里面拼命挤出去。乱纷纷的不知道是谁的腿绊了我一下,我顿时扑倒在地,等再爬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张老师粗重的呼吸。然后我觉得我的后衣领被抓住了。我大叫一声:“爸。”
我爸回手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的出奇,一把将我拽了出来。我听见身后刺啦一声响,上衣裂成两半,被张老师拽走了。
旁边老头不失时机,猛地关上门。然后干净利落的上了锁。
里面只剩下张老师砰砰的撞门声。
为了防止学生逃学,这大门坚固又高大。我们全都松了一口气。
老头恨恨的骂:“这姓张的是疯了吧。幸好老子当年干过教导主任,整天揍学生,练了一身本事,到现在还宝刀未老,哈哈。”
我听得一缩脖子。
我们刚走了没两步,忽然文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我爸忙走过去,问他:“伤着了?”
文闯面色苍白,但是他摇摇头:“没,可能是吓得,两腿不听使唤了。”
我爸把文闯扶起来:“能走吗?”
文闯摇摇头。
我爸和张老师大战了一场,也有些腿软,对我说:“你帮我,把文闯扶上来。”
然后,我爸弯下腰,我帮他把文闯扶到背上。
不经意间,我的手碰到了文闯的脚腕,感觉像是摸住了火苗一样,猛地被烫了一下。
我连忙缩回来,对文闯说:“你没事吧。”
文闯诧异的看着我:“我有事啊,你没看见我都走不了了吗?”
我说:“我指的不是这个。你的脚。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文闯摇摇头:“就是有些软,不听使唤。”
这时候,我爸已经背着文闯往村子里面走了。我只好带着满腔疑惑跟上。一路上我偷偷摸了文闯的脚腕几次,都没有什么异常。我不由得怀疑,难道刚才是错觉?
看门的老头自然不肯再回学校呆着,一路上都在数落他的校长亲戚,埋怨他给自己找的这份好差事。
我爸想了一会,对看门的老头说:“咱们最好叫点人,把张老师给捆起来。不然他疯疯癫癫的伤了人,可是不好。”
老头同意了。反正他也没有睡觉的地方,早点把张老师逮住,他也好回去睡一会。
进了村之后,我爸先把我送回家,嘱咐我锁好门,然后他背着文闯去了姚媒婆家。临走的时候撂下一句话:“把张老师抓住了就回来。”
我妈还没睡,一直在等着我吃饭。她见我爸急匆匆出去了,问我出什么事了,我不想她担心,推说不知。
吃完了饭,我拿出书包打算写作业,却发现书包早不知道扔在哪了。我心想,张老师这幅模样,肯定没办法上课了,既然如此,还写个毛的作业?
于是我干脆脱衣服上床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早,但是根本睡不着。我等了很久,我爸始终没有回来。我疑神疑鬼的,不断的检查大门,生怕一时疏忽,让张老师闯进来。
半夜的时候,我终于开始迷糊了。忽然,我隐隐约约听见一阵敲门声,我一激灵坐起来,而我妈已经出去了。
我光着脚跳下床,趴在窗户上向外看。发现走进来的是我爸,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等我爸进了屋,我探头出去问他:“爸,张老师抓住没?”
我爸摇摇头:“我叫了几个人去学校,没有找到张老师。这几天小心点,看见他之后远远地躲开,回来告诉大人,千万别招惹。”
我点头答应了。
我妈关切的问:“张老师怎么了?又打孩子了?”
我爸摇摇头:“谁知道他怎么了,估计是疯了。”
我爸折腾了一夜,已经很累了,回屋之后很快灭了灯,紧接着鼾声大作。
但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隐隐约约的,我总觉得张老师不是疯了那么简单,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疯了呢?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睡觉,但是满脑子都是张老师发狂的狰狞,我不由得害怕,于是又重新睁开。
黑漆漆的夜,睁眼与闭眼也没什么区别。
我发现,当我看不到东西的时候,耳朵总是相当灵敏。我躺在黑暗中,所有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忽然,寂静的夜里传来一阵狗叫。这狗叫的很剧烈,绝对是看到什么东西了,叫了一阵之后,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硬生生切断了一样。
我心里一激灵,马上不困了。
紧接着,我听见全村的狗都开始叫了起来。此起彼伏,互相应和。狗叫声在村子里传出去老远,整个黑夜都被叫声淹没了。
我觉得不对劲,打算开灯看看是什么情况,于是摸黑下床。
我刚刚从床上坐起来,一扭头,忽然发现窗户上有一个影子。
它贴在那里,像是隔着窗户往里面张望。
我喉咙发干,坐在床上不敢动。只是用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它。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大半夜光着身子坐在床上,我开始不由得打冷颤。
外面的月光很淡,影子也很模糊。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张老师。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几秒钟,我看见影子动了动,但是绝对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想叫我爸,但是又不想打草惊蛇。
我眼睛死盯着影子,耳朵里听着满村的狗叫声,紧张,烦躁,害怕,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涌上心头,我身子冻得发抖,脑门和手心却一阵阵出虚汗。我心内纠结,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时候,我爸屋子里的灯忽然亮了。
就是现在,我连忙大叫一声:“爸,窗户上有影子。”
我爸肯定是着急了,我听见他从床上跳下来,撞开房门跑了进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顺手抄起我屋子里的椅子,大声问:“在哪?”
我指着窗户:“在那。”
然后我们父子俩开始面面相觑,窗户上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什么影子。
然后我们穿上衣服,走到院子里。那些狗还在不知疲倦的叫,我看见很多邻居已经把灯打开了。
我们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我妈也出来了,指着院子里一棵树说:“是不是树影落在窗户上了?”
我想了想:“没准还真是。”
我妈叹了口气:“这几天是怎么了?总是出些怪事。”
我爸在院子里站了一会,那些狗叫声渐渐的停止,夜重新静下来。
我爸摆摆手:“都回去睡觉吧,明天一定得把那个张老师抓住。”
但是谁还睡得着啊,我瞪着眼躺到了天亮。
那天早上到了学校,我发现不少人都睡眼惺忪,看起来都没有睡太好。
班上闹哄哄的,有一半人都在讨论张老师。确切的说,是在听大黄讲张老师。
大黄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王庄人,和我一样姓王,但是他的真名并没有这么带劲。
只不过因为他有一条狗,名叫大黄。而此人又是爱狗之人,无论和人讨论什么,三句之内,必然要提到,我家大黄如何如何。于是我们干脆叫他大黄。
此时大黄站在教室正中央,讲的吐沫星子横飞:“话说昨天晚上张老师吃的有点撑,于是心血来潮,大半夜来我们王庄溜溜食。不成想,走到我家门前,遇见了我们家大黄。这一人一狗,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此时狭路相逢勇者胜,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听到这里,同学们不由得哄堂大笑。
大黄颇有台风的伸出手,压了压笑声,满脸悲伤的接着讲:“只可惜张老师凶神恶煞,老弱妇孺尚不放过,何况一条忠心不二,看家护院的猛狗?我家大黄点到为止,张老师却赶尽杀绝。哎,他们两个斗了一百回合。大黄一时疏忽,就着了张老师的道,被活活咬死。不过,张老师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他已经被我家大黄咬伤,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狂犬病发。同学们,大黄为了大家的自由而献出了自己年轻点的生命,请大家为它默哀。”
我发现大黄不去说相声真是屈才了。一时间同学们笑成一团。砸桌子的,吹口哨的,此起彼伏。
我拽住他:“你确定昨天是张老师?”
大黄瞪瞪眼:“我亲眼看见的。张老师把我们家狗咬死了。然后周围的邻居全出来了,张老师一瘸一拐的逃走了。”
其余的同学也很疑惑:“张老师好好地干嘛去咬你们家的狗?”
大黄正要说话。忽然推门进来一个人。
大家一看是马屁谦,顿时都不说话了。
玩笑归玩笑,私底下怎么编排张老师都行,但是大家全都瞒着马屁谦,因为他肯定会一字不漏的打小报告。
马屁谦面色沉重,一如痛失爱犬的大黄。他走到讲台上,双眼含泪:“同学们,我刚刚去了一趟校长室。校长和看门的大爷告诉我。我们敬爱的张老师,因为操劳过度,积劳成疾,精神方面出现了一点问题。希望同学们好好学习,不要辜负张老师的付出。并且,如果有哪位同学发现了张老师,请及时报告校领导。”
我们一阵沉默,个别胆子大的问:“确定?”
马屁谦点点头。
又有人问:“张老师还会再上课吗?”
马屁谦惆怅的摇头:“哎,不可能了,校长说,张老师得了这个病,就算是治好了,也没有人敢让他教了。”
教室里沉默了几秒钟,忽然传出一阵欢呼。那一天,我们是在狂欢中度过的。所有人都在破口大骂张老师。
马屁谦被我们罢免了,但是我们仍然促狭的叫他班长。从那一天开始,班长变成了他的外号。
放学的时候,我和文闯相谈甚欢。结伴往家走。
走到半路上,忽然有什么东西砸中了我的后脑勺,生疼。
我怒气冲冲的回头,看见鑫哥带着几个人笑眯眯得走过来。
我反应迅速,一把拽住文闯:“跑。”
文闯一瘸一拐,在我的提携下勉强做到了健步如飞。我们两个跑了一阵,眼看鑫哥等人越追越近。
我抬头看见马上就要跑出学校区了,一把拉住他:“不能再跑了,出了学校区,事儿就闹大了。”
文闯却不由分说把我拖过去,然后继续狂奔。
鑫哥在后面大笑:“小兔崽子,你们两个挺有种哈。给我上。”
然后,跑过来三四个高大强壮的学生,把我们两个拦住了。
王庄中学是在我们村子外面的荒地上盖起来的。我和文闯刚才一阵猛跑,正好跑到了学校和村子的中间地带。
现在四周都是荒野,正所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鑫哥一伙人能在这里把我们堵住,恐怕做梦都会笑出来。
我无比懊恼:“文闯,刚才我让你别跑了,你非要跑,现在怎么办?”
文闯扭头看我:“你埋怨我?”
鑫哥一伙人起哄:“狗咬狗,这俩人先窝里斗了。”
我心中大火,但是对他们又无可奈何。
这时候,文闯忽然一拳向鑫哥打过去。
我吃了一惊,心想:我们就算再厉害,到底也是初一的,鑫哥一伙人比我们大了两三岁,而且人数又多。这么贸然挑战,不是找揍吗?
鑫哥显然也是这么认为。面带笑容,一脸轻松,迅速的伸出一只手,使劲把文闯的胳膊拧住。然后另一只手握成拳,重重的向文闯头上砸过去。
眼看文闯就要挨揍,我情不自禁冲上去想帮忙。但是鑫哥周围的人七手八脚把我抓住了。
就在这时候,我看见文闯的脑袋一歪,躲过鑫哥的拳头,然后身子一侧,肩膀向前一撞,正好撞在鑫哥胸口上。
紧接着,我似乎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再看鑫哥,脸色煞白,痛苦的皱着眉头,身子不由自主的连连倒退,然后一屁股坐倒在地,几秒钟之后,他似乎连坐都坐不住了,上半身颓然后仰,仰天摔倒。
鑫哥躺在地上,挣扎了一下,上半截身子吃力的抬起来,又重重的摔下去,终于还是没能站起来。
那些小兄弟个个目瞪口呆,呼啦一下子跑过去,把鑫哥围在中间。几秒钟之后,他们抬着鑫哥,像是一阵风。走了。
我目瞪口呆看着文闯:“你小子打通任督二脉了?”
文闯冲我笑了笑,身子忽然软了下来,坐在地上五分钟起不来。
我问他:“你怎么了?”
文闯苦笑:“什么打通任督二脉啊。刚才请了三四个朋友,合力打出那一下。可把我累死了。”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刚才那么厉害,原来是有哪些鬼……朋友帮忙。”
文闯点点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跑到这里来了吧。在学校区我找不到鬼。”
我把文闯扶起来:“咱们俩快点走,免得他们杀个回马枪。”
文闯点点头,我掺着他快步往村子里面走过去。
我们两个快马加鞭一阵急行军,终于逃到了村子里,全都累的气喘吁吁,正要歇一会。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喇叭声。
我和文闯暗骂了一声,让在路旁。随后,看见两辆小轿车带着大团的尘土开过去了。
我站在路边一个劲地咳嗽:“咳咳……这车,麻痹的,咳咳,谁家这么缺德。”
文闯也好不到哪去:“好像,咳咳,好像是校长的车。”
我们两个一边骂一边往家走。走到半路,忽然发现校长的车停在王二家门口。
我们两个禁不住好奇心,来到王二家,从他的楼梯往地下室走去。
还没走到尽头,就听见下面传来一阵阵的吵嚷声。
我们两个更着急了,连忙加快脚步。
等到了王二的大屋,我看见里面站着七个人。王二,校长,教导主任,还有四个体育老师。
唱黑脸的是教导主任,一直和王二吵。唱红脸的是校长,一直做和事老。四个体育老师估计是壮胆来的,站在周围凶神恶煞,一言不发。
我悄悄对文闯说:“校长这是有备而来啊,不知道要找我二大伯什么麻烦。”
没想到这一句小声嘟囔,居然让体育老师听见了,一把揪住我就要杀鸡给猴看。
我二大伯哪能让他得逞,虽然身上缠着绷带,腋下拄着双拐,但是两根拐杖舞起来呜呜带风,一抻一钩就把我救走了。体育老师茫然若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王二得意洋洋,看了看教导主任,冷笑:“找了这么四个草包就想威胁我?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怕过谁?我告诉你,我坑蒙拐骗偷,连杀人都干过。你们敢吗?”
校长连忙站出来,指着教导主任说:“他也是有点着急了。老王你别见怪。不过,咱们说好了的,你给设计一座塔,保证我们学校平安无事。现在你看看,张老师出了这么档子事,影响多不好。怎么也得给个说法。”
王二把眼一瞪:“说法?不就是想讹钱?”
校长叹了口气:“老王,这一下我们学校确实损失不少。你想想,张老师的医药费得掏吧。打坏的东西得修吧,还有损失的生源……”
王二摆摆手:“这样,明天你带我去看看,如果真的是我的塔有问题,你要多少钱,我赔。如果不是我的事,嘿嘿,那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校长点头答应了。然后挥挥手,带着人乌泱乌泱走了。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嘱咐我和文闯:“这两位小同学,要为咱们学校的名誉着想,这事可不要到处乱讲啊。”
我点头哈腰的答应了。
我见校长走了,问王二:“二大伯,校长什么意思?怎么张老师疯了,让你赔?”
王二坐在床上:“还不是那座镇妖塔。”
王二为人向来随便,于是我和文闯也就随便坐下来,我看见桌子上放着几个苹果,于是挑干净的开始吃。
王二靠在墙上,像是在给我们讲,又像是在回忆:“半个月前,你们学校的校长听说我是个世外高人,专程带着这些水果来拜访我。”
我啃了一口苹果:“二大伯,咱们这没有外人,你这些套话虚词就别说了。”
王二不理我:“当时他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只是问我,会不会驱鬼。后来在我的反复追问下,他才讲了。这事,和你们学校的张老师有关系。”
文闯拍马屁:“是啊,二大伯你还和他交过手呢。一招就把他胳膊卸下来了。”
王二点点头:“就是这个张老师。他是住校的。吃喝拉撒睡都在你们学校。据说这个老师挺有学问的。”
我不以为然:“有没有学问不知道,反正整人的名堂不少。”
王二摇摇头:“校长可不是这么说的。校长说,这个张老师教书教的很好,而且心地善良。所以很受学生们拥戴,你们校长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张老师请来的,希望教出个名堂来,把你们学校一炮打响。”
我摆摆手:“心地善良?二大伯,咱们说的是一个人吗?”
王二很肯定地说:“当然是一个人了。当时校长把张老师请来之后,前几个月还可以,学生满意,校长也满意。可是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张老师就开始打学生,而且打的越来越狠。你们上几届,有个学生上课说了一句话,结果被打的在家躺了三四天。校长就纳闷,找张老师谈话。没想到,一说这件事,张老师就泪流满面,说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学校总觉得全身烦躁,不由自主的想打人。其实打完人之后他自己也后悔,但是下一次再有学生不听话,他还是忍不住出手。校长就奇怪了,听说过因为水土不服发烧掉头发的,没听说过因为这个喜欢打人的啊。于是校长就接着盘问,问来问去发现,张老师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总觉得附近有什么东西。搅得人心神不宁。所以,你们校长就怀疑是有脏东西,想请我去看看。”
我说:“所以你就指点他们建了镇妖塔?”
王二点点头:“是啊。我设计的那座塔。你别看模样不怎么样,但是天干地支阴阳五行,总是凡是你能想到的,都配合的极好。我敢保证,方圆一里之内,小鬼都不敢来一只。”
文闯点点头:“没错。学校区一个鬼都没有。”
王二听了这话信心大增,在屋子里踱步:“我就说,我的镇妖塔绝对没问题。看来,那个什么张老师发疯,肯定不关我的事。嘿嘿,现在出了事,想找我讹钱,他想的美。”
张老师发疯那天,我和文闯是亲眼看见了的,于是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出来,给王二提供了一个参考。
没想到,王二听了之后,反而沉吟起来。对我说:“大侄子,你还有没有听到过别的什么事?”
我想了想:“对了,他还咬死了大黄家的狗。”
王二满脸疑惑:“咬死了狗?”
我点点头:“是啊。大黄说亲眼看见张老师了。”
王二开始沉默起来。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真是忙上加忙啊。乱葬岗的饿鬼还没有超度,偏偏又遇上这么档子事。哎,我王二什么时候这么操心过。”
我一脸无所谓,开始寻摸着桌子上的几个苹果。
而文闯却坐不住了,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二大伯,我妈的事,今天是时候说了吗?”
王二斩钉截铁:“不是。”
文闯一脸沮丧:“二大伯,我妈的事,你不能总瞒着我啊。你什么时候能告诉我啊。”
王二两眼看着屋顶:“等那个人来了我再告诉你。”
文闯急得抓耳挠腮:“你现在告诉我怎么了?要等谁?”
王二摇摇头:“现在知道了对你没好处。行了行了,你们走吧。烦死了。”
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王二第一次往外轰我。看来,最近他确实挺烦恼的。
从王二家出来,我和文闯都隐隐约约有些兴奋。虽然文闯没有打听到他想知道的事。但是这几天值得高兴的事太多了。没必要在这上面发愁。来日方长,慢慢找王二问吧。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却没有月亮。我抬着头,看着天上的繁星。先找到北斗七星,又找到北极星。然后是银河,牛郎,织女……
正在惬意的时候,忽然,十几束手电光照在我们身上,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大喝:“是谁!”
我吓得一哆嗦,眯着眼睛看见对面有一大群人,忙不迭的高声喊:“我,王五家的王天下。”
旁边的文闯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带着哭腔:“姚媒婆家的姚文闯。”
那些人哦了一声,把手电关了,重新没入到黑暗中去。
我和文闯眩晕了很久,两眼才能重新适应黑暗。我看见那些人像是游荡的孤魂一样,提着关掉的手电,在街上走来走去。
我拽住一个问:“这是干嘛呢?”
那人不耐烦的说:“能干嘛?抓那个张老师呗。哎呀,小孩子赶快回家,万一碰上张老师了可惨了。我告诉你说啊,神经病杀人可不犯法。”
我这才想起来,张老师还是个大威胁,他一天不被抓住,我们就一天不能安生。想到这里,我连忙加快脚步,向自己家走去。
短短的一条街,我居然被盘问了三次。我自己也战战兢兢了一路。
家门紧闭,我紧张的敲了敲门,然后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
过了一会,里面传来我妈试探的声音:“谁啊。”
我放下心来:“妈,是我。”
然后大门打开了。我妈手里还抓着一个铁锹。
我被我妈拽进去,紧接着大门被关上了。
家里边只有我妈在。我坐在饭桌旁问:“我爸呢?”
我妈回答说:“抓张老师去了。”
我咦了一声:“怎么都在抓张老师?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好几拨人。”
我妈说:“村长说了,谁抓住了奖励五百块钱,可不大家都去了。”
我不以为然:“咱家又不缺那点,我爸跟着凑什么热闹。”
我妈说:“你爸呀,总觉得自己本事最大,他是不在乎那五百块钱,但是他觉得,离了他别人就办不成事。所以他跟着去了。”
那一阵子,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张老师。张老师从一个普通的人民教师变成了神经病,又被以讹传讹传成了变态杀人狂。到后来,大家都说张老师喜欢吃小孩的心脏。
一时间村子里谈张色变,个别年轻妈妈吓唬整夜啼哭的孩子都会来一句:“再哭,再哭张老师来吃你了。”
也就几天的工夫,张老师的大名传遍了桐柏,人人都知道,张老师专治小儿夜哭。
当然,这是后话。
我爸快半夜的时候才回来。结果一如既往:“没有找到张老师。”
那天晚上,全村的灯都亮着,有狗的人家把狗都放开了。个别胆子小的,甚至轮流值夜。
据我估计,如果一个星期之内张老师再不露面的话,大家就被他折磨疯了。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看见大街上全是人,大伙成群结队,大街小巷的搜索,从村里搜索到村外,再从苞谷地搜索到高粱地。
学校外面,大人在走街串巷的乱找。学校里面,大伙也都在热热闹闹的讨论。
我们班的人像是刚逃出五指山的孙悟空,而新来的班主任就像是文弱的唐僧。根本没有人搭理他那一套。
我正在课上聊得酣畅淋漓。木夯忽然扔给我一个纸条。我打开,上面写着:“你二大伯来了。”
我扭头,果然看见王二又拿着罗盘,腋下夹着双拐在塔前转来转去,他的身后跟着一群不怀好意的校领导。
我好奇心切,招呼了一下正在睡觉的文闯,我们两个也不管正在讲课的老师,开门就出去了。
王二见我走出去,只是冲我点了点头,就开始忙自己的了。而那些校领导,一门心思放在王二身上,根本就没有打算理我们。
只见王二皱着眉头,拿着罗盘,绕着塔走来走去。越走眉头越皱。
校领导乐开了花:“怎么样?王二,是你这塔有问题吧。”
王二一脸疑惑:“不可能啊,这个塔,这个方位,万无一失,怎么可能出问题呢……”
我看的挠头,随手往塔上靠了一下,没想到镇妖塔居然晃了晃。
我连忙站直了,对王二说:“这塔好像有点不稳啊。”
王二嘴里嘟囔:“不稳?”然后他伸出拐杖推了推。
没想到,王二这一推,拐杖居然把镇妖塔扎穿了,塔身上的一块砖被拐杖顶进了塔里,上面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我们所有人都沉默了。
王二目瞪口呆:“这塔……”
校长铁青着脸,吩咐身边的体育老师说:“去把包工头找来。”
王二低头不语,校长在一旁陪笑:“没想到,这个镇妖塔质量这么差哈。”
王二抬起头来,昂然说:“这一座塔烂成这样,根本没有办法聚气镇妖。你们是不是克扣人家工钱了?”
校长赌咒发誓:“我哪敢啊。”
文闯在一旁把王二拽过来,小声说:“二大伯,不对啊,要是这塔没有用,为什么学校区一个鬼也没有?”
王二挠挠头,对我们说:“这塔肯定是不行。但是这里居然没有鬼,除非,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连鬼都不敢靠近。”
说到这里,王二忽然面色惨白。
我很紧张:“学校有什么可怕地东西?”
王二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但是我敢肯定这里有,你们两个最近还是别来上学了。”
我问王二:“你能把这东西捉住吗?”
王二摇摇头,苦笑一声:“我连人家是什么都不知道呢。还捉什么捉?不过好在它好像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我先把它封起来,找到那位高人再说。我最近几天越来越觉得,高人就在附近。”
十几分钟之后,包工头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了,他没有独自来,身后跟着一大帮弟兄。
那意思很明显,要是能谈拢了,怎么办都行。要是谈不拢,我这一帮弟兄可不是好惹的。
盖房班这些人大多是一个村子里面的,亲戚朋友互相勾连,包工头也是他们之中选出来的极有威信又有头脑的一个。所以根本不会出现拿不到工资的情况,而且兼具了社团的性质。
有一次有个主顾以建筑质量不好为由不给工钱,结果这些兄弟开着七八辆拖拉机,把主顾家能拉走的东西全弄走了。
现在校长一看来了这么多人,铁青的脸马上换成了亲切的笑脸,对包工头说:“你们这个活干的,可是不大干净啊。”
包工头还不认账:“不干净?哪个说不干净?四里八乡谁不知道,我这个盖房班,那是质量上乘,造型美观。”
王二伸出拐杖,砰砰砰戳下去了五六块砖。镇妖塔半截腰马上出现了一个大窟窿,上半截塔身越看越不稳。
包工头连忙拦住:“莫再戳了,再戳倒下来砸住人了。”
王二说:“你不是质量上乘吗?”
包工头见哄不过去,只好耍赖了:“反正这个塔也盖好了,你们说怎么办吧,退钱是不可能了。”
校长问王二:“还有救吗?”
王二低头想了一会,对包工头说:“你们把塔修好,要多结实有多结实,要求火烧不坏,水泼不进,地震不塌。”
包工头点头哈腰:“好说好说,只要有工钱。”
王二看了校长一眼。
校长点点头:“你放心,学校有的是钱。给我好好干。”
包工头欢天喜地:“兄弟们,又来活儿啦。这次咱们可得认真干活啊。”
那天谁也没有心情上课了,大伙全都趴在窗户上看外面。
王二把那座砖塔贴了满身黄色的符纸。然后包工头指挥着众兄弟绕着砖塔开始砌墙。
快放学的时候,老师被校长叫去开会。十五分钟他回来了,在班上宣布:“校领导决定放假一周。咱们班的作业是……”
作业是什么还没说完,同学们轰然一声,已经跑了一大半。
王二和工人们已经走了。调皮的同学们经过那半堵墙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踹一脚。很快,整整齐齐的墙就七进八出的变了形。
我和文闯知道那一块邪门,远远地绕开走了。
昨天的事我们俩还记着,所以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观察。
这时候,身后传来木夯的声音:“放心吧。王鑫泽肋骨断了,今天肯定来不了。你们下手够重的啊,我爸都看不了。直接送到县里去了。”
我一听这话,立刻放心了。直起腰来:“那有什么说的,敢惹我们,这就是下场。”
然后,我们三个昂首挺胸走出去了。
走了一会,木夯忽然说:“天下,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我回头看了看,后面是三五成群的学生:“放心,现在正是下学的点,大家都回家,这里就这么一条路,不是你跟着我,就是我跟着你。”
木夯只好点了点头。
渐渐地,我们发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很快把整条路都塞满了。
我不耐烦的把前面的人拨开:“出什么事了?赶集吗?”
但是文闯拽了拽我。这时候我才发现不对劲了。我们周围的都是男生。确切的说,是男人。这些人是真正的社会上的人。
我们三个停住脚步,他们也停住了,齐刷刷看着我们。
我紧张的问文闯:“咱们的朋友们呢。”
文闯满头大汗:“现在还在学校区呢。再说了,这么多人,那些朋友也不敢过来啊。”
我一听文闯这话,心就凉了一半,再看看周围高大的成年人,心就完全凉了。
我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王天下,你是聪明人,你要……”
“你们是要死还是要活呢?”耳边传来这么个声音。
我睁开眼睛,心中大叫晦气,不由自主的说:“当然是要活。”
这时候,两边的壮汉闪开,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矮子来。
说这个人是矮子,实际上他和我们身高差不多,只不过站在那些壮汉中间,就未免矮了一些。
我看这人身上也没有几两肉,年纪比我们大不了两三岁,不免有些轻敌,不过,看那些壮汉对这人毕恭毕敬,不由得又有些紧张。
那人很气派的走到我们面前,目光在我们身上来回扫视,我总觉得,那种眼神,像是看牲口一样。
这个人看了一会之后,就开始盯着木夯,嘴里还啧啧有声。
我心中暗暗叫苦:“这小子不会是看上木夯了吧。”
木夯在家的时候是千金大小姐,对猪先生呼来喝去的,但是现在,她已经面色苍白,全身发抖了。这时候见这人来回看她,不由得躲躲闪闪,藏在我身后。
那人伸出手,一把将她拽出来。
木夯尖叫了一声,踉踉跄跄向回挣扎。
我心想,这未免欺人太甚了。于是乍着胆子,一步跨出来,劈手把木夯夺回来。
旁边有人起哄:“你小子也太不识抬举了,青爷看中的东西你也敢抢?”
我心里有点懵:“青爷?”
青爷是王庄中学的一个传奇。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甚至很多人都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样。但是他是所有差生的向往。
如果王庄中学是朝廷的话,青爷就是水泊梁山。当然,这种光荣的比喻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
据我所知,所有从王庄中学辍学的坏蛋都投奔青爷了。
他们成立了一个黑社会性质的组织,到处打架,把附近的小流氓全都收拾的服服帖帖。据说,那时候总有一两个被砍得满身是血的人逃到学校来要求庇护。可是学校哪里管得了,青爷总是带着一帮人手拿砍刀杀进来,有好几次,就在课堂上把人砍了。血溅三尺。吓得老师花容失色,学生们抱头鼠窜。
据说,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学校建起了高高地围墙,和全乡最坚固的大门。
学生们一届一届的走了,青爷的传说却流传了下来。
有一阵子,文闯也想辍学,加入到青爷的阵营里面去。因为他听说。全乡摆摊的都受青爷节制,定期交保护费,而收来的保护费就被手下的人分了。文闯就是看中了这点钱想去的。只是苦于没有人引进门,所以始终没有参加。
这时候,我听说这个人是青爷。不由得又是害怕,又是吃惊。
害怕的是,人人都说青爷砍人如切菜,不见红不住手。吃惊的是,青爷居然这么年轻,这么瘦小。他是怎么驾驭身后这些大汉的?
青爷见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由得微笑:“怎么样?想活就把这丫头交出来。”
然后,他也不来抢。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我和文闯。
我忽然想起一个词来:“笑里藏刀。”
我忽然急中生智,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来,问道:“青爷,咱们又没有什么过节,你干嘛来找我们的茬?”
青爷冷笑一声:“没有过节?王泽鑫是刚加入我门下的小兄弟。据我所知,是你们把他的肋骨打断的吧。”
我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放心不少,据理力争:“是王泽鑫有错在先的。他先找我们的茬,放学之后把我们拦住。我们这是……这是……对!正当防卫。”
青爷冷笑:“正当防卫?拦了你们一下而已,肋骨断了三根。有这样的规矩吗?你们打断了王泽鑫的肋骨,我是不是就能杀了你们?”
我顿时哑口无言。
青爷看了看天:“既然你们画下了道道,咱们就按照规矩做足了。你们三个,谁打的王泽鑫,自己站出来。”
然后,咣当一声,青爷把一把刀子扔在地上。用手在脖子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们三个谁都没有动。
青爷说:“不敢站出来?也行啊。据我所知,事情的起因就是这丫头对王泽鑫他们几个指指点点,这才闹了矛盾。这样,你们把她交出啦,我带回去教她两天规矩再还给你们。这事就这么算了。”
木夯看着周围的那些人,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死死地抓着我的衣服不肯放手。
如果理智的想,青爷要文闯死,或者把木夯带走几天。两害取其轻,应该把木夯交出去。
但是谁都知道,木夯被带走之后会发生什么。那基本上就是生不如死了。
我没权利决定文闯的生死,也没权利决定木夯的荣辱。
但是青爷偏偏看着我:“你叫王天下是吧。我青爷最讲规矩,你们一共三个人,投票表决该把谁交出来吧。我相信,你哥们肯定想让这丫头跟我走,而这丫头肯定又想让你哥们死。这时候,你的态度就尤为关键了。”
我真想仰天痛哭,干嘛是我啊,无论偏向哪一边,我都会后悔一辈子。
我极力的仰了仰头。这里还在学校区,但是学生们已经走的一个不剩了。其实有学生也没有用,就算呼救,那些学生也不敢过来。
学校之外,就是荒郊野地,这里距离村子还远,行人本来就少,何况,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
青爷看着我:“王天下,你找什么呢?找人吗?你放心,你爸王五来了也没用,我这么多人,吃干饭的吗?”
我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这时候,忽然有人挤过来,急匆匆地说:“青爷,不好了,大光不见了。”
青爷不以为然:“大光干嘛去了?就这点事也值当的跟我说?”
那人擦了擦脸上的汗:“青爷,大光是好端端不见的。刚才他尿急,去那边树底下撒尿。我就回了个头,两秒钟不到,他就没影了。”
青爷不耐烦的挥挥手:“过去看看。”
然后这些人押着我们三个,乌泱乌泱向那颗树下走过去。
树下的尿渍还在。但是周围的确没有人影。
青爷回头问:“刚才大光是在这吗?”
但是没人回答他。
青爷回头:“人呢?”
这时候大伙发现,刚才打报告的那个人也没了。
青爷这时候才着急了。大声嚷道:“我是桐柏的青爷,哪一位看我不顺眼,站出来咱们说道说道,先把我的兄弟放出来。”
青爷很年轻,声音还很稚嫩,在旷野中传出去老远。
但是没有人理他。
青爷忽然大怒,反手一巴掌打在文闯的脸上:“是不是你干的?”
文闯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气的怒目圆睁,但是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强忍着怒气,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不是。”
青爷不信,还要再问。
这时候,我身边的木夯忽然尖叫起来。声音大的差点把我的耳膜震破。
我吓了一跳。连忙按住她:“怎么了?”
木夯指着自己裤腿上:“血。”
我低头一看,木夯的小腿处,有个鲜红的血手印,手印未干,显然刚捏上去不久。
这一下所有人都慌了。猛地,周围传来一阵声音,像是有人在撕扯什么,又像是水泡破裂,又像是有人在小声的呻吟。钻到耳朵里,听起来很不舒服。
我心里本来就怕的要命,这时候更是发虚,咽了一大口吐沫,头顶上的太阳晒得我有点晕。
我们左右环顾,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这声音就像跟定了我们一样,始终挥之不去。
青爷急道手:“快走。”
但是没有了两步,就有人报告说:“青爷,又少了两个人。”
青爷已经来不及管这些了,吩咐道:“互相拉着手,退到大路上去。”
这句话一出口,我身边的木夯忽然大叫了一声,栽倒在地。整个身子已经深陷到地下去了。
来不及思考,我使劲扑上去,右手抓住了她的头发。紧接着左手拖着她的背,使劲向外拽出来一半。
但是拽出这一半之后,我的力气也用尽了。木夯半截身子趴在地上哭喊,两手不停地抓地。但是她的身子慢慢向下滑,十个手指在地上挠出来十道沟,仍然无济于事。眼看着整个身子又滑了下去,只剩一颗脑袋在外面苟延残喘。
我不肯放手,抓着她的衣服,被她连带的一个劲往坑里面滑,我趴在地上大叫:“帮忙。”
青爷的人不为所动。但是放开了文闯。文文闯扑上来拉住了木夯的胳膊。
这时候,木夯忽然两眼一翻,晕倒了。
地洞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我们用力向外拽木夯。正在紧要关头。忽然,从木夯胸口上,伸出来一只残缺不全的手。
这只手只有三个手指,其余的手指只剩下了白森森的骨头。上面带着血丝和残肉,看起来,像是被野兽吃掉的一样。
我一看见这只手,顿时起了一层汗。但是正抓着木夯,又没有办法放手。
这时候,那只手忽然搭在我的胳膊上。我马上觉得一阵凉意传过来。
我回头想叫人,但是一扭头,发现身后的人已经跑得一个不剩了。
我看了看文闯,发现文闯面色苍白,正盯着我左边。
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慢慢的转头,发现贴着我的脸颊,有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整张脸上皮已经没了,眼珠向外凸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从里面流出血来。
当时我看见这张脸之后,全身吓得发麻。身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出。我想扔下木夯逃跑。可是看着木夯的脸,我还是硬着头皮死死抓住她。我的身子挣扎了一下,发现有什么东西抓着我,我根本站不起来。
我扭头,发现这张脸的主人伸出来一只血手,正死死地抓着我的衣服。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我的视觉,我的听觉,全都模糊了,只能感觉到我的心脏在砰砰的跳。
我知道我坚持不住了,这是要吓晕了。
我心里默念:“王天下,别晕,别晕,晕倒了木夯就掉下去了。”我深呼吸,我咬舌尖,能想的办法全都想了。
渐渐地,我感觉我的意识被我强拉了回来。
有人在叫我,起初的时候,声音很远,渐渐地,声音靠近,就在我耳边,我听出来,是文闯的声音。
我还趴在地上,感觉有一只手正在摸我的脸。我睁开眼睛,视线还很模糊。我摇了摇头,把手甩开,嘴里嘟囔:“木夯,别怕,我没事。”
但是那只手随即又凑上来,开始摸我的鼻子,并试图塞到我的鼻孔或者嘴巴里。
我眼睛努力的睁了睁,发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手,正是从木夯身上伸出来的残手,两个没有血肉的关节正在我脸上戳来戳去。
我感觉到一阵恶心,更多的是恐惧。
我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声音尖锐。倒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然后,我感觉到有东西在摸我的腿。
我再也坚持不住了,两眼一黑,就栽倒在坑边。只有两只手还在紧紧地抓着木夯。
我感觉我的身子向坑底滑去。又觉得有什么东西拽着我的腿把我向外面拉扯。
我被拖到地上,被提起来,又扔下去,像一个破面口袋,任由别人摔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醒过来,发现我躺在学校大门口。几百米之外,就是刚才的荒地。
青爷揪着木夯的头发。文闯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
我站起来:“这是怎么了?”
随即有人来了一拳,我脑袋嗡的一下,鼻子里一热,流下血来。然后有人踹了我一脚。我也趴在地上了。紧接着是很多脚,一下一下揣在我的身上。更可气的是一双皮鞋,像张老师的一样,又硬又重,一下一下踢在我的头上。
我像个死人一样,被那些人踹的一抽一抽。全身麻麻的,居然不觉得痛。这种感觉可真逗。
青爷冲我大喊:“你他妈的,老子失踪了四个弟兄。你他妈的,老子四个弟兄不知道哪去了。我他妈弄死你。”
这时候,有人说道:“青爷,快走吧,有人来了。”
青爷骂了一声:“把这丫头给我带走。他妈的。你们两个,回头再找你们算账,要是敢报警,全家鸡狗不留。”
然后,青爷的人匆匆走了。
过了很久我才缓过来,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文闯趴在我旁边,灾情更重。他睁着眼睛,但是跟他说什么都没有反应。他完全已经被打懵了。
我掐人中,拍脸,想尽了一切办法,文闯始终瞪着眼,木愣愣看着远处。
这时候,远远地盖房班走了过来。我知道,刚才是他们的出现救了我一命。
盖房班的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刚才的青爷。
包工头笑嘻嘻地说:“哎呦,小同学,被打了啊。”
我着急的指着文闯:“这可怎么办啊。”
工头嘻嘻哈哈:“没事,没事。咱们年轻的时候经常打架,这种事见得多了。”然后,盖房班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候,有人取出来几缸茶水,接二连三全都浇在文闯脑袋上。文闯瞬间茶香四溢,头发上全是茶叶沫子。
但是他仍然直愣愣的,像是个傻子。
包工头又提起水桶,试了试水温,一桶水全都浇在了文闯身上。
这水显然是刚刚从井里提上来的,溅到我身上我都觉得凉。
文闯被冷水一冲,冷热相激,猛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哇的一声,把早饭吐出来了。我注意到,饭里面还带着血丝。
我连声道谢,而盖房班已经开始往学校里面走了。包工头还在好心教我们:“小同学,打架挨揍是难免的,想揍人要先学会挨揍,下次抱成团,脑袋肚子藏起来,不然的话,早晚得被打死。”
我和文闯很感激的说了声谢谢。
现在,我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我们学校旁边的荒地了,经过我们的一番折腾,现在荒地上出现了大大小小几十个陷坑。木夯掉下去的地方是一个,那张脸所在的地方是另一个。
不过,现在那里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膝盖高的杂草。天阴沉沉的,像是紧压在那片荒地上一样。我感觉空气很压抑。
我对文闯说:“木夯被抓走了。”
文闯点点头:“我知道。”
我说:“我想把木夯救回来。”
文闯点点头:“现在就去。”
文闯救人的策略很简单,求鬼帮忙。而且,这也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最简单有效,最安全的办法。
我们开始往村子里面走。去找文闯的那些老朋友。
我沉默了一会,问他:“木夯没受伤吧。我看见一只手……”
文闯摇摇头:“木夯没事,只是被吓得不轻,那只手不是她的。”然后,文闯心有余悸的看了看那片荒地:“不知道这下面藏着什么。”
我问他:“青爷不见了四个弟兄,什么意思?”
文闯说:“他的四个人掉在坑里了,咱们三个算是幸运的。青爷的人最后把我们从坑里拖出来了。不过,拖出来也只是为了揍我们一顿出气而已。”
我们到了村子里,但是没敢回家。文闯和我一溜小跑到了乱葬岗,想去找几只恶鬼帮忙,最不济,也可以找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