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笔绘阴阳》

  久等久等~~~
  --------------------------------------------------------
  梁庸天生了一堆火,我们围火而坐,黑子趴在我脚边,老章继续躺尸。我和梁庸天各自掏出了食物和水,一包我最爱吃牛肉干下肚,麻辣鲜香的,让我心情稍微轻松了些。事已至此,光担心烦恼是没用的,现在要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做好准备。
  关于霞的下落,我想,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大家阴阳相隔,虽然她在风华正茂的如花年龄,这么屈死了有点可惜,但她下一世有仙缘,足以期待。
  尽管说着期待,我却很难生出几分欢喜,下一世我会在哪?我和她作为朋友的缘分大概也就在这一世了,没了,就是没了……
  唉……
  喝了口水,眼角瞥见一旁梁庸天表情也有些沉凝,我问他,是不是在为魏总裁和霞担心?他默然不语,我就当他默认,再劝他想开点,现在只能听天由命。梁庸天抬眼看我,眼神很犀利,“听天由命?”他问,一笑,带着几分讥诮。这个笑容很陌生,我觉得,我从没想过一向老持沉着的梁大秘书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天命是什么?”他再问。
  “天命啊,”我打算好好跟他说说什么是命和运,“你这种受过现代科学熏陶的高素质人才可能不是很容易接受,但是呢,按照我们这行的话来解释的话,它又是的确存在的东西……”
  “那你觉得,大小姐假如遭遇了不测,就是她命中注定?” 梁庸天果然没兴趣听,直接打断了我的话,我黯然点头,他继续问,“逃不过、躲不了,所以做任何事都是徒劳?”
  这个就有点钻牛角尖了,我继续解释,“人的命运中还存在一种叫做‘变数’的东西……”
  “那么拿大小姐这次失踪来说,”梁庸天又一次打断了我,“假如我们找到的是她这个人,她的天命就是能躲过危险安然无恙;假如我们找到的是她的尸体,那她的天命就是在劫难逃,是这样么?”
  我‘呃’了一声,觉得好像哪儿哪儿不对劲,但一时想不到,只好暂时表示赞同。
  “让我们来做个假设,你刚才在外寻找大小姐,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于是你回来了。而假设大小姐其实就躺在你转身的那个地方附近,或许你只要再走一步就能看见她,可是你回头了于是错过了,错过的结果就是大小姐最后不得不凄惨的一个人死在荒野,那么,这也是她的命中注定么?”
  这番话让我颈脖僵硬后背生凉,迟疑半晌不知该作何表态。虽不知梁庸天这样咄咄逼人哟究竟是为哪般,但我承认他说的这个可能性十分的有,有时生死就在我们最不经意的时候被置换,对活着的人来说,被蒙在鼓里反而是件幸事,知道真相了就难逃因后悔而产生的巨大折磨。
  “这个时候,那所谓‘变数’在哪儿它是否真的存在?这个时候,有人跟你说一切都是命运安排,你能轻易接受?明明一个伸手一个转身,结局就会全然不同。”
  “痛苦难过什么的,必然是会有的,变数到底在哪儿为什么没有被抓到,这个这个这个,呃,这个也可以认为是命中注定,”说到这儿我都觉得心虚得慌,遂涩而总结,“但是,头上三尺是青天,我们也不能做些什么了……”
  梁庸天又露出了那个讥诮的笑,我有些恼他的无礼,但此时此情不宜翻脸。他抱手在后仰面躺下,双眼看着上方,“头上三尺是青天么?”他反问,“那么,他们又在做什么?”
  我循着看去,洞顶是那四幅壁画,然后发现它们及其讲述的故事对我刚才的那番话是个极大的讽刺。虺龙族的人能死而复生,这是对命运最大的嘲讽。我强词,“这是神话故事,当不得真。”
  “假如是真的呢?”梁庸天问,火光摇曳下,那些人物似要活过来。
  孟天这个人不是虚构,何玮也不会拿着他家的传记跟我玩笑,所以我内心里其实更倾向于认同梁庸天,神话不是神话。“所以他们才灭族了吧,”于是我说,“这个臂环的存在本来就有违天道。”
  梁庸天忽道,“看来,你对于生和死,真是十分的忠于你所说的‘天道’啊……”
  这话说得多么的奇怪,所谓天道是我等安身立命根本,否则成天和妖魔鬼怪打交道的我还能做什么,做个任何东西都不信的无神论者?那不是自己砸自己饭碗么。
  但梁庸天的感叹还没有停止,“‘天道’真的存在么?它真的具有不可违逆性么?它就一定是宇宙真理么?”
  这一系列问题带来的内涵太深太广,我感觉头开始隐隐作痛,“这些问题我回答不了,”我道,“我只知道长这么大以来,我从来没想过可以用这么否定的态度来质疑‘天道’,我们……只能遵循……”
  梁庸天沉默了许久,久到我差点以为他已经进入梦乡,但他的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盯着洞顶的那些画。他的沉默让我觉得压力山大,想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于是我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柴加得有些猛,将微弱的火苗压得有些摇摇欲坠,我忙又用另一根柴当烧火棍,拨拉、架空,鼓起嘴吹了几口气,火苗复又旺旺。
  “想不到你居然是这么一个遵守规矩的人。”梁庸天冷不丁的吓了我一跳。
  我惊后反笑,“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个怎样的人?”
  梁庸天摇着头,语气里似乎夹杂着一种叫做失望的情绪,“我不知道,”他说,“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是现在这种想法,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和我期望得不太一样。”
  这话有些无厘头,我和梁庸天的关系也就是比点头之交稍微深一点儿而已,是啊,我是吃过他几顿饭,但那是他请我吃的,我也没死乞白赖的非吃不可,而且每次都是一堆人抢食,速度也快,我和他连单独说话的功夫都没有,所以可以说连酒肉朋友都算不上。他凭什么想象我该是什么样又凭什么希望我是什么样?
  我没接梁庸天的话,他却毫不在意,再开口时话题又绕回了臂环上,“这些人,何其幸运,可以死而复生,可以获得第二次机会。”他偏头看我,“你觉得,一个人值得获得第二次机会么?”
  这个我倒是赞成的,可是用死而复生作为第二次机会的表现形式,又是我不能接受的。人死不死什么时候死怎么样去死,都有定数,强违天命显然行不通。
  梁庸天对此又有不同意见了,说,要是有人死得很无辜,比如说走大街上被楼上掉下的花盆给砸了,这个人冤不冤?
  我说,冤。
  他又问,那假如他有臂环,那是不是可以死而复生重新来过,这样算不算是老天还给了他一个公平?
  我果断摇头,死了就是死了,要是人人都能这样想死就死想生就生,那三道六界还不乱成一锅粥?
  这冗长复杂的关于生和死的碰撞似的交流被梁庸天最后一句在我看来仍然非常莫名其妙的话结束,他说,“看来,我们单凭言辞是难以说服彼此的,算了,睡觉吧……”
  我不明白我们又不打算成为终生伴侣干嘛非要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想法,求同存异岂不和乐融融?而且,梁庸天的想法我并没有摸个清楚明白,他的表述方式太模棱两可了,直到现在我都是一头雾水似懂非懂。在梁庸天闭眼睡去的好一段儿时间里,我都在思索,试图把他今天这番反常的言论和魏总裁及霞的失踪联系起来,却未果。它们必定是有联系的,梁庸天到底是想向我说什么?
  想不明白啊不明白,我深深叹了口气。
  在地上坐了太久,我觉得脚有点麻,于是起来活动手脚。今晚我是不打算睡了,轮回印还在掌心刻着,这一睡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万一醒不来就麻烦了,而且吧,我不想再挨梁庸天一嘴巴了。
  绕着火堆踱了几步,我蹲在老章边上看看他情况怎样。呼吸沉稳,面色安静,看来小命是没有危险的。然后我就忍不住生气了,霞生死未卜,他在这里睡安稳大觉,这个没用的老妖,这个连女人都跑不过的老妖,这个只会犯花痴的老妖……我对他真的是太、太、太失望了,等他醒过来,我一定要残忍残酷惨无人道的好好教训一下他!
  活动开手脚,我坐回原地,既然不能睡觉,那就盘膝冥想吧。
  放缓呼吸,心绪渐宁,灵识放空……
  未过多久,脚边传来动静,我睁眼,看见黑子不知何时醒了,也不知何故突然朝洞口跑了过去,速度很快,快得我来不及拉住它。
  我一跃而起,边低声唤了一声,“黑子,停下!”
  黑子一顿,停在了洞口,它慢慢的回过头来,轻声对我说,“来,来呀!”说完又毫不迟疑窜了出去。
  我紧跟几步来到洞口,却见不知何时天已经大亮。我想叫醒梁庸天,跟他说一下我的去向,免得他醒来看不见我担心。一回头赫然看见梁庸天已经醒了,而且都站了起来,正好挡在那堆篝火之前,“去吧,”他面色平和看不出情绪,“去吧……”
  这两个‘去吧’如有魔力般让我定了心迈步出了洞。

  眼前是一片紫色的世界。
  我以为看错,眨眨眼甩甩头,没错,就是紫色的世界。
  亮堂堂一片紫色的花海。
  花自然不是薰衣草,是另外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野花,朵朵盛开,花心作金黄,大如酒盏,香气馥郁。
  停下脚步心中惊疑,难道我一不小心还是睡着了,这是梦境么?想想又觉得不是,轮回印刻在手心里,要是入梦也该是去看前世的时候,怎么还会在这个山坳里头?但眼前这花香美景提醒着我,这不可能是现实。我忍不住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真的疼……
  我疑惑极了。
  不及细想,黑子已经欢快的跑进了那片花海丛中,愉悦的‘汪汪’声不时传来。我大声叫它,唤它回来,黑子却只顾自己撒欢,把我远远撇下。我不能不追,既然把黑子从大老远的H市带到这里,我就有责任让它安然无恙的再回到H市,否则丁阿婆那也不好交代。遂提气一步踏进了花丛,脚底传来稚嫩的草茎断裂的感觉,花香更加的浓郁了。
  连跑几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可是这些紫色的花又是从何而来?我弯腰,想摘下一朵来看看,花枝在我指间无风乱抖,似是害怕,在求饶,别摘别让它就此枯萎。我只好放了手。
  狗叫声突然加急,我赶紧追了过去,于是看见一片奇景。
  黑子已经跑到了靠近草场中央的地方,它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若干穿着白色衣衫的人群,有男有女,总有数十人之多。他们均长发未束,一个一个的神情肃穆不苟言笑。微风吹着,直吹得这些人衣袂飘飘,极有仙姿。
  可他们不是仙,不可能是,反而更像是魂魄之类。
  这些白衣人在花丛中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三三两两的,将那些散落在草场中的白色石头纷纷抬起,然后朝着一个方向行去。不少人经过了我的身边,他们眼皮都不抬,似没看见一般。
  这下不但是黑子,我也忍不住好奇。他们抬石头干嘛?于是我屏住气,跟在他们身后爬上山坡,看着他们将石头有序的垒放、拼接、堆叠,渐渐的,一座三米多高的梯形石台终于完成。
  搭完了石台这些白衣人并没有闲着,而是自发的围成一个圈将梯形台团团围住,一个挨着一个,挤的紧紧的,跟着,似是听到命令一般,他们齐齐屈膝下跪,撅起屁股双手伸在身前,摆出一副很虔诚的祈祷姿态。
  这石台,还有这些人的姿势是多么的眼熟啊,此时不用再怀疑,这就是山洞洞顶壁画所画内容。
  可是这壁画的内容怎么会如此形象的出现在我面前,真实得简直跟看电影似的。我百思再百思,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初到草场时我用阴眼看见的那片紫色的烟雾会不会就是始作俑者?
  为了确认,我再度弯腰掐在一朵花的枝梗上,这次顾不上怜香惜玉,眼一闭心一横直接将花掐了下来。只见花刚落在我掌心打了个滚儿,不等我细细欣赏一股紫色烟雾就滕然而起,待烟雾消散时,花朵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那围着梯形石台做祈祷状的众人中出现了一个空缺,非常明显且突兀,原来竟然是有人也一并消失。
  之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我简直惊呆。
  这些白衣人不是仙踪也不是魂魄,而是人们生前的记忆。之前看到的那些草场中的紫雾则是花魂,这里的人们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术法,在人身死之后把记忆转嫁到花身上,只要花魂不灭,记忆就不会消失。用这样的方式保存那些对他们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确实是好过简单粗暴的在石壁上刻几幅线条简陋的图案写几笔语焉不详的句子。
  然而梯形台的祈祷活动显然还没有完结,我努力回忆着,按照山洞壁画提示,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出现由四活一死组成的五人小组来演绎一把死而复生了呢?我相当的期待。
  不一会儿,俯身祈祷的人群中传来骚动,朝东的那一侧的人等纷纷站了起来,垂手侧立,让出身前空间,形成了一个通道。又过一阵,果然有四个人出现,他们没有穿白色的衣衫,而是赤裸着上身,仅在腰间围了一块兽皮,肩上则抬着一个看似很沉重的石棺,压得肌肉块块鼓起,小馒头一个连着一个。
  四人来到梯形台跟前,稍微调整了姿势后,便举着石棺从两侧的石梯上缓缓而爬。楼梯很陡,但他们显然是训练有素,爬起来虽慢却稳,不一阵后石棺就被抬到梯形台的顶部,最后被端正的放在中央的位置。
  此时我方才后知后觉,这个石棺原来也在壁画上出现过,就是用来安放死者的那个我初以为是祭台的长方形。想不到它不是台而是棺,那么,我现在更加好奇了,这个石棺中是否有人?
  好奇的不止是我,还有黑子。我看得太投入,一时忘记招呼它回到我身边,直到黑子用非常奇特且急促的吠叫声惊动了我。我循声转头,看见黑子呈极度兴奋之态,边叫边跑边往梯形台上冲,一路将那些记忆化的人群冲得七零八落。阻止不及,眼瞅着它畅通无阻的跑上了台顶直直朝石棺奔了过去。
  就在我惋惜这石棺也要被黑子莽撞的冲散后面发生的故事我再也看不到之时,意想不到的事突然发生了!那四个抬棺人突然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冒进的黑子,两人抓前腿两人捉后脚,稍一用劲,便把黑子临空提起,此时他们眼里凶光大露,脸上也冒出腾腾杀气。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直接惊呆,他们不就是一些记忆而已么,是怎么抓得到黑子的?可当时情势危机不及细想,我一边大喊着‘手下留情’一边拔脚朝祭台冲了过去。
  听见我的声音,黑子勉强转动它唯一能动的头回头看我,艰难的往外吐出几个字,由于当时情势急迫且黑子母语的严重干扰,我完全没听明白它在说什么。不等黑子将话说完,抬棺人便一起用力,活活将黑子猛然扯成了四片,鲜血如雨一般洒落,喷溅了我一头一脸。那热烘烘的甜腥味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
  那一刻我心里陡升震惊、心痛,还有若干难以名状情绪,噎住了我的喉咙,僵住了我的动作。
  黑子死了?
  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可它的尸体碎成四块就被抛在我的眼前,不由得我不信。
  我怒火中烧,站起身来,虽然没有符剑等物,但我们李家的破魔法还在,我可不怕这些东西。“欠钱还钱,欠命偿命!”我朝台上四个抬棺人恶狠狠喊道,“不管你们是人是鬼,我要让你们再死一回!”
  踏方位,结手印,一气呵成。但手中的破魔印尚且不及送出,平地里突然升起一阵妖异狂风,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我边偏头躲着风,边努力眨着眼朝祭台上看。借着这股妖风,台上那四人已趁机逃走不见。妖风继续肆虐,飞速摧折着那些紫色的花。随着哀鸣声此起彼伏好一阵,紫色花朵被横扫一空,于是那些记忆生成的白衣人群也纷纷消散,没几秒的功夫,草场又变得和我第一次看见它一般模样,满地枯黄。只是那个梯形祭台及台上的石棺还矗立在原地,连同黑子的碎尸一起,成为刚才那场奇异场景的真实见证。

  我来到黑子身边,它还没有全然死去,明亮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我头一次发现原来黑子有这样一双灵动异常的眼。俯身跪在它的头旁,伸出手,想像以往那样摸一摸它的头,帮它搔搔耳朵,但我的手指抖得厉害。
  “别,别担心,汪,”黑子拼着最后一点灵气对我说,“我,我是,汪,是天上神犬,汪,我,汪,汪,不会,会死,我,我叫哮天……”
  我维持着脸上的笑,用力点着头,“是,哮天犬,你回天上去吧,那里更需要你……”
  笑容僵在黑子的脸上,它闭了眼,身上随即腾起淡蓝色的火苗,将黑子的肉与灵全部焚烧殆尽。妖不入轮回,作为妖的黑子一死便是万事皆空,但它的梦想,那成为天上哮天神犬的梦想,我希望能永远不灭。
  我抬头看着天,湛蓝的天。

  是梁庸天的呼唤将我从黑子殒命的悲伤中拉回现实,“木子,快来!”梁庸天站在山洞洞口大声的朝我喊着,“老章醒了!醒了!”
  尽管此时我的心情沉重如铁,也只有打起精神往山洞跑去,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本以为这里只是个避世之地,黑子的死给了我血淋淋的警醒,不能丝毫大意危机四处埋伏,下落不明的霞很危险。而要找到霞,就只能靠老章了。
  待我奔到近前,梁庸天忽然问我,“狗呢,你不是去追狗了么?”
  我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黑子的死因,而且对于那四个抬棺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还毫无头绪,所以只有避而不答,边叹着气边绕过他进了山洞。大概是看出我的神情不对劲,梁庸天紧紧跟在后头继续追问,问我怎么了。刚才的奇景出现的时间非常短暂,我估计梁庸天一点儿都没看见,否则不会这么淡定。

  老章真的醒了,不过还是很虚弱的样子,他躺在地上,看见我后欣喜且激动起来,勉力支撑起上半身朝我伸出一只手,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原来是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我连忙递给他一瓶水,让他别着急,先缓缓。老章大口吞着水,直到半瓶水下肚,他又张口想说,却还是发不出声。
  我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状态,不能说话,那就写字吧,可是这招也不行,老章不认字。这个千年老妖刚成人形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接受当代教育。
  老章只好跟我打哑语,伸出手指一直指着洞外面。我问,是霞在外面么?老章点点头。这真是废话,我当然知道霞在外面,不但在外面还消失不见。老章手指一歪,指在我身上,然后变指为掌把我往外推。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要我别耽误赶紧去救人。可是不知道内情我怎么去救?
  我还没想到的是老章虽然不会写字但会另外一个绝活,他居然会画画。他在我们昨夜御寒的篝火中拣出几根木炭,就在身前的地上开始画起来。客观评价,老章的画技巧还真挺高超,非但足以将他想说的表达清楚还颇有几分惟妙惟肖。
  老章先画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长发飘飘细腰丰乳,蹬着一双高跟鞋,一看就知道是霞,男人则十分伟岸且面目俊俏——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这么美化自己,我也是顶佩服的——跟着老章在女人脸上画了两道杠表示她正在流眼泪。
  画完后老章期待的看着我,于是我猜道,“你和霞在一起,霞在哭,因为担心她的爸爸?”
  老章点头,然后打算继续画。我知道他有啰嗦的毛病,以前用嘴说,啰嗦一点也就算了,现在用笔画,如果继续走啰嗦路线我不确定到天黑之前他能不能把霞的去向交代清楚,于是压住他的手诚恳建议道,“就从你们到了这里开始画,画重点!拜托了!”
  第二幅果然直接跳到了一片树林里,看着应该就是我们发现他们的车子的林子。画中霞在前,伸着手指着她的前方,身体前倾着神情很急切,老章则在她身后,也伸着手,却是想拉住霞的手阻止她继续前进的样子。
  我问,“她看见了什么?”
  老章随即在霞的前方稍远处又画了一个人,这个人也是个男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还戴着一副眼镜。我一看,惊,抬头虎视眈眈着抱手在一旁一同欣赏老章大作的梁庸天问,“难道是你?”
  梁庸天露出气笑不得神态,“怎么可能,我一直跟你在一起。”
  老章朝我连连摆手,顺手在那男人的额头及眼角画了几条弯曲的线。
  “是魏总裁?”换做梁庸天问。我一看,确实,那几条线表示的其实是脸上的皱纹。魏总裁平常就是老章画的这副打扮,穿西装打领带还戴着一副眼镜非常的文质彬彬,说起来他和梁庸天的装束还真是十分的相像,大概这是成功商业人士的标配。
  老章点头。
  他们看见了魏总裁?我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但仔细一想,这是唯一可能了。否则根本没有办法解释霞为什么要冒险进入森林深处,置自己于如此危险之地。
  第三幅画中的霞呈奔跑之态,双手拢在嘴边似乎在大喊,而魏总裁却只是小小的背影。
  “你们看见了霞的爸爸,于是去追,”我解读着,“可是霞的爸爸跟没听见似的并不理会,而且他走得特别快,你们根本追不上?”
  老章叹了口气,点头。
  霞的爸爸也是将近六十的人了,老章和霞这两个年轻力壮的人居然追不上他的步伐也是够离谱的。这里头肯定有蹊跷。
  接下来的画面出现了这片聚集着花魂的草场,老章和霞隔得很远,看来快速走了这么久的路程后,老章已经体力不支追不上霞了。他果然是个没用的老妖,我气得啥都说不出来了。老章以为我没看懂,用木炭点点霞,再点点他自己,然后拉开双手比划了一下,意思是两人距离很远。我没好气的问,这里我知道了,后来呢?
  后来的画面里没有老章的自画像了,而只有霞和她的爸爸,看来老章在隔岸观火。当时魏总裁所处的位置约在草场中央之处,就是之前黑子看见那些白衣人的地方,而霞正朝他跑去。魏总裁应该是停了脚步,他侧着身,面朝霞的方向,似是在等待霞的靠近,同时他的右手平举着,指着某地。
  画完这副,老章停下了描画的动作而抬头看我。
  “完了?”我问。
  老章点头。
  “他们去了哪儿?”我继续问。
  老章摇头。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讶问,“你没看到?”
  老章摇头,再摇头。
  “你晕过去了?”我猜着。
  老章再度点头。
  “怎么晕过去的?”我紧追不舍。
  老章双手一摊,又是摇头。
  “怎么晕过去的,你自己也不知道?”我难以置信。
  老章露出思索之态,好几秒后缓慢且肯定的摇头。
  从老章处得来的信息并不比我猜测的多多少,霞究竟去了哪里依旧无法确定,而魏总裁的突然出现不但诡异不合常理并且让事实更加扑朔迷离。心中一时没了主意,我抬头看看梁庸天,看他能有什么让我醍醐灌顶的奇思妙想没。梁庸天显然也在思索,视线透过金丝眼镜凝在他身前某个空落之处,一只手无意识的捻着领带尾。我不想干扰他,于是低头继续看老章的画。
  一圈看下来,我颓然,老章能给的信息就是这么多。
  此时梁庸天踱起步来,停在老章画的最后一幅画跟前问,“这里,魏总裁指着的是什么?”
  老章耸肩,露出无奈神色。看来他也没有看见。
  我忽而明白过来,一下跳起来,我知道魏总裁指着的有可能是什么了,十有八九是那个祭台啊!
  拉着梁庸天来到洞口,虽然隔得远,但在清晨阳光照射下、在黄色背景的衬托下,祭台轮廓依旧清晰可辨,“看,那儿!”我对梁庸天道。
  “那是……”梁庸天眯眼辨认。
  我迫不及待的告诉他,那就是洞顶壁画里画的那个梯形祭台!
  “什么?祭台?”梁庸天面露不敢相信的神色,“怎么可能?昨天还没有的!”
  看着梁庸天的样子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疑惑,好似有什么不对劲但我一时抓不住。来不及好好琢磨琢磨,梁庸天远远朝老章的画一颔首,建议道,“先不管祭台了,有了确认的地点就好办了!我们可以先到最后那副画标示的地方看看,既然魏总裁和大小姐在这里停留过,就一定会留下一些线索。木子,你的狗呢?让狗找一找,也许能找到他们的气味。”
  我回头看看老章,老章正用期盼且鼓励的眼神看着我。我忍不住叹了口气,闷声道,“黑子,没了……”
  梁庸天没明白‘没了’的含义,疑惑的朝我望来。
  “它死了,死因……”我转头看着祭台方向,“和那个祭台有关……”看来这个祭台真是不详之物。
  梁庸天失声道了句,怎么会这样?
  我也想知道怎么会这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那,你的狗是怎么死的,它死之前有什么异样么?”梁庸天追问。
  异样么……我不由循着梁庸天的问题思索起来,当时黑子是很兴奋的,而且目的性也很明确,就是要跑到祭台上去。那祭台上究竟有什么这么吸引它?一根肉骨头?钱包?还是……
  慢慢的,黑子临死前说的那句被我不经意忽略掉的话渐渐在我脑海里清晰浮现,剔除掉那些干扰思维的‘汪’之声后,剩下的字拼成了一句话——
  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将这句话快速转述给梁庸天。“在里面?”梁庸天适时抓住重点,“在哪个里面?”
  我几乎咬牙切齿的回,“在棺材里面!”
  霞在那四个撕碎了黑子的人抬着的棺材里面!
  黑子一路都在追踪霞和老章的气味,自然对霞的味道不陌生,当时它一定是嗅到了霞,所以才那么兴奋且莽撞的冲了过去。一想到黑子是因为要帮我才落得这样灵肉俱灭的下场,我真是十分的过意不去。
  而霞究竟是如何竟然被放在了那个棺材里?她的爸爸又去了哪里?现在就是让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缘由的。而且,此时此景也不宜耽在原地思来想去,得赶紧去救人。
  连老章也挣扎着站了起来,蹒跚的越过我和梁庸天。
  我和梁庸天对视一眼达成一致,上前一左一右的架住老章。“你别去了,”我劝道,“你体力没有恢复,去了也帮不了忙。”
  老章不肯,执拗的挣扎迈步。
  “你这个样子,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们还要照顾你。”梁庸天开始下猛药,“要是大小姐身处危险,我们就腾不出手去救她了。”
  老章脚步一顿似被说动,看看我再看看梁庸天,但他的神色非常犹豫,好似不相信我们会竭尽全力把霞救出来。
  见状梁庸天立时沉了脸色,严峻肃道,“你就等在这里,不要给我们添麻烦!”这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下命令。想不到老章吃这一套,他慢慢松了好不容易攒聚的一点力气不再坚持往前走。
  我拍拍老章的肩膀以示安慰,“放心,我比任何人都关心霞,我一定会把她好好的带到你跟前。”
  老章看着我,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眼里充盈泪光。那模样那神态,就跟生离死别似的。
  啊呀呸呸,这么想真是不吉利。黑子已经死在祭台那儿了,我不想我或者梁庸天涉黑子的后尘。
  留下老章一人在洞口,我们朝祭台走去——之所以是用‘走’而不是‘奔跑’,是我的坚持,不知道在那儿会发生什么出现什么,也许有场恶战等着我,我需要保存体力。对此梁庸天是有疑问的,但我没把真相告知,只是说祭台那可能会有危险,等下我先上去,让他等我的平安信号。梁庸天沉吟一阵后问我是什么样的危险?这我不能再含糊不言了,明确告诉他,是只有我才能应付的那种危险——我和梁庸天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我的专业是什么他很清楚。
  之后我们没有再多废话,默默中,祭台越来越近,直到它的台阶级数清晰可辨时,我拉住梁庸天,“这里,”我叮嘱,“你就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梁庸天果然比老章识时务,听了我的安排他毫无异议,“去吧,”他非常配合的说,“我就在这里等你,一步也不离开。”
  我喃喃应了几声‘好、好’,边琢磨着要是上了祭台又看见那四个抬棺人了我该如何快速制敌边朝祭台疾步走去,来到祭台底下我犹豫了,转头看了看梁庸天,他还站在原地殷殷的目送着我。那眼神跟老章看我差不了多少,姑且当做是关心吧,但我挺别扭的,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怎么都是一副送荆轲去秦地的模样?
  “喂,我说大秘书,”我朝梁庸天丢着话,但自己都觉得跟在交代遗言似的,“要是我一个小时内没有回来,你就赶紧走吧!记住,赶紧走,这事要是我处理不了你也不成的!别白搭了自己一条小命!哦对了,记得帮我把老章带出去,跟他说,我的香烛铺子就交给他了,要他好好照顾大宝和小宝……”
  梁庸天什么都没说,朝我露出一个微笑,目光深邃神情奇特,让我非常的无语凝咽。
  这周就这么多,下周再见么么哒!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