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事》---爷爷被黄河里浮出的石头棺材带走了

  第八十七章



  难以置信



  我心里猛的一激动,苟半仙果然不一般,不愧是神卦门的嫡传。
  “你说,信不信,要说出来才知道。”
  “事情是很奇怪。”苟半仙摇头晃脑沉吟着,对我们道:“那口石头棺材里,葬的是禹王。”
  “这不可能!”我一愣,紧跟着就反驳道:“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口石头棺材里头跳出来一只大豺狗,怎么可能葬的是禹王!”
  “所以说奇怪。”苟半仙唯恐我们不信,赶忙指着地上的龟甲,解释道:“卦象就是这样啊,我解卦根据卦象,那石头棺材,就是为葬禹王而生的。”
  我满脑子顿时都是浆糊,石头棺材里跳出来的东西,河滩上所有人都亲眼看见了,那就是一只凶猛到极点的大豺狗。我开始疑惑,到底是苟半仙算的不准?还是事情另有隐情?
  “前段日子,弯李营河道上,从水底浮出一条古船,古船的舱底,也有一口石头棺材,你算算那口棺材。”弥勒没有当面质疑苟半仙,继续要他卜卦。
  苟半仙完全是因为续命图的诱惑才肯冒险卜卦的,所以听完弥勒的话就转眼看着我,像是在询问我的意见。我打断思路,对他点点头,示意他算。弥勒又在旁边把当时古船的情况说的更详细,估计是想让苟半仙卜卦更精准一些。
  苟半仙又一次抬手抛出龟甲,六块龟甲在地上滴溜溜乱转。周文王六十四神卦,在西汉初张良那时候就早已经残缺不全,仅剩了十几卦,苟半仙不可能全都知道,不过神卦门里应该还有独门手段。我和弥勒怕搅扰到他,都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注视着苟半仙。
  这一次,又是二十多分钟,苟半仙的额头见汗了,眼神和表情里都有种说不出的讶异。他抬起头,望着我们,结结巴巴道:“那口棺材里,葬的也是......也是禹王......”
  第一卦的结论已经让我难以接受,第二卦卜算出来,更令人吃惊,我不由自主就产生了一些怀疑。
  “古船上的石头棺材最后顺着船底落到水下,那片河底,有一个漩涡,黑洞似的,算一算,里面是什么东西。”弥勒仍然不质问苟半仙,接着就继续追问。
  苟半仙第三次抛出了龟甲,但是这一次,六块龟甲没有和前两次一样滴溜溜乱转,龟甲离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拽着它们一样,六块龟甲直立在地面上,那种难度,就如同一把扔出六枚铜钱同时立起,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这个事情......”苟半仙望着六块直立在地面的龟甲,脸色就变了,结结巴巴对我们道:“事情可能有些棘手,不知道敢碰不敢碰。”
  “尽力试试!”
  苟半仙收回六块龟甲,咬了咬牙,反手一兜,贴着地面抛出去,但是龟甲就像是有了灵性一样,摇摇晃晃的在地面上想要再次直立起来,苟半仙反手脱下褂子,一下兜到龟甲上头,六块龟甲在褂子下面扑腾扑腾的跳动了一会儿,一直到它们安静下来,苟半仙才拿开褂子。
  他的花镜碎了,趴低身子,想要把龟甲看的更清楚一些,我和弥勒帮不上忙,只是心里觉得有点紧张,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当时目睹河底漩涡时的情景。然而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苟半仙猛然一声大叫,整个人仰着头倒摔在地上。
  “怎么了?”我和弥勒一惊,赶紧就把他拉起来,苟半仙浑身颤抖的厉害,那样子不像作假,因为拉他起来的同时,我看到他两只眼睛里,微微的渗出了一点血迹。
  “这个事情,碰不得......”苟半仙睁着带血的眼睛,哀求道:“硬逼着我算,就算能算出结果,我根本没机会说,当年我爹就是逞强,算了不该算的东西,被雷活活劈死了,求求你们,让我多活几年,求求你们......”
  我和弥勒对望了一眼,感觉苟半仙的确是不敢触碰这些,河底漩涡中的东西,像是一个禁忌,那禁忌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好吧,不勉强你,算不出,就算了。”我定了定心神,脑子里顿时想起了七七,这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前些日子,三十六旁门里的活鲁班家,在小盘河河滩上抓走了个丫头,岁数比我稍小那么一点,这个事情你知道吗?要是不知道,就算算看。”
  “这个估计没什么麻烦。”
  苟半仙随手抛出龟甲,七七只是个普通的丫头,唯一跟人不同的地方,只不过是在阴山峡里长大。六块龟甲转动了一下,停了下来。
  几分钟之后,苟半仙抬起头,咂了咂嘴巴,道:“你和她很熟?”
  “是很熟吧,家里头是世交。”
  “那么,小老弟,我跟你说。”苟半仙慢慢道:“你小心这个女娃子。”
  “怎么?什么意思?”我听着苟半仙的话,心中的惊讶顿时轰的拥堵到了脑子里,七七那张怯生生的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难道连跟我一起孤苦伶仃四处漂泊的七七都不能相信了?我心里一乱,脱口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算不出她具体在哪儿,她身边应该有高人。”苟半仙道:“你说她是被活鲁班家的人带走的,三十六旁门里头,能人其实很多。小老弟,你不要多想,这个女娃本身是没什么的,只不过,她让人上身了,再见到她,你要提防。”
  我心乱如麻,但是又有一种宽慰。七七不管成什么样子,她的本心未变,那就是好的。弥勒乱七八糟问了一堆事情,苟半仙都帮着卜卦,但是就像他所说的一样,有些事情,无法推演,两个人忙来忙去,天色已经大亮。
  “你虽然身在旁门,但是没有糟践过别人的性命,这次放你走。”弥勒对苟半仙道:“走吧,今天的事情,不要对别人再提起。”
  “不会,不会。”苟半仙忙不迭的答应,这个人胆子小,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嘴巴应该很严。
  我站起身,单独把苟半仙从这里送到坟地的另一边,临走的时候,我对他道:“我不会食言,日后肯定给你续命图。”
  “我信得过,小老弟,这大半辈子,我也不是白混的对吧,眼睛里有水,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秉性,看上两眼就大概知道了,我信得过你嘞。”苟半仙咧着嘴笑了笑,朝远处望了望,道:“小老弟,前路未卜,临走之前,给你卜上一卦吧。”
  我没有拒绝,当年托神卦门卜一卦,那是要花大价钱的。苟半仙问了我的生辰八字,然后抛了龟甲推演。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给人推命格,测吉凶,问姻缘,都是吃饭喝水般的容易。但是苟半仙这一卦丢下去,蹲在地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眉头紧紧皱着。他这样子顿时让我更加不安,总觉得自己身上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把他给难住了。
  过了很久,苟半仙才慢慢抬起头,望着我,迟疑道:“小老弟,你的命格很怪。”
  “怎么说?”
  “我推演不出太多。”苟半仙对我解释,一般的人,如果托神卦门用文王六十四卦推演命格,那么一经卜卦,他的种种一切就像镜子里的东西一样清晰,然而我,却像是一团飘忽的雾,苟半仙算不透。
  “算不透?”我今天吃惊的次数太多了,苟半仙泄露的都是天机。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一个河滩穷人家的孩子,只不过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祖父而已,但是苟半仙这样一说,勾起了我的思绪。
  “算不透,我费了老劲,只能算出一件事,这件事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胡说。”苟半仙道:“别的事情我不敢说,但是这件事我绝对有自信,不会算错。”
  “什么事?”
  “在那边儿。”苟半仙抬手指向西北边,道:“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你。”
  “你说什么!?”我完全就晕头转向,顺着苟半仙所指的方向望去,西北方向,苍茫一片,我听爷爷说过,一直朝着那边走,就是大河的源头。
  “别的,我真的推算不出,我只能算出来,那边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你,你的命格,肯定被人动过,不知道动你命格的人是什么意思,但那绝对是个很了不得的人,七门的陈六爷都不一定有这本事。”苟半仙叹了口气,道:“要是我祖父还在,说不准能推演的更深一点,但是我,就只有这么点本事了。小老弟,珍重,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碰头?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嘞。”
  苟半仙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矗立,心里难以淡定,在极西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我?另外一个陈近水?



  第八十八章



  铜镜自响




  苟半仙临走时的一卦,让我突然间察觉到,我被迫离开小盘河村,颠簸流离,历尽波折凶险,难道都是偶然或者巧合吗?西边的那个“自己”,他会是谁?还有,两口石头棺材里明明是乌龟和大豺狗,苟半仙一卦算出来,为什么会说那是葬禹王的棺材?河底那个黑洞般的漩涡里面,到底有什么?苟半仙推演不出,也不敢强行卜卦,我觉得有点可惜了,如果他爷爷老神算还在的话,这些事情说不准会被算出一些端倪来。
  带着这些疑问,我转身朝回走,找到弥勒和金宝。金宝不会在一个地方过多停留,昨晚赶了那么多死尸下河,他也要带着媳妇孩子离开了。其实,我很想告诉他,让他去过原来的日子,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因为他很无辜,完全是被强行扯进来的。
  “不了,水娃。”金宝摇摇头,道:“你知道吧,我原来不信命的,总觉得靠自己的手,就能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但是跟了六爷这么久,我就相信了,有的事,既然摊到你头上,就有摊到你头上的道理,六爷没跟我说那么多,不过我知道,他在做大事。赶尸这活儿,我干惯了,六爷一个人孤零零在河里,不能没个帮手,水娃,走吧,做你该做的事去。”
  我默然无语,其实跟金宝失散的日子不算很久,然而他好像就在这段日子里成熟了很多,也明白了许多道理。
  金宝带着媳妇和孩子走了,我和弥勒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按着原来的计划,到活鲁班家所在的桑园岭去。他们家在河滩死了不少人,现在估计人心惶惶,我们有机可乘。
  “我一直在想,昨晚上那口石头棺材,会不会是从另一条古船里漏出来的?然后漂到了这边?”弥勒一边走,一边对我道:“你想想啊,既然装着大乌龟的石头棺材,本来是放在古船底舱的,那么昨晚那口棺材,也很可能是这样。”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事情都过去了。”
  “不能这么说。”弥勒摇摇头:“石头棺材如果放在古船里好好的,没人动它,估计它就不会破船而出,漂到别的地方,这说明什么?说明已经有人紧紧盯上了古船和石头棺材。”
  我对古船和石头棺材的真正来历,还茫然一片,理解不了那么多,弥勒叹了口气,就不再说了,闷着头赶路。之后的三四天时间里,我们走的很顺利。到了第五天,弥勒指着远处一片隐约可见的村落,道:“我没来过这儿,不过看样子,这应该就是桑园村了。”
  桑园村的人,大多都姓鲁,是活鲁班一门的旁支,而他们家的直系,基本都住在村子后山。这里距离河滩很远,水淹不到,所以村子没有受到影响,我跟弥勒赶到的时候,恰好是活鲁班家里那些人死在河滩的第六天,村子里搭着灵棚,响器班子吹打不停,很多死者的遗体肯定是找不回来了,不过仍然按照当地的规矩,起灵棚放寿木。活鲁班家的手艺好,旁门里面需要找他们帮忙的人很多,所以家里办白事,一时间人来人往,喧闹一片。
  “好的很。”弥勒当时就乐了:“他们家里头的人都跑到这边招呼丧事,后山就空了,咱们悄悄混进去,就算抓不到人,看看也是好的。”
  我跟弥勒商量了一会儿,就呆在村子远处歇着,我有点担心,他在古船上受的伤没好,虽然身子壮,但真出现意外的话就会麻烦。
  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一醒来,已经到了夜里,村子里办着白事,灯火通明,我和弥勒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我又帮他把身上的伤重新包扎了一下,弥勒挺挺肚皮,说感觉好的很。但是他刚站起身子,目光就定住了,望着不远处的村子,回头看了看我。
  “不对劲儿。”
  我朝着他目光望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猛然看上去,村子好像没有什么异样,然而再仔细一看,村子里的人都围在灵棚里十多口棺材外头,一圈一圈的绕着走。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本地的一种风俗,因为明天就是头七,要准备下葬。但是那些人一圈圈的绕着棺材走,四肢僵硬,好像魂魄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没有心智的躯壳,一个搭着一个的肩膀,慢吞吞的走着。
  呱呱呱......
  一群老鸹从远处飞到了村子上空,那种东西在我们家乡被视很不详的玩意儿,黑漆漆的一片老鸹,在村子上头盘旋着,老鸹一叫唤,绕着棺材僵尸一般行走的人,好像脚步又快了一点。
  “西边一群大白鹅,噗通噗通跳下河,哈哈哈......”
  就在我和弥勒观察村子里的异动时,从村子外蹦蹦跳跳跑出来两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儿,那两个小丫头手拉着手,长的粉嫩可爱,一人绑着两根羊角辫,一个穿着一身红,一个穿着一身白,嘻嘻哈哈的从村子外跑到灵棚旁边。
  我就觉得,这两个小女孩儿的胆子大的有点邪乎,黑更半夜跑到灵棚旁边玩,竟然一点惧色都没有。
  “小花,过来。”一个小女孩儿伸出小胳膊,朝远处招了招手,黑暗中传来喵呜一声叫,紧跟着,一条黑猫懒洋洋的走了过来。这条黑猫看上去说不出的怪,通体乌黑乌黑的,但是那条尾巴却长着豹纹。
  黑体花尾巴的大猫又肥又胖,迈着四方步走到两个小女孩跟前,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儿一指灵棚,道:“带他们走吧。”
  大猫颠颠的就跑到灵棚前,那根花尾巴好像旗杆一样竖了起来,喵呜一声,正围着棺材打转的那些人顿时就炸毛了,大猫一转身子,所有人跟在它屁股后头,从灵棚走了出来。
  “来吧来吧。”两个小女孩儿蹦蹦跳跳跑了出去,引着大猫,把所有人都带到了村口。
  喵呜......
  大猫又是一声叫,那些人噗通一下全都直挺挺跪倒在地。一红一白两个小女孩儿站到人群前,小手指指点点,道:“你们都做了坏事呢,知道不?做了坏事怎么办呢,小花,你说。”
  大猫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人话,但是那小女孩一开口,它就跟着叫了一声。
  “是啦。”两个小女孩儿拍着手道:“做了坏事就磕头吧。”
  嘭嘭嘭......
  话音还没落,跪在地上的人就一头扎到地上,嘭嘭磕起来,那绝对不是闹着玩,就两三下,有人已经磕的头破血流,但还是不停,继续猛撞地面。两个小女孩儿拍着手在前面看,银铃般的童音此刻听起来却阴森森的。地上跪着的人磕头不断,咚咚声一片接着一片,不多久,有人硬生生就自己磕死在原地,身子一歪,软塌塌倒了下来。
  “这是仇家到活鲁班家里寻仇了?”
  没过多久,村口的人就倒了一片,满地都是溅出来的鲜血,有的人连头骨都磕裂了,尚未死绝,仍然不要命一样拿头朝地面上撞。咚咚声,大猫的叫声,小女孩儿尚显稚嫩的笑声,在夜空里不断的回荡。
  铛铛铛......
  这时候,村里有起夜的人看到这一幕,手忙脚乱就敲响了村里的一口钟,很快,呼啦啦的跑出来一群人,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后山也收到钟声,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四面八方聚拢到一起,然后奔着下山的路,朝这边蜂拥。
  “一群猪,跑的快,后面跟着老太太......”小女孩儿看到有人来了,竟然还不慌,拍着手笑。
  当村子里的人率先冲到村口的时候,不远处慢慢走出来一个人,我无法看清楚那人的脸,但是他手里拖着一根差不多两米长的白蜡杆。我一下子就想起不久前在老槐林追击阴阳轿的时候,横空出现的那个丑脸人。
  两个小女孩儿蹦蹦跳跳就扑向丑脸人,丑脸人不说话,伸手摸摸她们的头,村子里的人恰好冲到跟前,丑脸人一挺胳膊,白蜡杆一挥,力道大的吓人,最前面两个人被一棍子扫倒,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丑脸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不清楚,但是他好像带着一身浓浓的杀气,棍子舞动开来,一棍就能砸倒一个人,村子里的钟声响个不停,村子紧贴着后山,距离很近,从后山上奔来的鲁家直系已经绕过村外的路,迎面而来。
  丑脸人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一口气砸倒了十多个人。哀嚎声中,鲁家直系都赶到了,呼啦啦把丑脸人围在正中。
  “他们都从后山被引了过来,正好给咱们个机会!”弥勒拍拍我,道:“绕路,到后山去。”
  我很想看看这个丑脸人要怎么应对面前的困境,他的杀气很重,逼的人不敢近身。我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丑脸人完全杀的性起,威风八面。我和弥勒不敢走上山的大路,从后山一侧朝上爬,这样肯定会累一点儿,但比较安全。还没等我们爬到一半儿,从村子东边亮起了很多光柱,那些人本来不紧不慢的走着,不过一望到村口那边的打斗,立即就加快了脚步。
  “怎么又来了这么多人?”我注目望去,来的人不少。
  “先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做我们的事。”
  我和弥勒用最快速度爬上了后山,后山果然空旷了,但是院子连成了一片,分不清哪个院子住的是哪些人。这时候再回头一看,丑脸人已经被人群结结实实的围到了正中。
  就在这个时候,我胸前的镇河镜突然猛然抖了一下,无缘无故的发出一声响,那声响已经完全不像是铜镜的声音,而像是一个人的呻吟。
  我的心顿时一紧,什么都顾不上想了,我不知道镇河镜为什么会突然发出这样的声音,但是我隐隐约约听出来,那声音,很像老鬼的声音。



  第八十九章



  一点隐秘



  铜镜发出的声音让我一阵心慌,前几天,我专门问过苟半仙,但是他答不出。他说,老鬼的一切好像都被什么蒙蔽了,或者,他此刻正在一个被蒙蔽的地方里,六块龟甲推演不出任何信息。
  我心里一慌,眼前甚至朦朦胧胧看到老鬼正在一个我完全认不出的地方,他身上有血,正痛苦的呻吟。这块镇河镜至少在他身上带了五十年,如果不是他发生了什么,镇河镜怎么会响?
  那一刹那间,我突然觉得自己肩头上的担子沉重到自己无法承担,我要寻找七七,还想要爷爷和老鬼都好好的活着。
  “现在可别发愣啊老弟。”弥勒看我出神,赶紧就推推我。
  我回过神,但是心却根本静不下来,我想,我可能是太惦记老鬼了。这时候再转头一看,丑脸人在重围下还攻守自如,看样子,如果他想走,随时都能抽身离去,只不过是要多杀几个活鲁班家的人而已。
  我和弥勒翻墙跳进那一大片院子里头,桑园岭后面就是山崖,前面是桑园村,防守很紧,所以没人想到我们两个会趁乱跑进来。有些屋子亮着灯,我们不敢靠近,黑灯瞎火的摸了一会儿,完全走迷了。
  活鲁班家里,就算嫡系,可能也分三六九等的,从院子里那里屋子的规模就能看得出。我和弥勒不敢弄出动静,就那么慢慢的走,走到院子最南头的时候,一幢三进的大瓦房就出现在眼前。那房子门窗都紧闭着,黑乎乎的一片,里面好像没有人,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住的地方。
  院子里还有其它地方亮着灯,我和弥勒不能从正门正窗那边窥视,就绕到了屋子后面,弥勒用刀子把后窗轻轻挑开,在窗子被挑开的一瞬间,骤然就探出来一张脸,把我们两个吓了一跳。弥勒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一把按住那张脸,但是就这么一上一下的间隙里,我才发现,那是屋子里一只木头人。
  “你他娘的想吓死人?”弥勒毫不客气,直接把木头人从窗户里头拖出来,我们两个抬脚一通乱踩,木头人很快就被踩散了。他喘了口气,朝里面望了一眼,道:“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家掌灯住的地方。”
  活鲁班家,跟三十六旁门很多派系都有明里暗里的来往,行船走水的人,离不开各种各样的工具,鲁家的手艺高超,一些人想要精良的工具,就得跟鲁家打好关系。接触的人多,知道的事情也就多,所以很多人都说过,鲁家掌握着三十六旁门里不少派系的隐秘。弥勒看着看着就动心了,想跳到屋子里去搜一搜。但是鲁家最善奇淫机巧,擅自闯进去,不知道会不会有麻烦。
  我们俩在后窗这边磨蹭了很久,想了不少办法,都不怎么实用。就在举棋不定间,院子另一端传来凌乱的嘈杂声,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刚才蜂拥下山的人都回来了。我和弥勒马上关好窗,只留下一道缝,然后蹲了下来。
  本想着等嘈杂声停止的时候我们就马上转移地方,但是没过一会儿,屋子的房门就被人推开了,亮起几盏灯,把屋子照的通明。我听到有人一边朝屋子里走,一边说话。
  “原本想着,是要派人去接的,没料到夤夜就来了,还帮了咱家这么大的忙。”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语气非常客气:“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啊。”
  “掌灯的,客气了。”回话的是个女人的声音,一听到这声音,我就觉得隐隐有些熟悉,我平时接触的女人不多,所以印象比较深,略略那么一回想,立即想起来,这竟然是排教大排头红娘子的声音。
  我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这个杀父仇人,却没有给我爹报仇的能力。红娘子杀了我爹,如果这时候再抓到我,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心里有点怕,下意识的就把脖子又缩了缩。
  跟红娘子说话的,应该就是鲁家的掌灯,进屋之后,闲杂人等就被屏退了。鲁家掌灯寒暄了一阵子,从他的话里,我听得出红娘子可能跟他已经有约在先,估计是为了赶在头七死者下葬之前过来吊唁,所以才在第六天夜里到了桑园岭。
  “掌灯的,咱们都是熟人,说话就不绕圈子了。”红娘子的语气一直都很淡,道:“前几天的事情,我听说了,那东西露了头,陈老六也露面,但是旁门一大帮子人,竟然只逃回来一小半。”
  “我们先是寻到了那条船,船是截住了,但是里头的棺材顺流冲走,没法子,一路追赶,最后总算追上,没料到出了那样的事。”鲁家掌灯叹了口气,道:“七门的气数,还没尽?”
  “没尽也快了。”红娘子淡淡道:“先不提这个,掌灯的,这是我的丫头九红,你还是第一次见吧,丫头,过来跟你鲁家爷爷打个招呼。”
  听到这儿,我心里一动,小九红也过来了?从进门开始,她就没说一句话,这跟她的性子很不相符。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她的名字,我脑海里就闪过她穿着粉色小衣的样子。
  “我是小九红。”正想着,小九红就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声,听起来有点不情愿说话。
  “俊生生的丫头,模样很招人喜欢。”鲁家掌灯哈哈笑了笑:“等下叫下头人给你重重包一份见面礼。”
  “这丫头皮的很,以后过门了,要掌灯的多多管教。”红娘子道:“掌灯的孙子少谦,我是见过的,眉清目秀,一表人才。”
  “妈!你胡说什么!”小九红顿时就不乐意了。
  一听这个,我就觉得,红娘子半夜跟鲁家掌灯说事情,难道是要把小九红给嫁到鲁家来?
  “给我坐下,没大没小。”红娘子道:“鲁家是桑园的大户,鲁家爷爷的孙子,我亲眼看见过的,什么都好,比你性子还温和的多,你摊上这样的男人,是你的造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拉倒吧!”小九红对红娘子有些敬畏,但是她脾气倔,一提这个,跟被揭了逆鳞一样,当时就急眼了:“我反正是不嫁,看上他的是你又不是我,他什么都好,要嫁你嫁。”
  啪......
  红娘子一拍桌子,虽然没说话,但我能想象的到,她的脸肯定都让气青了,小九红那张嘴根本就没把门的,一急之下什么话都敢说。
  “孩子嘛,还小,不懂事......”鲁家掌灯的笑着道,但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房门哐当一声,估计是小九红摔门而去。
  “好了,这丫头就是这脾气,先不管她,掌灯的,我们谈点要紧事。”红娘子趁着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的时候,开口道:“咱们以后结了亲家,还要掌灯的多帮衬帮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掌灯的,我打听个事情,三十六旁门里头新推的头把,是什么人?”
  “实话实说,当时集会,我是亲自去了,但是没能见到头把。”鲁家掌灯一提到正事,语气就慎重了,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大排头,你是想做什么?”
  “没什么。”红娘子道:“头把是谁想坐就能坐的?把那个新头把赶下来,我来坐。”
  “这个......”鲁家掌灯立即就抽了口凉气,压低声音道:“这话不能乱说!大排头,头把是西边来的人选的!”
  “西边来的人,那又怎么样?”红娘子冷哼了一声,道:“我不怕西边来的人。”
  “大排头,饭可以随便吃,话不能随便说啊,咱们两个在这里说说,一旦这话传出去,排教跟鲁家还要不要活了......”
  “算了吧,掌灯的。”红娘子可能不喜欢跟人磨嘴皮子,直接道:“我就问你一句话,西边来的大头佛,当年是怎么死的?就算三十六旁门里别的人不清楚,你鲁家也不清楚?”
  西边儿来的大头佛,这几个字一说出来,鲁家掌灯顿时就说不出话了,嗓子里咕咕噜噜的颤动了几下。
  “告诉你,西边来的大头佛让你们搞死了,但是......”红娘子冷冷一笑,慢悠悠道:“恐怕你还不知道,那条老狗,还没死。”
  “他还没死!”鲁家掌灯大吃一惊,话音发颤,哆嗦着问道:“他在哪儿?他怎么会没死?”
  “他在哪儿,我不能说,排教的人已经去找了,找得到还好,替你保守个秘密,也留你们鲁家一条活路,当年,你们把那条老狗给坑惨了,如果排教找不到他,让别人寻到,大头佛的事情传到西边来的那些人耳朵里,你知道后果。”
  “大排头,你到底要怎么样......”
  “有胆子杀大头佛,你就得有胆子造头把的反,我不逼你,你自己想想。我断定,三十六旁门的新头把做不了什么大事,石头棺材里的东西都已经露头了,竟然能让它跑掉。”红娘子慢慢道:“告诉你,快变天了,当年大禹留下的东西,都要现世。”



  第九十章



  再次同行




  “禹王留下的东西都要现世,那不是......”鲁家掌灯的语气变的很不自然,犹豫道:“西边儿来的那些人,能掌控局面吗?要知道那可都是禹王留下的啊。”
  “不要张口闭口就是西边儿来的西边儿来的,西边儿来的又怎么了,大头佛不是照样让你们杀了?”红娘子道:“你有空去黄沙场胡家的老宅看看。”
  “那条老狗的事情?”鲁家掌灯自从听红娘子提起那条老狗之后,就一直不淡定,顿了顿之后忍不住又问道:“大排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排教动手搜寻的时候,看鲁家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不必了,这点事情,排教还做得来。”红娘估计是不想再深谈,道:“好好让两个孩子成了亲,咱们就坐上一条船了。”
  我一边听,一边想,别的事情听的不太明白,但是红娘子说的黄沙场胡家老宅,那不就是过去三十六旁门的头把,也就是老刀子家里的老宅吗?我对西边儿来的人一直都很敏感,听到这些立即就记在心里。
  蹲的太久,又不敢乱动,两条腿渐渐就麻了,实在受不了,我悄悄的轻轻挪动一下脚掌,但是一下子忘了之间踩碎的木头人还在脚下,几块木头茬子发出咔嚓一声轻响,鲁家掌灯跟红娘子谈事情,闲杂人等都退出去很远,再加上是夜里,这声轻响虽然很轻微,却顿时引起了红娘子和鲁家掌灯的警觉。
  “谁!”红娘子一步立即站起身,弥勒的反应很快,反身就退到屋子后面的墙根,对我打了个手势,我猛跑了两步踩上他的肩膀,弥勒挺身站起来,两个人摞在一起,我抬手就扒住三米多高的围墙,反身爬上去,随后甩动手里的鞭子,弥勒抓紧鞭子,我用力朝上提,但是这货太胖了,差点把我又给带下去。
  我自觉两个人配合已经相当默契,但是红娘子那种身手,反应出奇的快,比鲁家掌灯迅速的多,不等弥勒爬上去,已经翻窗而出,我心里一急,使出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想把弥勒拽上来。
  “给我站住!”红娘子可能也急了,因为她私下跟鲁家掌灯说的话,一旦泄露出去就会惹来大麻烦。
  “兄弟拽紧!”弥勒一挺大肚子,蹭的就蹿上来一截。
  “想跑!给我下来!”红娘子随即跑到墙根,抬手一抓,弥勒太胖,肚子贴着墙,实在躲不过去了,猛然一吸肚皮。
  刺啦......
  他已经尽了全力,却还是没能躲过,红娘子虽然是个女人,但手劲却很足,一下子抓着弥勒的腰带,随着一声响,弥勒的裤子连同短裤顿时被抓掉了,露出圆滚滚的屁股。
  红娘子毕竟是女人,一看到眼前的屁股,忍不住就扭头闭上眼睛。弥勒抓住机会,挺身就拽着手里的鞭子爬上墙头。
  “看够了没,再给你看两眼。”弥勒站在三米多高的墙头上,提着裤子对下头的红娘子扭扭腰,那姿势骚气十足。等到鲁家掌灯也想抽手帮忙的时候,我们两个一起跳到围墙外。围墙后头是峭壁,只能顺着墙从左右两边逃出去。鲁家掌灯在院子里大声的叫嚷,显然是急了。
  随着他的叫嚷声,整片院子里顿时骚动起来,各种光线一起亮了,我和弥勒跑的非常快,顺着围墙跑到西边,想顺着原来的路逃到山下,但是一露脸,就看到有人迎面阻拦,当时也不管青红皂白,弥勒挺着膀子在前头开路,三五下就把对面扑过来的三四个人放倒。然而我的心跟着一沉,心想着这一次肯定是逃不掉了,鲁家立足黄河滩那么多年,并非吃素的。
  果然,在放倒这几个人之后,迎面的墙角处顿时又冲出七八个,看到这些高大健壮的身影,我的头就是一晕,可是转眼间,我突然发现,领人赶过来的,是小九红。
  “贼在哪儿!在哪儿!”小九红可能心里正不舒服,听见院子里叫嚷,以为遭了贼,转过墙角看见我和弥勒的身影,立即卷着袖子就奔过来:“不打的你爹妈都认不出来,就算老娘对不起你......咦?”
  就这么走近了几步,她一下子看清了我,嘴巴一张,显得很惊讶。我心情一阵紧张,而且复杂,被小九红抓住,和被那些鲁家人抓住,有什么区别?
  “九妹,估摸就是这两个人,抓了吧。”小九红带的都是排教的人,在她身后已经打算要动手了。
  “抓你奶奶个腿啊!就知道抓抓抓!哪儿有人,哪儿有人?你那只眼睛看见有人了?”小九红一边呵斥身后的人,一边朝我冲过来,挤挤眼睛,拉着我就朝回跑。
  “你干什么!”我想甩脱她的手,但是小九红转脸低声道:“要不要命了!让狗屁鲁家人抓住,你有几条命够糟践的!”
  小九红带着我和弥勒,一下子混到她身后那堆人里面,一群人都傻脸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有人可能觉得这样很不妥,但是刚一开口,小九红兜手就甩过去一巴掌。
  “你们这群王八蛋!别以为你们暗地里做私活捞油水的事情我不知道。”小九红低声威胁对方,道:“谁要多嘴,我现在就把事情捅到我妈那儿去!”
  “九妹,咱们跟你开玩笑呢......”
  “别废话,转身走。”小九红带着人就调头朝回走,我跟弥勒低着头躲在人群里,刚一迈步,一群鲁家人已经迎头追了过来。小九红手下的人被吓唬住了,立即开口跟对方道:“这边我们找过了,没人。”
  这些排教的门人今天第一次来桑园岭,鲁家人肯定认不全,谁都没在意,两帮人擦肩而过,等跑到围墙尽头的时候,小九红仍然不停脚,带着我们朝山下跑。后山那段路其实很好走,一帮人猛冲下去,等我们赶下来的时候,桑园村口的打斗早就结束了。
  我们继续朝东边跑,一口气跑出两三里地,小九红停下脚步,对身后的人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和他说点事情。”
  “九妹......”
  “九你妹啊,别啰嗦!”小九红不由分说,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和弥勒跑的比她都快,蹭就蹿出去了。完全没想到今天竟然能这样脱困,心到现在还在砰砰猛跳,什么都不管了,撒腿跑的飞快,小九红渐渐就跟不上了,在后头道:“等等我,等等我啊。”
  三个人前后猛跑了一阵,又兜了几个圈子,等到确定安全了,才放慢速度,小九红气喘吁吁的跟上来,抬手就在我头上拍了一下:“是不是想把我甩了?刚救你出来,你就这样,还有没有良心?还有,这胖子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我没那个意思。”我摸摸头,小九红跑的满脸是汗,脸颊泛起一片红晕,衬着滴滴汗水,像一个熟透的小苹果:“你赶紧回去吧,今天的事儿,先谢谢了。”
  “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啊。”小九红顿了顿,突然就哭丧着脸,抓着我的胳膊央求道:“你带我躲两天成不成,我妈让我嫁人呢。”
  “那你就嫁嘛。”我只想着能离桑园岭再远一点,一路小跑着跟小九红道:“活鲁班家大业大的,你过来就是少奶奶。”
  “老娘要嫁人,你怎么这么乐呵?”小九红很少说软话,眉头一皱:“你就说带不带我走吧!”
  我和弥勒对视了一眼,他眨眨眼睛。说实话,虽然还是没有摸透弥勒的底细,但是跟他好像就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我们今天偷听了红娘子和鲁家掌灯的话,一下子就对黄沙场胡家的老宅产生了兴趣,那个地方,好像隐藏着什么。如果能从那里找到些能够威慑到鲁家的东西,对我来说,还是很有帮助的。弥勒的意思,显然是想带上小九红,万一有什么情况,还能拿小九红出来当挡箭牌。
  “好吧。”我对小九红点点头,道:“先说好,路上别跟我闹。”
  “那是一定的。”小九红一看我答应了,当时就眉飞色舞,脚底生风,边走边问道:“你和这胖子要到哪儿去?有什么好玩的没?”
  “黄沙场。”我想了想,还是对小九红说了实话,这丫头脾气很乖张,万一惹了她,路上指不定又要出什么麻烦。
  “黄沙场?”小九红明显听说过这个地方,而且听我说完之后,她一下子停住脚步,转头对我道:“那地方不能去。”
  “怎么?”我心里一动,小九红是红娘子的女儿,尽管知道这丫头嘴巴不严,但毕竟血肉至亲,有的事情,红娘子不会瞒着小九红。
  “你知道黄沙场是什么地方吗?”小九红咬咬嘴唇,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对我透漏什么。
  “那是过去三十六旁门头把胡家的老宅子,发迹之地。”
  “那你知道胡家老宅里住的是什么吗?”小九红故意神秘兮兮道:“里面住的,都不是人!”



  提前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我也要休息3天,所以今天会一口气把三天的内容全部更新给大家看~
  第九十一章



  霸坑大鱼




  “不是人?那是什么?”我觉得可以趁机先从小九红嘴里套出来一些话,一边走一边和她聊。
  “是......”小九红张嘴就要说,但是想了想又忍住了,冲着我吐了吐舌头:“我不告诉你,你把什么都弄明白了,半路把我甩了怎么办?”
  “估计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不要吹牛,不知道就不知道呗,谁也不会笑话你。”我知道小九红的脾气,所以故意拿话激她,道:“排教的大排头是你妈,又不是你。”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我肯定知道。”小九红果然不服气,但是她也不傻,看着我的表情,眼珠子转了转,噗嗤笑了一声,道:“你激我呢,我就是不告诉你,不把我带到黄沙场,我偏不说。”
  小九红这一次很理智,不管我怎么激,她就是嘻嘻哈哈的不肯说出来。但是她说,黄沙场那个地方,排教的人没有去过,可红娘子却清楚那儿的事情。我和弥勒想了想,反正没辙,就打算先到黄沙场再说。
  “黄沙场的胡家,可不是一般人哟,他们家能当三十六旁门的头把,不是没有原因的。”小九红笑的眯起眼睛,道:“其实吧,我到觉得那里应该挺好玩的,不到地方,我就不告诉你,看你敢不敢把我半路丢下。”
  我和她的年纪差不多,有过上一次在河眼里的经历,还刚刚被她救了,所以心里的芥蒂其实已经微乎其微。小九红很闹腾人,但是又让气氛活跃起来,一路上走的并不枯燥。在桑园岭听红娘子和鲁家掌灯的对话,收获最大的,除了黄沙场,就是什么大头佛和那条老狗,鲁家掌灯非常忌讳红娘子提到这些,自然而然,我觉得这也很重要,所以刻意的套小九红的话。小九红这丫头刁蛮任性,不过只要是混熟了,又是她看着顺眼的人,还是很好说话的,我问到那条老狗的事情时,她想了想,说这件事她知道一些,不过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是怎么回事?”我道:“那条老狗,指的究竟是什么?是个人?是条狗?”
  “我想吃开封老白家的花生糕,你先答应给我买点,我就告诉你。”小九红之前一路跑,出了一身汗,现在一停下来,脸上的汗水干了,留下几道黑乎乎的汗渍,整张脸看上去花里胡哨,花猫似的,她咂咂嘴,道:“不给我买,我就不说。”
  我知道小九红在说笑,这荒郊野地的,去哪儿买花生糕?但是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点头道:“以后走到开封了,给你买上一大包。”
  小九红乐了,嘻嘻哈哈的笑,笑过之后,对我道:“那事,约莫有一个来月了吧。”
  大概一个多月之前,排教有一次很平常的生意,他们总在捞水货,小九红习以为常,也没有兴趣插手这种小事。但是这次生意没弄完,出去办事的人又跑回来报信,估计是有了点麻烦,小九红仍然没在意,排教的大造山羊胡子派了些人过去帮忙,估计又出了些意外,小九红这时候才开始注意这件事,她找下头的人问了问,那人说不出所以然,只是说,他们好像是遇见“霸坑鱼”了。
  “霸坑鱼?”弥勒听到这儿,忍不住就插嘴道:“真有这东西?你别胡说。”
  “你这个胖子,出去打听打听,我小九红是什么人,可能信口开河吗?”小九红撇撇嘴,瞪了弥勒一眼:“一看你就是没有什么见识和眼光的,老娘也懒得跟你计较,反正,就是遇见霸坑鱼了。”
  我也不知道小九红的话里有没有夸大的成分,但总觉得她说的有点玄。霸坑鱼这个东西,一直都只是存在于黄河两岸历年的传说里面,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听谁说亲眼见了,我爷爷的见识算是很渊博的,一样没有目睹过。
  大河因为河水汛期泄洪改道,再加上自然条件,两岸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低洼地,那种洼地如果没有水的时候,就像个旱坑,不过每年汛期涨水,河水把这些地淹了,等到退水之后,就变成一个个积水的水泡子,我们把这样的水泡叫做沙窝坑。
  沙窝坑里全部都是死水,面积有大有小,有的只有方圆几丈,有的能有一里地。按道理说,这种死水里没有活物,寥寥几条鱼,也是当时顺着河水带到坑里的。但是传闻,这样的沙窝坑里,有一种特别大的鱼,大的邪乎,沙窝坑有多大,那条鱼就有多大,平时就伏在水底一动不动,偶尔有在坑边路过的人或者牲口,大鱼就伸头把人给吞了。一个沙坑只有一条鱼,就像是整个坑被它独霸了,所以,那种传闻中的鱼就叫“霸坑鱼”。
  我反正没见过霸坑鱼,也不怎么信,那样的沙窝水泡子里头,养不活那么大的东西。
  小九红打听到这个消息后,就觉得奇怪,捞水货怎么会跑到沙窝水泡里头捞?她好奇心很重,想跑过去看看,但是还没有赶到目的地,山羊胡子派出去的几个人抬着一个排教的门人,心急火燎的朝回跑。
  “说了你都不信呢。”小九红睁大眼睛,对我道:“那人身子僵了,硬邦邦的和石头一样。”
  “死了?”
  “不是。”小九红摇摇头,道:“是被冻的硬邦邦的。”
  “冻的硬邦邦的?”我一想,这不是胡扯淡么,个把月之前,天气热着,偎着水边还一身大汗,怎么可能把人给冻的石头一样硬?
  “就是那样的嘛,我这么大人了,还能看走眼么?”
  小九红肯定是要问个清楚的,一边跟那些人朝回走,一边就打听。但是下面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在沙窝坑边做事,都知道里头可能有霸坑鱼,不管到底有没有,反正心里毛糙,不敢乱下水。然而在沙窝坑旁边耗了一个多小时,有个人不知道怎么就落到水里,那种死水本来困不住水性好的人,但是落水的人眨眼间就扑腾着沉到水底。他的那些同伴一下子就不知道人究竟沉到什么地方去了,张罗着要下水救人。
  但是遇见那种情况,谁还敢冒失下水?磨蹭了三五分钟,之前落水的人又突然从水下浮了上来,漂在水面一动不动,等到坑边的人把他捞上来的时候,这人已经冻的和石头一样硬了,衣角上全都是冰碴子。这是当时唯一下过水的人,所以得救过来,问问情况。人被抬回去之后,盖着被子捂,僵硬的身体总算是捂软了,不过也只剩下一丝气,救不活。
  这事儿惊动了红娘子,亲自跑过来看,但她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断气了。红娘子马上让人去请老谭家的婆子,想叫谭婆子“过话”。
  所谓的“过话”,也是一个玄玄乎乎的事情。河滩上的神婆,都人为人在刚死的时候,三魂七魄还没有散尽,这个时候如果想法子问他,还能问出一些话。这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不好说,有人说是真的,也有人说是神婆蒙人的把戏。真真假假,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会知道。老谭家的婆子过话很有名气,不过“过话”不一定能百分之百的成功,有神婆的原因,也有死者的原因,过话不成功,神婆一般会说是死者不愿开口。
  谭家的婆子一请过来,小九红还想跟着凑热闹看,但是过话的过程中,屋子里绝对不允许有第三个人在场,别的人都要赶出来。红娘子找人来“过话”,可能就是想问问那个死者,沙窝坑里有什么。
  这次“过话”可能是成功了,谭家婆子从黑屋子里出来之后,私下跟红娘子嘀咕了一阵,小九红想凑过去听,不过被撵开了。小九红越来越好奇,非要缠着红娘子问,但红娘子和谭家婆子私语了一阵子以后,神色就不怎么正常,一个字都不肯说。小九红撒娇,当天晚上硬跟红娘子挤到一张床上睡觉,但是磨蹭了很久,红娘子的嘴巴还是严丝合缝,什么都问不出。磨着磨着,小九红就睡了过去,等到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她隐约看到红娘子依然皱着眉头在想什么,嘴里小声念叨着:难道那条老狗真的没死?
  事情就是这样,小九红只知道这么多。红娘子可能还在暗中派人追索这件事,只不过没小九红的份儿。
  “你怎么不缠着继续问呢,你的脾气倔,缠着她没办法,不就告诉你了?”我听的很扫兴,就好像好奇心被提起来之后,却突然得不到最终的谜底了,甚至连那条老狗指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有啥办法嘛,我倔,她比我还倔。”
  我很无奈,反正有的事肯定是问不出来了。
  我们就这样一路说着,一路朝黄沙场走。之前的三十六旁门已经烟消云散,这一次新推的头把不是胡家人,黄沙场胡家在当初三十六旁门散了之后,就开始慢慢的落没。不过毕竟是做了很多年生意的家族,家大业大,即便洗手退出江湖,又经历了时代的变迁,但家族的底子还在。
  我们赶到黄沙场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当年黄沙场胡家兴盛,带动了周边,附近十多个村子,直到现在还有五六个。
  离黄沙场胡家的老宅还有约莫三四里地的时候,我们三个看到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什么东西,估计都是当地人,一边朝里头看,一边小声的议论。
  骤然间,从人群中间突然爆发出一阵显得有点空洞的惨叫声,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第九十二章



  干涸老井



  那惨叫声非常的凄惨,不等惨叫声结束,我就隐约看到从人群中间的地面上哗的淌出来一片鲜血,周围的人避之不及,赶紧就抽脚躲。人影闪动中,我一下子看到,人群正中,有一口老井,三四个精壮的年轻人,正拖着绳子,从井下拉出来一团血红血红的东西。
  “咦!”小九红看见那团血红血红的东西就感觉恶心,不想正眼去看。
  那团血红的东西的确有点渗人,被人从老井里拉出来之后,还在滴滴拉拉的滴着血,三四个精壮的年轻人把这东西拉上来之后,随即就手忙脚乱的用被子裹住,一路朝旁边的村子跑。周围围观的那些人神情各异,有的惋惜,有的愤怒,有的惊恐,那团东西被裹着带走之后,又有七八个人尾随着一路跟了上去。剩下的围着老井乱吐唾沫,连声的骂。
  “咱们去看看呗?”小九红有点怕,但是又好奇,忍不住就想朝人堆里凑,我赶紧拉住她,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冒然的凑过去,恐怕不妥。
  那些人气愤的很,这时候,从不远处的村子里跑过来几个强壮的村民,手里都提着刀,带头的两个是毛愣愣的年轻人,冲到老井旁边的时候,二话不说,卷着袖子就要下井。旁边的人骂归骂,但是一看有人要下井,马上就拼命的拦。
  “这么多年了!老子今天非要看看!下头到底是什么!”一个拿着刀的年轻人火气非常大,被四五个人死死的抱住,仍然硬着头皮要朝井里跳。
  “你跟这井较什么劲啊!别再下去了!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啊!”有年纪大的老人挡在面前劝道:“这都是老胡家做的事,听话,把刀收了。”
  一群人好说歹说,那四五个年轻人才恨恨的收起刀子,横眉竖眼朝着东边望过去。听着他们的谈话,再顺着几个人的目光,我觉得他们讲的,应该就是老刀子家,从这边向东不远,就是过去黄沙场胡家的宅子。
  我是第一次来黄沙场,对这里不熟,但是刚到这儿,就隐隐约约感觉到,胡家在本地的名声似乎不怎么好,那些附近的村子说起来就咬牙切齿的恨。
  那群人围着那口老井,久久不肯散去。小九红伸着脖子看,老是觉得不过瘾,非要过去,弥勒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候就拦着小九红,道:“先不要过去。”
  “我就看看,看看热闹怎么了?”
  “你不知道他们刚才从井里捞上来的是什么东西?”弥勒压低声音道:“那是个人!”
  “什么什么嘛!”小九红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撇着嘴道:“那么烂糟糟一团......”
  如果弥勒不说,我也不愿朝那些恶心人的地方想。但是现在回想一下刚才被人用被子裹着带走的那团“东西”,应该真是个人,不过已经没有人模样了。想想那样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变成血糊糊的一团,我的头皮就忍不住紧了紧。
  “人家那边出了事,你还要过去凑热闹,你挨打都不亏啊。”弥勒劝住小九红,继续朝那边观望。
  弥勒这么一说,小九红果然害怕了,不敢再说过去凑热闹的事。那群人围着老井久久不肯散去,黄河水不能直接喝,尤其是住在河边的人,知道河里什么东西都有,河水即便经过土办法沉淀又消毒,但是烧开了喝下去,保准要拉肚子。所以一般都是从井里取水,有的时候两三个相邻的村子共用一口井,井就显得弥足珍贵。
  我们初来乍到,不想惹没必要的麻烦,本来是想等着那群人走了之后,悄悄过去看看就算了。没想到对方比我们还能熬,围着井的人还没走,又从不远的村子里跑过来几个小脚老太太,盘腿坐在井边,脸朝着东边不停的骂,足足折腾了好几个钟头,直到村子里冒起炊烟开始要吃晚饭的时候,所有人才悻悻离开。
  老井旁边顿时空旷了,小九红推推我,道:“现在能去看看不?”
  “能。”我点点头,那么多村民围在老井旁边一下午都没事,说明至少井边是安全的。当时河滩几乎不通电,吃了晚饭以后,村里的人就几乎不会再出村了,我们又等了一会儿,然后才朝老井那边走过去。
  但是还没等走到井边,弥勒一下子拽住我们,随即猫低了身子,对我们道:“先等等!”
  我顿时就蹲了下来,只有小九红还傻愣愣伸脖子朝前面看,我把她拉住。其实弥勒开口的时候,我已经看见了,从那边慢腾腾的晃悠过来一个东西,只有不到一米高的东西,却像长了腿一样,在地面上慢慢的移动,朝我们这边而来。
  我们三个人蹲在原地不敢乱动,小九红小声嘀咕道:“那是什么东西?”
  “是个人。”弥勒回头道:“先别乱说话。”
  我抬眼一看,身上的鸡皮疙瘩就冒出一大片。那个只有不到一米高的东西越来越近,果然和弥勒说的一样,是个“人”。
  他的两条腿齐根而断,右胳膊断了一截,只剩左臂还是完好的,半截身子下面垫了一块毡布,用左手撑着地面,一点点的挪动。这个人一只眼睛瞎了,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样,豁豁牙牙的参差不齐,他头顶前半边没有头发,只有脑后长了一小片。当距离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看到他的上额头有一道非常明显的疤,就好像脑壳被打开过似的。
  这还算是个人吗?我看着就觉得心惊肉跳,难以想象,这人是怎么硬熬着活下来的。
  “这是个人?这怎么可能是个人!”小九红一忍再忍,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使劲掐着我的胳膊,好像牙根子痒的要死一样,咬着牙低声道:“这怎么可能是个人!?”
  这个不像人的“人”明显是活着的,一点点挪到井边,他的目光很呆滞,其实这个时候我们想躲已经躲不开了,但是对方视而不见,半截身子直挺挺的立在井边,伸出左手,从地上抓着细小的沙砾土屑,一边含糊不清的喊着什么,一边慢慢把沙砾朝老井里面扔。
  “你坑我,我坑你,你坑我,我坑你......”那人喊了一阵,声音就低了,但是更清楚了一点,他仅存的左手也断了两根手指,很缓慢却又很固执的用剩下三根手指抓着沙土,不断的朝老井里面扔。
  望着这个怪里怪气的人,我们围观老井的欲望顿时就烟消云散,弥勒观察了一会儿,悄悄带着我们退后了一截。他想了想,道:“你看出点什么吗?”
  “那人估计是个傻子。”我看得出,那个不像人的“人”,目光和金宝媳妇的目光差不多,迟缓又呆滞,没有一点点灵性。
  “我估摸着,他应该下过这口井。”弥勒道:“虽然活下来了,但是对这口井带着怨恨。”
  这样一说,我突然觉得,那人不断的慢慢抓着沙砾土屑,是想要把老井给填起来。谁都不知道他究竟遭遇了什么,然而脑子都傻了,那些怨恨却依然留在心里。可想而知,这口井给他带来的影响太大了。
  一口老井,跟黄沙场胡家又有什么关系?当初听了红娘子的话,就隐隐意识到,黄沙场的胡家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果然如此,刚赶到这里,就遇见了这样的事。
  那人不停的低声嘀咕,不停的朝井里撒土,反正深更半夜里看见这举动就让人心慌。我们三个在不远处守着,熬的久了,小九红竟然睡了过去,我也感觉眼皮子发沉,弥勒道:“今晚先不要冒险了,你睡一会儿,我熬着。”
  在外头睡觉始终不如床上那么踏实,一夜都没睡熟,时梦时醒。昏昏沉沉的梦境里,我突然看到了老鬼,他正走在一条好像没有尽头的路上,伤痕累累,满身的鲜血,那背影让我忍不住心酸到极点,心里一急,立即从梦里醒了过来。
  天还没有完全亮,村子里的鸡已经开始打鸣了,睁眼一看,那个半截子人估计就在井边坐了一夜,直到这时候才慢慢的用左手撑着地面,朝不远处的村子慢慢挪动。终于算是把他熬走了,我叫醒小九红,三个人一溜烟跑到老井边。
  看上去,这是一口普通的老井,年头很久了,但井是干涸的,没有水。站在井边看下去,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这井看着没有蹊跷啊。”小九红摸着脸颊想了想,道:“胖子,要不你下去看看?”
  说着话,村子那边走过来一群人,我们三个正站在井边,估计是被对方看到了,这时候仓皇躲开,反而不好,反正那西都是普通的村里人,没什么可怕的。
  不一会儿,那群人走近了,我一眼看见昨天那三四个拿着刀要跟老井拼命的年轻人也在,一群人气势汹汹,像是急着跟人打架似的。
  “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为首的一个年轻人胡子拉碴,样子看上去有点凶,见我们三个围着老井,就瓮声瓮气的问。
  “咱们是怀西楼的,想趁着天两块赶路,带的水喝完了,过路经过这儿,口渴的很,想弄口水喝。”我赶紧用本地话跟对方搭腔,村里人听到我的话,神色就缓和了。
  “别瞎胡折腾了,这井没水。”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递过来一个装着温水的瓶子,道:“刚灌的温水,喝两口吧。”
  “大爷。”我道了谢,接过水瓶,道:“这井不是好好的?怎么会没水?这月份儿,井水不会干的嘛。”
  “哼哼。”为首的年轻人望着东边冷哼了一声,道:“不死几个人,这井就不会有水!”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