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死缠烂打
身上沾了尸水,又看见一米来长的小棺材随之裂开,我心里就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棺材里的小人如同被挂在屋檐下风干了几年的尸体,从棺材里坐起来的同时,丢下手里的头发,飞快的就跑了过来。
“钢牙小鬼。”大头佛已经把十几尊木头罗汉砸翻了一大半,看见棺材里跑出的小人,猛然一声大喝,头顶和两边肩膀上若隐若现的阳火红光顿时盛了,道:“小子,提放点,你也去练练,这东西打不死。”
大头佛阳气很重,那几只几乎像是被风干了的小人目标很明确,直接就冲着我和大头佛而来,奔跑中,我看到它们微微张开的嘴巴里,有两排冒着蓝光的牙齿,那是有人装在它们嘴里的钢牙,而且沾了毒,被啃一口就后果难料。这东西和木头人不一样,是阴邪之物,被大头佛一身浓重的阳气逼的不敢太过靠近,三四只钢牙小鬼在木头罗汉之间绕着圈子,伺机偷袭大头佛,剩下的直奔向我。身上多了一张命图,力气就随之大了许多,我什么武器都没有,短刀肯定不管用,一急之下,抓起地上一截被打断的木头罗汉的腿,抡圆了就是一下子。
一只钢牙小鬼直接被打飞了,但是这东西的身子跟铁一样硬梆梆的,在地上打了个滚,接着爬起来就继续冲。我连着打了一阵,胳膊微微发酸,钢牙小鬼打不死,除非浇上火油,彻底烧成一片灰,否则会死缠到底。
咔......
一个疏忽间,一只钢牙小鬼张嘴咬着我手里的木头,死都不松嘴,坚硬的木头被它啃的咔咔作响,听的人牙根子都痒了。我被几只小鬼缠的很紧,不敢有一丝大意,只能抓着藏在腰里的包袱,一下举到胸前。镇河镜就在包袱里,虽然没有亮出来,但是几只小鬼明显有了怯意,不敢再逼的那么紧,我抓着机会甩掉木棍子上的那只小鬼,它翻身落在地上,立即又围着我前后左右乱转。半寸丁骑着柴狗也在四周滴溜溜的跑,大狗的红舌头几乎有几寸长,我没有转身,却感觉身后有响动,立即反手一棍子抡出去,身后一只柴狗的脑袋几乎被打裂了,哀鸣着翻滚到一旁,呜呜乱叫。
“斗不过了!走吧!”我抬眼一看,四周的黑暗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蠢蠢欲动的影子,这果然是个圈套,三十六旁门的头把现身,就是为了把大头佛引到这儿,旁门的人必然有充分的准备,不把大头佛打死,也要活生生把他熬死,所以我不想久留,不管大头佛同意不同意,转身就朝大门那边跑,可是还没有接近大门,嘭嘭两响,暗中隐藏着的火铳在门外喷出火光,硬生生又把我逼了回来。
地面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土层中飞快的移动,我被迫退回来,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大头佛脚下的地面骤然就伸出几只手,拿着结好的绳套,套住大头佛的脚脖子。几只手一晃而没,大头佛脚上的绳子立即收紧了,死死的把他拽在原地,脚步不能移动,动作立即迟缓,一只木头罗汉手里的金刚杵在大头佛背后猛击了一下。木头罗汉身体里的机括精巧但力量霸道,这一下打的大头佛脸都绿了。
“给我死!”大头佛怒吼一声,转身一拳头砸在木头罗汉的肚子上,这一拳头把木头罗汉身体外面那层铁皮都打的凹陷进去,随后,他一晃身躯,手掌伸到脚下的土层里,硬生生从里面抓出一个人。
土层里明显是个活人,很可能是周鸭子家族里精于地脉探洞的高手,被大头佛抓着一动都不能动。大头佛的眼睛杀红了,双手抓着对方的两条腿,用力一扯,一百多斤的活人被撕成两半。
“妈的!来!”大头佛张嘴就在尸体的大腿上啃下一块肉,连皮带血嚼了嚼,随手把半截残躯一扔,一棍子把一只钢牙小鬼打的像是要飞出去一样,双脚一用力,崩断脚脖上的绳子,越战越勇。
前后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十八尊木头罗汉全都被大头佛给打残了。这时候,黑暗的角落里慢慢的拱出来一层密密麻麻的棺材。头顶的皮影子晃来晃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丢下要命的东西,钢牙小鬼绕着圈不断的跑,土层里的地老鼠伺机待动,那些拱出来的棺材一具一具咔咔的裂开了,从里面钻出来一片长着绿毛的死尸。这都是阴山道秘法养出来的绿毛尸,剧毒无比,这种绿毛尸本来靠爬来活动,但是不知道加装了什么东西,钻出棺材之后一起涌了过来,绿压压一片。
大头佛仍然握着棍子,没有一点要退走的念头,抬手砸飞一只钢牙小鬼,起步跳到那片绿毛尸体中间,棍子一轮,两三具绿毛尸就被打的几乎烂成一团,这东西带着剧毒,但是手脚迟缓,连大头佛的身都不能近。
“想这样算计老子,你们都瞎眼了!”大头佛嘴角还沾着尸体身上的血,哈哈大笑道:“老子天生神力,连打三天三夜都不会累!”
这并不是吹牛,大头佛能让旁门闻风丧胆,除了杀性重,本身的本事也相当厉害,棍子虎虎生风,一片绿毛尸被打的七零八落。他毫无惧色,但是打杀之间,旁边一具绿毛尸突然就灵巧的动起来,弯腰躲开大头佛抡过来的棍子,抬手在大头佛肚皮上一按。
轰隆......
之前听到过的那阵隐隐的雷声,顿时就在大头佛的肚皮上爆开了,这一下比旁门头把按在大头佛胸口上的那一击威势更甚,大头佛完全没有料到一群死气沉沉的绿毛尸里还夹杂着活人,顿时就吃了大亏,肚皮上的雷声把皮肉炸开了一片,鲜血横流。大头佛一瞪眼,抬脚朝那具绿毛尸踹过去。
那绿毛尸也没想到大头佛这么硬实,一脚几乎就把他给踹飞了。绿毛尸在地上痛苦的滚动两下,一把扯下身上沾着绿毛的衣服,歪歪斜斜站了起来,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这是个身材矮小的老头,蓄着一把胡子,眼睛和绿豆似地,獐头鼠目,猥琐不堪。
“哎呀!我戳!”老头儿被踹的痛不可当,脸上的五官几乎都拧到一起去了,捂着腰勉强站直身子。
“又他娘的是掌心雷!”大头佛连吃两次亏,肺都炸了,把面前一具绿毛尸的脑袋打爆,怒吼道:“老杂毛!阴山道的雷老杂毛是你什么人!”
“尊口能否净雅一些?”那獐头鼠目的老头儿被踹疼了都不急,但是被大头佛一说,就显得很不乐意,道:“阴山道老雷真人,那是家祖,阴山道三柱雷,老雷大雷小雷,我屈居最末,自问难望家祖家父项背,但请尊我一声雷真人,我是出了名的儒雅,从不跟人口舌相争......”
“去你娘的真人假人!”大头佛完全被激怒了,这个猥琐老头儿看样子是阴山道里头的一个老道士,嘴皮子无比的碎,不分场合,就捂腰站在不远处跟大头佛啰嗦。
我一看就知道,旁门头把的掌心雷,肯定是这个自称雷真人的道士教的,只不过不那么纯熟。
大头佛抹了抹肚子上的血,拖着棍子就追,雷真人马上踮脚跑,跑的特别快。当他闪身跑到一旁的时候,四周猛然探出不知道多少眼火铳,一起怒射。大头佛完全被笼罩在火铳的火光中,避无可避,身子连着晃了几下,中了不知道多少铁砂。我看着又惊又喜,心说大头佛能被旁门的人杀了,肯定是件好事,但是转念一想,大头佛的命图没被毁掉,会那么容易就死?就算他死了的话,我离死还会远?
一轮火铳声结束,第二批人接着又拿出装好药的火铳,所有的火铳全是冲着大头佛去的,我死死的趴在地上,驱赶周围的钢牙小鬼,唯恐被火铳打伤。
吼......
大头佛躲不开火铳的袭杀,干脆就不躲了,仰着脖子一声惊天大吼,那吼声好像把整片大雄宝殿都震的摇摇欲坠,声势无比惊人,周围拿着火铳的人手脚都不稳了。
不到半分钟时间,大头佛的脊背上骤然升腾起一片黑气,那黑气就像是一股青烟,瞬间把他全身上下都笼罩起来。那一刻,大头佛的脸完全像是墨染了一样,乌黑一片,发黑的脸庞衬着两颗血红的眼珠,看上去狰狞可怕。
“跑啊!他要发狂了!”雷真人跑的比兔子都快,远远的绕着大头佛,溜着墙根想蹿。
大头佛脸庞发黑的时候,一股强大到极点的气息就迅速弥漫开来,那气息让我感觉浑身瑟瑟发抖。大头佛随手舞开棍子,愈发势不可挡,转身冲到水缸后头的黑暗中,一群拿着火铳的人立即鸟兽散,转眼间就被打翻了好几个。
一声呼哨,几乎大院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冲着大头佛而去,想要阻拦他。我身边的几只钢牙小鬼也跑了,不等我喘口气,雷真人溜着墙根一口气跑到大门这边,贼眉鼠眼的望了望。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暗中捏住了绳子,等他又靠近了一点的时候,一下就甩出来缠住他的腿,用力一拉。
雷真人又矮又瘦,注意力全被发狂的大头佛吸引着,我一拉就把他拉翻在地。接着,我一下扑到他身上,死死的按住他,随手掏出短刀,用力刺下去。雷真人的力气没有我大,咬着牙硬架着我的胳膊,但是刀尖却一点点离他的脖子越来越近。
骤然间,雷真人猛的一抽手,我手里的刀子直直刺下去,贴着他脖子钉在地面,脖子上留了道血印,没能刺中要害,我立即抽回刀,准备接着继续动手。
啪......
雷真人缩回去的手猛然一扬,我感觉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顺着衣领子就钻到衣服里面,紧跟着皮肉稍稍一麻。
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当时也顾不得再考虑太多,我用力把刀子继续刺下去。雷真人两只手架着我的胳膊,蹬着绿豆小眼,不顾一切的大喊道:“住手住手!这个世上,你谁都能杀,就是不能杀我!”
第一百一十七 同生共死
雷真人挣扎的很激烈,我听了他的话,感觉莫名其妙,但是唯恐他会突然给我一个掌心雷,所以毫不犹豫的继续想要刺他。本来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然而被逼到了这个地步,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我生性儒雅!平时从不说谎的!”雷真人估计也是真的急了,抖着胡子,用力架着我的胳膊,道:“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自己也会死!”
我心里一惊,这话有点不靠谱,但是回想之前钻到衣服里的东西,我又没底了,手里的刀子一缓,雷真人赶紧就憋着嗓子道:“小友小友,我没有吓唬你。”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紧逼着雷真人,只感觉钻到衣服里的东西好像已经没入了皮肉里,沿着身体乱窜。
“是蛊!虫蛊!”雷真人被刀子压着,哭丧着脸,道:“我也没有办法啊!你要杀我,我只能自己救自己!那是同死虫蛊!”
阴山道门人众多,三教九流都有,据说还有从西南云贵那边过来的苗人和彝人,苗彝擅长用蛊,阴山道本来就善于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把苗人带到河滩的蛊进一步“发扬光大”。所谓的同死蛊,其实就是两条虫子,一雌一雄,这种虫蛊必然同生,也必然同死,一条虫子死了,另一条也会跟着死掉。
“虫蛊上身,你和虫子的命是连在一起的!”雷真人害怕我再下杀手,紧张的朝那边望了一眼,道:“我身上也有一条,你杀了我,我身上的虫子要死!这条虫子死了,你身上那条也会死,虫子一死,人就不保!咱们无冤无仇的,相煎何急,小友你去打听一下,阴山道雷真人是再儒雅不过的一等一的好人......”
“你给我闭嘴!”我全神戒备的提放他,这种邪门的事情不能全信,但也不敢不信,我不知道身上的虫子到底钻到哪个部位去了,却没有勇气杀了雷真人去尝试。
“你别不信啊,一把刀子两条人命,事关你我。”雷真人猛然一扭脖子,牵动那道不深的伤口,顿时疼的一咧嘴。就在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脖子上微微的一痛,像是有东西轻轻割了一下。雷真人忍着疼,道:“实话实说,儒雅人不撒谎的,别杀我,咱们两个同舟共济......”
我一阵语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但是又要防备,举着刀子犹豫不决。雷真人虽然长的猥琐了点,眼睛又小,但是好像能看出我的戒备,赶紧就解释道:“我是辛未年生的,五行属金,掌心雷七天才重聚一次,你尽管放心,刚才那一雷已经赏给那大胖子了,再也没有了。”
我把雷真人提起来,刀子架着他的脖子,目光一转,立即看到大头佛在那边已经杀的昏天暗地。西边儿来的人,果然凄厉之极,大头佛受了伤,猛然发狂,谁都阻挡不住了,旁门隐藏在这里的人被杀了个七零八落,东躲西藏。我想着,这是个摆脱大头佛的好机会,随即就架着雷真人朝大门那边退。
“给我闪开!”我知道大门边隐藏着人,所以把雷真人挡在身前,道:“想要开铳,死也是先死这个道士!”
“不要!不要!”雷真人顿时慌了,冲着大门喊道:“我是阴山道小雷真人,你们不要乱来,睁大眼睛看清楚!”
“今天一个人都走不掉!”大门那边立即有人喝道:“滚回去!”
“你们不要他的命了!”我又把雷真人给推了推。
“这样的真人,我们有一两百个!死了就死了!”那边的人可能直接听命于旁门头把,根本就不买雷真人的帐。
“我戳!”雷真人脸上挂不住了,跺着脚骂。我看着从这边走不脱,就转回去,朝旁边看着,再寻找别的缺口。
大头佛被一群乱七八糟的东西围在正中,左冲右杀,那阵势,比当时爷爷被困河滩的时候也不逊色多少。他浑身上下裹着一团黑气,那是身上的命图磨练到相当程度的象征,一伸棍子就把周围的东西打翻一片。
脏东西无穷无尽,一波一波从黑暗中涌了出来,大头佛有命图护身,本身阳气又盛,一发狂就占据了优势。他一边打一边冲,旁门中的活人渐渐就全部躲了起来,只剩这些脏东西在缠着大头佛。
“老子没空跟你们玩了!三十六旁门!”大头佛黑烟罩脸,一棍子把身前一条大狗打的脑浆迸裂,吼道:“迟早跟你们算清楚这笔账!”
“大头佛。”旁门头把的声音骤然传了出来,她就站在两口水缸之间的亮光间,道:“认得我吗?”
“老子不认得!先杀了你再说!”
“不认得我,也不怪你。”头把眼睛一翻,露出那双重瞳,道:“那你认得这双眼睛吗?”
那一刻,大头佛突然就顿住了,盯着头把的双瞳,嘴唇蠕动了两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过境迁了,现在的黄河滩,不是过去的黄河滩,我们也要因时而变。”头把道:“你好好想想。”
“想个屁!”大头佛就顿了一下,面色一变:“既然是这样,还敢算计老子!”
大头佛发狂,谁也挡不住,头把就说了几句话,看见大头佛依然没有推让的意思,微微叹了口气,身子一晃,从水缸之间退走。大头佛追了过去,已经看不到头把的影子,他抡圆了棍子,朝水缸灯油里站立的尸体砸过去,那些尸体几乎是僵的,被大头佛的棍子打出水缸。但是尸体头顶的灯还没有灭。大头佛紧走了两步,也真下的去手,抓着尸体头下脚上重新塞进水缸里,那灯火浸入灯油中,虽然一下子没有灭,但是已经黯淡了很多。
八盏水缸里的尸体都被倒塞进水缸,鬼火昏暗,头顶被遮蔽的月光猛然清亮了很多,那一瞬间,金碧辉煌的佛殿好像经历了一场战火的践踏,到处都是残砖断瓦。大头佛还是杀个不停,不管是人是鬼,统统一棍子打的粉碎。就这样冲杀了二三十分钟,满地狼藉,八口水缸里的鬼火终于噗的一声熄灭了,吊在头顶那些皮影人托着引魂灯被绳子拉了回去。月光立即照耀下来,我的眼睛一花,眼前已经没有佛殿的影子,完全就是有人提前扎起的一堆一堆的草垛子。
一声呼哨传出,周围哗啦啦响起一阵动静,可能是旁门的人抽身远走了。纷乱的战团随即安静下来,大头佛挺着肚子上的伤口,冷哼一声,脸上的黑气慢慢的消散掉。
“咱们走吧!”雷真人立即就像跟我好的同穿一条裤子一样,推心置腹道:“大胖子其心不善,等下肯定要为难我,我有了什么岔子,你也好不了,咱们逃!”
但是不等我说什么,大头佛的目光已经转到了这边。果然,一看到被刀子架着的雷真人,大头佛就露出一丝狰狞的笑。
“小子,干得好!替老子抓了这个老杂毛!”大头佛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看自己肚子上的伤口,那一雷挨的很不轻,伤口四周的皮肉都焦黑了。
“刚才都是闹着玩的,我出手稍稍重了那么一丁点,你不要介意......”雷真人看见大头佛一步一步走过来,脸上的冷汗就和雨一样哗哗朝下流。
“死吧!”大头佛一脸愤恨,一步跨来,伸手揪着雷真人的衣领,另只手握着拳头就要砸。
“同死蛊!我给他下了同死蛊!”雷真人接口大叫:“杀了我!他也要死!”
大头佛可能是知道同死蛊的,拳头硬生生停在雷真人鼻子跟前。
“小子,伸你的舌头给老子看看。”
中了同死蛊,身体上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只有舌头根,会出现一个淡紫色的圆斑。雷真人估计没有说谎,大头佛一看我的舌头,慢慢就收回手,冲着雷真人喝道:“解蛊的药呢!”
“我只会下蛊,没有解蛊的药......”雷真人都快哭了,辩解道:“解药只能一点点的去配......”
大头佛狠狠骂了一句,最终还是没有杀掉雷真人。他虽然生吃人肉,又好血残暴,但是对于圣域的人,还算是照顾的,唯恐杀了雷真人之后,我也会被同死蛊连累。
“给老子找药去!”大头佛恶狠狠道:“三十六旁门都让老子打烂了!你耍半点花样,老子有一百种办法让你活着比死了都难受!”
大头佛骂骂咧咧的还是不解恨,一把火把草垛子全都烧了。他坐在火堆旁边,一颗一颗把身上的铁沙子挑了出来。等到天快要亮的时候,我们就上路了。
我是七门的人,雷真人是旁门,大头佛则是西边来的,三股势力之间的恩恩怨怨牵扯了不知道多少年,却因为机缘巧合走到一处。我也不清楚雷真人是磨蹭时间还是解药真的难找,三四天过去,还没有一点进展。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我暗中琢磨了许久,七七肯定是被旁门的人抓了,不管她怎么样,十有八九是留在旁门中的某一个家,某一个地方,雷真人混迹三十六旁门那么久,对旁门的一些隐情应该比别人知道的更多。所以我问他,三十六旁门里,有哪一家是依山而居,又有悬空在山边的房子的。
“我不知道啊。”雷真人一脸无辜,想都没想,直接推的一干二净。
“真不知道吗?”我拿着刀子慢慢刮着指甲,道:“记性不好的人是会吃苦头的。”
“真的......让我再想想。”雷真人一双绿豆眼睛转了转,望着我手里的刀子,马上改口了,装着冥思苦想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猛一拍大腿,道:“想起来了!”
“想好了再说,不要跟我胡说八道!”
“真的想起来了!”雷真人胸有成竹道:“你说的那个地方,在三生观。”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生道观
看着雷真人的表情,我也不知道这个猥琐道士的话可信不可信,相当怀疑,三生观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不过三十六旁门,不止三十六家,并非每一家都那么张扬高调,我吃不准其中有没有什么三生观。但是雷真人怕我不相信,一个劲儿的赌咒发誓,说整片黄河滩上,只有三生观的后山,盖着几间临山悬空的屋子。
“不好好找药,你又要去做什么?”大头佛的身体扎实到了极点,受的一些皮肉伤已经不碍事了,就是肚子上被掌心雷炸烂的地方无法痊愈,雷真人五行属金,大头佛在肚皮上敷了一层火犀花,看见这个猥琐道士就杀意顿生:“听这个老杂毛胡说八道的有什么好处。”
“这个......”雷真人满脸堆笑,望着大头佛道:“其实,别人都一直称呼我真人的......”
“真你娘!”大头佛上来揪着雷真人就要打,我赶紧给拦开了,把雷真人拉到一边,详细的问了问。雷真人反正信誓旦旦,说的有鼻子有眼。
三十六旁门里面,三生观算是比较特殊的一家,也是唯一一个道家中的旁门,阴山道里虽然也有一些道士,但只不过挂了个名,三声观却是实实在在的道馆。从很早之前,三生观隶属三十六旁门,不过从来不派人直接参与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观里的几个老道精研丹术,负责提供精良的火药还有其它一些内外伤药。
三生观的后山上,在四十年前开始修一座悬空的新观,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效仿悬空寺,把三生观建成河滩上的一处圣地,但是悬空的道观只修出一点,河滩就解放了,这个工程停止下来,一停就是几十年,到了现在,依然还是那么几间房子。
我不知道三生观后山的悬空房是不是老苟所说的地方,但是有了这个线索,就必须去看看。本来跟着大头佛,实在不适合做这样的私事,可我的心一直不怎么静,眼前老是晃动着旁门头把的身影,还有七七的脸庞。我要搞清楚,我不相信七七在这段日子里发生了那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其实,有时候人刻意执着去做一件事,并非为了得到什么,只是求个心安。我自己的本事还不够,不依仗大头佛,很多事情就做不成。
我想着,如果雷真人跟三生观的人比较熟,那么客客气气的去打听一下,是最好的,避免动手,雷真人说没有问题。
“家祖家父在河滩这边还是颇有名气的,我跟三生观的道友常有来往,跟三生观的古秋老道还是至交,什么事情只要说一声,大概不难办。”
我望着雷真人,心里说不清楚他是真的和三生观有交情,还是怕挨打所以说大话。
我们即刻就动身了,一路走,大头佛一路逼着雷真人找药,但是雷真人推三阻四,借口一大堆。我明白,他就算能找到药,现在也不会痛快的照搬,同死蛊只要解了,大头佛肯定第一时间就弄死他。所以前后磨蹭了四五天,七八味配药里,雷真人只找了一种,而我们也已经到了离三生观很近的地方。
那是一座几乎没有什么香火的道馆,建在一座叫穷山的山顶处,道馆不大,约莫有二三十个道士。在还没有到达三生观的时候,站在穷山的侧峰,一眼就看见道馆后山贴着万丈悬崖的石壁旁,搭着几座房子。距离太远,我甚至看不清楚房子的结构,但是看见这些,心里就忍不住激动。老苟神算,这些悬空房修建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困在霸坑鱼的肚子里,然而他卜卦得出的结果,不会有偏差。
七七是在那里吗?我的心神一阵摇曳,把周围的情况认真观察了一遍,穷山绝顶,没有别的路可走,如果想要接近悬空房,就必须从三生观经过。这是个很清静的地方,附近没有村庄人烟,连走了这么久,大头佛早就不耐烦了,催促着雷真人赶紧带路,赶紧把事情做完。
我们顺着仅有的一条山路朝山顶爬,快到山顶的时候,能看见三生观外的大门紧闭,一个人影都瞧不见。一直到这儿,雷真人脸上才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说自己很久没有外出了,现在三生观里的人不知道还记得不记得他。
“那有什么!去砸门!”大头佛瞪着眼睛:“客气话不听,就直接打进去!”
雷真人硬着头皮起敲门,过了很久,大门才吱呀打开一道缝隙。开门的是一个中年道士,透过门缝露出一张脸,看看我们三个,雷真人笑的跟喝了蜜一样,跟对方套近乎,说自己是阴山道的小雷真人云云,想见一下三生观的古秋老道。
“什么小雷真人老雷真人,这几天观里有事,一概不见外人。”那道士很不客气,语气生硬,表情呆板,根本不给雷真人一点面子,啪的就要关门送客,雷真人转头对我尴尬一笑,摊了摊手,意思是说三生观的人果然不认得自己了。
“道友,行个方便嘛。”雷真人用手挡着门,继续赔笑道:“平日咱们都念庄子南华经的,一笔写不出两个道字......”
“恕不远送!”中年道士不说废话,用力就要关门。
“等等!”大头佛在旁边听的很不耐烦,伸手就推着大门,斜眼看看对方,道:“你们是道,老子是佛,都是出家人,就问一句,能行个方便不。”
“不能!”中年道士听到大头佛的语气不善,当时也就不客气了,斩钉截铁的要把我们堵在外头。
轰......
两个字刚刚出口,大头佛一脚就把两三米宽的门板给踹塌了,那中年道士显然也练过功夫,闪身一避,大头佛抬脚就冲进去,追着对方一阵乱打。三生观不大,进了大门就能看到一条小路,直通到后面的峭壁。门口这边一乱,从里面就呼啦啦跑出来七八个人,大头佛打的那个开门的中年道士一脸血,大步顺着小路前冲,我们紧紧跟上,绝顶离峭壁不远,约莫就是三四百米的样子,一路冲到三生观的后墙,距离峭壁已经很近。后面追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雷真人跑着跑着就一脸汗,贴着我的耳朵道:“古秋老道虽然不出门,不跟外界多打交道,其实很不好惹,就算打不倒大胖子,也得把他缠住,剩下的人怎么办?我是儒雅人,很少跟人动手的......”
我不认得古秋老道,但是雷真人这么一说,就意味着对方是个高手,可已经冲到了这里,离峭壁上的悬空房只有寥寥三四十米,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冲。
不过还好,我们被那么多人追到了峭壁旁,对方就是三生观里寻常的道士,并没有看到雷真人说的古秋老道。这些人都会拳脚功夫,不过大头佛那种脾气,肯定不会怕。跑到峭壁旁边的时候,我看到一架木头铺出来的长梯,斜斜的从峭壁边缘延伸下去,走着梯子就可以到下方的悬空房里去。
但是我们跑到这边的同时,其实也等于被对方逼上了绝路,身后就是万丈深渊,没有任何退路。
“道友们!道友们!这是个误会!绝对是误会!”雷真人摆着手大声的解释,然而到了这时候,嘴皮子再利索也没有半点用处,三生观的道士们已经摩拳擦掌,满脸怒气。
“小子,净给老子找麻烦,要做什么,赶紧去!老子在这里挡着他们!”大头佛撇撇嘴,道:“这群杂毛都皮粗肉厚的,不好吃!”
我忘了眼前的危险,眼睛里只有身后的那几间悬空房。七七会在里面?我相信老苟的卜卦,但是却唯恐出现任何一丝丝意外。
大头佛挡着那些道士,我二话不说,踩着木头梯子就朝下爬,距离近了,能看到几间悬空房就架在横支于峭壁边的巨大原木和钢索间,房子基本都是木头搭起来的,很结实。我蹬蹬踩着梯子一口气爬到悬空房的房门边,房门没有上锁,是虚掩着的,伸手就可以推开。
我不知道寻找七七有多久了,但是当真正站在这间悬空房的门外时,我突然有点迟疑,伸出的手已经触碰到了门板,却没有推开它。七七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是娇弱又善良的,我恐怕猛然看到她真的变了,我怕我承受不住那种变化。
我迟疑了大概一两分钟,上方传来大头佛的怒喝还有其他人的惨叫,斗的非常激烈。这些声响让我清醒过来,无论这房子里有没有七七,无论她有没有变,我总要看个清楚,问个明白的。
想到这儿,我再没有半点犹豫,伸手推开房门。悬空房没有开窗,唯一的一道门也被峭壁遮住了光,微弱的光线顺着门透射进来,屋子里昏暗一片,我的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环境,也看不清屋子里到底有什么,只能凭听觉去戒备。整间屋子虽然是木头的,却造的严丝合缝,透不进来一丝风。有那么半分钟的时间,视线就稍稍清晰了一点儿,我隐约看到屋子里头,好像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但是那人影太难辨了,我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七七。
“七七!是你吗!”
轰......
我的话音一落,屋子里骤然亮起一盏通明的灯,把昏暗的房间映照的纤毫毕现。我一下子就看到那个模糊的人影,那肯定是个女人,背朝着我,坐在地板上,正对着一面镜子,慢慢的梳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前世来生
这是很诡异的一幕,那女人穿着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服,斜斜又懒懒的坐在镜子前,用一把梳子梳理长长的黑发。房子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那梳子和头发慢慢摩擦发出的轻轻的噼啪声,镜子里的脸被那女人的身体挡住了,我看不到。
我的手指微微的颤动了一下,尽管我看不到镜子里的脸,但是那女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我所熟悉的气息。人和人之间,有时是很奇妙,一个熟悉的人,即便不看她的样子,不听她的声音,只要望着背影一眼,就能认得出她。
那种熟悉的气息,让我感觉这肯定就是七七,然而熟悉之后,却又有一种我所形容不出的陌生。这样的熟悉和陌生的感觉不断交替出现在脑海,我顿时迷茫了。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去问。那女人肯定知道有人来了,却没有转身,依然慢慢的梳头,直到把一头黑发梳理的丝一般柔顺,才回过头,冲着我嫣然一笑。
“哥,你瞧,我好看吗?”
我的脑子晕了一下,在她回头的一刻,我眼前映出的是七七那张熟悉的脸庞。她涂了唇红,眉毛用炭笔画了,脸上扑着薄薄的一层脂粉。七七长的清秀,此刻又因为齿白唇红多了几分娇媚,好看的紧。
然而那种妖娆,却让我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尤其是在她嫣然一笑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不是七七会露出的笑容。
“哥,你瞧入迷了吗?”七七慢慢站起身,一直走到离我只有一步远的地方,脸上挂着那股迷人的笑容。
“你是谁!”我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我是看到七七了,看到寻找了那么久的七七,但是望着她的笑容,我浑身上下都在发冷,她有七七的脸,那笑容,却绝对不是七七的。我骤然想起苟半仙还有老苟的话,七七身边有高人,她肯定和以前不一样了。
“哥,我是七七,你坐。”七七在我对面坐下来,从茶壶里倒了杯水,轻轻推到我面前,道:“你不认得七七了吗?”
我跟着坐了下来,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小茶几,但对我来说,却如同隔着一座山。我完全失去了判断,望着似是而非的七七,心底深处一直涌动着一种不安。我仔细的盯着她的脸,还有她的眼睛,七七的目光里,似乎还带着过去的那种单纯,我看不到重瞳。
可这并不意味什么,旁门头把眼睛里的重瞳是可以隐藏的,只有她想让人看到的时候,重瞳才会出现。头把当时为什么会突然翻出眼睛里的重瞳给我看?她是想让我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七七没有重瞳,所以就跟旁门没有任何关系?
“告诉我,你是谁!”我的语气忍不住凌厉了一些,在悬空的屋子里,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上方的打斗,三生观的古秋老道还没有出现,大头佛挡得住,一旦老道出现,战局就是个未知数,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想尽快把事情弄清楚。
“我是七七。”七七的语气没有变化,却多了一点坚定,她慢慢把额前的头发扒开,让整张脸都出现在我的视线中,道:“哥,你好好看看,我是七七。”
“你不是!到底是谁!”我忍不住想要站起来揪着她的衣领,七七的脸没有变,只不过她身体里面,已经不是原来的七七。
“哥,慢慢的,听我说。”七七完全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道:“我是阴山峡长大的七七,我什么都没有忘,我记得你,也记得爷爷,我记得你为了给我找水,跟宋家的人大闹了一场,我记得你为了救我,追赶纸人章家的八字眉,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的,我是七七,哥,真的是。”
“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我了。”我摇摇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还不算完全长大,但是却多了很多经验和教训,我不会完全相信她的话:“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不要伤她,把七七还给我。”
“唉......”七七低下头,良久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我,她回避了这个问题,道:“哥,你知道吗?我们要走的路,可能不是从这辈子开始的,恩怨瓜葛,生死离别,或许都是许久许久之前已经出现了。”
“你想说什么?不要再说什么多余的话了成吗?”我道:“七七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为什么要为难她?”
“西边儿来的人纠集三十六旁门,去绞杀河凫子七门,河凫子七门暗中也杀了很多旁门的人,最后利益牵扯不清了,旁门又去联手对付西边儿来的人,这些事情,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但是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七七道:“哥,你很想知道这些,对吗?”
“是很想知道,但是现在,你先放了七七。”
“你怎么认定我就不是七七呢?”七七淡淡笑了笑,又正色道:“哥,你信前世和来生吗?”
“你说什么?”我越来越迷糊,这个七七所说的话无头无尾,又云里雾里,很让人捉摸不透,真正的七七,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肯定说不出这些。
“佛有三世,人也有三世。”七七歪着头,道:“哥,你想不想看看自己的前世和来生?”
“别再满嘴鬼话了!”我听着上面的惨叫声越来越甚,心里也越来越急躁,忍不住一下掀翻了面前的茶几,道:“我不知道什么三世佛,但是大头佛就在上面!等他收拾了三生观的人,再要做什么,我拦不住!你自己掂量清楚!”
“人是迷茫的,就活在这一世,知道这一世,前世来生不清楚,那么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答案的。”七七不理会我的威胁,接着道:“三生观,为什么叫三生观?只因在这里能观三生。观里的古秋老道快要坐化了,你不要恼,看看自己的前世来生,说不定就会明白一些事情。”
一席话让我从焦躁中冷静了下来,细细一想,这番如同梦呓般的话里,好像又有很多深意,她虽然让我感觉陌生,但是没有一丝敌意。她像是要解释什么,却无法明言。这种感觉让我更加矛盾,不知道该如何对她。
“一个人的前世来生,该怎么去看?”我道:“你就在三生观里,想必也看过自己的前世来生?”
“我没有那个资格,一个人的前世,现在,来生,不是想看就可以看到的。”七七道:“哥,你可以。”
“观里养着神婆?”
“不要问了,走,我带你去看你的前世来生。”七七站起身,把衣袖上沾着的一点水迹抹掉,径直走出房门,悬空房正在峭壁上,山风呼啸,七七慢慢从梯子朝上走,风卷白衣,她纯净的好像不沾一点世间的铅华。
爬上梯子的时候,我看到三生观里的一群人倒下了大半,这些人不是大头佛的对手,大头佛挡在通往悬空房的路上,谁都冲不过去。
“停手吧。”七七走上来的时候,对着三生观那些人挥了挥手,观里的道士都被大头佛打急了,但是听到七七的话,彼此对视一眼,最终还是恨恨的收回手。
“妈的!”大头佛一看到七七,又看看我,骂道:“老子在这里打的一身是血,以为你有什么要紧事!就是到这里私会小娘们来了!”
“有点事情,你们在这里等等。”我顾不上跟大头佛再多说,七七愈神秘,我就愈想知道更多的事。
三生观的道士让出一条路,七七不紧不慢的走着,不时的示意我回头跟上。大头佛揪着雷真人,也一路跟了过来,我们穿过三生观的后墙,在三清殿的后面看到一间藏在绿草红花中的精舍。
“这里面,就是古秋老道,离坐化不远了,本来不想扰他的清静,但是如果硬等,至少还要等上两三天。”七七站在精舍前面,回头对我道:“哥,你没有那个耐性。”
前一次看到旁门头把时的疑惑虽然已经打消,但此刻又不由自主的浮现上来,三生观与世无争,但是对七七却唯命是从,一帮道士留在门外,跟旁边的大头佛遥相对峙。
七七推开房门,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檀香味,摆设很简朴且简单,云床上躺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古秋,想借你的三生图用一用。”七七站在云床前,道:“这事很重要,离你羽化不远了,稍稍忍一忍吧。”
“无妨。”那老道士微微睁开眼睛,道:“三生图用过之后,传给冷月。”
七七点点头,给老道士塞了颗药丸,过不多久,老道士像是彻底熟睡过去一样。直到这个时候,慢慢掀开老道士身上的薄被,手上一闪,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寒光逼人的小刀,她解开老道士的道袍,什么都没说,用刀子从老道士的小腹上划下去。
那一幕让人胆战心惊,七七平时见血就晕,但此刻却无比镇定,她划开老道士的腹部,像是提刀切菜一样,面色波澜不惊。鲜血流满了云床,七七放下刀子,小心翼翼的扒开老道士被剖开的腹部,在一堆脏腑中仔细的找着。那种情景足以让人作呕,但是七七始终没有半点惊慌和忙乱,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她沾满鲜血的手从老道士的腹腔里收了回来,我看到她的手里,捏着一根和指头那么粗的小管。
第一百二十章
我的三生
那根小管子像是银的,从古秋老道腹腔里拿出来又抹掉上面的血迹,烁烁生辉。七七的动作很熟练且麻利,把管子取出来之后,迅速缝住古秋老道腹部的伤口,又倒了伤药,用麻布紧紧缠住。
“哥。”七七嘘了口气,对我笑了笑,道:“这里面就是三生图了。”
我不知道这个东西该怎么用,七七把管子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绢纱。薄薄的绢纱丝缎般的光滑,色泽亮银。七七把三生图轻轻的抖开,我看到了绢纱上的三尊佛。
“过去燃灯佛,现在释迦佛,未来弥勒佛。”七七望着我,道:“这是三生观的传世之宝,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从这幅图上,看到自己的前世来生。”
“要怎么看?”
“我不懂那么复杂的办法,其实,最简单的办法也很有效,哥,等着。”
七七拿过云床旁边的一只铜盆,在里面接了水,把三生图平平的放在水盆里,又拿了一面镜子压上,关掉门窗,屋子里的光线黯淡下来。
“你看着那面镜子,三生图里的一切,都能折射到镜子上。这里是整个三生观最安静的地方,我不发话,没人会闯进来,你慢慢的看。”七七踱步到门边,像是替我守门,转过脸,不再注视我这边的动静。
铜盆里的镜子不停的随着水面的微微起伏而变幻着,那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我的目光也在飘动,久久凝望着水面。不知不觉中,那面普通的镜子仿佛生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魔力,把我的视线全部吸引住。
目光开始模糊,又接着清晰,来回交替了很多次,水面波纹绕动,镜子在水底慢慢散射出一片银白的光。我的脑子有些眩晕了,甚至忘记了身在何处。
骤然间,目光仿佛完全清晰了,我看到镜子里出现了一道人影,那身影开始是侧着身的,脚下云雾缭绕,像是一片云端。身影大步走着,他的面孔渐渐呈现在眼前。我的脑子虽然眩晕,但思维意识却很清楚,我认得出,那就是我。
如果我没猜错,过去燃灯佛,折射的是前世。我看见镜子中的人影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走在一片漂浮的祥云中。我仔细的看,想要分辨那是什么地方,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但是除了一片云朵和前世的我,空无一物。
铜盆的水面突然一晃,镜子里的一切瞬间像是泡沫一般的粉碎又消失了,目光依然是模糊的,随即,水纹晃动中,镜子又折射出了一副场景。
那是一片无尽的水,水色泛黄,奔流且浑浊,我看到了水里的一道身影,一个人站在一条随波逐流的小船中。小船在漂移,很快就驶过眼前,我看见船上的人,是我。这是第二个场景,折射的无疑是三生图上的现在释迦佛,它寓意着今生。今生的我,就一直会漂浮在大河中的小船上?
我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当镜子里的小船载着人影随波涛远去的时候,铜盆的水波再次晃动。按照这样的规律,第三次出现的,应该是三生图中寓意来世的未来弥勒佛。
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是当第三次镜子中的光影出现的时候,我不由的紧张了,人的恐惧,很多时候都来自未知的明天,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水波带着镜面晃动着,一条普通又宽阔的路,出现在了镜子里,那是黄河滩上很寻常的路,带着河水的残迹和泥沙,路不知道延伸到什么地方。“我”就在这条路上出现了,走的很快,同时又很稳健。路上的我,胸膛挺的笔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悲喜。
然而,当镜子里的身影从眼前走过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的脸上有一种祥和无声的恬淡,如同山水田园,云淡风轻,好像参透了至理的大德高僧,嗔喜五念俱都不在。
转眼间,走在路上的身影越来越远,淡到看不见了。镜子又是一片蓬勃的银光,让我混混沌沌的脑子猛然一醒。铜盆和镜子都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沉吟着,三生图折射出的一切,我都看得很清楚,七七说,可能透过前世来生,可以明白一些事情,然而我却稀里糊涂,不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前世的我,走在云端,今生的我,走在水中,未来的我,走在路上......
一直过了很久,七七才慢慢的转过头,道:“哥,你都看清楚了吗?看清楚自己的前世和来生了吗?”
“看到了。”我低着头想,虽然对镜子里的场景不理解,甚至觉得它有点虚幻,飘渺无迹,但我竟然丝毫都怀疑不起来,我相信那就是自己三生的写照。
人如果真的有三生,那么三生之中,想必每一世都很充实,每一世的悲,每一世的喜,每一世的生死别离,每一世的擦肩而过,每个人都会想象,自己的前世是什么样,来生是什么样,但当他真正看到前世来生的时候,才会发现,那真的虚无到了极点,虚无到什么都不存在。
“让我一个人静静吧。”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隐隐还有一种压力。
“好,你出去,随便在三生观里走一走。”七七道:“古秋原本还能活两天,但现在这样,可能很快就要羽化了,我在这里等他的遗言,哥,你去走走吧。”
我看了七七一眼,本来以为到了三生观又会是一场生死的搏斗,却没想到会如此轻松。我推开房门,大头佛正忍着气,跟三生观的道士横眉冷对,我对他摆了摆手,自己默默坐到一旁。脑子里不断浮现着三生图折射出的一切,我知道,三生不会那么简单,只是现在的我,还不能明了那些。
这一坐就是很久,心思不由自主的飞了。恍惚中,七七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我回过头,她好像能看到我眼神中的迷茫,蹲在我身边,道:“对于三生,现在看不清楚,不一定以后也看不清楚,哥,你会懂的,迟早会懂。只有到了那时候,你才能明白,这延绵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恩怨,还有你,一切,并非没有缘由。”
“你能看懂?”
“只有亲眼看过的人,才会懂。”七七拍拍我,道:“古秋羽化了,好了,哥,你跟我来,还有些话没有说完。”
七七转身重新走回精舍,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慢慢的跟过去,进屋之后,她反手关上房门。
“还有什么话说?”
“这些话,不是我要说,是他要和你说的。”七七指了指已经死在云床上的古秋老道,道:“古秋修了半只冥眼,穿行阴阳之间时,可以看到一些事情,我托他看了看你,他留下几句话,你要听吗?”
这些话我听得有点迷糊,隐隐约约中,就觉得好像是古秋老道在生死弥留之间可以看到什么。
“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前世错过的人,今生如果再错过,那么来世绝对就不会再有了。他说,你从此时之后的运数,是一片模糊,到三十岁时,戛然而止,哥,你不要难过。”
“没什么难过。”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七七想要表达的意思,我的命格从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动过,那条尾巴又被割了,注定是活不长的。她只是在告诉我,我活不过三十岁。
“他说,若你活,就活了,若你死,必然死在一个很亲的人手里。”
“还有什么?”
“别的,就没什么了,这些难道还不够吗?”七七叹了口气,道:“哥,别的就不要再问了,要是我能说,不会让你连着追问几次。你走吧,七七今天放你走,只因为你曾经对我的好,下次再见时,你我会是什么样子,连我都说不清。”
我久久的沉默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再去询问她,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七七给了我不是答案的答案。我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了谁,但必然不是从前的七七了。
我转身推开房门,大头佛在外面等的很急躁,看见我就招呼我走,说再等一会儿就忍不住要把这群道士全都打的稀烂。我像是做了一个梦,脚步很沉重,我慢慢跟着在大头佛后面,不敢再回头,唯恐回头一望,心会更乱。
一路走到三生观倒塌的大门前,我听到七七在后面喊了一句。
“哥,你等等!”
她一个人跑了过来,看着她的身影,就好像看见了那个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的七七。她一直跑到我跟前,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慢慢的低下了头,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当她在抬起头的时候,虽然嘴角依然挂着笑容,但眼睛却已经湿了。
“哥,我只是想问问你,要是以后,我们变成势不两立的仇人,你,会不会动手杀了我?”
我答不出话,只是觉得自己的心猛然一抽,我不知道为什么心会痛,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像是一个咒符,深深的印在我的心里。
“哥,不为难你了,我知道你答不出的。”七七眼睛里的泪光一闪就看不到了,她又嫣然一笑,拉着我,贴着我的耳朵,很小声的道:“从这儿离开以后,有机会就到童龄山的八角楼去,哪儿有一个你想见到的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化人之地
我一怔,不知道七七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但是不等我多问什么,她已经悄然的退到一旁,轻轻的对我挥了挥手。这一挥,像是在道别,然而我却能够感觉到,这一挥,同样是要割舍一些东西。
我调头就走,不再回头看她。我们三个人一溜烟般的离开三生观,走在路上,我就不停的想,童龄山八角楼,那个地方我从来没有涉足,但微微的有一点印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人讲过。哪儿有一个我想见的人?我心里开始还有些激动,因为第一时间想到了爷爷,想到了老鬼,我相见的人,难道会是他们?
不过随即,我脑子里猛然一亮,一下子想起来,童龄山的八角楼,那是河凫子七门中的唐家的祖地。我听完七七话的时候,还真的打算要到童龄山去看看,看看那个我想见的人到底是谁,但是想到这些,念头立即打消了。不管大头佛还是雷真人,跟河凫子七门都是死敌,唐家虽然没有男丁了,可毕竟曾经是七门的人,我绝对不能把大头佛引过去祸害唐家。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了然了,那个我想见的人,会是唐家婶子?她身上,应该也有一些秘密。
“小子,不要再横插一杠子了,老老实实去找药。”大头佛道:“你会小娘们,老子还得给你把风,你要女人不要命么?”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雷真人伸出自己的舌头,然后道:“现在只是舌头根子紫了,时间还有一些嘛。”
中了同死蛊,舌根会有圆的紫斑,如果没有解蛊的药,日子越久,那块紫斑就越大,一旦等到整条舌头完全变紫了之后,同死蛊虫就会跟人体结结实实的结为一体,有药都没用。舌头完全变紫的时间根据个人情况,有的三五个月,有的半年十个月。时间是有一些,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命跟这个猥琐的老道士连在一起,我心里就万分的不自在。
“还有你!老杂毛!”大头佛冲着雷真人道:“要再磨东磨西的不肯找药,老子剥你的皮!”
“说实话吧,别的几味药都不算很难,最要紧的是药引子,得无根水。”雷真人摊摊手道:“那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东西,要遇。”
“别他娘的欺蒙老子!以为老子没有念过书?”大头佛揪着雷真人的衣领子,道:“无根水不就是雪水和雨水!”
无根水,顾名思义,就是从天而降的雪水雨水掉落的时候,直接用器皿接住,不沾地。一般收集无根水的,都是嗜茶的人,还有中医。最洁净的无根水出自梅林,在梅花绽放的时候,清晨赶到梅林,把花瓣上的积雪收集起来,化成水以后积存在罐子里,封口埋入地下。这样的水不沾地面,无论用来烹茶,还是作为药引,都是上上之品。
“不是不是。”雷真人被揪的双脚离地,脸庞憋的通红,勉强争辩道:“不是那种无根水。”
阴山道所说的无根水,有些怪异邪门。过去兵荒马乱,或者水祸连连,河滩上的人朝不保夕,人命贱的和草一样,走到什么荒僻一点的角落,都可能看到横死的无辜人,尸体烂光了也没人管,有时候机缘巧合,尸体的头骨滚落到一旁,恰好又遇见下雨,在头骨里积存一点雨水,日子一久,水里隐约又长出一层绿毛,这样的水,才是阴山道的无根水,是配制同死蛊的必备药引。阴山道的无根水阴邪但又很讲究,要是人为找几颗头骨接了雨水放着,十有八九是长不出那层绿毛的。
现在的河滩,虽然还有点乱,但世道清平了,那种随随便便草菅人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无根水更加难找。尽管乱坟岗还有,不过尸体都是在土里埋着的。雷真人哆哆嗦嗦的解释完,大头佛一下把他甩到地上,道:“没地方找是不是?老子就割了你的头去接雨水长绿毛!”
“有有有......”雷真人对大头佛怕的要死,立即就道:“可能只有一个去处了。”
“哪儿!”
雷真人咕咚咽了口唾沫,道:“化人场。”
一听到这三个字,连我都有点胆战心惊。对现在的人来说,化人场可能已经非常陌生了,听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对于老辈的河滩人,那就是一个挥不去的阴影。但凡亲自去过化人场的人,至少要连做几天的噩梦。
过去的人奉行土葬,但是黄河多灾,中原地区自古以来人烟稠密,水灾泛滥,又是兵家必争之地。遇灾遇战,死的人不计其数,埋都埋不及。冬天好一些,如果死亡高峰发生在夏天,尸体几天就烂了,极有可能孕生瘟疫。这时候没有别的办法,死尸都被成批的集中起来,撒上石灰,然后在很偏僻的地方搭起几座大窑,像是烧矸的那种窑,里面烧着从平顶山或者豫北地区运来的煤,一人多高的风箱不停的运作,一窑能塞进去六七具尸体,窑门一关,直接在里面烧成灰。当年花园口大堤决口的时候,黄河水一淹千里,沿河几座大的化人场每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的烧,都来不及处理淹死的人。
化人场跟现在的火葬场大概是性质相同的地方,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化人场的外头,常年都守着一些拉着板车的人,大窑里头烧出的骨灰没人收敛,最后全部被板车拉到河滩的瓜地去当肥料。在那个地方,眼睁睁看着一堆一堆的死人被烧成灰,谁都会有兔死狐悲的伤感。
解放后,几个大的化人场都被拆掉了,死了人一般还会去土葬,除非遇到灾年,真的忙不过来,河里的浮尸,还有在晾尸崖放了太久却无人认领的尸体,会被私下拉到大锤沟的化人场去烧掉。雷真人说的没错,想来想去,整片河滩,只有化人场的周围,有可能露天存在一些被人遗忘的尸骸。
实话实说,化人场不是轻易能去的地方,比坟地还阴森,坟地里的死尸,不管好歹还算是入土为安,但化人场的死尸都是被烧了又拿去肥田的。用句比较迷信点的话来说,那地方是怨气最重的地方,化人场的烧火工在过去比乡下普通的小地主都有钱,这行当不是谁想做就能做,这钱也不是谁想赚就能赚的走,那些烧人的佣工必须八字硬而且阳火旺,否则不用多久肯定要被什么东西缠上。
“那还等什么,走!”大头佛踹了雷真人一脚,他阳气盛,胆子又大,根本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有了门道说去就去。
我们直接就在穷山的山脚下折路赶往大锤沟,水路赶路非常快,到了第三天下午的时候,已经离大锤沟很近了。那个地方相当的偏,除非过去拉死尸过来烧,否则平时都是人迹罕至。听人说过,大锤沟的化人场虽然荒废了,但是几个在那里干了几十年的老佣工还是不肯走,几个老佣工在WG的时候被整惨了,怕的要死,躲着就不敢出去,尽管时过境迁,当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不过他们还是守着荒废的化人场,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埋骨之地。
从河滩朝大锤沟方向走上十几里路,一片环形的山沟就出现在眼前,外人很忌讳在天黑气阴的时候靠近化人场,不安全,但是大头佛心急,逼着雷真人赶路,从环形的山沟朝里面走上四五里路,周围完全荒了,像是一百年都没人来过,荒草几乎长的一人多高,河滩上的人都说,化人场烧出的骨灰,瓜农拉不完,就全被抛在附近,地肥的很,种什么东西都会疯长。
穿过这片几乎一人高的荒草,远远的就能望到三个像是窝头一样的大窑,大窑建在一个山窝子里,那就是化人窑。大窑旁边,是一座大房子。这种小的化人场,基本都是过去的乡绅地主捐资修建的,还象征性的盖了房子,用来堆积暂时烧不完的尸体,其实化人场忙起来的时候,一间房子根本堆不下送来的尸体,那大房子一直都是化人场的几个佣工在住。整片山沟里除了荒草,几乎看不到树,只有化人场四角,一个角落里种着一棵槐树,那是为了压住化人场里的东西,不让它们离开。
“不行的话,咱们在这儿休息一夜?”雷真人试探着询问我。
走到这儿的时候,我也隐约感觉到化人场那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呜呜的响,像风声,又像人的哭声,反正听着就很渗人,一种恐怖的气息始终包裹着化人场,让人觉得无法靠近。天边就剩下最后一缕夕阳的光,最多二十分钟就会完全黑下来。
大头佛不听雷真人的絮叨,坚持要走,就在我们争论的时候,天边一片翻滚的乌云骤然散开,让本就有点阴沉的天顿时黑的锅底一般。两道炸雷滚滚而来,不等我们来回张望,雨点已经落下。
“这就好了!”雷真人看着雨点和天上的雷光,顿时乐了,道:“雷是天下至阳的东西,雷雨天,没什么东西敢作祟的。”
雨很快就变大,瞬间把我们三个人淋的透湿,大头佛拽着雷真人就跑,想到大窑旁边的屋子里去避雨。我也迫不得已的跟上,大雨倾盆,周围漆黑一片,我们冒着雨一口气跑到化人场的那间屋子旁,站在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这屋子没人修葺,四周的窗子都烂了,站到这里的同时,一道炸雷从头顶闪过,银白的雷光闪的大地一片通明,就在那一刻,我一眼透过窗子,看到那屋子的房梁上,静静吊着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房梁凹痕
雷光一闪,顿时把屋子里房梁上吊着的人映照出来,雨夜吊尸,看着凄惨又恐怖。那可能是个老头儿,杂乱的头发已经泛白,低着头,被绳子死死的吊在房梁上,雨夹着风,从破掉的窗子里吹进去,房梁上的尸体轻轻打晃。
望着房梁上的尸体,我甚至有种错觉,觉得它下一刻就会突然抬起头。
“安心了。”雷真人的头发完全被淋透了,神情轻松了一些,也透过窗子看着那具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的尸体,道:“绝对没错的,天上只要有雷,地上就不会有什么东西敢作祟,安全的很哩,咱们去屋子里睡一觉都没关系。”
雷真人是阴山道的人,对这些东西的经验比我丰富,听了他的话,我也安心了些。但是我和雷真人说着话的时候,大头佛一言不发的在屋子里扫视,随后抬腿踢掉糟烂的门板,到屋子里慢慢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房梁的尸体旁,抬头朝上望了望。
“小子,把你那个会发光的筒子拿出来。”大头佛头也不回的道:“姓雷的老杂毛,你眼睛让屎糊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我拿出手电筒,打开了朝尸体照过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化人场里的老佣工,总之年纪很大了,死的日子也不短,尸体的衣服跟溃烂的皮肉粘到一起,脸庞被乱糟糟的头发遮住,隐约能看到脸上红白交错的一滩烂肉。
“还是请喊我真人比较顺口一些。”雷真人耐心的解释道:“雷乃至阳,家祖和家父都说过,天有雷霆,百邪......”
“去你娘的!”大头佛不跟他斗嘴,瞥了尸体,冷笑一声,道:“你跟老子讲讲,这个老头儿是怎么爬到房梁上吊的?”
大头佛这么一说,我陡然察觉到了一个差点就被忽视掉的漏洞。这种过去盖的老房子高且深,屋子的房梁距离地面至少四米,房梁上的尸体晃晃悠悠的随风摇动着,两只脚距离地面少说一米七八那么高,尸体的脚掌堪堪贴着我的头皮。
这是个常识,但凡在房梁上吊,脚下得踩着什么东西,或是凳子,或是一摞转头,脖子钻到绳套里,脚下把凳子踢倒,整个人就悬空了。然而房梁上这具尸体的脚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它是直接吊在房梁上的。
“这个......家祖和家父倒是真的没有提过,说不定,它脚底下的凳子被人搬走了?”雷真人扭头就在四处来回的乱看。
“拉倒吧!”大头佛一把抓过我手里的手电筒,道:“你一家三口都是瞎子!”
手电筒的光线直直的照射在头顶的房梁上,光线一照,我看到房梁上头到处都是一道一道好像被绳子之类的东西磨出来的凹痕。
做房梁的木头,都很结实,一个人至多一百来斤,吊在房梁上,来回晃荡一会儿就会死,按道理说,不应该对结实的大梁造成什么影响。但在河滩的民间传说中,凡是在房梁上吊死的人,那根绳子就会在房梁上磨出一道凹痕。这种事情虽然只是传说,不过有时候就是很邪门。譬如前些年,河滩上基本住的都是以前的老房子,遇到房屋买卖,买家必然要带着一个大仙,房子新不新,旧不旧,这些情况可以忽略,但是那个大仙,会顺着梯子爬到正屋的房梁上去看一看。
这个步骤,用我们这里的话说,叫做“观梁”。“观梁”这个词,本来是用在木工身上的,主要是新房盖好,最后上大梁的时候,看看梁上的正不正,梁木结实不结实。但是后来,观梁就变味了,大仙观梁,只是为了查看一下房梁上有没有凹痕。如果没有,万事大吉,说明房子是干净的,如果有,则意味着这房子里曾经吊死过人,买主需要谨慎。有时候一套老房子卖出去的价格很低,买主贪小便宜,大仙观梁看出点端倪,说了也不肯听,执意要买。最后这样的房子十有八九会出事,住着也不安稳。
大头佛拿着手电筒在房梁上慢慢照了一圈,我就看到一道接一道的凹痕,全部是被绳子磨出来的,仔细数一数,一共十一道,如果再加上房梁吊着的那具尸体的话,就是十二道。
“看见了没有!老杂毛!”大头佛把手电筒交给我,道:“这屋子,死过十二个人,都是吊死的!”
“看见了......”雷真人一头冷汗,道:“怎么都是吊死的,都在这儿上吊了?不应该嘛,为什么非得吊死?很难受的是不是......”
“行了!雨一停,就去找无根水,别再跟老子废话!老子要歇歇!”大头佛一脚把墙角处一张烂糟糟的木头床踢开,让雷真人烧一堆火驱驱湿气。
火堆燃起来,大头佛就靠着墙角坐下,把雷真人绑了,绳子攥在自己手里。这货心宽体胖,不到几分钟呼噜山响。雷真人贼眉鼠眼的来回乱看,却不敢动身上的绳子,最后很无奈,也老老实实靠着墙壁坐下,眯着眼睛打盹。我们连着几天赶路,其实身子都乏了,毕竟不是铁打的人。我挨着他们,心里默默想了些事,又把大头佛教的巩固命图的法门回忆了一下。来来回回有一个来钟头,时间其实还早,只不过一下雨,天就昏暗阴沉,跳跃的火光中,房梁上的尸体还是晃来晃去,让人不安又焦躁,最后干脆转脸不去看它。
没人说话,困意就渐渐上来了,我转头看看他们两个,大头佛打着呼噜,雷真人睡的口水流了一胸口。雨还是很大,雷光慢慢稀疏了。我眯着眼睛想要睡一会儿,但是只要眼睛一闭上,就会感觉房梁上的尸体在慢慢的动,如此反复了很多次,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在这种地方,睡也不会睡的多踏实,半梦半醒。不知道睡了多久,窗外好像猛然响起一道炸雷,一下子把我惊醒了,那种感觉非常的怪异,而且难受,好像是醒了,但又好像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然而屋子里的一切都清晰的映在眼帘里:还未燃尽的火堆,窗外的大雨,房梁上的凹痕,晃晃悠悠的尸体。
一看到那具尸体,就感觉说不出的别扭。骤然间,我看到随风摆动的尸体两条软塌塌垂下来的胳膊,好像动了一下。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是紧跟着,尸体的两条胳膊从腰间抬了起来,一点一点的伸到自己的脖子上,用力扒着套在脖颈处的绳子。
我感觉头皮都麻了,张嘴想叫,却一个字都喊不出,眼睁睁的看着吊在房梁上的老头儿从绳套里钻出来,双手扒着绳子晃了一下,最后落在地上。它还是吊在房梁时的样子,脸上的肉烂了,体无完肤,老头儿站在火堆旁边,伸手摸了摸脸,大把的胡子头发随着破皮烂肉一丛一丛的朝下掉。
我紧张到了极点,但是却像是连转转头颅的力气都没有,微微张着嘴巴,看着那老头儿绕过火堆,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他一边走,一边慢慢撕着衣服,想把黏在身体上的衣服扯开。但是他吊死的时间太久了,衣服和皮肉紧紧连成了一团,用力一撕,一条沾着血肉的布条就从身上扯下来。
“饿啊......”那老头儿的嘴皮子都烂了一块,露出嘴里寥寥不多的几颗牙齿,他舔舔嘴唇,把撕下来的布条塞进嘴里慢慢的嚼着,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离我只有一步远的地方。我心慌,但是仍然不能动,为了不让大头佛察觉,镇河镜被严严实实的包裹着塞在身后的包袱里,我明知道这老头儿很恐怖,一时间却没有什么办法。
他嘴里嚼着沾了血肉的布条,慢慢在我身前蹲下来,我没法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幕,那老头儿的眼皮子已经烂的差不多了,蔫蔫的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他背对着火堆,我看不清楚他杂乱的头发后面,是怎么样的表情。
“年轻人,请你吃肉......香着呢......”老头儿的嘴一直在动,好像嚼的很有滋味。
啪嗒......
说话间,他的一颗眼球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啪嗒掉在地上,眼球骨碌碌的滚到我的脚尖前。老头儿颤巍巍的伸出手在地上摸,东摸西摸,差点就抓到我的脚脖子。我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感觉全身都是汗。
“年纪大了啊,烧了一辈子人,眼睛也被熏坏了,看不清楚了......”老头儿摸摸索索的从我脚尖把眼球捡回去,按回眼眶,晃了晃头。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体仿佛是被冻住了。又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雨夜亮的好像白昼。那一瞬间,我看到四周的破窗子外,站着一个又一个影子,雷光把他们照的清清楚楚,每个人都没有什么表情,脸色惨白的像鬼一样。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雨夜黑影
我的余光瞥到窗子外面露出的一张张脸,顿时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紧张的要死,却无法动弹。那老头儿像是一无所知,抬眼朝大头佛那边看了看,嗓子里咕噜咕噜的一响,把嚼着的布条咽下去,道:“说说话,给你看个东西。”
我没法回答,就想一脚把他踹出去,但是力有未逮,身子酸的好像被泡在醋缸里一样。那老头儿蹲在地上,接着道:“我在这里烧了一辈子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烧的人多了,知道的也多,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问我啊。”
我咬着牙,觉得自己和魔怔了一样,却又偏偏挣脱不开,只能听着他满嘴的鬼话。
“有一年吧,究竟多久了,我记不得,有个种瓜的人,拉过来一个死人,像是个和尚,光头,还有戒疤,他死在种瓜人家的瓜地里头,种瓜的害怕了,偷偷把他埋了,谁知道,第二天,那死和尚又好端端躺在瓜地里,种瓜的提心吊胆,连夜埋了第二次,谁知道第三天,死和尚还是躺在他的窝棚旁边,最后嘛,没主意了,吓的要死要活,就把死和尚拉到化人场,托我烧掉。”老头儿低着头,一边说,一边在地上画了个光头的和尚,道:“我在窑里加了煤,把死和尚丢在里头,一人多高的大风箱呼哧呼哧的拉着,过来老半天,我估摸着差不多了,打开窑门一看,死和尚还躺在火堆里头嘞。我又加煤,又烧,足足烧了三天,死和尚终于烧化了,没有骨灰,窑里头,多了面镜子。”
老头儿收回手,手指上的肉都烂掉了,露着骨节,不知道从身上什么地方摸出一面镜子,那是面很古怪的镜子,灰扑扑的像是蒙满了灰尘,大概有盘子那么大。
“我奇怪啊,把窑里的镜子捞出来,后来嘛,我就知道了,这镜子鬼着哩。”老头儿抚摸着镜子,道:“你想要知道什么,只要心里一想,就能从这镜子里头看见。那时候发大水,把我老婆冲走了,一连三年没有音讯,我天天烧人,也天天想她,不知道她是死了,还是活着,拿了这个镜子,一看,我又是气又是喜,那婆娘活着哩,改嫁到离这儿四五百里的地方,给人家做饭生娃,日子可滋润。年轻人,你想知道什么事?”
我说不清楚心里是怎么想的,全都是对这老头儿的戒备,但是他这么一说,我心里顿时浮现出很多人的身影,有老鬼,有爷爷,有小九红,有七七,有亦甜,还有金宝和弥勒,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那些事就像一个沉重的包袱,一直压在心头。那一瞬间,我心里的戒备就突然减轻了很多。
“看看吧,这镜子一看,你就能看见自己想知道的事儿。”
老头儿慢慢把镜子翻过来,举到我面前,镜子灰蒙蒙的,但是老头儿把它举过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看到镜子里面,好像有几个人影。
全都是我在朝思暮想的人,有老鬼,也有爷爷,还有小九红他们。这些人并肩站着,各有各的表情,我随即就被吸引住了。我看见爷爷张着嘴,像是要说什么,那声音很模糊,也很低沉,我听的不清楚。
骤然间,脖子像是突然能动了,我毫不犹豫的就朝镜子伸过头,想听爷爷在说些什么。那声音始终蚊子哼哼似的,听不清楚,最后,我几乎把脸都贴到了镜子上。
哗......
镜子上的人影突然一闪,全部转身朝后面走去,越走越远,我心里急,那都是我每天牵挂的人,即便看不到他们,就算只是一个影子,也让我无比的眷恋。我一急,身子一探,好像一头就扎进镜子里面去了。
脖子上猛的一紧,顿时就喘不过气了。这时候,一声大喝把我从懵懂中惊醒过来,我激灵灵的一下睁开眼睛,眼前的老头儿已经不见了。
“滚!”大头佛靠着墙角,眼睛瞪的铜铃一样,瞅着房梁上的尸体:“十二个吊死鬼,最后全都跑到你一个人身上了!难怪当着老子的面也敢作祟!”
我完全清醒了,清醒的同时,心里就是一紧,我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套了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就搭在房梁上,正一点点的收紧。大头佛一声大吼,那条绳子就停住不动,他起身走过来,拽着我脖子上的绳子,一用力,双手硬生生把绳子崩断了。
窗外的雨依然很大,但是雷光已经完全消失,大头佛朝火堆里丢了一把柴,走到房梁上吊着的尸体下边,伸手就把它硬拽下来。尸体的脖子死死套在绳套里头,大头佛一用力,尸体顿时身首异处。
“烧你成灰!化人场又有老槐压着,你永远别想脱身!”大头佛抬手把没了头的尸体丢到火堆里,又一脚把骨碌碌在地上滚动的脑袋也踢进去。火堆添了柴火,烧的很旺,尸体一丢进去,滋滋作响,一股难闻的气味随即就蔓延出来。大头佛拍拍手,冷哼了一声,对我道:“小子,你长点心眼吧!就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出来混?”
我有点羞愧,又很不服,心说要是镇河镜挂在身上,这样的吊死鬼绝对不会找我的麻烦,十有八九会缠上雷真人。
这一下,就再也睡不着了,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屋子里的气味越来越难闻,我们就忍不住跑到外面去透气。但是没等钻出屋子,雨幕中突然像是划过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子,如同飞一般的一冲而过。
“那是什么!”雷真人指着雨幕中一瞬即逝的影子,大声道:“那是什么东西!还是飞的!”
“你给我闭嘴!”大头佛使劲捂住雷真人的嘴,那巨大的影子从面前一闪就过去了,我们三个人全都看在眼里,一个人产生了错觉,还有可能,但三个人一起错觉的几率就相当渺茫。
轰......
巨大的影子飞过去,随即就从那边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是一堵墙被硬生生的撞塌了一样。我们没敢走远,就躲在门边张望。光线太暗了,我在犹豫该不该打开手电看个清楚,又怕光线照出会引发什么变故。但是大头佛没有忌讳,抓着手电筒朝那边照了过去。
昏黄的光线穿过雨幕,不远处的情景看着就有些不清。但是我察觉到,那边三个过去用来烧人的大窑最中间的一个,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塌了一角。化人场的大窑平时是被封着的,因为天天烧死人,窑门打开会让人觉得晦气,就算化人场里头的老佣工也很注意,能不开窑门,绝对不会打开。但是这时候,中间那座大窑的窑门完全被撞塌了。
“那个飞过去的影子呢!”雷真人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方方正正的像一块砖头,又没有翅膀,怎么飞的!”
大头佛不说话,但是看着看着,眉头就皱起来了,举着手电筒一动不动。他不动,我和雷真人更不敢乱动,三个人就僵持在门边,继续看着。
雷光还有风势全部停止了,只有雨在不停的下。大头佛的耳朵也很灵敏,突然就转动手电,朝化人场旁边的一棵老槐树照过去。没有风,但是那棵长了很多年的老槐树,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摇晃着一样,树干连同枝叶都在雨中不停的抖动。几乎同一时间,手电筒透过雨幕,照出老槐树下聚集的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
“老槐锁阴,那都不是人。”大头佛不动声色,继续观察着。化人场里烧过的人不计其数,烧完就跑不掉了,被四角的四棵老槐树压着。照完这棵老槐树,大头佛又转动光线,移到另一棵老树上,第二棵老树的下头,同样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影子。
那些被老槐树压着的东西不能远离,只能在化人场里头活动。我感觉到一阵紧张,第一个念头就是大头佛烧了屋子里的吊死鬼,才引来这些东西现身。但又等了一会儿,我就发现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四棵老槐树下头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影子,那些影子好像无主的幽魂,茫然的绕着老槐树晃动了一会儿,就全部调头朝那座被撞塌了窑门的大窑慢慢走过去。
“这些东西要干什么!怎么都朝那边去了!?”雷真人越看越吃惊:“这种事情,家祖和家父都没有提过啊......”
“你再提你家祖家父,老子现在就让你去见他们!”大头佛很讨厌雷真人的嘴巴,低喝了一声,让他闭嘴,然后又盯着一群群走向大窑的东西。
那些东西几乎数都数不清,摇摇晃晃的走到大窑旁边。大窑旁边都是黑土,掺着煤渣和沙子,被雨一淋就很疏松。一片影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声无息的引到了大窑旁边,围了一圈,这时候,大窑周围两三个地方的土层同时朝上拱了拱,土层下不知道被人遗弃了多少年的两三具尸骸,像是笋一样的冒了出来。
那都是化人场无意中丢在土里的骸骨,埋下去的时候可能就已经残缺不全了,又经过那么多年,此刻爬出来,完全就是一堆勉强拼凑在一起的七零八落的骨头。两具骸骨沾着一身煤渣,像是木偶一样,慢慢爬到大窑被撞开的窑门前,然后钻了进去。
“它们钻到大窑里面去干什么?”雷真人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着。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得道老尸
两具七零八落的骸骨钻进化人的大窑,具体的细节就看的不是那么清楚了。这时候从大窑那边传出一阵有点奇怪的声音,声音被哗啦啦的雨声淹没了一大半,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分辨不出,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我却总觉得好像是有东西在叫?
随即,站在大雨中影影绰绰的一大片东西齐齐的跪了下去,一个个俯身低头,瑟瑟发抖,像是怕极了的样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跪下,又给我们腾出了观察的空隙,模模糊糊中,能看到钻到大窑里面的两具骸骨,好像在扒拉着什么。
“它们,是在挖东西?”雷真人显得紧张又好奇,那么大岁数的人了,一个劲儿的自言自语。
但是这一次雷真人看的没错,我也觉得骸骨是在挖什么。那种化人的大窑里会有东西?前后几分钟时间,一具骸骨慢慢转身爬出大窑,手里明显捧着一捧东西,朝大窑旁边爬了一段,兜手把手里的东西给丢了出去,接着又转身爬进大窑,当他爬进去的时候,恰好第二具骸骨爬出来,两具骸骨轮流着从大窑中进进出出,不断把从窑中挖出的东西丢到一旁。
大窑里面有什么?被封口那么多年,里面最多有些煤块骨渣。两具骸骨还有周围一群跪下来的脏东西都让我联想到,之前从雨幕之中骤然飞过去的那个巨大的影子。
“这是要搞什么?”雷真人看着看着,意识到了不安,小声和我们商量,是不是先离开化人场回避一下。
“哼哼,想走,老子现在就把你丢过去跟它们热乎热乎。”大头佛很喜欢为难雷真人,哼了一声,对我道:“小子,老子大概知道那两副骨头在挖什么了。”
“它们在挖什么?”
“大窑里头的尸蜡。”大头佛压低声音,道:“大窑是化人的,封窑之前最后一次化人,溶出来的尸蜡都结在窑壁上,它们是在刮那些尸蜡。”
我禁不住一阵恶心,尸蜡和尸水一样,都是死尸在腐烂过程中的产物,尸蜡主要由身体里的脂肪转变而来,绿油油的。那东西也是至阴的,除了阴山道这样的旁门左道做邪法的时候会收集一些,别的人见到尸蜡就避之不及。
大头佛又闭上嘴巴,盯着两具一前一后在大窑中不断进出的骸骨,神色渐渐就不好看了。他估计是察觉到了什么,想了一会儿,对我道:“老子想,刚才飞过去的那个黑影子,是个乐不得的东西。”
“那是什么?”我问道,说实话,刚才黑影子飞过去的时候,我只看见它一晃而过,至于是什么东西,看不清楚,甚至连什么形状和样子也一无所知。雷真人说它像四四方方的一块砖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个事情有点乱,按说是不应该的。”大头佛皱着眉头,他并不是一味的鲁莽,有时候心思也很细,想了片刻,道:“老子的眼睛不会看错,刚才飞过去的,是个棺材。”
一说到棺材,我自然而然的就想到石头棺材,对这个字眼实在太敏感了,而且大锤沟的化人场距离大河不算特别远。
“棺材?石头棺材?”
“没错,你不是当初跟那条老狗讲过他孙子的事么?”大头佛道:“就是你在河滩见过的那种石头棺材!”
我对石头棺材的概念着实有些模糊,它是我们河凫子七门镇河时的座驾,老苟又说它是禹王的王棺,然而我亲眼看见石头棺材里冒出来大乌龟和大豺狗,反正完全是混乱的。如果大头佛说的没错,那这具石头棺材怎么会到化人场里来?
刹那间,我对这个事情就彻底捉摸不透了。
“不看看,始终心不安,老子在鱼肚子里困住的这些年中,河滩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大头佛自顾自的道:“石头棺材不离河,除非有了十万火急的事情。”
没过多久,两具骸骨可能是把大窑里面的尸蜡挖光了,一起从窑里爬出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随即,我们三个人同时看到大窑旁边的黑暗中突然一闪,一个巨大的影子平地而起,猛然朝另一座大窑撞了过去,石破天惊一般的轰响,被紧紧封闭的大窑立即被撞出了个窟窿。就在那一刻,我终于看清楚了,那的确是一口石头棺材,跟我之前所见过的石头棺材可能不会有什么区别,沉重,古朴,上面一定刻满了繁复又精细的花纹。
大头佛看到石头棺材的时候,眼睛猛然一睁,用力的挠着光溜溜的脑袋,他肯定是在考虑,要不要这个时候靠近去看看。这货的胆子一向很大,当时在河里看见上浮的莲花木时都敢飞身扑上去,所以短暂的一考虑,回头对我道:“小子,你看紧这个老杂毛,你的命跟他的命连在一起的,不能让他跑了,老子过去看看。”
我点点头,心里就想着大头佛擅自靠近石头棺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如果石头棺材里头真有了不得的东西,会不会把他当场击杀?大头佛一死,我才能安然脱身,彻底摆脱他。这个念头让我小小的兴奋了一下,然而转念间,我心里又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情绪。大头佛是西边儿来的人,是七门的死敌,但是他对我做过什么?他已经认定我是什么圣域的后裔,拿我当自己人,一路上嘴里说说骂骂,其实对我很照顾。
我脑子这么一晃,大头佛已经悄然从雨夜中无声无息的潜伏过去。第二座大窑被撞塌之后,两具伏在地上的骸骨又慢慢的从缺口爬了进去。石头棺材就停在大窑的旁边,这一次看的比较清楚,棺材盖子已经打开了一半,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是两具骸骨从大窑里挖出尸蜡,全都丢到了棺材里面。
“石棺现世,大河不稳......”雷真人好像跟我一样紧张,前次爷爷在河滩血战的时候,阴山道来了人,不过雷真人没到,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见过这样的石头棺材,但听他的语气,好像对这些有相应的了解。
“这话怎么说?”我一边盯着大头佛那边的动静,一边问道:“为什么石棺现世,大河就不稳了?”
“那是家祖当年提过的事情,石棺只要出现,肯定会有祸事,灵验的很呐。”雷真人眼睛滴溜溜乱转,这副贼眉鼠眼的样子立即让我警觉起来,也不问他什么话了,紧紧的看着他。
“你别想趁这个机会逃掉,否则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我是那样的人么?”雷真人眼珠子又转了转,小声对我道:“其实,你不觉得你我两个悄悄的走掉,离开那凶巴巴的大胖子会更好一点?”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静静不动的石头棺材的棺盖突然一下打开了。我们的光线照射过去,石头棺材没有反应,但是大头佛悄悄潜伏过去,外围那一圈脏东西惧怕他身上旺盛的阳气,开始骚动,这一下立即引起了石头棺材的警觉。
不等我和雷真人有什么反应,石头棺材里面直挺挺的竖起来一道人影。我一直以为这具石头棺材里面也是稀奇古怪的东西,完全没想到会冒出来一个人,那人影挺立起来的一瞬,我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当时就想着,这是爷爷?
“好嘛!”大头佛知道对方察觉了自己,干脆也不躲了,抖身站起来,一声大喝:“出来见识见识!”
这一生大喝如同雷震,周围的脏东西呼啦啦的就退出去很远。我全神贯注的观察着石头棺材里的那道身影,但是定睛一看,心里就略略的失望,那道身影又高又瘦,头发足有两尺长,跟爷爷的体型差的太多,肯定不是爷爷。
骤然间,石头棺材里的身影像是弹簧,一下从棺材里跃了出来,那种跳跃的高度几乎不是人能做到的。身影一跃而起,还没有落地,已经在半空朝大头佛扑了过去。仅仅这一下,我立即想到,果然和大头佛说的一样,石头棺材里,是了不得的东西。
手电筒的光线只能隐隐约约照出个大概,不甚清楚,但是石头棺材里的身影一个起落间,我模糊就看到了他的样子。这道身影像是在腾空飞跃一般,然而动作却没有人那么灵活,稍稍显得迟滞,在他扑向大头佛的同时,两只眼睛里,骤然散射出一道血红的光。
“妈啊!”雷真人当时就淡定不住了,紧紧抓着我的胳膊,颤声道:“老尸!老尸!是一具快要得道的老尸!”
“老尸?不是人?”我被他吓了一跳,在望过去一眼,就发现那道身影的动作果然跟正常人有很大的区别。棺材本来就是用来葬人的,从里面出现一具老尸,这并不算太离奇,但是我顿时就对这具老尸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老苟说过,石头棺材是葬禹王的,那这具老尸,会是禹王?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死咒轮印
“这具老尸是谁?”我满心疑惑,也顾不得雷真人是不是三十六旁门的人,一把抓住他,急切的问道:“是不是禹王!”
“不会!绝对不会!”雷真人紧张的要死,道:“禹王是上古的圣人,就算驾鹤西游了,也绝对不会变成这样!这具老尸很邪!也很厉害!快要得道了!小友我跟你说,你别不信,那大胖子虽然凶,但绝对斗不过这具老尸,你没看见它的眼睛都已经冒红光了!跑吧!”
“禹王的棺材里不是禹王?那会是谁?”我忍不住疑惑,思来想去。
“那肯定不是禹王,但是死之前也是相当厉害的人物!”雷真人不停的劝我借机逃走:“再不走,等大胖子顶不住的时候,我们也要遭殃!”
“再看看!”这个关头,我一脑子浆糊,不把事情看清楚一些,不甘心离开。
“还要等。”雷真人几乎哭了:“我还年轻啊,还不想死啊......”
就我们两个交谈的这短短瞬间,大头佛已经跟那具红眼老尸交上了手。大头佛是多凶猛的人,仅仅一个照面,又高又瘦的那具红眼老尸一巴掌拍过来,大头佛伸手去挡,但是差不多二百来斤的身躯就像触电了一样,蹬蹬的倒退出去好几步。
“那具老尸有尸毒!?”我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辈子见过最胖又最猛的人就是大头佛,根本想不到有谁能够一巴掌把他拍的倒退出去,所以我立即想着,那具老尸身上会不会有毒。
“这种老尸不会有毒,全凭力气把大胖子打出去的!你知道厉害了吧!”
说话中,老尸又蹦了一下,赶上大头佛,出手完全没有任何章法,全凭着惊人的力气去打击对手。它的眼睛里红光大盛,就好像暗夜中两盏小小的红灯。
“这会不会是黄沙场胡家的人!?”我问雷真人,在我的印象里,血眼那种异相,只能黄沙场胡家才会有。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都是两码事!黄沙场胡家的血眼是一甲子一出的异相,胡家的血眼活着的时候眼睛是红的,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能听清楚啊,这是快要得道的老尸!”
大头佛被连着打了几个趔趄,真火就冒出来了,虎吼着跟那具红眼老尸纠缠。大头佛看着好像不是这具老尸的对手,但是他一发狂就会命图护身,估计也没那么容易死,否则当年就被三十六旁门的人给弄死过几次了。
我没有逃走的意思,雷真人也很无奈,两个人被同死蛊困着,要走就得一起走,雷真人急的直甩手。过了一会儿,大头佛也开始转身跑,那不是生死仇敌,没必要硬着头皮拼的遍体鳞伤。
他调头一阵猛冲,朝这边跑来,红眼老尸在后面紧紧的追着,但是跑了一段,大头佛可能又觉得不妥,估计是不想把老尸引过来连累我,所以身子一转,又拐向化人场东边。我们躲在房子门边,距离他们最少得有二十米的距离。然而那具紧紧追赶大头佛的老尸动作明显迟缓了一下,就如同一个人突然嗅到了什么气味或是听到什么声音,它随即就停下脚步,转头朝我们这里看了一眼,两只本来就血红的眼睛呼的红光大盛。
“我戳!”雷真人急的想要上吊,转身就钻到屋子里,从破窗子边露出眼睛,道:“它察觉到我们了!”
那具红眼老尸朝这边凝望,眼中的红光不停的闪烁,它开始慢慢的走,但是脚步开始虚浮。大头佛明显看出老尸想要转移目标,立即在后面冲过来,喝道:“来!跟老子再斗一场!”
大头佛抬手就抓,他那双手比老井下的女人的手更有力,能生裂活人,但是一下抓在老尸的肩膀上,红眼老尸头也不回,一抖胳膊,把大头佛拍的倒退几步。随后,红眼老尸猛然加快了速度,像是嗅到了饵的鱼,速度飞快。
“小子!跑!”大头佛在后面跟着,一看阻拦不住了,立即对我大声喊道:“带着老杂毛一起跑!他死了你也要遭殃!”
我不知道为什么,脚步一下变的很沉重,那感觉非常奇怪,虽然对这具红眼老尸存在着畏惧,但那畏惧也不至于让我无法迈步。红眼老尸的速度快的惊人,稍稍一迟疑,它已经足不沾地一般的穿过雨幕,来到房子前面。大头佛堪堪追了上来,然而红眼老尸仿佛完全把他忽略了,连看都不看一眼,随手驱赶不断骚扰的大头佛,那双冒着红光的眼睛,死死的注视着我。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彻底看清楚这具红眼老尸的样子,在阴山道这种道家旁门的传闻中,万物都是有灵的,人是万物之长,就算是具尸体,死去的久了,机缘巧合,也能得道。那种将要得道的老尸无法跟活着的人一样思考事物,但是却拥有基本的灵智。正因为这样,红眼老尸的目光让我感觉畏惧和迷惑,它好像一下盯死我了。
它死去的时间肯定很久,已经无法从外表上分辨出死之前的年纪。它的个头儿比我高出一截,身瘦腿长,两尺多长的头发被雨水淋透了,披散在肩后,估计是常年捂在石头棺材里,脸上身上,全部是那种发绿的霉斑。它一靠近,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身上还有残留的尸蜡,那种气味连大雨都冲不散。
“小子!你还不走!”大头佛使劲的骚扰红眼老尸,却始终没有用处。
那老尸就相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如同在跟我对峙一样,雷真人还有大头佛都被它忽视了。如此对峙了几分钟,大头佛停下手,在后面迟疑了一下,道:“小子!你仔细看看,认识它吗!”
“不认识。”我的情绪很复杂,这是第一次见到红眼老尸,心里的感觉却很异样。
骤然间,红眼老尸高瘦的身子开始微微的发抖,雷真人也躲在窗子后面发抖。
“你吃迷魂药了!你不对自己负责,也要对我负责!”雷真人憋着嗓子提醒我道:“这具老尸要发怒了!”
轰......
雷真人一句话没有说完,红眼老尸的额头上,骤然就升起一片黑云般的烟气,烟气瞬间就被雨水淋散了,当烟气消散的一刻,我看到它的额头出现了一个像是圆轮样的黑斑。
“死咒轮印!死咒轮印!完了!全他妈完了!”雷真人差点就哭出声来:“怪不得它一直都盯着你不放!你这下把我坑惨了!”
“死咒轮印!”大头佛从旁边绕过老尸,跳到我身边,抬眼朝老尸额头上的黑印望了望,眼神中的疑惑顿时浓重到了极点:“小子,不要瞒老子,这个人,是你杀的?”
“没有!”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听了大头佛的话就马上否认,我没见过红眼老尸,确定从来没有见过。
“不是你杀了它,它怎么会有死咒轮印!”
人有很多种死法,有的寿终正寝,有的死于非命。有些人死的太冤屈,或者太悲惨,死的时候就聚集很重的怨气,比如说有的老屋常年不安生,怪事频出,就是因为里面曾经吊死过人,上吊的大多是逼的没办法,或者彻底心灰意冷,对人,对事,满心的愤恨。这种死掉之后的东西,怨气冲天,但是寻常的人带着怨气死了,那股怨气凝聚一段日子,会慢慢的散掉。
红眼老尸死的时候必然很不甘,又有了意外的机遇,以尸身得道,死时的怨气一直都保留下来。那股怨气就像死咒,一旦遇见杀他的人,就会露出额头上的死咒轮印。露出死咒轮印,也同时意味着老尸会死死锁定杀他的人,一直纠缠下去。
“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有错的啊!”雷真人躲在窗子后面,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嘴皮子依然闲不住,道:“当年杀了谭家婆子的人就这么被发现的啊!”
谭家的神婆一直都很有名,母女相承,老神婆死了,下头的女儿里面就有一个继承衣钵,一代传一代,她们对刚死的人过话的本事非常大,河滩上有时候遇见这种“阴事”,往往都要请谭家的神婆。过话一般都问的是很隐秘的事情,有的隐秘牵扯的人多,利益纷争纠葛,谭家神婆硬从死人嘴里掏话,肯定会得罪一些人。解放前夕,谭家第十七代神婆让人杀了,凶手不知所踪,谭家神婆知道的事情太多,牵扯的范围也很大,引起了旁门很多家族的关注,唯恐杀了谭家婆子的凶手得到点什么再转口泄露出去,所以全力寻找杀人凶手。嫌疑人是抓到了几个,但是嘴巴一个比一个硬,什么酷刑都用了,抵死不认。最后阴山道的人出面主持,把谭家婆子的尸体从坟里挖出来,几个嫌疑人一个一个从尸体跟前走过去,等到其中一个在尸体旁边露面的时候,谭家婆子的额头上,立即显出一轮死咒轮印。死人不说谎,也不会认错凶手。
“小子,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大头佛道:“它已经盯上你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锁河大阵
“不是我杀的!”我是觉得有些紧张,矢口否认:“雷老杂毛也说了,这个老尸生前必定是很厉害的人物,我有什么本事能杀了他!”
“说的有道理,老子不是不信你。”大头佛喘了口气,可能感觉一场生死大战无法避免,一把扯掉身上的外套,露出膘肥体壮的身躯,道:“但是它一见你就露了死咒轮印,那是怎么回事?”
直到这时候,我才隐隐约约的察觉出来,红眼老尸跟我对峙,并非真的对峙,它很想扑过来,只不过好像对我有一些畏惧。就如同一只狼看见了虎,想咬死对方,但又害怕兽王之威。我没有杀人,当然不会承认,然而雷真人和大头佛都说了死咒轮印,我也无法完全回避,的确,红眼老尸额头上显出黑斑的同一时间,我就感觉如坐针毡,像是被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逃都逃不脱。
大头佛也站到我旁边,三个人严阵以待,他护着我慢慢的退回屋子,想借机让我从后窗翻出去。红眼老尸显得急躁,在屋门前不停的打转。这场大雨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我们慢慢退回屋子的时候,围在化人窑附近的一群脏东西,已经朝屋子这边靠拢。我退到一半,回头一看,窗子外面密密麻麻的一群影子,破衣烂衫。这种快要得道的老尸是尸中的王,脏东西都是它的傀儡。
“小子,顺后窗走,逃不逃得掉,全要看你的造化了!”大头佛咬着牙,道:“老子不定能不能拦住它,这老尸极凶!”
雷真人一听大头佛的话,立即朝后窗跑,但是看见窗子外面一群晃晃悠悠的影子,就又迟疑了。我们没有多少商量的时间,就在雷真人贴着墙根像火烧了屁股一样左右为难时,门外徘徊的红眼老尸猛扑而来,硬生生把门边的墙撞塌了一块。大头佛早就准备好了,红眼老尸一动,他也跟着动起来,壮硕的身躯临危一挡,红眼老尸被挡的停了一下,但大头佛整个人就像个麻包,打的几乎倒飞出去,重重的撞在墙边的雷真人身上。
就大头佛这倒退的一瞬间,红眼老尸已经离我非常之近,那种距离,想躲避都没有机会,它一身筋骨就和铁打的一样。雷真人跟一只地老鼠一样,从大头佛身后钻了出来,满脸的为难,以他的性格,遇见事肯定是要躲的,但现在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要我有了危险,他也逃不掉。
大头佛一撑墙壁又折身扑去,雷真人贴着地面绕了个圈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夹击红眼老尸,老尸挡开大头佛,但是后背就让雷真人偷偷按了一下,轰隆一声闷响,一道掌心雷在老尸后背炸开了花。红眼老尸至阴,雷至阳,雷真人七天才攒出一道掌心雷,一下把红眼老尸打的朝前栽倒。但雷真人的能耐也就这么一下,偷袭之后耗子一样的跳出去很远。
“我已尽力!大胖子!该你了!”雷真人一边喊,一边在周围伺机寻找机会脱身。
我已经感觉这场大祸无可避免,当时就咬着牙准备血战。但是红眼老尸被掌心雷打的一倒,翻身爬起的时候,从大锤沟的东面,有一道闷响声爆发了。那声音穿过雨幕,像是一口破锅被锤子砸了一下一样,听着让人心里发堵。这阵声音一传来,红眼老尸立即转过头,朝东边望望,但是隔着屋子,什么也看不到。它显得无比犹豫,额头上那道死咒轮印若隐若现。显然,那种让人听着感觉堵得慌的声响吸引了它,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但是对红眼老尸的吸引力非常大。
嗖......
红眼老尸转身就走,走的非常快,一下穿过屋子,大窑旁边的石头棺材像是贴着地面滑动一样,呼啸而来,红眼老尸跳进石头棺材,棺盖啪嗒合上,和来之前一样,石头棺材升腾如飞,从雨幕中一晃而过,朝着东边飞快的去了。
“道祖保佑,道祖保佑......”雷真人松了口气,红眼老尸一走,周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靠大头佛一个人就能逼的不敢近身,危机算是解除了。
“是那东西出现了!”大头佛听到那阵令人发堵的声响之后,一直都在回忆,等到红眼老尸钻进棺材东走的那一刻,他一拍脑袋:“老子猜到些事情!要跟过去看看!”
“它好容易自己走了,还要跟过去?”雷真人顿时不乐意,但是话音未落,已经被大头佛一把提了起来。
我想,大头佛一定想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否则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置危险于不顾。那口石头棺材,红眼老尸,死咒轮印,同样也在吸引着我。那是一股莫名其妙的吸引,无形无质,但强烈到了无法抗拒的地步。大头佛硬揪着雷真人就走,我在后面一步不离的跟着,石头棺材的速度太快,跟了一会儿,完全消失在雨幕中,大头佛没有停,就顺着之前那道隐约的声音一路飞奔。
从化人场向东的路,是朝着河边去的。天色还黑着,雨下个不停,我们顺着路不停的奔跑,快要跑到河滩的时候,一眼看到石头棺材的速度放慢了,在离河滩不远的地方停下。前面的河道上方一片通明,不知道多少盏灯在上方悬浮。我看见人影晃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河道上面拉起了一面大网。大河两岸的沙地上扎了很多木钉,看似杂乱无章,但是光影晃动之间,那些木钉的底下,有一片莹莹的白光在升腾。
“锁河阵!”雷真人缩了缩脖子,想从大头佛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一张大网,如同大阵的阵纹,在河面上方静静不动,我还看不清楚河滩两旁究竟有什么人,但是毫无疑问,阴山道和孟渔家的几个老不死肯定都露面了。锁河阵一出,被大阵笼罩的一片河道里的河水,如同让一堵看不见的墙给堵住了,不再顺势流动,而是在大阵之中慢慢的打转。这种锁河镇,只有精熟阵法的一些老家伙能联手催动,除非有特别大的买卖,需要从河里捞什么东西或者做什么事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
“一切都妥当了!那东西在下面不稳!加把力气就能捞出来!”有人在河滩上大喊道:“请鱼神吧!”
“他们把鱼神也请出来了!”雷真人道:“那是要捞什么东西?”
有人立即从不远处抬着一个东西跑了过来,一边走,前面引路的一边拜。那东西被四个人举过头顶,看着像一条活灵活现的大鱼,其实只是一张被木架撑起来的鱼皮。三十六旁门里的孟家人水性是出名的好,据说,当年孟家几个最精壮的汉子用鱼钩钩住一条一人多长成了精的黑鲤鱼,连着追了三天三夜,才把它拿住,剥了鱼精的皮保存下来,水性很好的人,披上这块鱼皮下水,就像鱼精附体,穿梭自如,是孟家的传家之宝。
“孟家人披上鱼神衣,多深的水都敢下。”雷真人看的有些入迷了,不过身子隐藏着,唯恐被河边的人发现。
“狗屁!你这个杂毛知道什么!”大头佛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然后小声贴着我的耳朵道:“孟家人里的嫡系,都长着鳃,什么鱼神避水衣,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以后见了长着鳃的,可以悄悄亮明你的身份。”
我一听,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头佛的意思,孟家人里,也有圣域的人,圣域人全部身带异相,七指,妖尾,重瞳,鱼鳃。我之前的猜测没有错,西边儿来的人为了控制三十六门,已经悄悄的渗入到了其中几家的家族内部。也就是说,西边儿来的人一直都没有离开黄河滩,始终存在着。
一个大概五十岁的人脱掉上衣,看着并不健壮,但一块一块肌肉像是钢铸般,他伸手在河滩上撩了一捧水,全身上下擦了一遍,抬手取下木架上的鱼皮,批在身上。锁河阵的时间有限,现在正是大阵完全禁锢河面的最佳时机,孟家这个五十来岁的人没有过多犹豫,带了两根装着铁钩的绳子,一头扎进平缓的水面。那两根绳子很长,连接着岸上的两个绞盘,只要孟家那人在水底勾住什么东西,两个大绞盘就能把东西拉上来。
石头棺材还有里面的红眼老尸就一动不动的呆在河滩旁边的黑暗中,河边那些人的举动,红眼老尸肯定知道,但是它并不阻止,而是静观,这让我觉得,它好像在等什么机会。
河岸上的人紧张,我们同样也紧张,都不知道这些人专门布了锁河阵,是要捞什么东西。大头佛说一句话,就停下来想一阵,思绪好像也很不稳定。我觉得他知道一些事情,等待之间非常焦急,忍不住就避过雷真人,小声的询问。
“你小子不是知道很多事儿吗?”大头佛想了想,道:“老子知道他们想要捞什么,红眼老尸,也就是冲着那东西来的。”
“他们在老什么?”
“你当时不是问过那条老狗,石头棺材沉到河底,有个黑乎乎的漩涡,你问他漩涡里面是什么东西吗?”大头佛道:“这些人现在捞的,就是漩涡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