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事》---爷爷被黄河里浮出的石头棺材带走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生带异象



  爹从刚出生的时候,身后就带着一条尾巴,除了这条尾巴,他跟其他刚生出来的婴儿没有什么区别,结实,活泼,七奶奶很替奶奶高兴。但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爷爷把爹身上的尾巴齐根割掉了。
  “当时我大吃一惊,觉得老六是不是疯了?圣迹的事,我和如莲跟他讲的很清楚明白,割掉圣迹,娃子绝对活不了太久。”七奶奶摇摇头,道:“老六不听,只是笑笑说没事。我知道,他想让你爹长大以后直起腰杆做人。”
  七门和圣域的人联姻,在爷爷看来,已经是有违祖道的事情了,他不想让爹拖着一条尾巴。那一刻,我意识到,爷爷并不是很莽撞的就割掉了爹的圣迹,他是少有的慈父,对爹疼的要死,不会害自己的孩子,可能在爹刚出生的时候,爷爷心里已经有了谋划。
  “水娃子啊。”七奶奶说到这儿的时候,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很是感慨:“你说咱们是命苦人,但又不是,天下没有不疼儿女的爹娘,你奶奶,你爷爷,心眼都是好的。”
  她说的,是当时爷爷出事,奶奶去替命的事。爷爷身亡的经过,跟七奶奶之前讲述的差不多,但是现在想想,当时的河道下面,肯定有什么很要命的东西,否则的话,爷爷不会丢命。爷爷一死,奶奶没有什么犹豫,只是望着小盘河的方向,望着爷爷的尸首,神色里都是不舍。
  “她是舍不得自己的男人,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啊。”七奶奶眼睛里都是泪花:“我想劝如莲,老六估计也不肯拿她的命给自己续命,但是如莲跪在老六面前求他,让他好好活着,拉扯孩子......如莲外表看着柔弱,但心却很韧,求着你爷,拿自己的命去续他的命。哀求没有用,如莲当时就哭着说:老六,你不肯续命,我不拦你,你知道我的脾气,你死了,我跟着,现在就跟你一块儿上黄泉路,就是可怜了咱们的孩子......”
  我的视线顿时模糊起来,那种情景,石头心也会粉碎。最后,爷爷还是活了下来,从那之后,他变的沉默寡言,所有情感和爱,都倾注到爹一个人身上。有时候,他抱着还年幼的爹,会独自在油灯下掉几滴泪,可能是想奶奶了,也可能是觉得自己心里苦不堪言。
  “你奶奶过世以后,有一次,老六大概是心里闷,喝的酩酊大醉,又是哭,又是笑,说自己这辈子就这样搭进去了,儿子可能也脱不掉这条路,但他要让孙子开始,永远都正正经经的活成普通人。”
  七奶奶家里那条地道挖通之后,奶奶生了爹,然后爷爷又出了事,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出来,那条地道就闲置了很久。从那次爷爷大醉之后,他就开始暗中从地道中探路,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搬走陈家在莲花木坑边立下的老祖真身,化解当年立下的死咒。
  也就是说,爷爷是想我这一辈开始,就彻底从七门里脱身出去的。
  “我知道老六的心思,当时村子里的人都去填河,老六进了石头棺材,我心里是清楚的,所以你问我,我就跟你说了些真话,也说了些假话,原想着你这样的毛头小子可能会被吓住,没想到,你的脾气跟老六是一样的,倔的驴一样,明知道有事,还硬着头皮去找。”七奶奶道:“最开始,我还担心着,怕你少不经事,但是转念想想,找就找吧,你是七门的人,是陈家的人,有些事,就注定该是你去做的。我不是七门的人,我那闺女嫁了唐家,算是半个七门人吧?我替她道个歉,也替她求个情,她心疼自己姥姥,当时冒险想从河眼里取一截莲花木来的,没想到堪堪就遇见你。”
  “算了吧,那没什么。”
  七奶奶顿了一会儿,默默抽着旱烟。事情说到这儿,一些谜题是解开了,但是还有很多问题,依然没有答案,七奶奶不可能知道的那么详尽。我抬起头,烟袋锅里的旱烟一明一暗,七奶奶脸前都是烟雾,然而在我抬头的一刻,觉得她好像在犹豫,好像欲言又止。
  “七奶奶?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说的都差不多了,都差不多了......”七奶奶放下烟袋,看了看弥勒,又看看唐家婶子,道:“你们两个,先出去一下,有些话,我跟大掌灯的私下说说。”
  话一说开,唐家也成了自己人,所以弥勒放心的出了屋子,唐家婶子顺手把房门带上,七奶奶坐在原地看了我一会儿,道:“有件事,我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弄不明白那真的是凑巧了?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七奶奶的意思很明确,她吃不准一件事,正因为吃不准,所以不敢妄下结论,也不知道该不该跟我说。她的表情和语气都让我感觉,这件事情,应该是我们陈家最隐秘的事,否则不用连唐家婶子和弥勒也支走。
  “七奶奶,有什么,你就直说。”
  “水娃子啊,老六的意思,是想让你脱身出去的,所以那么些年,你天天跟着他,他什么都不和你说。我也觉得,有他护着你,时间长了,你一无所知,慢慢就要从七门里头分离出来,以后娶了老婆生了娃娃,到你娃娃那一辈,可能就真的离开七门,变成普通人了。”七奶奶道:“老六打算的好,可你还是被卷了进来,我想起一件事,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是什么事?我们陈家的事?还是爷爷的事?”
  “你的事。”七奶奶道:“你知道不知道,你临出生的时候,整个小盘河都乱了。”
  我出生的时候,是农历十月底,河滩地处北方,当时的天气已经很冷,村里人都准备好了过冬的衣服,估摸着再过上几天就可能下雪。我娘很快就要临盆,七奶奶觉得,我从出生开始也很可能拖着一条尾巴,所以不想稳婆插手,专门到我家里跟我娘住一个屋,时刻照顾着,准备接生。
  有天夜里,大概十一二点的时候,村里人都睡的熟了,七奶奶陪我娘说话,我娘突然就开始绞痛,那是临盆的先兆,七奶奶把该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一看见要临盆,马上出去喊了爷爷和爹一声。爹比谁都紧张,翻身就从自己屋里爬起来。就在他们刚刚出屋的时候,天上就突然开始下雨。
  那种雨,可能是历年汛期里都不会见到的大雨,来的无比突然,好像天上裂了个口子一样,雨水哗哗的往下流,狂风大作,一团一团的风卷着房子上的瓦片在半空横飞。一起风又一下雨,周围顿时昏暗的看不见东西,七奶奶被吓坏了。
  整个小盘河仿佛被一场从天而降的大水笼罩住,雨水疯长,渐渐就要蔓延到屋子里。我爹守着门槛,把雨水朝外面挡。那场风雨大到难以想象的程度,以我爹那种身板,在雨里都有些站不稳。七奶奶匆忙钻进屋子,屋门被爹在外面用木头顶住,爷爷也全力把狂风吹开的窗子重新关好。七奶奶进屋的时候,半空中一团呼啸,好像是风卷起了什么东西,又像是一团闷雷在蠢蠢欲动。
  里里外外都是事,把她逼的手忙脚乱,我娘已经撑不住了,七奶奶马上着手开始接生,我出生的有点困难,两只脚出来了,身子就是出不来,七奶奶有点急,这样会造成大人小孩很严重的危险。
  就在她满头大汗的时候,在天空淤积的那道雷,终于爆发了。一声巨响,雷霆直接从天而降,把屋子的房顶劈出一个足足有两三米宽的口子。
  那一道炸雷直接把七奶奶震的昏厥过去,手里的热水盆哐当落在地上,整个人仰面就摔倒在地。在七奶奶临昏厥过去的时候,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些东西。
  七奶奶模模糊糊中,透过房顶被劈出的那道口子,看到了一双眼睛。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眼睛,冷冷的,没有一丝丝感情和温度,就像被冰冻起来的两颗眼珠。
  当她看到这双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的眼睛时,随即就失去了知觉。她一昏过去,事情就乱套了,后面都是我爹在张罗,反正折腾的够呛。
  等到七奶奶苏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亮,风雨停了,整个村子被夜里那场大雨糟践的不成样子,村民们不得不停下别的活,修院墙,补屋瓦。一切都还好,我算是顺利的出生了,我娘也安然无恙。七奶奶当时松了口气,然而一想起自己临昏厥前看到的东西,心里就愈发不安。一夜之间,她心里更模糊了,实在说不清楚昨晚看到的,是否属实。
  七奶奶曾经问过爷爷,但爷爷说没什么事。这个事情过去之后,小盘河一直都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不过七奶奶始终没有忘记。
  听到这里,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我出生的那一夜里,屋顶那双眼睛,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五十七章



  积尸之地



  关于我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七奶奶只知道这么多,这些事情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多变故,爷爷离开,我四处流离,七奶奶或许还是不会说。
  “圣域的人,精研也崇拜天相,那事过去了,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冬天打雷下雨,那不正常。”七奶奶道:“唉,不知道老六清楚不清楚这些,自从你奶奶过世之后,他有什么话,大多是闷在自己心里的。”
  乱七八糟的线索一瞬间全部涌出脑海,在之前我可能没有想的太多,只是觉得自己的命有些奇怪,但是七奶奶这样讲,就让我认为,很多事情大概真的是注定的。
  爷爷呢?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吗?我出生时的那场风雨,还有屋顶那双眼睛,意味着什么?他清楚吗?算起来,从上次跟爷爷分开,已经过去一段日子了,他镇河,必然有自己的职责,身为七门人,我不能扰乱他的计划,可是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让我觉得还是要找到他,问问明白。
  “这件事,你听了就听了,不要再对人说,我总觉得不好。”
  “不会跟人乱说的。”我沉吟着,七奶奶就起身打开房门,雷真人一个人蹲在旁边很没意思,长的太龊,没人理他。倒是弥勒,跟那个骑着大狗的女孩子已经聊上了,眉飞色舞的。
  “这个,是外孙女。”七奶奶抬手就把那女孩儿喊了过来,道:“小敏,你是唐家人,是七门的,见见你们的大掌灯吧。”
  “大......大掌灯......”这个叫唐敏的女孩子性格很有趣,把我们当敌人的时候比男人都凶,一说明身份,她就腼腆起来,低着头,很羞涩。
  我们重新摆起饭桌吃饭,肚子的确是饿了,狼吞虎咽。吃着饭的时候,七奶奶就拿着烟袋问我们以后的打算,我想了想,很多事情还弄不明白,爷爷和老鬼没有下落,这都得去找,但眼下最要紧还是得想着救命。我和她说了无根水的事情,心里又抱了点希望,冬天好像并非完全不会下雨的,至少我出生那一年,就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那种事情,可能年年都有么?”七奶奶笑了笑,道:“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一顿饭吃完,七奶奶就把我们召集到一起,抽着旱烟,道:“你说的那个无根水,如果现在这个月份去找,可能只有一个地方还有点指望。”
  “什么地方?”
  “晾尸滩,积尸地。”七奶奶道:“别的地方,完全没有可能。”
  七奶奶说的晾尸滩,和晾尸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晾尸崖的尸体,是好心人有意搭上去让家属方便认领的,但是晾尸滩就不是那么回事。晾尸滩一般都是河道下面河床比较高的地方,死在河里的人随着水流到处乱飘,有时候就被冲到晾尸滩,或是兵荒马乱水灾肆虐,造成大批的死亡,尸体堆在晾尸滩,时间久了没人管,一层一层。等到河道局部改道,河床没了水,晾尸滩外面就结了一层硬壳。
  晾尸滩都位于地下,那里堆着经年累月冲过去的尸体,层层叠叠,不用想就知道阴气邪气有多重。但是每个晾尸滩被发现的时候,就有一些人会蜂拥而去。河滩上走江湖的人多了,各种暗语切口也很多,正经名号是不叫的,基本都以绰号来称呼。黄河滩俗称中,有两种“财神”,背尸赶尸捞尸的,他们接触的尸体就叫财神,那是死财神。还有一种人,专门在晾尸滩的积尸地寻找沙金,淘金人很富,家资丰厚,这样的人也叫财神,是活财神。在河边采砂的那帮人聚集起来,叫黄沙场,淘金人的团伙,叫做金窑。
  晾尸滩不是个安生的地方,不仅仅是它本身应有的危险,金窑之间的争斗也很残酷,看见生人有什么图谋,说不定随手就给灭了。
  “河滩这么大,哪儿去找晾尸滩嘛。”雷真人听着就头皮发麻,晾尸滩着实不多,因为形成中需要很多符合条件的机缘巧合。能发现的晾尸滩基本都让金窑的人给占据了,我们时间没那么多再去找新的晾尸滩。
  “我知道。”唐敏在旁边小声道:“官家堰有一个,前两年就知道了,我们又不淘金,就略过没动它。”
  这么一说,我和雷真人都振奋了一下,河滩上的晾尸滩都不见光,接不到雨水,但是地下的空洞里因为温度和湿度的原因,会飘渺一层雾气,那雾气结了水落下来,如果恰好落在尸体的颅骨里面,还有可能化成无根水。这大概是眼前唯一能指望的机会,饭吃完之后,我们就打算要上路。
  “官家堰好大的,就算知道了,还是得一点一点的找。”雷真人懒的要死,一点力都不想出,嘀咕道:“既然求到人家了,那就求人求到底嘛,让人家帮忙带咱们过去......”
  “你省省吧!”我呵斥他,唐家男丁都没了,现在就剩下几个女人,怎么再好意思找她们开口。
  “大掌灯的,不要紧。”唐敏听到我们的对话,连忙就插嘴道:“我知道地方,我给你们带路。”
  我就觉得不合适,转头去看七奶奶。七奶奶点头道:“去吧,她也是唐家的人,女孩子家家,大忙帮不上,多少给七门出点力吧。”
  “我怎么就帮不上大忙了?”唐敏有点不满。
  这个丫头性格其实很好的,爱憎分明,对自己人就亲切的不得了。我们收拾了一下东西,当天从八角村子离开。黄河水浑,大部分河段是不冻的,依然可以行船。唐家没有男人,可能对阳刚十足的汉子看着顺眼,一路走去,弥勒脸上的伤疤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很让唐敏着迷,缠着一个劲儿的说话,三两天时间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官家堰那个地方,是在临山的一道弯上,唐敏说,那块晾尸滩就在靠近山根的地方,离河很近。两三年以前,唐家人先发现了那个地方,总觉得这次过去应该顺风顺水的,然而小船在官家堰下面的渡口停了,徒步走了十多里地,还没有真正接近官家堰山根下面那块晾尸滩,就远远望到了一连串十多个临时搭起来的窝棚。
  “糟了。”唐敏看看那一串窝棚,排在最前头的那个窝棚外面,隐约扎着一缕黄布,那是河滩金窑沿袭了百十多年的习惯,意思是这块地已经让金窑的人占了,旁人回避。
  “金窑之间跟七门和旁门都没牵扯,他们钱多,真要是起了冲突,能用钱摆平很多事。”弥勒道:“他们先占了这里,我们要是去插一脚,估计跟他们商量不来。”
  说着话的功夫,山根下头一个斜斜刨下去的洞里,就一个一个挨着钻出来一排背着背篓的人。金窑发现了晾尸滩,然后会有一套陈规,先把底层那些沉积时间比较久的尸体给挖上来,那些尸体基本上都已经烂的只剩骨头,骨头上面会附着一层白里透黄的杂质,那东西看着像是石灰质,但是刮下来收集到一起,用道门的偏术去炼,可以提纯出一点金子。等到那层沉积过久的尸体都被挖空了,才会正式开始从地洞的底层洗金。
  “难怪金窑的人都叫活财神,从死人身上也能榨出点油水。”弥勒咂咂嘴巴,雷真人也咽了口唾沫,看着很眼馋的样子。
  我们距离还远,听不到那帮金窑的人在说什么。金窑的背尸一般至少要持续两到三天,尸骨背上来就抬到大车上,到秘密的地点去炼金。背着背篓的人像是下煤窑一样,倒掉尸骨,重新钻到洞里。我和弥勒观察着情况,这帮金窑不是小金窑,人比较多,随身带着火铳,甚至还有枪,不能硬来。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从洞口突然就爬出来一个人,身上的背篓丢了,浑身是血,爬上来就屁滚尿流的跟领头的人指手画脚说着什么,看样子下面是出什么事了。金窑的金把头立即从一个窝棚里请出来两位大仙。晾尸滩,其实就是一片积尸地,为了保证做活时的安全,金窑一直都养着至少一个大仙,以备不时之需。
  金把头带着两个大仙,还有其他几个帮手,从洞口钻了进去。这年头,河滩上坑蒙拐骗的大仙和神婆很多,不过里面的确也有真本事的,只要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一般的尸乱,有本事的大仙可以压的住。
  几个人钻进洞里,不多久,就开始一个一个朝上拖人,拖了大概四五个人的时候,我感觉脚下的地面微微的震了震,紧跟着,地面上十多个窝棚,连同那个斜斜的洞口,轰隆一下,同时就塌了下去。
  “这个地方不对劲!闷窑了!”弥勒抬头就在四周看了看。
  洞口完全塌了,被碎石和土层掩盖起来,我们不由自主的靠近着,骤然间,从塌陷的土层里,伸出一只带血的手,痉挛似的胡乱抓了几下。

  第一百五十八章



  阴阳尸魁



  闷窑,指的就是金窑在背尸的过程中,下头发生了很重大的变故,那种变故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导致窑口崩塌,把下去的人都困在里面。那样的情况凭一般的尸乱是无法造成的,必然有很厉害的东西。
  “这片积尸地,很不平常。”弥勒皱了皱眉头,从洞口伸出的那只手就颤动了几下,然后软塌塌的垂下来,显然手的主人已经不行了。
  金把头个几个重要的帮手进了洞,外面只剩下几个跑腿打杂的伙计,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和弥勒商量了一下,那块积尸地里,肯定有了不得的东西,但是这个时候不抓紧时机,等金窑其他人闻讯赶来的时候,就更没机会了。
  我们马上悄悄的潜伏过去,唐敏和雷真人去对付那几个杂鱼小虾,我跟弥勒拿着旁边的铁锹,飞快的把洞口塌下去的土清出去一片,那只带血的手的主人是金窑两个大仙里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年纪,被挖出来的时候已经剩了半口气。
  他的眼珠子使劲朝上翻着,微微张着嘴,呼哧呼哧喘着气,好像肺里有什么东西咳不出来,我低头看了看,猛然发现他右胸下面被掏了个洞,已经让土屑给塞满了。
  这大仙张着嘴巴喘了几下,像是要说什么,但是弥勒把耳朵都贴过去,却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只能听见大仙的喉咙里咯咯咯咯的响了一阵子,然后眼珠子猛然一定,顿时没气了。
  “怎么办?”弥勒转头问我。
  “下去看看!”我咬了咬牙,尽管知道下面肯定不对,但想着身上有镇河镜,所以胆子比较粗,犹豫了一下马上决定进去。
  弥勒二话不说,弯腰就钻了进去,下面是空空的一个洞,漂浮着浓重的血腥味,血腥味之后,还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反正非常别扭。金窑们下坑背尸时用的手电凌乱的丢了一地,晾尸滩下面,一层一层的黄沙里全都是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尸体,面目全非。
  我看到那些金窑淘金人的尸体,横陈在这个空洞里,乱七八糟的摞了一地,死状很惨,但是周围静悄悄的一片,一点声响都没有。
  地上满满的都是尸骨,头上飘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白雾,我和弥勒很小心,一边左右张望,一边朝前走。
  积尸地不可能太大,走到大概二十多米的地方,已经到了这块积尸地的正中央,手电光柱照射到前方的时候,地面上模模糊糊有一个洞,那样的洞看上去就如同一口井。
  “这里不会有井的,但是现在顾不上了,先找找,有没有无根水。”弥勒把手电挪开,周围到处都是尸骨,头顶的雾气常年飘动,不断的升腾,又不断的凝结,地面很潮,散乱的尸骨上,偶尔会积着一些水,这让我觉得,可能有点希望。
  我们慢慢走了两三步,弥勒用手里的铁锹轻轻拨动地面上的碎骨头,随即,几颗散乱的颅骨出现在视线中,几颗颅骨都被碎骨头覆盖着,其中两个里面积了一点水,那水积存的时间可能太久了,绿油油的好像一块碧翠的玉。
  “是无根水吗!”我脱声喊了一句,心里很激动。一个人苦苦的在寻找一件东西,经久奔波之后终于找到了它,那种心情难以形容,我一步走到弥勒身边,用手电筒照了照,绿油油的水里,飘着细如头发一样的丝,跟雷真人说过的无根水,一模一样。我伸手从身上掏出个小瓶子,慢慢把颅骨里的水一点点倒进去。
  嗡......
  那点水还没有倒完,一阵嗡嗡声突然从前面不远处那个井口样的洞里传出,紧跟着,一道影子从井口里轰的钻出来,猛扑向我们。我在装水,但弥勒始终保持着警惕,那影子出现的一瞬间,弥勒拿着铁锹抬手就横拍过去。金窑的人用的铁锹厚重锋利,弥勒膀大腰圆,这一下拍出去,能把人活活拍死,但是铁锹拍到那道影子身上的时候,嘭的一响,弥勒忍不住被震的倒退了两步,手里的铁锹已经断了。
  那道影子只是微微晃了晃,我赶紧把瓶子拧好装起来,手电照过去的一刻,我看到那影子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烂掉了,斑驳不堪,沾满了黄沙,它的脸就像一块木头,只有两只眼睛,微微闪动一种淡淡的光。
  “什么人!”
  “这不是人!”弥勒嘘了口气,把手里半截铁锹把紧紧握住,道:“是尸!”
  轰......
  在我们对话的这短短一刹那间,这道身影的头顶,肩膀,轰然升起了三团好像隐隐约约跳动着的火。这一幕立即把我惊呆了,像老鬼那样阳气很重的人,或许在阴惨惨的地方发怒,身上的三把火讲会若隐若现,但尸体身上的阴气最重,连阳光都不能见,这具尸体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阳火!
  完全没有任何时间思考这些,这种已经可以随意活动,行动如飞的尸体,叫做尸魁,跟那只将要得道的红眼老尸无法比拟,但也非常要命。我和弥勒转身想跑,但是一抬眼看到前面一具一具死在半途中的金窑淘金人的尸体,立即就明白,肯定全部是让尸魁弄死的。
  尸魁肩头和头顶冒着冲冲的阳火,一下从后面跃过头顶,挡住了去路。我拿起镇河镜,但是这只带着阳火的尸魁没有半点畏惧,镇河镜镇压百邪,克制阴物,然而对这只尸魁不起半点作用,我一时间就分辨不清楚这到底是人还是鬼,这世上没有什么阴物能够承受阳火的。
  镇河镜和打鬼鞭没有半点用处,只能靠赤手肉搏去对付这只尸魁。弥勒抖抖身子,喝道:“水娃!我缠着他,你快出去!别把瓶子丢了!”
  “不行!”我根本没有犹豫,七门的长门庞家都是这种脾气和秉性,凡事把活路留给别人,死路留给自己。
  两个人接连闪了几下,那只尸魁几乎和活人都没有什么区别了,举手投足间力大无穷,周身结实的像是一块钢板,刀子都捅不穿,把我们缠的走都走不脱。我把打鬼鞭拿住,寻找机会,想用三花绑把它给缠死,但是尸魁一折身,腰杆子生生的扭了九十度,一把就朝我小腹抓过来,弥勒急了,什么都不管,冲过来紧紧抱着尸魁朝后拖。
  那东西力气太大了,我就地一滚,躲过这致命一击,尸魁猛然一抖腰,弥勒整个人像是一颗弹丸,被撞出去很远,倒在一片碎骨中。紧跟着,尸魁的嘴巴里喷出一股蓝幽幽的火苗,火苗在空气中蜿蜒,像是一条摸不着形迹的蛇,嗖嗖的闪动,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弥勒猛的跳了起来,蓝幽幽的火苗附着到他身上,烧的很快,随即就从鼻子耳朵里蹿出蓝色的火光。
  “阴火!”我心里一沉,这只尸魁到底什么来历,身上带着阳火,竟然还有阴火。这种阴火是尸体自身的阴气凝聚起来的,比阴山道的阴火更纯粹。弥勒在地上来回打滚,阴火上身,不是在烧,而是在抽,把人体内制衡的阴阳气破坏掉。蓝色的火苗跳动中,弥勒身上那股阴气已经压不住阳气,他的肩膀头顶顿时也呼的升腾起三团若隐若现的阳火。我两步冲过去,把镇河镜塞过去:“拿着!”
  镇河镜镇压百邪,我不知道有用没用,但塞给弥勒,总会好一点。他仍然在翻滚,却忍着不肯出声,我拎起另一半砸断的铁锹,就打算过去跟尸魁拼命。弥勒勉强爬起来,身上的阴火阳火争相跳跃,蓝光红光交成一片。
  “你出去,让老雷和小敏留一个金窑的活口!”弥勒大喊道:“我身上有续命图,不要紧!快给我走!”
  我的脑子一清醒,顿时想起了续命图。河凫子如果用掉续命图,就等于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但总比彻底死在这里强。弥勒可能打定了必死的信念,也没有什么章法了,冲过来扭着尸魁滚成一团,随手抓起身边的石块,照着脑袋不停的砸。
  我赶紧就转身朝地洞的洞口跑,想出去先和雷真人还有唐敏知会一声,但是脚步一动,从洞口那边,铛的一声脆响,像一缕烟气,飘飘袅袅的飘入了积尸地。那声音清脆悦耳,像是什么铜铁之类的东西发出的。
  这道清脆的声响并不大,然而在它飘入积尸地的同时,整个地洞仿佛都跟着晃了一下,地面上的沙子不停的震来震去。
  铛......
  第二道声音紧跟着又传了过来,我猛然一回头,隐约看见什么东西像是要从地下破土而出一样。
  再仔细看了看,我突然发现,是积尸地正中央那口井,随着那阵清脆的声音在抖动,整口井仿佛真的要从地下冒出来,清脆的声响一声连着一声。正在跟弥勒纠斗的尸魁也呆不住了,一下把弥勒撞出去很远,转身就扑向那口井,似乎想要应身跳下去。


  昨天双十一,血战到半夜11点啊,困死了~我还来给你们更,哎
  第一百五十九章



  残缺大鼎



  我很怀疑那口井是尸魁的老窝,或者说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井一晃动,尸魁飞身后退。我赶紧跑到弥勒身边,那股阴火还没有熄灭,我一急,直接抱住弥勒在地上滚了几下,用自己身上的阳火费力的压灭了那股阴火。但是这时候已经有点迟了,弥勒身上的阴阳气彻底失衡,身子滚烫的如同一团火炭,却在瑟瑟发抖。
  我把弥勒拖起来,他的脸赤红一片,嘴唇已经干裂,这短短的一瞬间,尸魁已经跳进了那口井里,想全力镇住正在颤抖的井。然而那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像是一道催命符,让地面上的井不断的露出土层。
  “先不管它!我们走!”我拉着弥勒,就像拉着一具正在燃烧的躯体,可是眼下却没有办法,只想先从积尸地里冲出去。
  在我转身的那一刻,地面上的井拔地而起,但那并不是一口井,而是一个黑乎乎的巨大的影子。那个影子一下从地面冲到上方,重重撞在头顶的土层,又落了下来。嘭的一声,那影子落在地上,来回剧烈的晃动了几下,躲在里面的尸魁被抖了出来,打了几个滚,翻身爬起。
  我的目光全部凝视在那个如同井口一样的影子上,一转眼的功夫,我看到那好像是一尊鼎,巨大的铜鼎。鼎身上铸刻着山川河岳,飞禽走兽。
  那是我之前曾经三次见过的铜鼎,但是完全没有想到它会在这里出现。这尊大鼎在地下埋了很多年,缺了一只鼎耳,纹络中堵满了泥沙,微微长着一层绿锈。它剧烈一抖,把躲在里面的尸魁抖出来。尸魁刚刚站稳脚跟,大鼎腾空而起,如同一座山,重重砸了下来。那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一直在持续,大鼎也跟着开始嗡嗡作响,如同一个巨人骤然间苏醒。
  大鼎一落,气势如虹,尸魁钢筋铁骨,但是被沉重的铜鼎压落下来,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挣扎着想逃,大鼎一起一落,压在尸魁身上,好像压到了一块铁疙瘩,铛的一响。尸魁半截身子立即像是要折断一样,大鼎又是一升,轰的落下来,硬生生把尸魁砸住,来回七八次,尸魁坚硬如铁的身子让砸的稀烂。
  我看的很清楚,这绝对是河底的鼎,但是不知道什么年月埋在了积尸地,那阵叮当声依然存在,大鼎把尸魁砸烂之后,呼的又飞了起来,快速的移动到我和弥勒头顶,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会直落而下。
  我紧紧抱着弥勒,想用身体挡住他,可是这样沉重的鼎落下来,必然会把我们砸死,连缓冲的余地都没有。我惊恐的抬起头,那口鼎就悬在我上方大概一两米的位置,像一只气泡,起起伏伏。一转眼的功夫,我突然觉得,这口铜鼎像是一个人,正在艰难的思考。
  叮当......
  又是一声响,大鼎猛然下坠了半米多,几乎已经要压到我的头顶,我拽着弥勒朝旁边滚,大鼎仿佛长了眼睛,在上面慢慢的跟,它仍然起伏不定,布满绿锈的鼎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嗡嗡声不绝于耳。
  叮当声急促起来,大鼎呼呼的一晃,那片淡淡的光晕一下就落到了我头顶,那一刻,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钻到了身体里,无形无质,却感觉周围好像猛的粗了一圈,身上的力气陡然增大,我抓着弥勒用力一挣,从鼎身下方跑出去。大鼎这一次没有再跟随我们,转了转,朝着洞口方向飞过去,轰隆撞塌了一片土。
  弥勒昏昏沉沉的,像是发烧被烧晕了头一样,嘴里含糊不清,我一抓他,觉得他差不多二百斤的身子轻飘飘就被提了起来,但是当时也没时间多想,跟着大鼎飘出去的轨迹,一路跑到洞口处,钻了出去。
  在我背着弥勒钻出洞口的一瞬间,一眼看到雷真人和唐敏被人架着,那些人很陌生,从来没有见过,但是从洞口走出时候,我感觉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压力,像潮水一样四面八方而来。
  面前站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人,像是岁数很大了,然而又有一种妖异般的年轻,他手里提着一根绳子,绳子上绑着一块破铜烂铁,但是仔细一看,就能看到那块破铜烂铁,其实就是那只大鼎残缺的鼎耳。
  我的目光有点呆滞,因为看到鼎耳的同时,还能看到那人的双手,各有七根手指。
  七指神力,除了圣域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谁长着七根手指。毫无疑问,这人,必然是从圣域来的。
  “你终于出来了。”七指咧着嘴一笑,猛然一敲手里的鼎耳,刚刚飞出洞口的大鼎就晃晃悠悠的飞到他跟前:“既然出来了,就一起走一遭吧。”
  我感觉浑身上下透骨的凉,雷真人和唐敏已经被抓住了,背后的弥勒昏沉不醒,就我一个人,能对付这些从西边儿来的高手吗?
  “他们......要带走这口鼎......”弥勒趴在我背上,尽管眼睛都睁不开,却仍然小声的嘟囔道:“不能让他们带走......鼎很可能是镇河底的东西的......带走就糟了......”
  “你好好的,不会有事。”我把弥勒轻轻放在地上,转身扭动一下手腕,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打。
  “果然有点气势。”七指一边慢慢敲击鼎耳引着大鼎朝旁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道:“去两个人,先把他拿了。”
  这帮人一共有七八个,其中两个年轻一些的听了七指的话,迎头朝我奔来。圣域人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觉得比河滩人尊贵,两个人丝毫没把我放在眼里,举手投足间就像是要把我一鼓作气拿下一样。我们四个人,三个都陷了,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身上,我暗中攥了攥拳头,一闪身迎过去,速度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快。
  拳头像是一阵风,两个圣域人的脸色猛然变了变,我就觉得身体里仿佛贯注进去一股原本不属于我的力量,大的惊人。能来到河滩的圣域人,肯定不是泛泛之辈,但是跟对方两个照面,我丝毫没落下风,背后的命图一阵一阵的发热,那股力量好像注入到了每一滴血里面,我一拳把一个圣域人逼退了一步,接连三五个回合,对方拿不住我,七指不由自主的回回头,表情有点烦躁。
  “怎么回事!这都收拾不下!”
  说着话,七指转身冲了过来,他比这两个人强劲的多,人还没有到,一股劲风就像刀子一样扑到了脸前。我感觉手指尖一颤,这个人的本事,不会比大头佛低,我身上就算又多了股莫名其妙的力量,也斗不过他。
  我一下就被三个人围住了,勉力靠着力气大,周旋了一会儿。这时候,不远处那口停在原地不动的大鼎,突然自己微微的打着晃,来回动了几下。七指的余光瞟见大鼎在动,开口道:“按住那口鼎!”
  剩下的三个人立即靠近大鼎,弯腰压住鼎足。圣域人的力量很强,这口鼎看着仿佛有千斤重,但被三个人按着鼎足就压了下去。他们在压,大鼎想要挣脱,来回扭动中,蒙着一层绿锈的鼎,好像流出一滴一滴鲜血的液体。
  一滴一滴血,顺着鼎身慢慢的流下来,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说不出的悲哀,好像生命中的一部分被什么东西强行割去了。鼎在流血,鼎身发出的嗡嗡声又好像在哀鸣。大鼎被按住之后,七指的攻势更强,好像想要三两下把我制服然后带走。
  嗡......
  被按住的大鼎如同发狂般的猛然一抖,按着鼎足的三个圣域人被掀的四脚朝天,紧接着,大鼎腾空而起,朝战团飞过来,七指的动作非常灵敏,他再强,也不敢挨大鼎砸来的那种威势,狼狈的一缩身子,就地滚出去十多米远。
  但另外两个人没有七指灵活,其中一个临危堪堪躲了躲,另一个直接被大鼎压在下面,一声哀嚎都没来的及发出,顿时成了一滩血肉。
  七指在十多米之外才翻身爬起来,随手拎起吊着鼎耳的绳子,一阵猛敲。大鼎在不断的流血,好像一个人无助的悲戚,哭到血泪丛生。鼎身一直在晃,随着那道声响,愈发不稳。
  “先把他拿了再说!这小子倒很有两下子!”七指不停的敲打鼎耳,圣域人性子彪悍,尽管眼前一个人已经被活生生砸成了肉泥,但剩下的没有半丝畏惧,七指一发话,被大鼎抖开的三个人立即转身朝我扑来。
  “算了。”
  这时候,一道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了过来,这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尽管苍老低沉,但语气中有种无法形容的雄浑。圣域人对这道声音无比的崇敬,顿时收住脚步,站在原地。
  随即,我看到了那个发出声音的人,他慢慢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这个人很老了,短短的头发花白一片,但是一身威猛之气,他的眉毛很浓,用我们这边的话来说,就是连心眉。


  第一百六十章



  被困图中



  这个老圣域人有着领袖一样的风姿,他一发话,包括七指在内的人都不出声了。七指仍然慢慢敲打着鼎耳,吸引大鼎,一步一步靠近老圣域人,小心翼翼问道:“既然遇到他了,不带走吗?”
  “血魄精华被他收了,当着这口鼎,谁也拿不住他。不要再白费力气,真的激怒了鼎,没法收拾。”老圣域人有种说不出的豪爽气概,跟七指交谈竟然毫不避讳我,他背着手站在原地,和七指说话,但目光一直凝聚在我身上,道:“这是个有大气运的人,他的命数,天定的,命数都是天定的,命就由天不由人,你拿不住他,我也拿不住。”
  “就这样算了?”七指仿佛很不甘心。
  “总会有个结果的。”老圣域人一步一步走向我,在面前四五米的地方站住了,他可能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但是一靠近,他身上那种慑人的气息就像一片滚滚的潮水,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让我有些喘不过气。老圣域人想了想,道:“我知道你是谁,我来自圣域,我叫仲连城。”
  是仲连城!?我脑子一闪,这个名字已经不知不觉中深深印在脑海里,大头佛让我把小盒子交给他,弥勒也说过,仲连城是仲虎的儿子,是眼下唯一一个可能知道仲虎和庞大下落的人,非常重要。
  “我们,你们,都熬了很多年,我活着,就是怕自己看不到有结果的那一天。”仲连城背着手道:“这一次,事情怕是真的要有最后定鼎的势头了,争了几千年,成败不论,我只想知道,究竟是我们圣域能坚忍,还是大禹的算计深!”
  圣域人好像对当年治水安天下,挽救百万众生的禹王有切齿的恨意。大头佛那种粗人,张口闭口就是大禹那个泥腿子,仲连城老成稳重,不会那么出言不逊,然而语气里面仍然带着一种蔑意。
  “圣域生吃血食,就为驻颜神力,禹王治水,三过不入家门,谁胜谁负,这还用说吗?”我能感觉到仲连城的强大,那气息逼的人忍不住想要后退,但是我嘴巴不肯服软,跟仲连城辩驳。
  “胜负,不是嘴巴说出来就算数的。”仲连城道:“这场博弈,最后才会出结果。你走吧,今天不为难你,因为这口鼎在这儿,下次再见,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闭上了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再回答。仲连城这个人有种大头佛那样的洒脱和豪爽,敌人就是敌人,可以真刀真枪的拼杀,但绝对不会背后给人耍花枪。
  周围的圣域人听了仲连城的话,都慢慢的退到后头,七指尽管不情愿,却不敢违逆仲连城的意思,慢慢敲着鼎耳,把大鼎引向远处。我也不敢再逗留下去,背起弥勒,又朝雷真人他们快步跑过去。
  “以庞大那样的心机,七门不会一蹶不振,肯定还有人在。”仲连城在身后道:“他们一直在找我,你回去带个话,说仲连城已经到了河滩。”
  “仲连城,果然好大的气魄,有仲虎当年的影子,哈哈哈......”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围空荡荡的山崖河滩上,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一阵飘飘袅袅的笑声,那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一起涌来的,根本分不清楚具体来源。说话的人还没有现身,从河滩对岸,呼啦啦飞过来一群老鸹,那是河滩最不吉利的鸟儿,平时很被人厌烦。一群老鸹最少有二三百只,密密麻麻的一片,像一块黑布,从半空快速而来。
  几个圣域人抬头望着天空黑幕一般的一群老鸹,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仲连城依然背着手,站立的像一块石头一样。我飞快把雷真人和唐敏都放出来,背后的弥勒有了一点知觉,挣扎想让我放下他,从离开积尸地到现在,短短二三十分钟时间,弥勒头顶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唐敏皱皱眉头,扶着弥勒。
  头顶的老鸹不断叫着,飞过我们上方的时候,一群黑压压的老鸹突然就开始冒火,像是一片被浇了油的柴火,呼啸着一只一只掉落下来。那火很邪,落在地上依然猛烈的燃烧,沾身不灭。半空如同下了一场火雨,仲连城站在原地,抬手一挥,把落在面前的一团火焰嘭的打散,抬眼朝四周看了看。
  这时候天还没黑,那片燃烧的火鸦噗噗的全部落在地上,周围突然就开始起风,大风卷着沙子碎石,在山根附近肆虐,飞沙走石吹的人睁不开眼睛,我把唐敏还有弥勒他们朝后推了推,让他们躲在一堆石头后面。风沙一起,像是降了一场大雾,四周的情景模模糊糊。
  “仲连城!你还没有你爹的本事大!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魄!”那阵声音又从远处飘过来,这一次,声音的来源清晰了一些,我总觉得就在我身后,当时马上开始戒备。
  嗖......
  仲连城的身影从弥漫的风沙中闪电般的蹿了过来,他跑的太快了,从我身边一穿而过,可能说话的人的确就隐藏在我身后某个地方,被仲连城察觉,想把对方揪出来。仲连城一动,七指也跟着朝这边跑。
  前面肆虐的风沙突然像是被人撕开了一个口子,一张兽皮画出现在眼前。正在疾奔中的仲连城几乎没有任何迟滞,调头就朝后面退,兽皮画紧紧跟了过来,仲连城的速度几乎没人能跟得上,兽皮画跟到脸跟前的时候,猛的一转,那一刻,我清楚的看到,这就是九黎秘图。
  一股山崩地裂般的声响隐约从九黎秘图中散发出来,我觉得身体好像瞬间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揪紧了,使劲拖着我靠近九黎秘图,那种力量完全无法抗拒,我终于知道当初在八角楼的时候,大头佛那样的身手为什么都避不开九黎秘图的吸纳。
  我在全力挣扎,感觉突然恍惚了一下,好像身体碎成了无数碎块,呼啸着飞向九黎秘图。等到意识清醒的时候,我完全惊愕了,自己已经置身在九黎秘图中,和当时的大头佛一样。我能清楚的看到周围那些带着蛮荒气息的人和凶兽,能看到兽皮画之外的情景。我回身看看已经蜂拥而来的蛮人和凶兽,就感觉头皮发麻,大头佛是拼着命才从九黎图里面冲出来的,我暂时还没有他那样的本事。
  就在这时候,七指身后的大鼎一下飞了起来,越过层层弥漫的风沙,直逼九黎秘图,兽皮画依然在风沙里面横飞,仲连城的身子一动,不知道是自己过来了,还是被九黎秘图引的脱不开身,紧随着大鼎,呼的就从外面飞到了画里。
  九黎秘图中的蛮人兽皮遮体,拿着木棒石斧,数都数不清楚。我想从画里出去,但面前仿佛挡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仲连城纵身试着一撞,被挡了回来,就这功夫间,距离最近的那帮蛮人已经冲到了脸前。
  “九黎的人,想干什么!?”仲连城身上的骨节咯嘣咯嘣作响:“想灭了七门,再灭圣域?做梦!”
  仲连城有多大的本事,我还不清楚,但至少是在大头佛之上的,他一抬拳头,把面前一个蛮人打出去,回头对我叫道:“不能让他们如愿!你躲到鼎里去!”
  仲连城说完就应身而上,身在九黎秘图中,连躲避的余地都没有,到处都是蛮人和凶兽,他一动就被一群蛮人围住了,我翻身藏到了大鼎里,大鼎坚固无比,一群蛮人围过来,用木棒石头砸鼎,我劈手夺过一根棒子,把一圈蛮人全部打了出去。
  他们冲不破大鼎,随即就转移了目标,全部冲着仲连城去了。仲连城没有大头佛那么生猛,但更沉稳,被团团围住,依然不慌不乱,防守的密不透风。一时半会之间,可能是没什么,但是时间久了呢?仲连城说到底也是个人,那些蛮人仿佛是无穷无尽的,他迟早要力竭。
  难道这一次,还要仲连城自燃命图才能冲出去?
  我躲在大鼎里,暂时没有什么危险,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焦急的转过头,透过那堵无形的墙,我能看到七指带着几个圣域人在面前同样陷入了死局中,被九黎的秘术围困着。雷真人他们躲在石头后面,时间久了就藏不住,他和唐敏一人一边,想要护住还不能行动的弥勒,但是雷真人刚一露头,立即被一团火烧的焦头烂额,嗖的转身又藏到石头后面。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就是二十分钟的时间,仲连城还能维持住局面,但是四周接连不断的吼叫声中,大大小小的毒虫长蛇顺着地面爬动过来,见缝插针的想朝大鼎里爬。
  “你还能撑多久!”我大声对仲连城喊道:“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死?”仲连城呵呵笑了笑,随即又沉声道:“就算死,也要拉几个九黎的过来垫背!”
  第一百六十一章



  恩怨分明



  “怎么拉九黎的人垫背!”我接着对仲连城喊道,现在已经不是要不要拉人垫背的问题,被困在九黎秘图里面,死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外面的那些人。
  仲连城在剧斗中转头看了看我,又是一声大笑,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我却知道,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他肯定会自燃命图,不顾一切的冲出去,把那些九黎的人全都送上死路。我可以不顾他的生死,可是外面的弥勒和唐敏他们呢?从大鼎中露头朝外望去,雷真人还有七指他们已经被一片时隐时现的黑雾笼罩了,左冲右冲的却无路可逃。
  “杀一个是一个!杀吧!”仲连城渐渐就完全放开了,仲虎的儿子,果然不同凡响,在无穷无尽的蛮人群中杀的血肉横飞,但是仍然冲不出去。
  我想了想,猛然一咬牙,从大鼎中跳了出来,周围全部都是人群,双脚刚一落地,一群蛮人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去,密不透风。
  嗡......
  残缺的大鼎依然挂着尚未干涸的血滴,在我被围住的一刻,突然嗡嗡一响,鼎身摇晃了一下,拔地而起,朝这边猛撞过来,千斤重的鼎横冲直撞,把外面一堆蛮人生生的撞飞,一路冲到跟前,大鼎左摇右晃,起起落落,没有人能挡住这口残缺的大鼎,大鼎一落,鼎下的人就被砸成一团团肉泥。
  仲连城抬眼看到这一幕,不知道是喜还是忧,我隐隐想起之前他对七指说的那些话,说大鼎的血魄精华已经被我收了,我暂时还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此时此刻,大鼎已经成为唯一可以平安脱困的希望。
  我踩着脚下一团团已经稀烂的肉泥,快步朝那堵无形的墙壁猛冲过去,我一路冲,大鼎一路跟随,周围的蛮人仍然想要把我团团围住,但是只要一有人围堵,大鼎立即生威,替我解围。一口气冲到那堵无形的墙壁前,我不顾一切的用力猛撞,我一动,鼎也跟着动,一下一下,九黎秘图里面隆隆作响,兽皮画在不停的卷扬。仲连城杀出一条血路,慢慢朝这边靠拢。
  大鼎几次冲撞,仍然撞不破那堵无形的墙,大鼎发出一阵如同龙吟般的啸声,盖过了遍地的厮杀,那阵啸声惊天动地,从九黎秘图中弥漫出去。
  轰......
  沉重的铜鼎龙吟虎啸,猛然一撞,一声闷响,大鼎从秘图中一穿而过,落到外面,我紧跟在后头,翻身跳了出去,仲连城抬手把周围几个尾随过来的蛮人打退,也一头钻出来。
  “什么一祖同宗!今天要开杀戒了!”仲连城落地的一瞬间,身上那股逼人的气息顿时达到了顶点,估计是怕九黎秘图被夺走,漂浮在半空的兽皮画嗖的倒飞出去,隐没在滚滚尘沙中。仲连城一闪身,横着蹿出去七八米远,一把从一团飞扬的沙子中间抓出一个人。那人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下就被拗断了脖子。仲连城甩手丢了手里的尸体:“来!九黎还有多少本事,尽管来!”
  他一个人就像一片在混乱中到处飞窜的狂风,不是九黎秘图,真没有什么能压得住仲连城,我只惦记着弥勒他们,借着仲连城前冲的势头,抬脚跑到雷真人他们藏身的地方,弥勒勉强能站起来,头顶的头发和眉毛都掉光了,脸庞赤红一片,我看到雷真人和唐敏为了护住他,都受了伤,身后的一片飞沙里面,不停有乱七八糟的毒虫朝外四溢,我起身冲过去,学着仲连城的样子,一把从里面揪出一个九黎的人,把人揪出来,随即按在地上抬脚踩断他的胫骨。
  仲连城太厉害了,一旦脱困,就如同一只被解开枷锁的猛虎,在周围毫不留情的一路杀下去。肆虐的风沙开始退缩,渐渐的越飘越远,一直退到大河河边的时候,骤然就消失了。混乱的局面瞬间平息下来,只留下几具没来得及带走的九黎人的尸体。
  “这件事,绝对没完!”仲连城停住手,额头那道浓重的眉毛抖了抖,望着远处已经消失的那团风沙,出了这样的事,刚侥幸从九黎秘图里冲出来,他依然镇定的像一座山,丝毫没有慌乱。身边的七指没有仲连城那么淡定,又拿出那块鼎耳,叮当一敲。留在原地的大鼎对鼎耳的声音好像很敏感,鼎身晃动着朝七指那边移动过去。
  “我一辈子极少受人恩惠,极少谢人。”仲连城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望向我,道:“今天,要跟你说个谢字。”
  “不用。”我也从激斗的余味中松懈下来,道:“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七门和圣域,本就是死敌。”
  “祖上既然铺好了这条路,后世的子孙就要跟着走。”仲连城道:“死敌归死敌,你帮了我,我还是要谢。”
  大鼎摇摇晃晃的移动到了七指的跟前,局面一稳定,弥勒又撑不住了,牙齿咬的格格作响,似乎在承受很大的煎熬,但是他的脑子清醒着,小声跟我道:“那口鼎,不能让他们带走!”
  “这尊鼎,已经没用了。当年我们从河里把鼎捞了上来,七门的人横插了一脚,鼎耳都被打掉了一个,最后,我们没能带走,七门的人也没能把它再送回河里。”仲连城慢慢转过身,一边走一边道:“前路险恶,都小心吧,你小心,我也小心......”
  仲连城那帮人走的很快,他们可能专门为了积尸地这尊鼎而来的,已经准备好了大车,大鼎被放在大车上,转瞬间只剩一道影子。我犹豫再三,仲连城这样的人恩怨分明,但就因为这样,才更不好对付,他前一刻谢我,后一刻还是会把我当敌人,我斗不过他,再加上弥勒垂危,我不想让庞家唯一的这个孙子死掉。
  就在我望着仲连城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沉思时,唐敏在后面小声的惊叫了一下,我猛然回过头,就看到弥勒已经支持不住,重重压到雷真人的后背上。
  “火炉一样的。”雷真人被二百斤的弥勒压的弯腰驼背,吃力的道:“现在怎么办!”
  “想办法救他!”我心里焦急不堪,但是从小到大,自己很少生病,没跟大夫打过什么交道,河滩的一些乡里有卫生所,可是弥勒这样的症状,靠那些人绝对是治不好的。
  我从雷真人手里接过弥勒,背在身上就跑,明知道靠乡下一些大夫肯定治不好他,但我们又没有其他办法。我在河滩上找了条船,让船家载着我们一路走,遇到有人有村子的地方就会停留一下,事情果然很不妙,那些大夫看看弥勒,根本就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连着走了大概有六七个村子,弥勒也越来越严重,时常被烧的昏迷,偶尔会清醒一下。唐敏对他很上心,眉头始终紧皱着。
  就这样熬了几天,弥勒可能是不行了,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抓着我的手,嘴唇像是被火烧着一样,干裂的一道一道,但他还是勉强笑着,道:“水娃子,不行的话,就用最后一手吧,这次,你得帮我,找个合适的人......”
  我知道他说的最后一手,是用掉续命图。那东西是我们七门人最大的依仗,弥勒现在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现在用掉续命图,将来该怎么办?我心里很不情愿,但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你别胡说......”唐敏就守在弥勒身边,看着弥勒半睁半避的眼睛,立即就想落泪,带着哽咽,道:“你好着呢,好着呢,一会儿就没事了......”
  “别哭,一哭可就不漂亮了......”弥勒笑了笑,但一句话还没说完,头一歪,我抢过去摸摸他的脉,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脉搏就弱了很多,我对着船家急促道:“前头还有村子没有!快靠岸!”
  “前头六七里,就是个大村,人多,大夫有两三个。”船家对周围很熟,知道我们有急事,马上加快了速度。
  小船划出去六七里,我们马上跳船上岸,朝河滩上的村子跑。河凫子的续命图不能轻用,最重要的是不能殃及无辜,我平时对排教和旁门的人避之不及,但现在却巴不得遇见几个敌对的人,来救弥勒的命。
  尚未走到村子,那边就传来一阵喧天锣鼓声,这村子不知道有什么喜事,一帮子人在村子外头敲锣打鼓,还有些妇女穿红戴绿的扭秧歌。我听着这声响,觉得心里烦躁,随即就想绕过去,但是刚走了两步,一眼望见那群正扭的起劲的人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老蔫巴!过来!快点!”雷真人眼尖,随即也看到了老蔫巴。
  老蔫巴转头看看我们,颠颠的就跑过来,这老货不知道是怎么混到村子里来的,但看着很欢实,腰上系着一根绿绸子,老脸蛋抹着尺红,迷糊着小眼,看看弥勒,道:“呀!这胖子是咋地啦?”
  “受了伤,快不行了!”雷真人拉着老蔫巴的手,焦急道:“你剁条胳膊给他熬汤喝,看能救过来不能!”


  第一百六十二章



  身有隐患



  “净扯呢不是!”老蔫巴心眼很善,看着弥勒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也急,甩开雷真人,道:“想法子呗!这时候了还胡闹啥呢!说说,这胖子到底是咋地啦?”
  我也来不及细说,大致讲了讲,老蔫巴听完就挠挠头,他对那些旁门左道中的事情一窍不通,实在帮不上忙。大村周围没有旁门的人,找不到谁给弥勒续命。
  “不行的话,把弥勒先放在村子里,小敏照看着。”我对雷真人和老蔫巴道:“我们出去,你们引个旁门的人出来。”
  “先等等。”老蔫巴摇头晃脑想了想,道:“这村子里头给人瞧病的没什么真本事,头疼脑热的还凑合,真有大病就抓瞎了,俺认识个人,会瞧病,就是不知道能给胖子瞧好不......”
  “老蔫巴!你还来不来了!就差你一个!再不来,以后不带你了!”远处那群人少了老蔫巴都玩不转了,两个大娘扯嗓子朝这边喊。
  “男人说话,老娘们插什么嘴!吵吵啥!你不带俺,俺还不活了!”老蔫巴顶了一句,解掉身上的绿绸子,摆摆手,道:“走!”
  老蔫巴带着我们朝村子东边走了十多里地,那边种了一排忍冬,还有冬青,一个天然形成的大水泡可能被改建成了鱼塘,鱼塘旁边是几件小瓦房。老蔫巴走的很快,一路跑在前头,不等走近就喊着:“老赛!在家不!?出来救人!”
  小瓦房没有动静,老蔫巴风风火火的跑过去拍拍门,不等屋里的人开门,他一脚就把门板踹倒了,一头钻进去,很快拖着一个老头儿走出来。
  “聋了?喊你救人呢。”老蔫巴跑的满头大汗,脸上的尺红被汗水一浸,抹了个满脸花,对老头儿道:“是大夫不?还有没有医德?”
  这个老头儿又黑又瘦,一脸的褶子,看着跟河滩上走了一辈子船的老船家没有什么区别。他被老蔫巴揪着衣领子,气都喘不上来了,老蔫巴还在心急火燎的要他救人。
  “救不救!你给个痛快话!快说!”老蔫巴使劲拽着对方的衣领子,摇晃着道:“你倒是说句话啊!快说啊......对不住......揪太紧了不是?”
  说着,老蔫巴赶紧一松手,黑瘦老头儿大喘一口气,咳咳的咳嗽,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指着我背上的弥勒,结结巴巴道:“被......是被阴火烧了......”
  黑瘦老头儿貌不惊人,但是一句话说出来,让我心里又惊又喜,这是什么样的眼力?行医讲究望闻问切,但他这么望了望,就把别的大夫仔细查看都看不出的病症说了出来。
  “老赛!真有你的!”老蔫巴也跟着乐了,又揪着黑瘦老头儿,对我们道:“这个是俺的伙计,姓赛,叫赛华佗,瞧病瞧的好,据他说,没有他瞧不好的病,本事大,人也骚情着呢,俺们扭秧歌,他老是偷看,被俺抓住好几回了,老赛,你帮着瞧瞧呗。”
  这个叫赛华佗的黑瘦老头儿当时脸就绿了,愤愤的望着老蔫巴,老蔫巴迷迷糊糊的看他变了脸,摸头一想,随即恍然大悟,一咬牙,撩开裤腿,从小腿上揪下几根腿毛,塞在赛华佗手里,道:“你的心,俺懂,不就是想要点好处呗?够不够?不够还有......”
  “拉倒吧!”赛华佗捏着老蔫巴的腿毛,其实已经乐了,但仍然板着脸:“先把人抬屋里去。”
  这么一看,就觉得他跟老蔫巴很熟,甚至连老蔫巴的底细都知道,我们放下心,飞快的把弥勒抬进屋子,赛华佗细细的看了看弥勒,眉头微微一皱,道:“烧的很重,阴完全镇不住阳了。”
  “别废话啊,直说,能救不,怎么救?你要没这本事,俺以后可就不跟你处了。”
  “你也少说两句废话吧。”赛华佗看完弥勒的伤势,转头打量我们几个,目光停在我身上,道:“你是领头的?”
  “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
  “老货,照看好病人。”赛华佗在屋角提了一把锄头和一只小木桶,对我招招手,道:“跟我来。”
  我跟着赛华佗离开屋子,绕着鱼塘朝西边走,我满心都惦记着弥勒,出门忍不住问道:“他还能救不?”
  “他这个伤的重,阴不衬阳,心和肝受损最重。”赛华佗咂咂嘴,道:“人么,就是两股气的事儿,别的医家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是花花架子,阴阳调顺了,百病全消。话说回来,那胖子能治,也治不了根。人身上的阴阳气,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气,一旦失调,就挽不回,除非送他回娘胎里重造一遍。”
  “没办法了吗?”我听着赛华佗絮叨了一堆,心里越发的急。
  “办法有,先天气没了,只能用外法去补。不过,那胖子以后半辈子都离不开药,终身心肝火会很旺。”
  “能救他的命就行!”
  赛华佗带我绕过鱼塘,在两棵老柳树之间一个只有井口那么大的小水洼边停下来,丢了小木桶,把锄头塞给我,道:“这水洼常年不见太阳,又在柳树底下,洼底的泥阴凉,去心火,挖一桶上来当药引子。”
  我一听,赶紧动手,小水洼里头泥浆团团,满满挖了一桶之后,提了回去。赛华佗开始配药,跟水洼底的泥混到一块儿,然后回屋子撩开弥勒身上的衣服,把烂泥糊了一肚子。弥勒身上火热火热的,湿乎乎的泥巴很快就被体温烤干了,泥巴干了之后再换湿泥。我们就守着他,从午后一直到晚上,连着换了七桶泥,弥勒的体温算是降低了那么一点,脉搏跳动的有力了,后半夜时候竟然醒了过来,说口渴。
  “他能活了。”赛华佗道:“这个药方子熟记下来,一辈子都离不开的。”
  我满心感激,赛华佗貌不惊人,但是对这种很罕见的疑难杂症手到擒来,说明是有大本事的。弥勒一安稳下来,我也放了一半心,喊雷真人出门,把装了无根水的瓶子给他,同死蛊就差这一味药引子,雷真人跑到旁边的空屋里面开始配药。老蔫巴没心没肺的,事一完就缠着赛华佗,道:“老赛,整两盅呗。”
  “一起吧。”赛华佗对我招招手,我们跑到厨房,就着灶台边坐下,我不喝酒,吃了两大碗冷饭,陪着他们说话。
  这两个老家伙看似吵吵闹闹的,其实很能说到一块儿,认识时间不久,关系铁的很。两人喝了一瓶子酒,赛华佗的目光就一个劲儿朝我这边瞟,瞟的我心里微微发毛,有点不自在。有心开口问他,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那个,老蔫巴,这小伙子是你的好朋友不?”赛华佗一喝了酒,跟老蔫巴一样,脸庞红扑扑的。
  “是啊,咋不是,老好了。”老蔫巴刺溜抿了口酒,道:“要不是他,俺这会儿早就进了酒坛子去泡参酒了。”
  “那就好,那我可就直说了。”赛华佗望着我道:“这事,也不知道你清楚不,我说了可能是多嘴,就提那么一句,你心里有数就好。”
  “什么事?”
  “那胖子的病,是治的差不多了,好不彻底,但是用心保养,不算什么大碍。”赛华佗道:“你张罗着给他治病,你自己的病,就不治治么?”
  “你说同死蛊?”我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赛华佗那种眼力,绝对不会看不出我身上中了蛊毒:“已经在配药了。”
  “不是,蛊是术,不是‘病’。”赛华佗道:“你的这个‘病’,好些年了。”
  “嗯?”我顿时迷惑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最清楚的,我正年轻着,身强力壮,又在不断的磨练命图,再加上从残缺大鼎里头吸走的那片淡光,越发觉得有力气,背着弥勒那样的胖子一口气走十好几里都不带喘气的,会有什么病?
  “他有啥,你就直说呗,这说一半留一半的,烦死人。”老蔫巴喝着酒,就开始挤兑赛华佗。
  “你要是愿意,就让我细细的看看。”赛华佗道:“我不蒙人,你是蔫巴的朋友,我更不会坑你。”
  “赶紧拉倒吧!还没坑俺,俺腿上的毛都快让你骗光了......”
  我对自己的身体一直很有信心,但是被赛华佗一说,到真的忐忑不安起来,爷爷和老鬼,还有大头佛那样的人,只是功夫厉害,然而说到医术这方面,可能跟赛华佗差着十万八千里。我想了想,就点头答应,让赛华佗好好看看。
  赛华佗看病跟别的大夫不同,伸出两根手指,在我身上几个地方按了按,然后就闭上眼睛自己默默的想。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道:“你这个‘病’的病根,是因为身上有东西。”
  “我身上有东西?”
  赛华佗不说话,让我转过身,把裤子退下去一点,然后又让我使劲仰头压着腰,那姿势很难受,一会儿就憋的脸发胀。赛华佗在我尾巴骨那个老疤的位置上一弹,顿时,一阵好像听得到又好像很飘渺的叮当声,就随之传了出来。


  明天不更了,今天更了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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