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真假可辨
一听到山羊胡子的说话声,我和金大少马上就暗中停下来,静静伏在水里一动不动,山羊胡子明显是在跟红娘子说话,我们看不到他们,只能听到声音,那么安静的环境里,声音听起来非常清晰。
“有什么不妥,我一个女儿,不能许给两家人,只能捡着最合适的。”红娘子的语气很淡,道:“原先看着,金窑虽然不是旁门的派系,但是总体说起来,势力要比鲁家大,但是现在,他们没用了,既然没用,也不用留面子,直接轰走,让他死了这条心。”
“我戳!”金大少听着,脸色马上就变了,碎叨叨小声骂道:“这他娘的分明是拿我们金窑当猴耍!”
我看他冒火,赶紧捂住他的嘴,继续听下去。
“大排头,您能确定,这个就是最合适的?”山羊胡子是排教的大造,等同智囊,城府深,算计也精细,是红娘子最得力的帮手,遇见事情就会出谋划策。
“老柳,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我心里清楚,金总把的儿子不是个什么正经人,犯不着跟他废话,以后有机会,我跟金总把解释一下就行了。”
“这样是最好的,用不着,也不必翻脸得罪。”山羊胡子道:“大排头,汤要凉了,快喝吧。”
“腥的很,难喝。”红娘子语气有点不悦,但是还是能听到一阵喝汤的声响。
“这已经很好了,刚取的不足月的婴儿的心,厨子又特意加了料去腥,要是大人的心肝,腥的吃不进去。”山羊胡子侃侃而谈,说的我心里一阵发寒。
“不进血食,不能驻颜,女人,难啊。”红娘子叹了口气:“之前我不在意这个,可是转眼已经这个岁数了,我不想跟谭家还有章家的婆子那样,老了跟妖怪一样。现在进血食已经是有点迟了,不能再和二三十岁的姑娘比,勉强维持住现在这样子,足够了。”
我听的一怔,进血食驻颜,那是圣域妖尾才会做的事,普通人就算天天吃血食也没有那个作用。红娘子?她来自圣域?
“大排头,不是我说,有些事,您真的是自己给自己找烦恼。”山羊胡子道:“您手里,有那么一小截莲花神木,就算不能跟整尊的木像相比,也多少有些用处的吧?拿了自己用,也不用吃这些血食啊。”
“你不懂,那截莲花木,给那人用了。”红娘子道:“那人不能死,现在局面已经乱了,我预料到,河滩这边一乱,其它水道上的人也会插一脚,留着这个人,将来肯定有大用,一定要保他的命!”
“就怕他不听使唤,那人是什么脾气,您是知道的......我一直觉得,留着他,很危险,毕竟他的身份在哪儿摆着的。”
“事在人为。”
他们念叨的事情,我听不明白,也不知道所说的人是谁。接着,两个人就没再说要紧事,谈了点排教里的寻常事务,天越来越晚,山羊胡子就告辞出去了,房子里留下红娘子一个人。我抬眼朝上看了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窗边,对着一波池水发愣。金大少一看见红娘子露面就不淡定了,这货被气的够呛,当时就想翻身上去跟红娘子理论。但是我只想悄悄的见见小九红,不愿惹别的麻烦,强行按住他,示意他冷静。
“他娘的老妖婆!吃小孩儿的心肝!出去就给她宣扬宣扬!”金大少脸色不善,对红娘子的称呼也随之改口了。
我心中对红娘子的愤恨一点不比金大少多少,听她话里的意思,刚刚跟金窑那边谈好的联姻,又告吹了,可能是有势力更大的人选。小九红虽然是她的女儿,但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被她像筹码一样转来转去,我心里愤慨,越是这样,就越想见小九红。
红娘子在窗边驻足片刻,随后关上窗子,灭了房里的灯。我和金大少松口气,悄然松手,继续顺着池水朝前面漂,这里都住的是要紧人物,虽然危险,但小九红十有八九就在附近。
这里是排营里面的禁地,一个人影都不见,漂了一会儿,水渠里的水慢慢汇聚到一个水塘子里面,那水塘里夏天会种上荷花,养一些锦鲤,面积不算特别大。水塘上面架着一座木桥,我和金大少漂到这里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月光下的木桥旁,并肩坐着两个人。
那两个人只是背影,但是却让我感觉很熟悉。其中一道背影苗条,一身红衣,她歪着头,轻轻靠在身边那人的肩膀上,我看不见她的脸,然而能感受到,她很欢喜。
小九红!
“那是谁!那是谁!”金大少贴着我的耳朵小声又急促的问:“那是谁?是我还没过门的媳妇儿不是?这他娘的是搞什么!还没过门!这边就甜蜜上了!那个挨千刀的龟孙是谁......”
我隐忍不动,眉头却不由自主的皱起来了。我不相信小九红是这样的女人,她的脾气性子,我最清楚,宁可死,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但眼前的一切该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妈为什么突然回心转意了,但是我心里高兴着。”小九红轻轻靠着旁边那人,小声道:“你嗓子坏了,说不出话,我一点都不嫌弃,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我一辈子伺候你,都心甘情愿......妈不让现在见你,可我忍不住,知道你来了,就忍不住想看看你,近水,近水,你知道吗,在桑园村的时候,我心里刀割似的,却又说不出的甜......”
那一瞬间,我顿时就恍然了,小九红旁边那个人,就是很像我的人!他是圣域的人,什么时候跟红娘子勾结到一起了?难道红娘子说的最合适的人,就是他!?
我止住心头的一切情绪,对金大少使了个眼色,金大少的脸早就气绿了,巴不得冲出去胖揍那人一顿。我知道,我肯定带不走小九红,只是能见见她,但只要让她看见我,那就足够了。我们两个无声无息的潜到木桥边,对视一眼,各自翻身从水里猛然蹿上了木桥。
小九红一惊,身子立即坐直了,我和金大少浑身是水,翻上木桥的同时,我一眼看到了小九红身边的人。果然是他!那个很像我的人!
“这个......”金大少本来一肚子都是火,可是等看见那人的时候,立即慌神了,满脸的迷茫,呆呆的转过头,看看我,又看看对方,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不是串通好了故意玩我的吧......”
小九红也呆了,她一直以为陪自己坐在木桥上的人,是陈近水,但是当我一出现,两个几乎分辨不出外表区别的人立即让她难以淡定自持。
“不要装哑巴!”我盯着很像我的人,我和他的外表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说话时的声音,正因为这样,他怕小九红听出异样,才装着嗓子坏了的样子出现在排营。
很像我的人一脸迷茫,转头望着小九红,目光充满了疑惑。这一下子,连小九红也分辨不清楚了,四个人顿时僵持在木桥上,谁都说不出话。
“见到你了......”我把目光转到小九红身上,道:“看到你好,我心里就很安稳。”
“你是......谁?”小九红轻轻退了一步,情绪几乎控制不住。
“我是陈近水。”我想着,该怎么跟她解释,怎么让她知道,我才是真的陈近水。
很像我的人马上开始摇头,他匆忙抓着小九红的手,对小九红摇头,嗓子里呜咽着。小九红顿时迷茫到了极点,看着面前两个几乎分辨不出差别的人,她一下子退出去好几步。
“你够了!”我呵斥了那个人一句,转身对小九红道:“别的事情,外人都知道,谁能都编的出谎话,你应该记得,当初在河眼里面时,只有我们两个,还有唐家婶子,我昏在河眼里,身上发冷,是你一直抱着我,一直抱到我苏醒......”
“近水......”小九红眼中的迷惑顿时消散了一大半,在河眼里的经历,是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才知道的隐秘,别的人不知情,编都编不出来。
“我杀到桑园村,是为了救你,我什么都不怕,只想带着你走......”我笑了笑,道:“我是陈近水。”
“近水!近水!”小九红再也没有怀疑,一步冲过来,扑到我怀里,但是这时候情况太特殊了,她刚想说什么,就愤怒的转过头,望着那个很像我的人:“你是什么人!冒充他,你想死吗!”
“哈哈哈哈......”很像我的人眼见瞒不过去了,陡然一仰头,笑了几声,脸庞上伪装出来的迷惑和无辜一瞬间无影无踪,他嘴角挂着那股带着阴森的笑意,道:“陈近水,我找你有段日子了,今天,我就在这杀了你!”
我把小九红拉到身后,这个很像我的人实力是强,但我跟他交过手,他想打败我都难,更不用说杀了我。
很像我的人一把甩掉身上的外衣,在那一刻,我的瞳孔猛然收缩了,时隔这么久,他身上有种我形容不出的变化。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好像浴火重生了一次,强大到有些逼人。
那种变化,透射出一缕一缕让我感觉危险到致命的气息,就如同一座无形的山,猛然压到我的肩膀上,有些喘不过气。
第一百八十五章
水塘玄机
这个很像我的人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那种压力在上次对决的时候还不曾出现。当这种逼人的压力侵染到我全身上下之后,我才更加体会到,这个人,绝对是最强劲的对手。
“上次有人护你!这次还有谁能护住你!”很像我的人一跺脚,整座木桥仿佛都要崩塌,摇摇欲坠,他有意大喝了两声,在深幽寂静的夜晚,喝声马上回荡在四周,这片院落是排营的核心所在,虽然平时看不到人影,但一旦出现异常,马上就会有人赶来。
果然,对方的喝声传出去不久,四周就晃起很多亮光,不仅仅是排教下头守护排营的人,一些排教的头面人物离的近,也随之赶来。我跟对方对峙的片刻间,山羊胡子和红娘子都到了木桥附近。
毫无疑问,这个很像我的人是要下死手,把排教的人引来,把我完全陷入团团围困的绝境。
“陈近水,这次你要是能逃掉!我算是佩服你!”很像我的人一看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远远近近都是人,随即就要动手。
“你退到旁边去。”我对身后的小九红道:“他奈何不了我。”
“我不!”小九红紧跟着就走了一步,站在木桥上,远远望着人群外一言不发的红娘子。那一刻,小九红之前的欢喜全都没有了,她眼睛里带着泪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妈,你是要我死吗?如果是,你直说,我绝不活着......”
“谁要你死了!”红娘子沉着脸,喝道:“给我回来!”
“不要我死!为什么骗我!这个是什么人!你说他是近水,因为你是我妈,我就信了,他是谁?”小九红痛苦不堪,说着就闭上眼睛:“他是谁!”
“这个事情,你做的太过分!”金大少一看被人围着,干脆就豁出去,冲着红娘子那边道:“一个女,许两个夫,这好歹是你闺女,拿着当货来回卖?”
话音没落,很像我的人已经动手,他的身体一动,就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声响随之传来,那种声音微弱的好像呼吸,却让整座木桥越来越不稳当。他一拳打来,拳头带着呼呼的风声,我闪身躲了一下,在力量和速度上,我不次于他,没有畏惧,一边推着小九红离开木桥,一边跟对方周旋。金大少很机灵,二话不说拉着小九红就跑,一群人在木桥一端把他堵住了。
他们两个一走,木桥空旷下来,我再也没有顾虑,跟对方斗成一团。不知道为什么,跟这个人见面的时候,总有一种你死我活的感觉,动手就开始拼命,和之前一样,完全没了章法,只想着能一拳砸死对方。周围的人蠢蠢欲动,但是红娘子沉着脸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她可能是存心想看看我们两个会斗到什么程度,她不发话,别的人就不便动手,站在木桥周围围观。
“想做我们家的姑爷,就要有点能耐。”红娘子沉吟了半天,道:“不用客气,在这里杀了他,你杀,我们埋!”
我一边斗,一边思索退路。像这样打下去,最后两个人肯定还会两败俱伤,精疲力尽。那么多人在旁边看着,很像我的人仅凭拳脚沾不到什么光,心里有点急躁,陡然间一挺身,一阵咚咚的鼓声从他身上传了出来。
那鼓声如同在催命,每响一下,我的心就剧烈的跳动一下,嘭嘭不绝,整颗心仿佛已经从胸膛跳到了嗓子眼。随着鼓声,脚下的木桥越来越不稳当,随时都可能倒塌。
“这次让你死的干脆点!”很像我的人抖手亮出了一面小鼓,那面小鼓顿时把我死死的压住了,好像身体每一个部位都被压在巨石下头,难以动弹。鼓声不大,却像是炸雷响在耳边,我艰难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被对方一拳砸在脸上。
“桥要塌了!”有人在岸边大喊,鼓声不仅仅带给我影响,让周围的人也心神不宁。
“死!”很像我的人不断拍打小鼓,桥在晃动,水塘里平静的水面也如同被狂风吹动了,一圈一圈泛着波澜,水花翻滚,不多时,养在水塘里的大鱼小鱼一条条随着水花浮出水面,挣扎着跳动几下,就翻了白肚皮。
我被小鼓的鼓声压的喘不过气,在木桥上来回的躲避,很像我的人依仗这面小鼓,出手毫不留情,短短一瞬,我就连中了四五拳,如果不是辛苦磨练命图,此刻很可能已经倒下了。
咚咚咚......
在小鼓震天动地般的响声中,脚下的木桥终于不堪重负,轰隆一声从中而断,两个人翻滚着落进水塘中,但是对方不肯罢休,浮出水面仍然在猛烈的拍打小鼓。我的鼻子渐渐被震出了血,心里隐隐发凉,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对方彻底压制的没有还手之力。
“陈近水!你注定要死在我手上!”对手借着小鼓的压制,从水里折身而来,一拳重重砸在我的眼角,一只眼睛顿时睁不开了,酸痛难当。
骤然间,胸前那颗牙齿样的东西开始颤动,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了,淡淡的黄光从牙齿上蓬勃而出,瞬间就笼罩到了全身上下,那片光芒很微弱,却无处不在,小鼓的响声被淡光阻住了,我觉得身心猛然一轻松,流逝的力量很快充斥在体内。
嘭......
我的反应极快,身体一松的同时,兜手一拳就砸了过去,很像我的人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变故,被重重砸在鼻梁上。我一占领先机,随后就步步紧逼,我的水性比他好的多,眼皮上的膜随即翻了下来,一把拖住对方,使劲朝水里钻。
两个人在水里翻滚着,他的小鼓没有太大作用,局面顿时持平,连着被我反击了几拳,又被压在水下灌了几口水。很像我的人狼狈不堪,却愈发的暴躁,挣扎着浮出水面半截身子,举着小鼓不要命的拍打。
鼓声顿时隆隆,整片水塘的水像是要沸腾了,岸边的人承受不住鼓声的重压,不断后退。一面拳头大小的鼓,却如同带来一场灭顶之灾,水塘边的房子不断的来回乱晃,一座接着一座的倒塌。
“不行!不要再打了!”红娘子在不远处大喝,但是很像我的人已经斗的双眼通红,没有退缩的余地,一旦杀红了眼,那只能不死不休。
他接连不断重击小鼓,胸前那颗牙齿上的淡光一会儿蓬勃,一会儿被压到体外,鼓声如同闷雷,半个排营已经不稳。
“你想找死!不要再打了!”红娘子也无法淡定,匆忙奔到水塘边,在摇晃中支撑住身形,喝道:“给我住手!”
“我先杀了他再说!你不要废话!”很像我的人不听红娘子的劝告。
我们又纠斗了片刻,水塘边的房屋被小鼓完全震塌,那群人也颠三倒四的滚爬出去,这时候,纷乱的杂音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几乎分辨不出的吼声,吼声一瞬即逝,但很像我的人压根就不打算停手,我们两个又像是棋逢对手一样,谁也压不住谁,比前一次伤的更惨更重。
轰......
骤然间,水塘下面好像被鼓声震动了,原本流速非常缓慢的水突然加剧了,塘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急速流动。我和对方在水里没有借力的地方,互相扭打着,不由自主被漩涡引了过去。从小活在水边的人,对水很了解,漂到漩涡那边的时候,我一下子就醒悟过来,之所以突然出现这个漩涡,肯定是因为水塘下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水流进空洞,水面就出现了漩涡。
“要翻天了!把他们给我拉上来!”红娘子焦躁的如同一只发了疯的母虎,她从来没有这样躁动过,包括当时大闹桑园村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一来,我就隐隐觉得,这水塘下面,有什么了不得的蹊跷?
周围的人七手八脚开始想办法,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和对方互相揪着衣服,一前一后被吸进了漩涡,眼前猛然一黑,只能感觉到处都是旋转的水,人在里面和一片树叶一样,停不下身形。然而不到一分钟时间里,水流就缓了,我们已经被冲到了水塘下面塌陷的空洞里面。
哗哗的流水声中,我还能听到一阵形容不出的声音,就好像一个人被堵住嘴,又拼死挣扎的声响。
“我杀了你!”很像我的人还是死缠烂打,身形刚刚一稳,就继续拍打小鼓,鼓声在水塘下的空洞里面震耳欲聋。
咔......
这时候,从水塘底一下翻出来两块巨大的铁板,把底部塌陷的窟窿挡住了一部分,渗水的速度马上减缓,我们两个随着水流朝前涌了十来米远。
这一刻,我感觉流进空洞的水又哗啦啦落到了一个低陷的洞里,那个洞本来不算小,但那么多水一起流进去,已经足有一米多深。我们可能被一块石头给碰住了,半边身子几乎要散掉一样,同时被迫松开了手,我滚落到已经积水一米多深的洞口边,目光一晃,立即顿住了。
那个洞里,燃着几盏长明灯,灯光昏暗,但是隐约可以看到一条被紧紧锁在里面的身影。一阵一阵狂暴的闷哼,从洞里不断的传出来。我的心跟着这声音来回的晃动,惊讶之极。这样的闷哼声几乎比小鼓的声音更加慑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个疯子
水洞下方这个被锁着的人可能发现了我们的到来,他在下面使劲扭动身体,借着周围那几盏昏沉的长明灯,我看到那人的脸上,被一只铁打的面具死死的箍住了,看不到他的样子,他也张不开嘴,只能呜呜的发出声响。
“今天必杀你!”很像我的人滚到一旁,被流过的水冲的站立不稳,全力探出两只手臂,继续拍打小鼓,在这里几乎半封闭的环境里,小鼓的破坏力更大,整个水洞开始晃动。
“你不要命了!”我低喝了一声,再这样下去,水洞会完全崩塌。
“我不管,只要杀了你!天崩地陷也无所谓!”
我一咬牙,想要扑过去跟对方近身肉搏,但是身子还没动,洞口边缘突然被震塌了一片,整个人不由自主随着塌陷掉到了下面的水洞中,积水越来越深,我一腾身从水里站直,此时此刻,跟那个被锁着的人已经身在同个水洞里头,他那种仿佛被压抑住的怒吼声让我感觉一阵心惊肉跳。
这人的脸庞被铁打的面具盖住了,只能看到一丛花白凌乱的头发,他赤着上身,骨瘦如柴,腋下的肋骨一根根从皮肉中凸显出来。就在这一刻,双方的距离近了,我突然看到在他前胸上,嵌着一小块黄灿灿的莲花木。
那块木头几乎嵌到了他胸前的骨头里,这种小块的莲花木没有特别出奇的功效,至多就是能够延寿。瞬息之间,我回想起红娘子和山羊胡子的对话,红娘子就是想要留住一个人的命,而把莲花木用到了对方身上。尽管红娘子想保他的命,但我分辨的出,那并非善意,而是有她的目的。
吼......
被锁着的人从鼻腔里发出一阵怒音,他身上至少穿着七八根和小指那么粗的银白色的锁链,其中两根牢牢的穿过双肩上的琵琶骨,那两根骨头是人身上最薄弱的地方,被锁住琵琶骨,本事通天也施展不出来。到了这时候,事情已经完全明了,红娘子一直囚禁着这个人,囚禁在水塘下面,如果不是小鼓震塌了水塘底的空洞,可能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的蹊跷。
“陈近水!你就死在下面吧!”上头那人拿着小鼓,在水洞的洞口边上不断敲打,空荡的水洞渐渐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压,我抬头看了看,从脚下的地面到洞口,至少七八米那么高,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根本爬不上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心里有点慌乱,被动挨打,不想出脱身之策,迟早要被一块一块坍塌的水洞淹没在这里。
我环视四周,水洞几乎是密封的,在最右角上,有一道紧紧封闭的铁门。水塘外面到这里,肯定有一条密道。我跑过去一看,铁门严丝合缝,用力扳了扳,动都不动。鼓声隆隆,形势一下就危险到了极点,万般无奈之下,我骤然转头,看了看那个不停扭动挣扎的人。
这人就像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带给我极其强烈的危机感。我完全没办法了,脑子一闪,这个被锁着的人肯定是让红娘子给坑了,现在已经无路可走,只有另辟奇径。
放了他!?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里腾的冒了出来,现在是什么形式,我很清楚,不仅被那个很像我的人威胁着,即便把他压制住,外面还有那么多排教的人。既然逃不掉,那就放了这个人!
我根本不知道放掉这个人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危险,但是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年,他对红娘子和排教的愤恨一点都不会比我少,放了他,就能借他的力,出去冲杀一番。想到这儿的时候,头顶又塌了一块,我闪身躲过落下来的石块,立即冲向那个人。
完全靠近对方的时候,我才又看清楚,他不仅仅是被铁索锁着琵琶骨,而且手掌脚掌上都被指头那么粗的铁钉钉在石头上面,手掌脚掌被铁钉洞穿的地方已经长死了。这个人到底是谁?红娘子以这样的方式锁住他,只能说明,这是个很厉害,或者说很危险的人。
我随手拉起一条铁索,那种银白色的铁索看上去像是纯银打造的,但是比钢铁都结实,挣不断,锋利的刀子砍上去连条印儿都没有。我立即感觉一阵心塞,想放他都放不掉,这该怎么办?
吼......
那人的鼻腔里发出一阵如同困兽般的嘶鸣,面具下面那双眼睛唰的就睁开了,我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因为那双眼睛就像两把刀子,瞬间把人穿透,犀利到了极点。他一边盯着我,一边哗啦哗啦抖动手上和脚下的锁链,渐渐的,他的目光注视到了我胸前隐隐发着黄光的那颗牙齿上。
他的嘴巴被面具堵着,说不出话,然而目光在望到这颗牙齿的时候,随即一亮,鼻腔里的吼声更加急促。这让我意识到,胸前这颗牙齿,有什么用?形势太危急,上面那个很像我的人恨不得马上把我弄死,没有太多考虑的时间,我一把摘掉那颗牙齿,匆忙在锁链上试试,看看这是不是打开锁链的钥匙。
这颗发着淡淡黄光的牙齿看上去并不尖利,但是无意中刚刚触碰到银白色的锁链,坚固无比的锁链就随之被牙齿割开了一个缺口。我心里一惊,又是一喜,顾不得许多,用力割下去,牙齿在锁链上割了几下,一根锁链就被割断了。
我接着就要继续下手,但是念头一转,盯住了那人脸上的面具,我想先把面具割开,至少要看看这个快被放出来的人是什么样子。我用牙齿在面具边缘划了几下,被焊接的结结实实的面具应声而开,摘掉面具的同时,那人的脸庞完全展露出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声随之发出,震的我耳朵嗡嗡作响,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终于看清楚这个人了,他年纪已经很大,大到分辨不出具体的岁数,面部长时间被捂在铁制的面具下面,苍白没有血色。他非常瘦,双目却炯炯有神,时常会闪过一丝慑人的光芒。然而在这双犀利的眼睛里面,隐藏着一点点形容不出的迷茫。
“放了我......”
我犹豫了一下,立即再次捏着牙齿去切割锁链,七八根锁链很快就被割断了,这个人身子一抖,把断掉的锁链挣开,双手双脚同时一用力,噗噗几声,被死死钉住的手脚也随之挣脱出来。
我还没有任何反应,这个人已经闪电般的探出一只手,捏住了我的脖子。他的手掌在滴血,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睁着眼睛,沙哑的喉咙里蹦出几个字。
“告诉我,我,是谁?”
我被他一只手捏着,没有反抗的余地,憋的几乎说不出话,脑子也瞬间晕了,我很想知道他是谁,但听他的语气,他仿佛连自己是什么人都给忘记了。
这么辛辛苦苦救出来的,难道是一个神智不清醒的人?是个疯子?
咚咚咚......
头顶的鼓声仍在传来,水洞仍在塌陷。老疯子抬眼看看上方,手里越来越加力,有点暴躁般道:“说!我是谁!”
我的脸渐渐憋的通红,感觉两颗眼球都凸出来了,面对这个老疯子,一身力气都不管用。我手里的牙齿啪嗒落在积水里,仍然散发着一片淡淡的黄光,老疯子望着这颗牙齿,手就猛然一松,可能他也知道,是我把他从绝境中放了出来。
老疯子松开我,我猛一轻松,随手抓起在积水里沉浮的牙齿,那阵咚咚的鼓声让老疯子更加烦躁,转身跑过去,揪起两根长长的锁链,结在一起,这一转身之间,我骤然看到在他蓬乱的白发里面,有一根大概筷子那么粗的钉子,钉入了后脑。但是老疯子浑然不觉,他虽然神智不怎么清醒了,但是身手出奇的强悍,而且经验丰富,那些经验深深印在脑海中,即便疯了都不会忘记。
老疯子抓着接在一起的锁链,抬手从上方的洞口甩了出去,锁链像长了眼睛一样,在哗哗的流水声中一下缠住上面那人的脚脖子,老疯子借着这股力,抓住锁链,身体轻轻一晃,嗖的翻了上去。
我站在下面顿时傻眼了,他就这么走了?但是念头还没转完,上面锁链哗啦一抖,垂了下来,我赶紧一把抓住,也跟着跃出了水洞。
“陈近水!”很像我的人咬牙切齿,看见我从下面的水洞里跳上来的一刻,手里的小鼓又是一抖。
“滚!”老疯子烦躁的一甩手,一巴掌把对方拍出去七八米远,顺着水流连滚带爬。我心里暗暗吃惊,老疯子到底是什么人?人都疯了,又被锁了那么多年,一脱困立即锋锐的像一把裂世的剑,难以抵挡,至少我这样的本事,在他面前几乎不堪一击。
“我出来了,我是谁,为什么想不起?”老疯子站在水流中自言自语,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自问。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杀四方
老疯子暴躁之余又呆住了,那个很像我的人被打出去七八米远,翻滚着稳住身形,立即不敢妄动,缩在一角,目光里全是愤恨。疯子的情绪是无法控制和猜测的,我唯恐夜长梦多,对他道:“锁住你的人就在上面,这里是排教的排营。”
“排教......”老疯子眯了眯眼睛,我很怀疑,他的神智不清醒,跟钉在脑后的铁钉有关系,很多过去的事情估计他都模糊淡忘了,只留下个隐隐约约的影子,想着想着,老疯子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圆,爆射出一阵慑人的凶光,咬牙道:“在上面?”
“在上面!”
老疯子猛然一转头,望着水流奔来的方向,可能因为他记得是我把他放了,所以对我还有一点信任,二话不说,拔脚就走。水底的洞口被两块巨大的铁板挡住了一大半,水从缝隙里流下来,冲击的力道很大,站都站不稳,但是老疯子像一尊神一样,挺身钻到水流下面,硬着头皮扒住铁板的边缘,身子用力从激流中挤了上去,我也跟随着,老疯子抬手拉了我一把,我顺势就抓着他一条腿,两个人钻进漩涡,使劲的挣扎。
本来我们没有借力的地方,但是坍塌的木桥上几根木头顺着水流漂到漩涡这儿,被卡在上方,老疯子憋着气,在水里一扒木头,身体腾空而出。我钻出水面,拼命朝漩涡外围游,没有人死缠烂打,情况就好了很多,一阵扑腾,终于在水塘里站稳了脚。
“我说你们也太不仗义了,我家老爷子跟你们说的好好的,你们的大排头那叫一个黑啊,要的聘礼足能买下一个镇子,我们认了。我好歹算是排教半个姑爷吧,你们就这么对我?”
我一露头,就看到金大少带着小九红,蹲在木桥坍塌的一端,跟周围一些人对峙着。整个排营已经乱了,到处都是人,几个排教的头面人物四处指挥,把这片院落围堵的水泄不通。
“现在我给你们个面子,让我下来,这件事就算扯平了。”金大少拉着小九红,对下面的人道:“真惹毛我,双方没有什么好处的,我一急起来,连我自己的吓的哆嗦。”
老疯子不仅功夫出奇的强,而且水性也好的离谱,整个人像是漂在水上一样,飞快的靠近岸边,我一路随着他游,水塘四周全部都是人,拿着鱼叉之类的武器,看见我们游近,马上就吆喝着道:“出来了!出来了!”
“就地杀了!不留活口!”红娘子站在远处,看见我和老疯子浮出水面的时候,身子忍不住就是一晃,脸色变的无比难看。
“妈!”小九红在木桥上大喊道:“你非要逼死他是不是!”
“你给我下来!”红娘子急躁了,趁着我和老疯子还没有上岸的时候,飞身跑到木桥边上,想把小九红拉下来。
“我不走!”小九红看看红娘子,又看看已经游近岸边的我,梗着头道:“不走!”
“老丈母娘......不是不是,大排头。”金大少赶紧就道:“这个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你开价嘛,只要你开价,我没二话......”
“滚开!”红娘子彻底恼怒了,踩着木桥的边缘冲了过去,别的人忌讳小九红,但她毫不遮拦。红娘子的功夫,足能跟老鬼那样的人拼一拼,金大少不是对手,又在断桥上没有退路,被红娘子一脚给踹到了水里。
“行!你别后悔!”金大少见机也快,被踢到水里之后,马上转身朝我这边游过来,一边游一边回头喊道:“我不是打不过你,只不过我家老爷子一直说,好男不跟女斗......”
红娘子不管那么多,硬拖着小九红就沿原路退到了岸边,小九红没有多少真本事,被红娘子拉着,脱不了身,她的倔劲儿发作了,拼命一样挣扎着回头,望向我这边,喊道:“近水!你放心!我是你的人!永远都是!”
红娘子气愤而且畏惧,好像自己养着的一头凶兽猛然挣脱了牢笼,她拉走小九红,挤到人群后面,渐渐就看不到了。我面前全部都是闪亮的鱼叉和刀子,那帮排教的排工水里混饭,全部是愣头不要命的主儿,大声吆喝着想把我们插死在水里。
“锁住你的人要跑了!”我对老疯子道:“再迟就追不上了!”
“在哪里!”老疯子靠近水边的同时,一声大喝,抓着一柄鱼叉,身子腾空飞起,落到了岸边的人群中,他一上岸,就像猛虎冲进了羊群,那些悍不畏死的排工三五成群被打翻到了水里,老疯子有多凶猛?我不知道,但是排工落水的时候,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眼见是不活了。
密密麻麻的包围圈瞬间就被老疯子给打破了,我拉着金大少,跟随着踏上了岸,越来越多的人从两边朝我们这里包抄,人流涌动,老疯子横冲直撞,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金大少根本不知道情况,但是这货太伶俐了,一听我的话,就猜出个七七八八,在后面喊道:“老爷子,就是这帮人,就是这帮人坑你呢!”
“是不是他们!”老疯子不信金大少的话,转头问我。
“是!”我一边跑,一边寻找红娘子的身影,但周围全都是人,遮挡了视线,一片混乱。
老疯子赤着双脚,沿着水塘的岸边一路杀过去,一个个精壮的排教汉子在他手下就好像一片杂草,随手就拔了。哀号声,呼喝声,交杂着响成一团,老疯子心里的怨气太重,杀的兴起,根本就不停手,片刻间绕着水塘杀了半圈,不知道多少人落在水里不能动弹,鲜血把池水染红了一片。当年,排教的人已经被爷爷屠了一遍,这些都是近些年才发展起来的,遇见老疯子这样的人,又倒了大霉。等我们杀了半圈的时候,红娘子还有其他几个头面人物早就无影无踪。
“锁我的人在哪儿!在哪儿!”老疯子一边杀一边喊道:“我是谁!我是谁!”
老疯子像是一把出鞘的刀子,杀到哪儿都是一片狼藉血腥,我在寻找红娘子和小九红,但是红娘子对排营内的密道肯定很熟,一时半会间找不到。我们引着老疯子朝外面杀,沿途不断有人阻截,却挡不住锋芒暴露的老疯子。一口子穿过排营深处的这片院子,外头是那些排工平时居住的地方,排工拖家带口,女人和孩子都躲到屋子里不露面,冲到这儿的时候,阻力小了很多,再跑过去一段,就是排营的大门。
哗啦......
这时候,两旁低矮的屋子之间骤然冒出来一张巨大的网,一下把我们三个人兜在里头。被网兜住的同时,四周立即捅过来十几根鱼梭,那种鱼梭是渔民平时专门勾动大鱼的工具,尖利带钩,我躲了几下,金大少就没躲过去,手忙脚乱被罩在网下,被一柄鱼梭捅到了屁股上,他疼的一哆嗦,再一挣脱,鱼梭上的倒钩硬生生从屁股上钩下一块肉。
唰......
老疯子在前头猛然双手一撑,抓着网眼,他的力气大的异乎寻常,把网撕裂,一把抓住迎面捅来的鱼梭,随手一拉,拿着鱼梭的人不由自主被拖到面前。老疯子抓着对方衣领,另只手高高举起,只需这么一下,对方肯定要被活生生打成一团肉泥。
但是老疯子高高举起的手颤了颤,没有拍落下来。被他抓着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可能是排工的子弟,还没有成年。那孩子脸庞上都是惊恐,望着老疯子,被吓呆了。
“没长大,我不杀你!”老疯子犹豫了一下,把这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推到一旁,我们借机钻出大网,大网一破,剩下的人就再也挡不住老疯子,三个人一口气跑到排营的大门边儿,厚重的大门早就被关闭了。墙垛子上站着不少人,手里都拿着火铳。
“找个地方,翻墙过去吧。”金大少瘸着腿,伸手摸摸屁股的伤口,顿时染了一手血。
还不等我说话,老疯子像一头蛮牛,起身朝着大门那边硬冲。排营的大门虽然是木头的,但厚实沉重。老疯子冲到门边儿的时候,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
轰隆......
宽大的门板被老疯子撞出个大窟窿,抬眼一看,他已经顺着窟窿钻了出去,我扶着金大少,连连躲着头顶的火铳,也跟着钻出去。等到钻出来的时候,老疯子顺着墙外的缝隙,灵敏如同猿猴,一下蹿到墙垛子上,沿着飞跑,一路跑,上面拿着火铳的人一路哀号着摔落,我和金大少站在下面看呆了,老疯子一个人把排营搅动的鸡飞狗跳,直到上面那帮人全部清理光了,老疯子才收手,从七八米高的墙上一跃而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被排教想尽办法锁在水塘下的老疯子一露头,我就突然感觉到,河滩又要大乱了。这种预感非常强烈,也让我说不清楚是庆幸还是不安。
第一百八十八章
船锚大旗
“这老头儿是什么来历?”金大少趁着老疯子朝这边奔跑的时候,悄悄问道:“靠得住不?我看他有点不正常啊,别他娘的一扯急,连咱们一块儿做掉了。”
“应该不会。”我沉思着,我不知道老疯子是什么人,但他被排教锁着,必然就是排教的对头,而且面对那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老疯子硬生生住手没有杀他,这说明什么?说明老疯子本性中还留存着善念。这可能是唯一让我感觉心安的地方,对老疯子的畏惧也随之减少了一些。
老疯子奔到这边,也不管我们,继续猛跑,我赶紧喊上弥勒,跟着老疯子一起跑。渐渐的,老疯子的脚步慢了下来,一边走,一边低头沉思,突然就顿住脚步,回头望着我们,道:“我是谁?”
“老爷子,我们不知道啊。”金大少忍着疼,满脸堆笑,道:“您自己再好好想想?比如,身上有没有装着什么东西?能让您想到点什么的?”
老疯子听了金大少的话,随手就在身上摸索,但是他已经被困了那么多年,身上有东西也早就被搜走了。他的胸口嵌着一小块莲花木,这种神物减缓了衰老,也具体说不清楚他有多大岁数,线索完全中断,分析不出老疯子是什么人。
老疯子摸索了一阵,完全茫然了,在前面慢慢的走着。我看他赤脚,身上又没有上衣,叫弥勒拿了备用的衣服和鞋,给老疯子穿上。我跟在后面,隐约还能看到老疯子后脑那根露出头皮的铁钉,我总觉得这根钉子有很大的关系。这个人神智失常,如果能够恢复过来,对我来说,指不定就是个帮助。河滩现在已经乱套,七门的实力那么弱,有人能牵制住一些敌人,自然是好的。
“我想不起我是谁......”老疯子转头看看我,这一刻,他脸上的肃杀和暴躁都不见了,只有深深的迷惘,像一个找不到家的老头儿,悲切,可怜。
“我找个人,帮帮忙,看能不能让你想起来。”我一下就想到了赛华佗。
“谁!”老疯子一听,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那力量太大,承受不住,骨头都像是要被捏断:“谁能帮我想起来!”
“还有很远,得赶路......”我疼的冒冷汗,但是老疯子一提这些就激动的抑制不住。
“老爷子,你再捏,就把他捏死了。”金大少赶紧过来劝,老疯子慢慢松了手。
我只是觉得老疯子心底最深处存着善念,但并不能完全相信,疯子的情绪无法控制,万一到时候因为什么外力原因发作,谁都挡不住。我想了想,让弥勒先走一步,赶回去通知赛华佗,去别的地方见面,避免殃及到还在昏沉中的老鬼。
事情就这样定了,弥勒提前赶路,我带着老疯子在后面走。老疯子并不是时时都发疯,大多数时间都在发呆,离开排营两天之后,我们转到了水路。老疯子不肯坐下,站在船头迎风而立,望着两岸不断飞驰过的景象,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
“这是什么地方?”老疯子时常会问我,我说不清楚,就去问船家。听到这里的地名,再看看周围的环境,老疯子自顾自的道:“这个地方,很熟,我走过,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在这样的迷茫中,我们赶到跟赛华佗碰面的地方,弥勒和他早就到了。见面还悄悄问了问老鬼的情况,还算让人放心。我跟赛华佗说了老疯子的事,着重说了他后脑那根铁钉。老疯子对生人很戒备,只是对我有些信任。
“这个人帮你看看,说不准就让你想起什么了。”我劝慰道,老疯子听到这个,果然就安静下来,带着戒备的眼神望了望赛华佗,没再说什么。
赛华佗小心翼翼的拨开老疯子后脑上的头发,那根铁钉露出头皮大概有小半寸长,铁钉周围的头皮微微鼓起一个包,钉子插进去的时间太久了,好像跟身体长到了一起。赛华佗观察了半天,试探着轻轻一动钉子,老疯子盘坐如石头般的身体就猛然一颤,可能疼痛难忍。
“让他忍着点儿,我试试,动一下这颗钉子。”赛华佗对我道,我就在前面跟老疯子说了,老疯子点点头。
赛华佗两根手指轻轻捏住钉子,稍稍朝外一拔,我们几个人顿时听到一阵如同厉鬼般隐约的凄厉惨叫,与此同时,老疯子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一下蹦起老高,那种痛楚估计忍也忍不住,老疯子难以自持,歪歪斜斜的奔出去,一头撞在旁边的树上。比胳膊还粗的树顿时撞的从中折断,此时此刻,我看到老疯子的后脑上,骤然乍现出一张黑漆漆的脸。那张脸像一道影子,在老疯子的后脑扭曲了一下,发出一阵让人压根痒的厉啸,然后隐没不见。
老疯子肯定是被戳中了痛处,发狂一样在周围乱冲乱撞,拦都拦不住,几棵树被撞断,费了很大的力气,等到他的痛楚减轻了,我才勉强劝住。老疯子靠着一棵大树坐下,闭着眼睛不断喘气。过了很久,才慢慢睁眼,沙哑着嗓子,阴沉沉道:“他想害我!我杀了他!”
“他在帮你!”我蹲在老疯子面前,唯恐他会突然发难,对赛华佗下手。
老疯子眼睛中不断有两种完全不同的光在闪烁,一种邪光,邪的让人心寒,一种亮光,坦荡光明的光,两种光晃来晃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正邪难分。我去找赛华佗问,赛华佗摇摇头,道:“我主医术,还有望气,这个人的气运望不穿。他后脑上肯定不是普通的钉子,我怀疑,那必然是一种术,不懂的人解不掉。”
“没有办法吗?”
“实在爱莫能助。”赛华佗苦笑了一声,道:“但是有一点,我能看得出,那颗钉子,已经跟他的命连到一起了,取了钉子,他可能会慢慢想起以前的事,可取了钉子,他就活不下去了。”
我和赛华佗说着话,那边的老疯子突然就发作了,反手紧紧抠着身后的树干,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后脑上那张扭曲又发黑的脸也若隐若现。老疯子两只手上的力道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坚硬的树皮纸张一样被一块块撕裂。那一刹那间,老疯子的闷声,后脑上那张脸的隐隐嘶吼,混杂在一起,让人听的胆战心惊。我马上让赛华佗他们退出去很远。老疯子浑身发抖,紧紧抓着树,过了很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这个人,他到底是谁?排教的人在锁住他的时候,肯定做了手脚,后脑那颗钉子,就是为了让他时而清醒时而狂乱,继而正邪不分?
“你......”我等到他平静了之后,慢慢靠近他,像是在靠近一只随时都会伤人的猛虎:“不要急躁,我们都在帮你。”
“没人能帮得了我。”老疯子的眼睛微微发红,望着我道:“让我自己想想,自己想想......”
这一想就是两三个小时,没人敢乱说话,我也忐忑不安。但是心里的预感又一次强烈起来,这个老疯子,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你去帮我做件事。”正想着,沉默了两三个小时的老疯子突然开口了,道:“别的人我信不过,都要害我,只有你,或许是有些良心的,你去,替我把这事做了。”
“什么事?”
“我什么都忘记了,想不起来,只有这个,一直在晃。”老疯子用手指在地面上画,他不是画匠,画出来的线条扭曲粗陋,但是画了一圈,我认真分辨了一下,就发现那好像是一只船锚的样子。老疯子收回手,道:“去做一面旗,白底黑边,把这个东西,绣到旗上去。”
“这个东西绣到旗上,有什么用?”
“不要问了!去!”老疯子不想跟我啰嗦,烦躁的摆了摆手,一个人在大树边走来走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要做一面这样的旗,然而他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只有那个船锚样的印记还留在心里,说明这个东西有用处。我马上开始张罗,让弥勒到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子里去找人帮忙。那个年头的乡下,很少到镇子上买衣服,都是扯了布回去自己做,大姑娘小媳妇手巧,只要给个模子,很快就能做好。弥勒往返两天,回来的时候已经带着做好的旗。我们用一根七八米长的毛竹做旗杆,老疯子嫌短,最后两根毛竹接到一起,白底黑边的旗帜竖起老高,迎风飘扬,旗子正中那个硕大的船锚印记,随着起伏的旗帜时隐时现。
“叫他们走!你留下!”老疯子对赛华佗还有金大少他们始终不放心,非常排斥,我没办法,就叫他们先隐藏到附近。
接着,老疯子就和我一起抬着大旗,走了三十里,爬上一座小山山顶,把旗竖了起来。这样一来,我心里就清楚了,老疯子只能想起那个船锚的印记,他是想用这个印记,把可能知道底细的人给引过来。
“这面旗一出,就会有人来。”老疯子仰头望着旗帜,道:“只有抓到他们,才能问出,我到底是谁。”
老疯子这些言语和举动让我更加好奇,对他的身份很关注。他是什么人?这面大旗露面,会有谁会被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