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悲歌诀别
呼啸的风雪之间,爷爷最后一瞥的眼神突然安静下来,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就好像过去二十年中无数次的微笑一样。那种眼神,是一种对命运完全放弃抵抗的眼神,人,都是要死的。
“爷!”我狂喊了一声,身后的蚩尤手持铜棒从风雪中杀来,不容我有任何疏忽分神,我被迫转身用圣剑挡住迎头劈来的铜棒,剑锋一扫,把铜棒生生架开,匆忙回过头。
爷爷的眼神,仍然映在我的视线中,那安静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我:孩子,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爷爷杀不掉蚩尤,蚩尤是战神兵主,爷爷心里清楚,即便施展了涅槃化道,也压不住这个当年与轩辕黄帝,禹王相互争斗多年的战神。他只能拼尽全力,以涅槃化道格杀圣殿长老,尽其所能为我减少压力。
轰隆!!!
爷爷骤然回身,被死死压制在小腹中的那一半金光勃然爆发,风雪呼啸的战团被金芒搅动的翻滚不停,金光急速顺着爷爷的身躯,一直蔓延到头顶。这个世上,除了当年的陈四龙之外,没有人会比爷爷更加精熟于涅槃化道,爷爷的悟性,远不是圣域圣子可以比拟的。金芒中的毁灭气息瞬间达到了顶峰,战团中的圣殿长老瞳孔一缩,收起手中的尖刺,抽身急退,想要从金光覆盖中逃脱出去。
“留下!”爷爷大喝一声,那一刻,他消瘦的身躯在金光的衬托下显得豪迈伟岸,像一尊年老将要陨落的神,却爆发着慑人的神威。陈四龙的涅槃化道可以扑杀真龙,爷爷比不上始祖,却相差不多,步步紧逼,让圣殿长老没有遁走的机会。
“六哥!不要!”莫天晴在战团外徘徊着,她夹在爷爷和圣域之间,难以开口,但到了爷爷身躯中金光四溢的时候,莫天晴终于忍不住了,飞快的扑来,脱口大喊道:“六哥!我不要你死!”
“天晴,不要过来。”爷爷神威凛凛,声音在轰鸣的响动中一字一句的传了出来。
“六哥啊......”莫天晴完全混乱了,匆忙中在雪地上踉跄摔倒,遥遥伸着手,朝爷爷那边哭喊道:“我要你活着,要你活着......”
我突然觉得,爷爷可能真的把心里的一切都放下了,过失,愧疚,眷恋,不舍,难离......一切的一切,都被融化在这片能够毁灭所有的金芒之间。
“天晴!走!”爷爷想要再回头望一望,望望我,还有莫天晴,但他忍住了,死亡将至,躲避不掉,生离死别中,再多的回眸,再多的言语,只不过让彼此心里多添凄愁,爷爷背对着我们,在金光间飞驰,头也不回的大喝道:“把我忘了!世间从此,再没有陈六斤这个人!”
轰隆!!!
又是一阵山摇地动般的轰鸣,圣殿长老不断的飞逃,爷爷不断的追击,我怎么可能放得下,不顾一切的在后面追赶,战团飞速的移动,从雪谷中央瞬间就转移到了那条断谷附近。圣殿长老可能还有一身传世古术没有施展,然而面对涅槃化道,任何招架都是多余。他一口气退到断谷边缘,眼见着没有路可走了,回身想要做拼死一搏。他刚一回身,爷爷已经飞身扑去,涅槃化道将要爆发,死死的锁定圣殿长老,就算飞天入地,也绝对逃脱不过这毁灭般的绝杀。
“身显像好常说法,?声具六十四音说大乘法,心怀大慈悲......”
冥冥之间,我好像听到震动雪域的轰鸣中,传出了一道仿佛永世不灭的吟诵声,在头顶的天空飘飘而至。爷爷的身躯如同悬浮在了金光间,头顶汇聚的金光冲顶而起,雪域上空唰的显现出一条传自虚空的通道。金光在通道中急速的蔓延着,那阵莫名的吟诵越来越响,越来越真实,一阵响彻天地的鸟鸣从通道中传来,金光璀璨,虚空像是盘旋起一条浩浩金龙,爷爷身躯中的金光和通道中的金光嘭的撞击汇聚在一起。那一瞬间,我看到通道里出现了一团虚晃的影子。
圣殿长老不肯束手就缚,在做垂死挣扎,圣域和九黎都是蚩尤的后裔,因为受过玄女的恩赐,得到两页残书,对地脉地势的掌控非常精通,圣殿长老的身子冒出一片寒光,光芒好像牵动了雪域的地脉,断谷隆隆作响,好像大地将要绽裂,群山冰河将要移位。
“你有万千法,我只持一道,神凰浴火,轮回寂灭......”
嘭......
半空中那条通道突然炸裂了,在通道中盘旋的影子一下子脱飞出来。那是一只被金光包裹着的鸟,如同传说中的神凰一样,在半空翱翔飞舞。尽管这只是一道虚影,却真的好像神凰临世,大鸟五彩斑斓的羽毛已经泛出了缕缕灰暗的色泽,好像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然而,它却依然保持着不灭的灵气和威能,从半空猛然俯冲下来。
“六哥!”莫天晴从后面嗖的冲到了前方的战团中,涅槃化道完全爆发了,那种极度致命的气机让人不敢靠近半步,进一步则会化为飞灰,但莫天晴没有半分迟疑,不顾一切的冲进四周丝丝缕缕漂浮的金芒中,一下抱住了爷爷。
爷爷想要推开她,但莫天晴不肯松手,把爷爷抱的很紧,脸庞贴在爷爷的胸膛上。
“涅槃化道!没人能够幸免!你走!”爷爷肯定想要在临死前挺直身躯,死的凛然,然而当莫天晴不顾一切扑到他怀里的时候,爷爷还是把持不住。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没人说的清,但我知道,陈六斤,必定是一个多情人。
“不走!我不走!”
“天晴。”爷爷的身躯一下子变软了,语气也变软了,头顶神凰的虚影已经压下,他施展涅槃化道,有机会抽身退走,但被压制这么多年的实力一旦彻底爆发,将会引来巨大的天罚,爷爷无法再躲过天罚,与其被天罚折磨的痛不欲生,还不如在涅槃中和强敌一起化为灰烬:“天晴,来世再见吧。”
“六哥,我不要来世。”莫天晴的语气也随之变的柔柔的,软软的,周围都是毁灭性的气机,但她好像察觉不到,脸庞贴着爷爷的胸口,如沐春风,慢慢摇了摇头,闭上眼睛道:“我不要来世,只求今生......一次轮回只有一世,这一世,能跟你相见,我很知足,没有来世了,这样一起死,我心甘情愿......”
我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凄苦,替自己,替爷爷,也替莫天晴。造化弄人,莫天晴本是我很痛恨的人,我感觉她冷血,无情,但她一生不嫁,一生只守着心里唯一一个男人,直至终老。她不求来世再见,只求今生同死。
她错了吗?亦或对了吗?我分辨不出,可能也就是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这个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对错的。
轰......
神凰终于压落下来,那团虚无的影子沉重的如同半边天穹,断谷边的雪地顿时被震裂了,巨大的裂痕咔咔的延伸出去。神凰的金光像是一片沸腾的金水,积雪唰的被融尽,圣殿长老拼尽全力在抵挡,但是转瞬之间,他的头发眉毛轰的燃起一团明火,一半身躯随即被吞噬在熊熊烈焰中。
神凰的虚影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骤然随着金光自燃起来,火,无尽的火,把金光弥漫之处全部覆盖了。圣殿长老的胸口嘭的爆出一团血花,整颗心脏脱体而出,被熊熊烈焰瞬间燃烧成灰烬。
“啊......”
他凄厉的惨叫了一声,身躯颓然倒地,倒地的同时已经生机绝灭。莫天晴依然死死的抱着爷爷,我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的身影在金光和烈火中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到化成了两缕漂浮的飞灰。
一切好像都寂灭了,虚空中的通道消失无影,神凰的影子也在五彩斑斓的彩光和金芒间,慢慢的燃烧,弥散成了一抹捉摸不定的烟气。我再也看不到爷爷,那个记忆中叼着旱烟袋,沉默又慈祥的老头儿,他永远离开了我。
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一辆白骨马牵引的古车,爷爷和莫天晴的影子一前一后跳到马车上,马车轰隆,拉着他们两个人,驶上了漫漫无尽的黄泉路。
“爷......”我察觉的出背后蚩尤冲来的劲风,一把攥住真龙圣剑,回身挡住他。我没有流泪,但那种最让我恐惧的“失去”的痛苦,却像千万把刀子,不停的刺割着我的心。此时此刻,我的脑子和心一下子就空荡荡的,一边挡住蚩尤,一边不由自主的扯开嗓子,吼起那首我们七门人传唱了无数岁月的巡河调子。
“黄沙路哟,无尽头,大河洋洋,向海流哟......”
苍凉的巡河调子,像一首不绝的悲歌,以歌悼念,用巡河调子,给爷爷送行。
“爷!一路走好,一路走好......”
第四百八十七章
红衣飘然
爷爷走了,这一走就是诀别。但这时候,我连哀悼的机会都没有,一首巡河调子还没有唱完,蚩尤已经再次到了身后。铜棍在呼啸,脚边就是爷爷刚才施展涅槃化道时震出的大裂痕,深不见底,风声盘旋四周,呼呼作响。我回身一剑,把直劈过来的铜棍架开,可是双脚却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
此时的蚩尤,仿佛昔年的战神重生了,他的残躯被镇压在大河中几千年,早已经没有全盛时的凶焰和神能,然而蚩尤被镇压后,圣域九黎的后裔年复一年的用心底最忠贞的信念在呼唤,化成强大纯净的信仰,蚩尤彻底被信仰的光芒裹住,铜棍下劈一次,就如同满天的雷凝聚到一起,那几乎强大无匹的力量让我抵挡的很吃力。头顶的锁魂环还在盘旋,挣脱不开,化不出龙身和蚩尤决战。
蚩尤一步一步紧逼而来,我一步一步的后退着,前后退了十多步,后背感觉一阵凉飕飕的冷风,双脚的脚后跟已经踩到了大裂痕的边缘。远远围拢在四周的圣域人不断的靠近,火把在裂痕两边燃成了一圈。为了抵御凶悍的蚩尤,全身上下所有力气已经全部灌注到了手中的真龙圣剑内,剑身上沾染的禹王的血迹,发出一片红光。
嘭......
我和蚩尤又一次猛烈的撞击到一起,裂痕边缘的石块一块块的被震松脱落。这不是一次寻常的战斗,不仅仅事关生死,更意味着两道前后延续了千年而不灭的精神的较量。蚩尤强势,一棍猛过一棍,搅动着冰天雪地,我只觉得招架的越来越吃力,相互巨斗了片刻,蚩尤的身影化成了一团狂风,我的眼神跟不上风团的转动,稍稍一滞,狂风中陡然探出了铜棍的影子,嘭的一声重击在肩膀上。
这一击让我踉跄着退到了裂谷边儿,嘴角随即渗出一丝血迹,周围观战的圣域人山呼般的爆发出一片喧闹的欢呼声。
“大禹,苟活千年,只为今天一战。”蚩尤占据了上风,仍然在步步紧逼:“你我胜败,即是生死!”
我咬了咬牙,内力外力都已经臻至圆满,才勉强和蚩尤招架了这么久。如今好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在紧张的思索,涅槃化道的法门,我不熟悉,但爷爷临死传教的涅槃化道真意,我似懂非懂,再加上那半团金光,我想拼死一试,试试能否以涅槃化道击杀蚩尤。然而我心里清楚,成功的几率太渺茫,我要保证击杀蚩尤,同时要保证自己能够安然的躲避天罚,生死,我看的淡了,但破运神胎还在我身上,大河要靠它去拯救。
心里迟疑着,迟迟不敢动手,唯恐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这一犹豫间,又被蚩尤逼退了好几步,脚步一滑,险些就从裂痕边缘滑落下去,匆忙中收住脚,旁边的冰块石头簌簌的顺着滑落下去。裂痕深的根本看不到底,好像直通到地层最深处,我强行朝前猛冲了一段,想远离这里。身形仓促,蚩尤稳占上风,不等我回身站稳脚,铜棍又一次重重撞击在肩头,半截身躯好像要被打碎了,嘴角的血迹流水般的淌下来。
轰......
周围又爆发出一阵响彻雪域的欢呼,蚩尤忍辱苟活,只为了这一天,圣域无数代人艰难的活在冰天雪地中,也是为了这一天。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沉闷的鼓声骤然从人群外爆发,对于这道鼓声,我很熟悉,那是排教行船开路时用的大鼓,据说能够震退邪祟。鼓声震的人耳廓昏沉,紧接着,裂痕一边儿围拢的圣域人被冲散了,显然是有外敌突如其来的发动了袭击。
如果听不到那阵鼓声,我可能根本想象不到会是谁在这个时候来到这个地方,但那熟悉的鼓声让我隐隐中感觉到了什么,猛然一回头。十几条身影从周围的冰雪中跳脱出来,把毫无防备的圣域人冲的七零八落。燃烧的火把下,我猛然瞥到了一抹红红的影子。
那一刻,我的心在急剧的跳动,我说不清楚是欣喜,是意外,是担忧。那抹红红的身影像是雪地里的一团火,带着十几个人狂冲猛杀,想要从圣域人的围拢中冲出血路,跟我汇合。
是小九红来了!
因为爷爷的离去,我已经极力在压制心中的情愫,但看到小九红身影的时候,那种情绪却真的压制不住了。短短一瞬间,被冲散的圣域人马上反击,圣域人大多带有异象,曾几何时,一个圣域人在大河滩就能统领三十六旁门,如今到了他们的老巢,如同陷入了龙潭虎穴,小九红带来的十几个人明显是精挑细选的好手,却挡不住那么多人同时冲杀,不到两分钟时间,已经惨叫着被打死了一半。
这一瞬间,或许是我这一生彻彻底底被小九红感动的时候。圣域决战,和当时的桑园村又不一样,小九红不会不知道,来到圣域,只有一条死路,绝对的死路。但只因为我在这儿,她明知必死,依然会来。
这,就是小九红!
我拔脚就朝着小九红的方向跑去,把沿途零零落落的圣域人杀的人仰马翻,我想哭,又想笑。这一世,我只在这个世间度过了短短二十一年,然而看到小九红的时候,这短暂的人生仿佛充满了意义。有这样一个人,当整个世界都背弃自己时,她默然不语,却固执的等待,守候,不离不弃,为自己生而生,为自己死而死。
只因有她,这一世,已值得。
小九红带着仅剩下的五六个人,被渐渐围拢的圣域人死死的困住,他们抵挡不了多久,在我拔脚狂冲的时候,又倒下了两个。我在前面猛跑,蚩尤也在身后追赶,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拼了这条命,我要救她。
我在眺望,小九红也在眺望,她看到了我。她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很想对我挤出一丝笑意,但那笑意还未绽放,已经被泪水淹没了。
“近水!”小九红也在极力的忍耐,但看到我猛冲向她的时候,她像是一团烈火,骤然燃烧爆发,用尽全力在鲜血横飞的战团中放声大喊。
嘭......
在我距离那边还有十几二十米远的时候,小九红身边的人全部倒下了,失去了这些人的保护,小九红顿时像是一片被丢入了汪洋中的小船,她的功夫不好,绝对不是周围那些圣域人的对手,但是她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深陷重围,濒临死亡,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小心!”我看到小九红的身前身后都是危机,在狂奔中纵身一跃,身子腾空而起。
小九红听到我的示警,恍然的心神一震,缩着身子一避,但终究是迟了一步,一柄石锤贴着她的脊背横扫过去。这一击没有击中要害,可是小九红的身子那么纤弱,被石锤扫中的时候,噗的吐出一大口血。
一刹那间,我脑子满满的都是小九红那张粘着血迹的脸庞,身躯中涌动着狂暴的力量,腾空跃进人群,真龙圣剑一扫,周围的圣域人哀嚎连连,残肢碎肉飞的到处都是。我杀退围住小九红的强敌,一把拉住她。
“为什么要来?”我拉住她,回头一望,蚩尤的身影已经到了身后,来不及多说什么,手中的剑用力握紧,把小九红护在身后。
“我就是想你了,我想来帮你.......”小九红哽咽着,眼泪和鲜血混成一片,在白皙的脸庞上不断流淌。
轰......
小九红的话音还没有落地,身后的蚩尤携带着惊天动地的声势,大棍擎天,铜棍掀起的气浪让人心惊胆战,从头顶惊雷般的劈落。我一手护着小九红,一手持剑把铜棍挡开。但是战神重生,化不出龙身,就难以匹敌。我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招架,现在一只手又要护着小九红,顿时觉得有些脱力,圣剑挡住铜棍的时候,几乎拿捏不住,要脱手飞出。我唯恐铜棍猛砸下来的余势会殃及小九红,反手用力一推她。
“走!”
铜棍上的力量绵绵不绝,小九红被推的翻滚出去,我也被铜棍上的力量震飞了,身子划过半空,重重落在裂痕边缘。
哗啦......
裂痕边缘一块大石头本已经崩出了裂纹,我摔落下来的同时,石块承受不住压力,哗啦一下碎裂。我只觉得身子猛然一空,仰头随着滑落的碎石朝裂痕深处栽下去。这一连串的变故快的电光火石一样,反应不过来,真龙圣剑再也握不住了,脱手掉入了裂痕下的无底深渊中。身子在后仰之间努力想要稳住,但重心完全失衡,化不出龙身,没有腾空冲天的神能,明知道这个时候掉进深渊,不仅自己要死,连小九红也不可能幸免,然而力有未逮,控制不住身形。
眼前一恍惚,已经看到漆黑深邃的深渊,真龙圣剑先我一步落入深渊中,这么久还没有到底,无尽的黑暗里,只能看见圣剑在极尽的深处闪烁着一点一点渺茫的红光。
第四百八十八章
心碎无痕
那么深的深渊,就算神通盖世的人摔落下去,也没有逃生的希望。我仰头栽进深渊的时候,脑子猛然一空,但双手反应奇快,反手搭住深渊边缘一线,这道深渊本来就是硬生生被震裂出来的,边缘的石块松散,崩裂的石头经不住我的重量,刚刚触手搭着可以借力的地方,石块又松散了,哗啦啦掉落一大片,这一次,再也没有缓冲的余地。
就在这个时候,被我推到一旁的小九红飞快的冲到深渊边儿,她想要临危拉我一把,几乎拼了命一样的,半截身子使劲探下来,伸手抓住我的衣领。然而小九红的身形还没有稳住,尘烟四起的裂痕附近荡起一阵劲风,弥漫的尘烟遮挡了小九红的视线,她看不到东西,但仅凭着自己的感觉,已经察觉出那阵劲风中携带的滚滚杀机。
小九红正全力拉着我,闪躲不开,身子勉强滚了滚,轰隆一声闷响,尘烟中闪出了蚩尤的铜棒,尽管这一击距离小九红还远,但强大的力量震的深渊边缘的石层不稳,骤然间,小九红身下的石头一块块的崩碎。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小九红惊叫了一声,跟着我一起坠落下来。
身体在急速的下坠,那种速度已经超出了大脑的承受范围,小九红完全惊呆了,慌乱不堪,我又反手抓着她,急速的下坠中,另只手拼命想抓到周围能借力的地方。但身体四周仿佛到处都是急速散落的石块,眨眼之间,两个人已经一上一下的掉下去很深。
尽管滑落下来这么深,可脚下的深渊却依然深邃的看不到尽头,之前掉下去的真龙圣剑已经看不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脑子里根本没有多余的念头,只想着先抓到什么东西。我一只手抓着小九红,另一只手使劲伸直,贴着光滑的石壁不断的摩擦,又是一转眼的功夫,指尖终于扒住石壁上凸起的一截。
刺啦......
急速下坠的身体终于堪堪的定在半途,但是下坠又突然中止的惯力延伸下去,我就听到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小九红的手从我手中滑脱了。我心里一惊,赶紧探手朝下划拉,一下抓到小九红一只已经被撕裂了一半的衣袖。
我们两个就这样一上一下的停在深渊的腰部,尽管我把小九红那半截撕裂的衣袖抓的很死,但一瞬间,我的额头就冒出一层冷汗。她百十斤的体重,我一只手就能够轻易的拖住她,可那半截撕裂的衣袖却承受不住,我感觉此时此刻只要再稍稍一动,衣袖就会彻底裂开。一身的力气没有用处,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你......你怎么样......”我的声音发颤,轻轻的开口问道:“撑得住吗......”
“我能行......”小九红刚刚说了三个字,我手里扯着的那半截衣袖又刺啦裂开了几缕布丝,小九红的身体猛然坠下去十几厘米,仅剩下最后一缕布条,在支撑着她身躯所有的重量。小九红的身子微微的打晃,她显然怕极了,低头看看下面深邃的深渊,马上仰起头,紧紧的闭上眼睛。
“不要怕,不要怕......”我真的连一动都不敢动了,唯恐动作少大一些,就会让我和小九红之间那缕布条崩断,我忍住心头的慌乱,急速想着办法。
轰隆......
“大禹,上天入地,今日必定分出生死!”蚩尤的声音从头顶上隐隐传来,他知道我掉落到了深渊下方,铜棒在深渊边缘不断的敲击,一棒打下来,就好像一个炸雷在上方响起。被打碎的大大小小的石块雨点一般的滚落。如果在平时,碎石即便如雨,我也能轻松的躲避过去,但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喘,任由纷飞的石块在身体四周贴着边的落下去。
“不要急,我在想办法,会好的,会好的......”我能感觉到小九红的身躯在发抖,轻声的安慰她,同时不断的思索着可行的办法。然而两个人之间只有一根随时要崩断的布条,再大的神通也施展不开。
嘭......
我的身体僵直的悬在半空,周围掉落的石块滚滚而来,一块海碗那么大的石头从正上方一下砸在头顶上,脑子嗡的一响,还没有从微微的眩晕中挣脱出来,第二块石头又一次落在头上。蚩尤在上面狂躁的敲击着深渊边缘的石头,雨幕一般的石块越来越密集,我唯恐自己乱动一下,手里的布条就会断掉,所以咬着牙硬撑,石块不断的落在头上和肩膀上,一丝血迹从发间滴到了眉梢。
“大禹!出来一战!”蚩尤在深渊的边缘乱砸了一阵,身体已经探下来,想要顺着石壁攀爬,他整个人化成了一团凶焰,相隔那么远,凶焰却让我感觉头皮发麻。此时此刻,如果蚩尤真的顺势而下,一棒砸下来,就算我不死,小九红呢?手里拖着小九红,我连拼命的资本都没有了。
咔咔咔......
我能听到蚩尤的双脚在石壁上摩擦发出的声响,像是一把刀子在骨头上来回刮动,他已经开始朝下爬了。我惶恐,一时间却无计可施,低头看看小九红,她也使劲仰着头,望着我脸庞上流淌的几缕血迹,眼眶里全是眼泪。
“近水......”
“你不要怕!”我听着蚩尤慢慢接近的声音,愈发感觉憋气,咬着牙道:“我就算死了,也要保你活下去!”
“不要,不要......”小九红虽然已经吓呆了,但此刻好像又安静了下来,她知道我们两个面对着死亡。她只有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正是一生中最烂漫,充满活力朝气的时候,死去,就意味着要永远告别这个自己熟悉的世界,告别那些舍得,或舍不得的人。她不想死,我能看见小九红的眼神黯淡了,好像一颗正在闪烁的星辰,突然被乌云遮盖,星光消散。
但是当她眨动一下眼睛之后,那眼神又明亮起来,脸上仅存的一丝惊恐也随之消失的干干净净。她安静的好像微风中一朵怒放的山花,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个以往我曾经无数次看见的熟悉的笑容。
“近水,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可是我怕,怕错过了此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小九红微笑着,抬起头道:“我让我妈惯坏了,刁蛮,任性,不讲道理,我泼辣,武断,没有女人味儿,我这样的女孩儿,注定是不招人喜欢的,可是你知道吗......近水,你知道吗?我多想做个好女人,做你的女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每天伺候你,给你洗衣,做饭,盖几间小屋子,种几亩田,将来,再给你生一群娃娃......”
“你要干什么!”我突然感觉到了不妙,小九红虽然在微笑,但她的语气和眼神都已经不对劲了。
“近水,那是我心里的一个梦,天天做,做同样一个梦,梦里的你和我,把什么都放下了,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管它山崩地裂,管它天翻地覆,只要守着你,就足够了,可我也知道,那是梦,终究是个梦啊......它不会实现,不会是真的......”
“你好好的!不要乱想!不要乱动!”
“近水,九黎苗家的姑娘,是个好女人,你要好好活着,娶了她,让她给你洗衣做饭,生一群娃娃,让她照顾你......”小九红依然笑着,但眼睛里的泪水已经雨一般的在脸庞滑落:“小九红只是尘世间的一粒沙子,没了就没了,可能,用不了几年,你就会忘了,曾经有一个叫小九红的人......”
“我不会......”我感觉凝固的心脏突然崩碎,崩的粉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近水,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句......”小九红强止着眼里的泪,道:“我心里一个有个念头,却从来不敢说,只是自己想一想,我想,你或许,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陈近水,喜欢小九红,对不对?”
我说不出话了,只觉得心脏和脑子一起停止了跳动和转动,我依然不敢乱动,只要动一动,两人之间的那缕布条就会崩断。但是头顶上蚩尤攀爬下来的声响越来越近,那团逼人的凶机也越来越近,我能看到他手里的铜棒在石壁上划动摩擦出的火花。
“我不拖累你,我宁可自己死,也要让你活着,我妈不在了,我爹的身子不好,不久前也去世了,我孤零零的,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我要去找妈和爹了,我要劝她们别再生气,好好的......这块天师符,是爹留给我的,近水,小九红要走了,这块符,给你留个念想,不奢望你会一辈子惦念我,回想我,只求你看见这块符的时候,能偶尔想起,你的生命里,有个小九红,曾经来过......”
小九红的另只手握着那块血红的天师符,她努力伸着手,想把天师符递给我,然而两个人近在咫尺,那咫尺之遥却像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她已经用了全力,可是,她手中那块天师符,还是递不到我手里。
第四百八十九章
华夏之魂
小九红努力了几次,但最后连她自己也放弃了。刹那间,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距离不是千山万水,而是面面相对,却已经不能触碰到对方的手。我忘记了蚩尤就在头顶不远的石壁上急速的朝下爬动,我只想让小九红活着。
“你要活着!”
“递不到你手里,那我就带它走了。”小九红把天师符重新握起来,她微微明亮的眼神彻底黯淡,被汹涌的泪水全部淹没,她想摸摸我的手,再摸摸我的脸,然而此时此刻,这些小小的念头都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望,她蒙满泪水的眼睛里,全都是失落和遗憾。
“小九红!我不要你死!你留下,天大的事,我能扛得住!”我有些失控了,扒着石块的手忍不住松了松,就想和她一起坠落进脚下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不要!近水,你记得我的话,好好的,好好的活着......我走了......”小九红再也忍不住了,强撑着,却撑不住,一下子哭出声:“陈近水,我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你......”
嘣......
骤然间,小九红用力一甩胳膊,本就一线相牵的那缕布条顿时被这股力量崩断,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只看到她一身飘飞的红衣,还有乌云般披散的秀发,从眼前唰的直直坠落向黑暗无尽的深渊下。她消失的很快,我的眼睛里,只留下她临别前最后一抹带着泪水的笑容。
我的眼前一黑,就好像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的崩塌,变成一片虚无的废墟。心痛到了麻木,不知苦和累。那道火红的身影,永远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她越落越深,无尽的深渊,如同阴阳两界的交汇处,身坠其中,恍如隔世。
“我是排教的小九红,你听说过么......”
我的脑子里,全都是小九红第一次出现时的影子,她穿着一身红衣,叉着腰,撅着嘴,气势汹汹。
得天下,失了她,这一切,都值得吗?
“小九红!”我发了疯一样的朝深渊中大喊,但是空荡的深渊中不断荡起回音,却收不到任何一丝回应。多少次,我都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经到了臻至圆满的地步,可以坦然去面对世上所有难以面对的一切,然而我高估了自己。我依然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当小九红从视线中消失的时候,我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
天道循循,善恶有报,但此刻,我突然开始怀疑这句流传了千百年的俗语。天道因果,真的那么公平吗?善恶也真的有报吗?小九红,她做错了什么?
我脸庞上的肌肉渐渐的僵硬了,好像再也不会产生任何表情,无喜无悲,那并非一种顿悟后的通彻,而是麻木。我的心神恍惚,忽远忽近,乱成了一团。小九红坠落下去了,我再也没有什么压力,却依然孤零零的悬空在绝壁的半腰,一动不动。
一曲巡河调子,送走了爷爷,但我已经不知道再拿什么给小九红送行。眼泪随着呼啸的风干涸在脸庞。
“小九红!”我突然扯开嗓子,冲着下方看不到尽头的深渊用尽全力喊道:“你是陈近水的女人!活着是!死了是!小九红!”
她或许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但我相信,她纯净的灵魂此刻正静静飘荡在天国,我只希望这道声音能从这个世界一直传到另一个世界中,希望小九红能听见我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声。
“大禹!上来一战!”蚩尤已经快要接近我悬挂的地方,他如雷般的声响阵阵轰鸣,一身残躯被纯净的信仰之力包裹着,凶焰和神辉交织成了一团。
我沉默着抬起头,看着那团信仰的光芒越来越近,我非圣人,恩仇在心,小九红死了,这笔账,我要清算。
“大禹!你惧战了吗!”蚩尤狂笑不止,铜棍在石壁上不断敲击,坚硬的石壁咔咔的崩裂着道道裂纹,已经停歇的碎石雨又密密麻麻的倾泻下来。
身躯中的血仿佛被心底最深处阴森的恨意烘烤的沸腾翻滚,血气和意念不断的冲击向上,从头顶轰隆轰隆的冒出红光。
“大禹!上来一战!今天必决生死!”
“那就战!”我沉默许久,蚩尤第三次狂啸的时候,身躯中沸腾的热血一瞬间爆发了,红光冲天,跗骨之蛆一样盘旋在头顶的锁魂环嘣的一下被冲顶而出的血光挤爆。锁魂环破灭的同时,神魂自由,身躯在石壁上一撞,随即化出真龙龙身。化出龙身时,我想飞身到深渊的最下方去寻找小九红,但我不敢,我怕看到那凄惨又血腥的一幕。
这一犹豫间,蚩尤紧逼而来,我被迫丢下心里的念头,龙身呼啸着冲上去,龙爪贴着石壁一抓,蚩尤举起铜棒挡住龙爪,借着这股汹涌的力量,他几个起落,纵身从石壁半腰飞跳到深渊边缘。我飞身跟上去,真龙圣剑掉落进无底深渊,已经找不回来,失去了武器,但热血在龙身中不断的流淌,那是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就如同自己和那片象征着“圆满”的虚无虚空完全融合在一起。
心境通灵,不沾尘埃。
轰隆......
龙身挺直,几乎化成了一柄虎啸龙吟的圣剑,身躯内四溢的血光把蚩尤身体周围的信仰之光压的猛然一熄,他完全靠信仰之力在支撑强大的残躯,信仰光被压低的同时,龙尾嘭的一扫,蚩尤的残躯被撞飞出去十多米远,我贴着地面飞舞过去,爪子拨开迎面砸来的铜棒,额头上那块玉一样的额骨一阵闪烁,无数的雷光从雪域上空的天幕中乍现。蚩尤是和轩辕黄帝,禹王一个时代的蛮王,统领南域江山,他身上同样带着天命,并不畏惧如海的雷电。但轰鸣的雷光聚集在一起,化成一道光柱般的巨雷,轰隆劈落下来,蚩尤手里的铜棒嘭的被劈弯了。
我带着冲天的怒火急扑过去,蚩尤一抖身子,从雷霆的吞噬中恢复过来,战团顿时又爆发成一团风暴,地面轰隆轰隆的接连巨响,雪域雪谷天翻地覆,大地被震动着。战团不断飞速的移动,整片雪谷里卷起一场惊天的波澜,倒塌的圣塔废墟一扫而空,积雪下的地面一块块的掀翻,聚集在圣塔废墟周围的信仰之光轰然爆散,蚩尤的残躯凶焰顿时低迷。我趁势而上,头顶的雷噼啪落下,尾巴卷着他的身子,用力甩了出去。
地面像是被砸出一个深坑,不远处的积雪完全被震散了,连同积雪下的地层,也隐隐不稳。冻结的土块大块大块的随着震动飞起,这里应该是雪域安葬逝者的地方,从三苗溃乱迁徙到现在,前后几千年时间,圣域繁衍了无数代,这片积雪下的墓地广阔无垠,地层翻动,被冻在土层下的尸骨一具一具的翻飞出来。
嗡......
尸骨越积越多,我骤然听到了一阵好像千万人齐声共鸣的声响,那阵声响和信仰的力量一样,蚩尤被压低的凶焰立即暴涨。一个又一个已经死去百年千年的圣域人,他们不灭的执念完全凝聚了。恍惚中,我好像看到蚩尤身后的冰雪墓地中人山人海,齐声呐喊,在帮助蚩尤完成他千年未熄的夙愿。
无形之间,我面对的不仅仅是蚩尤,而是整个圣域。
“大禹!抬头看看吧!”蚩尤挺身而起,信仰的光,还有圣域人不灭的执念,都化成了神能,让他的残躯完整的弥合,力量无穷:“圣域一人一粒尘沙,就能埋掉你!你孤身一人,凭什么与我为敌!”
我没有受过香火供奉,借来的信仰之力完全不是蚩尤的对手。但是当我面对着海市蜃楼一般的人山人海时,耳廓周围仿佛同时又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那是大河的奔流声,夹杂着婴儿的啼哭,老人的叹息,常人的欢笑,悲者的哭号,茫茫世间,黎黎众生相,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过着不同的生活,走着不同的路。这些相通的,或毫无相干的人,都有一道共同的信仰和执念,他们祈求安宁,希望活着。这些纷乱的执念和圣域人的执念一样,长存不灭。
“大禹,今非昔比!你没有香火供奉,没有万民膜拜,你失去了神性!”蚩尤一挥铜棒,大喝道:“你死,天下乱!”
“天既不灭,我就不会死!”
滔滔时间长河,淘尽尘世人物,就如同那条奔涌了几千年的河,大河不熄,华夏在。历史的风暴,无数次席卷了这片大地,但华夏不倒。禹王十死,血肉铸九鼎,神魂化真龙,甘心赴死,以一己之命,换河山稳固。正因为这个民族涌现着无数这样的人,才让泱泱华夏一直留存至今,让炎黄子孙固守着这片净土。
这股浩浩的正气在天地间回荡,永恒如山脉海洋,这是华夏的精神,是民族的魂。
“蚩尤!听!”我甩动身躯,在半空悬浮着,让那片尘世中众生渴望安宁的呼声潮水般的流向圣域墓地:“这才是万民的呼声!”
第四百九十章
天数奥义
众生的呼喊,冥冥中在四散传扬,尘世间有多少碌碌无为的万生,谁也说不清楚,在上古的战神蚩尤面前,一个平凡的生命就好像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然而当细沙堆积成海的时候,就焕发出一种强大的力量。
嗡......
众生的呼喊如同一尊隐没在天地间的佛陀的吟诵,以大乘宝义洗涤世间一切尘俗恶旧,圣域墓场上飘飘荡荡的执念被生生压了下去,蚩尤身躯外的信仰之光顿时黯淡到了极点。我毫无顾虑,尽管知道此刻我要面对的是圣域千百年来所有生者和逝者,但我的背后,却是整整一个天下。
龙身升腾,以穿梭云霄之势急速的飞闪过去,半空的雷霆和雨云急速压落,在我身体周围不停的缭绕。风云从龙,一飞冲天,漆黑的龙身折射着雷霆的银光,伴随四溢的血气,一种奇异又壮丽的彩光覆盖了圣域墓地,就好像一片暖阳透入了千万年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墓地中飘散的死气和一道道不灭的执念开始慢慢融化。
嘭......
龙身化成了一柄圣剑,蚩尤手里的铜棒刚刚举起,就被龙爪拍飞出去,这一拍的余势不消,尖利的龙爪带着那片奇异的彩光,从蚩尤肩头一划而过。蚩尤的鲜血雨点一样的喷洒出来,残存在身躯周围的信仰光芒在滋润着伤口,我一扫颓势,从下风中翻盘为胜,不给他任何机会,龙身一盘,卷住蚩尤的残躯,密布在四周的雨云雷霆开始爆裂般的一阵阵轰鸣。蚩尤狼狈不堪,被裹在龙身之间,被动的遭受雷霆的打击,他残躯上的皮肉片片焦黑,呼声如雷。
轰......
骤然间,被紧紧裹着的蚩尤好像膨胀般的爆发出来,他只剩下弥合不久的残躯,但这具残躯却宝塔般的健壮,起伏的肌肉撑裂了身躯外的兽皮,我看到乌光一闪,蚩尤背后,显露出一副命图。
那是一张最纯正的圣域命图,命图中那张似哭似笑的脸,就是蚩尤的脸庞。似哭似笑的脸庞四周,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纹络密如蛛网。我感觉到了不妙,那种感觉就如同面对着一片将要掀起狂风巨浪的大海。
“苟活千年,只为此愿,大禹,今日无胜负,只有生死!”蚩尤背后乌黑的命图开始烈焰般的升腾,那张似哭似笑的脸一丝丝的蒸发,冒出片片黑光般的火。鬼脸的四周,一道道扭曲密布的纹络也开始燃烧,刹那间,整个雪域好像被震动了。
蚩尤自燃了命图!而且他受过玄女的点化,对山川地脉极为精通,命图自燃,显然牵连了雪域隐藏的地脉,这片大地将要翻山倒海。
嘭......
雪谷旁的群山开始崩裂,那种气息几乎和涅槃化道爆发时的气息一样,带着毁灭的力量。一座座被冰雪覆盖的山咔咔的崩出巨大的裂纹,圣域人平时栖息的石洞一个接着一个的轰隆塌陷,雪谷中的积雪全部被掀飞了,地面不停的颤动,一道一道的裂痕四通八达般的急速衍生扩散,平静的雪谷间如同瞬间化成了千沟万壑。
没有人能逃得过这场末世般的颠覆,周围成群结队的圣域人哀嚎翻滚着,手里的火把噗噗熄灭,有的被滚落的巨石压成了肉泥,有的被横生的裂痕吞噬,圣域顿时变成了死域,到处是飘飞的鲜血和人的哀号。
我唰的一下升腾到了半空,蚩尤仅存的一只眼睛像是充血般的爆射出森森的血光,拖着已经扭曲的铜棒大步追来。他已经疯狂了,复仇的执念比金铁都要坚韧,不惜毁掉整个圣域,跟我一战。
呼呼......
狂风呼号,蚩尤的命图已经完全化成了一片乌光四溢的火苗,自燃命图,等于将自己的力量陡然间提升了数倍,扭曲的铜棒被蚩尤一下扯的笔直,他大步狂奔,借着惯力拔地而起,整个人就像腾飞半空,铜棒带着难以想象的力量,迎头砸下来。
这一击,好像蛮王战神彻底复活了,半空的雷光折射出蚩尤腾空的身影,还有铜棒的黄光。我在半空辗转,但是铜棒下砸的速度太快了,龙身一扭,后腰被重重的砸了一下。这一下把我从半空直接砸落到地面,身躯痛苦的抽搐,坚硬的龙骨好像要折断了。在我重伤气短的一瞬间,蚩尤随后落在不远处,一步奔来。
额头前那块玉一般的骨头轰的一亮,四周的雷霆散成了千丝万缕的电芒银毫,神魂好像镀上了一层电光,阴气被蒸发,属阴的神魂仿佛瞬间变成了纯阳,急速滋润着受损的身躯,伤口很快愈合。蚩尤的势头随着命图燃烧而飙升到极致,横冲直撞,我的创伤已经复合,毫不退缩,迎着猛冲而来的蚩尤重新大战。
圣域的地脉瞬息万变,这片亘古未变的雪域急速的崩塌颠覆,已经化成了一片废墟,圣域人几乎全部灭绝在这场毁灭般的颠覆中,一滴滴飞散的血珠,一声声临死前的惨呼,全部变成浓重到让人睁不开眼睛的怨气,怨气一股一股的在半空盘旋,不断的融入蚩尤已经燃烧的命图中。
嘭......
蚩尤一个人好像携带着所有圣域人凝聚起来的力量,我只觉得自己内外力全部圆满,神力无穷,然而一次迎头猛撞,我被那股强到不可匹敌的力量硬生生的撞飞了,身躯间的骨骼咯嘣嘣的爆响,不知不觉间,眼睛鼻子嘴巴,一起开始渗血。
刹那间,我突然明白过来,蚩尤有意毁灭了整个圣域,生祭所有活着的圣域人,以这些生命为代价,换来不可匹敌的力量。圣域毁灭,蚩尤自燃命图,肯定活不了多久,但他的执念已经扭曲异化了,固执的无法转变。狂暴的怨气越来越浓,蚩尤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诡异的黑光,他死死的缠着我,寸步不让,只求在大战中和我同归于尽。
我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眨眼的功夫,又和蚩尤对撞了无数次。我想方设法的要遁走,蚩尤自燃命图,不用我动手,若干时间之后自己就会彻底消散,然而蚩尤像是一个甩不掉的魔影,我几次遁地,都被他生生震了出来。
嘭......
蚩尤一棍子扫到我的面前,我贴着铜棒抽身飞起,身体刚刚腾空,蚩尤的拳头又到了面前,碗口大的拳头,好像一座凝华的山岳,重重压到我的胸口。形势一瞬间又开始逆转,我从上风跌落到下风,被蚩尤步步紧逼,一口气连着倒退了百米远。
“大禹!你还拿什么跟我斗!”蚩尤得势不饶人,攻势愈发的狂猛,他的命图自燃到了一个极限,这个极限,也正是他最强大的时候。
咚......
我招架的很吃力,连着避让了几次,蚩尤的拳头在半空诡异的一转,以一个根本想象不到的角度嘭的砸在我的额头。狂暴的力量从额头渗入了头颅内,脑子几乎要从颅腔里飞脱出去,眼前一片金星,天旋地转般的眩晕。
我想到了死亡,想到了被蚩尤死死的纠缠,最后在雪域废墟中同归于尽。我是看淡了生死,但我一死去,身上的破运神胎也会跟着烟消云散,到那时候,再没有任何人能挽救大河。我咬了咬牙,想到了涅槃化道,可是我不敢尝试,唯恐自己躲避不过天罚。
我双眼朦胧,周围好像到处都是蚩尤的影子,我的龙身随着眩晕的脑海一下化出本体,脚步踉跄,在废墟中颠簸着倒退。蚩尤依然气势汹涌,铜棒在废墟中一次次的爆发出轰鸣。我勉力躲开几次,终于又被一击打飞,摔落在一片冰块和碎石间。
死亡的气息愈发浓重,这一刻,我仿佛能够看到大河失控,河水泛滥,那副传自自然天宫的河山大运图最终爆发,天地的运势被逆改了,清平祥和消失无形,到处都是祸乱和人灾,黎黎众生苦不堪言,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万生的呼喊,顿时变成了无尽的痛哭,无数的哭声混在一起,好像一道魔音,在耳边不断的回响。凄惨的哭声不绝于耳,从背后的虚空中慢慢凝聚,迅速冲上了天际。
轰隆......
骤然间,一道粗大的雷霆好像把天穹撕裂开来,从天幕的缝隙闪现在眼前,我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云,笼罩在圣域上方。密云变幻不定,轰鸣的雷音好像上天震怒时所发出的声音。
传闻中,这个世间的一切,都由天数控制,一花一草,一域一国,都逃脱不出天数。天数深邃玄奥,从来没有人可以琢磨通透。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变化不定的天穹,听着如同上天震怒般的雷音,我一下子意识到,天数,皆是天下苍生的民意所化。
民意,即天数,以往过去,无论强汉,盛唐,蒙元,满清,一旦民意无法承受现实,而达到崩溃的边缘时,就会变成逆改不掉的天数,覆灭现在,开创未来。
这就是冥冥天数的奥义。
第四百九十一章
替民行道
上天终于震怒了,被冲天而起的众生的呼号而震动,那道无比巨大的雷,通天彻地,没有任何人会无惧天威,即便是上古的战神蚩尤,面对这片浩荡的天威,依然身躯发抖。然而他心头的执念还有燃烧的命图,已经把这一切都逼到了无法改变的绝路上,蚩尤只抖动了一下,转身挥舞着铜棒,喝道:“大禹!天也救不了你!”
“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数由民不由天。”我顿悟到了天数的秘密,神情也随之淡定,我的七窍仍在流血,但心神境界好像一面无瑕的镜子,折射着天威所化的雷光:“蚩尤!你知道你平生两次大败,究竟败在什么地方!?你是南疆蛮王,和轩辕黄帝,圣王大禹一样,受天命总理一片河山,当年,你为己战,黄帝,圣王为天下苍生而战,你必败无疑!今天,你依然为己战,我为芸芸众生而战,你同样必败无疑!”
“大言不惭......”
轰隆!!!
蚩尤的话音猛然被半空那道巨大无比的雷霆的轰鸣打断,天威慑人心魄,但我知道,那是无数黎民众生的意念所化,我为他们而战,心无私欲,也无畏惧。我挺直胸膛,像曾经无数个挺胸行走在这片天地中的七门人一样,朝着雷霆的方向快步而去。我嘴角的血迹还没有干涸,鲜血已经染透了身上的衣裳,但我一步不停,我能听到在天威的轰鸣背后,是一道一道平凡的声音,它们来自这片天地每一个生灵之中。
我的脚步一动,蚩尤也随即跟来,但是雷霆不断的轰鸣,每一次轰鸣,就好像一把看不见的天刀神剑,在蚩尤面前晃动,他迟疑了,同时也畏惧了,尽管不肯放弃,但脚步却不由自主的放慢。
我一直走到那道巨大的雷霆下,抬头一望,密云中的雷霆就好像上天倾斜下来的一道光。透过那道光,我能看见一张一张陌生的,从未见过的脸庞。他们平淡,平凡,一生只有数十年的时光,但就在这数十年的时光里,这一个一个陌生的普通人,用他们的方式,演绎着自己的精彩。他们弱小,无依,然而却坚定的捍卫生命,捍卫尊严。他们的呼唤,他们的悲欢,连通着天数。
轰......
身后骤然爆发出一阵闷响,我没有回头,却已经感觉到蚩尤的命图已经燃成了灰烬,覆盖在圣域废墟上方的怨气全部凝聚到了他身上,他的力量达到了顶峰,但也意味着这股力量将由盛转衰。蚩尤暴怒,畏惧天威,又想全力杀我,他在后面踌躇了片刻,猛然加快了脚步。
我感受到了蚩尤身躯中散发的力量和杀机,但在这道雷霆下纹丝不动,我知道,这一切的是非,天数都会给我一个完整的交代。
我没有读过书,自己的见识都来自道听途说。我的脑海里,漂浮的是一个个漂流在历史长河中的影子,陈胜吴广大泽乡揭竿而起,项羽刘邦乱世中问鼎天下,朱元璋抗争暴元,洪秀全对击清廷......无论最后的结局如何,无论他们最终的意图为何,但在他们举刀与现实相争的一刻,天下苍生已经授予他们权柄和力量。
唰......
我额头前那块玉骨,变的和水晶一样透亮,淡淡的微弱的光,仿佛和那道巨雷的光遥相呼应。一道耀眼的闪电,半空的巨雷急剧凝缩,像一柄可以割裂一切的剑,从撕裂的天幕中唰的落到身前。我没有伸手,但这道剑光般的雷已经随着我的念头急速的飞转,从眼前一下闪到身后。
我猛然回过头,一把抓住这道如剑的雷光,相隔不远的蚩尤顿时僵住了,这是真正的天威,一个人再强大,终难和天抗衡,他身上的怨气和力量全部被雷光压制下去。我握着这道雷光,双脚几乎像是脱离了地面,唰的一下冲向蚩尤。
“大禹!没有人能杀的掉我!”蚩尤被雷光震慑,马上抽身飞退,一边大喝道:“从前的黄帝不能,你一样不能!”
我默然不语,此时此刻,再多的口舌之争都是无谓。我想,或许连当年的禹王也没有真正的明白,天数到底是什么。
我的气势随着天威而不可阻挡,风驰电掣般的闪身冲到蚩尤面前。雷光高举过头顶,蚩尤握着铜棒想要招架,但在这道剑一般的雷光前,铜棒如同纸扎般的脆弱,一下被从中砍断,雷光依然在蔓延,砍断铜棒,又从蚩尤面前一闪而过。
这一击如同在半空定格了,我甚至能清楚的看到雷光慢慢的劈裂蚩尤的头颅,又斜斜的劈裂他的残躯,飘飞的血水随即被雷光蒸腾成一股肉眼难见的气,又消散在空气中。蚩尤的残躯像是被摔碎的焦炭,倒地的时候咔咔的崩碎,接着化成飞灰般的粉尘,被风一吹,急速的散到四面八方。
“啊......”
蚩尤临死前的一声惨呼在雪域中回荡,这个曾经与黄帝禹王争斗了无数岁月的上古战神,终于烟消云散,彻底消失在尘世间。当他的残躯化出的最后一抹粉尘被吹散的时候,所有的痕迹都不见了。这个世间再没有蚩尤,也再没有圣域。
斩杀蚩尤的同时,手中如剑的雷光渐渐黯淡,好像一团粉碎的光,从指缝中悄悄的溜走。大战终结,蚩尤绝迹,但我并不觉得成就,也并不觉得自豪。我依然是我,一个平凡的河滩少年,我只是借助了万民的力量,灭绝大敌于冰天雪地中。
周围陷入了一团死寂,什么声响都听不到了,我回头看看已经面目全非的雪域,一步一步的走着,想要寻找小九红之前掉落下去的深渊。那么深的地方掉下去,人不可能幸免,开始的时候,我总觉得我必须要找到她,然而走着走着,我一下停住了脚步。
很多事情,人明知道结果,却刻意的逃避,只是因为没有亲眼目睹,就会在心里给自己留下一丝希望,尽管那希望很渺茫,渺茫到连自己内心深处都不会相信,但希望,总归是希望。
我现在,该做什么?
站在这片狼藉的冰天雪地间,我茫然无措,该做的事,仿佛都已经做完了,所有的强敌被一一剿除,再没有谁能威胁到我,威胁到那条大河。可是我又一下子失去了目标,不知所以。我曾经无数次臆想过,当这一切都平息的时候,我该去过怎么样的生活,然而这一天真正到来时,我又迷茫了。
孤独的在这里站立了许久许久,我的思绪纷乱,圣域的死气和怨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蚩尤的身躯也化成了粉尘,本不该再有任何危险和压力,然而站立了许久之后,我骤然觉得身后流淌着一股让我紧张的喘不过气的气机。那气机出现的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征兆,连我都察觉不出。
我一下回过头,眼神凝缩了。我看到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道窈窕的身影,她好像刚刚来到这儿,却又好像站了很久的样子。我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又略微觉得陌生的脸,她白皙美净,一袭白衣,在冰天雪地的废墟中,美仑超然。她的脖颈间有一片叶子的印记,在微微的闪光。
叶子来了,我看到她的时候,心里涌动这一种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该如何定位这个人,我不清楚她的身份,她的真实来历,但我明白,叶子身躯中的黑色恶灵,曾附着在我母亲身上很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可能还会沾染她一丝半缕的气息,她看着我在娘胎里一点点的孕育成形,又守着我呱呱坠地,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必然不是我真正的母亲,然而每次当我被她身上散发的杀机震慑的时候,又会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种母性。
或许,叶子的情绪同样是复杂的,当我回过头望向她的时候,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只是静静的望了望我。
“你很好,没有让我失望。”两个人无声的对视了半天,叶子慢慢开口,道:“你能杀掉蚩尤,出乎我的意料,很好,很好......”
“你早就来了。”从叶子的话里,我猜测她可能早已经涉足雪域,甚至亲眼目睹了大战的全部过程。她身躯中的恶灵收取了玄黄祖鸟身上的神性,如果刻意的潜伏,就连我和蚩尤都无法短时间内察觉分辨到。
“我只是来观战,看你能杀他,还是他能杀你。”叶子嘘了口气,道:“我曾经担心过,但最后,还是你胜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朝她走了几步,她身上有一种莫名让我觉得亲近的气息,但是稍稍一靠近,亲近气息中隐藏的杀机又迫使我堪堪停下脚步,站在距离她还有八九米远的地方,问道:“我知道你不是叶子,你是谁?”
“我是谁?时间太久,若你不问,我险些就想不起我到底是谁了。”叶子咯咯的笑起来,声音如同银铃般清脆悦耳,她笑的很欢快,可从那阵笑声里,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自嘲的意味。
“告诉我,你是谁?”
“我不想瞒你。”叶子收起笑声,脸庞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道:“可我说了我是谁,你会信吗?”
第四百九十二章
本为一身
“告诉我,你是谁。”我望着叶子,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在我看来其实已经终结了,千年的恩怨,尘土归原,该死的人都死去了,活着的人依然要各走各的路,叶子应该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而且也没有必要欺骗我:“你说了,我自然会信。”
叶子终于收敛了所有笑容,开始沉思,好像在考虑该怎么样把事情告诉我。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道:“我知道,你推开了自然天宫的大门,看到了那个花园中的一切。”
“是,我看到了。”听着叶子的话,我马上回想到当时进入自然天宫之后看到所有,尤其是破败花园中那一幕幕已经流逝过去千年的情景。
“那时候,你还没有臻至圆满,一双凡胎肉眼,看不见花园里的真相。”叶子本已经收敛了笑,但说着说着,突然又是咯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依然清脆悦耳,楚楚动听,然而此时此刻听上去,银铃般的笑声里有种阴森:“你的眼睛被蒙蔽了。”
“真相是什么?”
“你可以自己看。”叶子朝旁边走了两步,整片雪谷已经被大战搅动成了一片废墟,散乱的石块寒冰狼藉不看,叶子走到一块从山上震裂滚下来的冰块前,伸手一摸,冰块变的平整光滑,她身躯里隐隐有一片淡淡的金芒,那是玄黄祖鸟不灭的神性,金光四溢,折射到冰块上,一刹那间,冰块就如同一面通亮的镜子。
“父亲说了,他不喜欢这株曼陀罗了......”
“这丛曼陀罗,是从西域迁来的,父亲很爱惜,怎么会突然就不喜欢了?”
“父亲亲口吩咐,曼陀罗娇艳,但花香靡靡,惑人心神,留之无益啊......”
那块通明的冰块间,折射出了画面,透出了一阵让我感觉熟悉的对话声,这阵对话不用多听,我就分辨出那是在天宫破败花园中曾经看到过的。叶子应该是玄女的胞妹,但是和玄女心性不同,她有意唆使玄女拔掉玄黄祖鸟最喜欢的一株花,最后让玄黄祖鸟勃然大怒。
“你是玄女的胞妹。”我听着那阵熟悉的对话,忍不住叹了口气,摇摇头,望着她道:“但你现在已经不是叶子了,是么?”
“陈近水,你看清楚了。”叶子大笑不止,指着那块冰块上朦胧的影子,一字一顿道:“玄女,那儿来的胞妹?”
我的眼神一晃,冰块上的情景顿时清晰了,分毫毕现。
“锄掉这株花!”
“不行!父亲喜欢它,他年纪已经大了,为什么总还是想方设法让他生气?”
“你知道的,我生性为恶,别人越是喜欢什么,我就越不想看见什么,锄掉它!”
冰块中的声音,明显是两个人因为锄掉那株曼陀罗而争吵争执,一个要锄,一个在劝。然而我的眼睛却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冰块上折射的身影,只有玄女一个。她就站在百花争艳的自然天宫花园里,脸庞阴晴不定,好像有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在不断的交替变幻。
“你看到了么?”叶子打断我的思路,笑着道:“你的眼睛,过去是不是被蒙蔽了?”
我的心神一下就乱了,曾经在天宫花园中看到的情景,如今被彻底的颠覆。事情的真相,并不是我看到的那样,玄女可能是玄黄祖鸟唯一的后裔,她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轰隆......
冰块上的画面骤然一转,时光一下流逝了千百年,我看到了一片硝烟弥漫的古战场,蚩尤的身影出现了,他浑身浴血,神情愤恨且狼狈,显然是被轩辕黄帝大败之后仓皇逃出中原。
“天数已定,人力难违,蚩尤,今日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还要统领南域河山。”玄女的身影嗖的一下挡在逃窜的蚩尤面前,她纤弱,但神情中有一种不可侵犯和违抗的威严:“没有下一次了,祸乱天下的人,连上天都不会容忍,再有下次,你难逃一死!”
说完这些话,玄女飘然远去,蚩尤满心的愤恨,但是玄女是玄黄祖鸟后裔,蚩尤在战败之余,不敢明着反抗。
就在玄女飘然离去不久,另一道身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我看到那是叶子的影子。叶子的身影朦朦胧胧,像一团闪来闪去的烟气,又像一条飘荡了许久许久的幽灵,轻飘飘的追上蚩尤,挡在他面前。叶子的突然到来,让蚩尤大吃了一惊,以为玄女突然改变了主意,要半途截杀他,永除后患。
“你被人大败,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了?”叶子似笑非笑的望着蚩尤,道:“我若是你,必然回去跟他们再斗一场,杀个天昏地暗呢。”
那时的蚩尤,还没有被分尸镇压,他的眼力出众,一惊之后,猛然发现叶子身上的印记,是在脖颈。这个小小的细节让蚩尤察觉到,眼前的女子不是玄女。
“你是何人?”
“不要管我是谁,我送你点东西,助你大败玄女和黄帝。”叶子眨了眨眼睛,她的表情天真纯洁,就算眼光再毒辣的人,也看不出这种天真和纯洁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她慢慢掏出两页残书,递到蚩尤面前:“你该知道自然经吧?这就是自然经上的河山大运之术,拿去吧,莫谢我......”
看到这儿的时候,我想起了张龙虎当时对我说的话,他说凭玄女的心性,当年根本不可能赐给蚩尤两页残书,让他拥有祸乱天下的资本。张龙虎猜测的果然不错,赐给蚩尤残书的,不是玄女。
轰隆......
画面又是一转,冰块上显现出了昆仑深处的自然神山,我看到玄女就站在自然神山脚下,目送着渐渐远去的禹王。玄女的目光中明显不舍,但她心性豁达,知道禹王心怀天下,所以强压着心里的苦楚,只用一缕深情似海的目光,送禹王离开神山。禹王的脚步不紧不慢,渐渐的,已经离神山很远,飘渺的自然天宫看不到了,山脚下送行的玄女也看不到了。
“子辛!”
在禹王踏上离开昆仑群山的路上时,一道身影从山路中急匆匆的冲出来,拦住禹王。这仍旧是叶子,但此刻的叶子,形体真实,比赐给蚩尤残书时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一把拉住禹王,道:“子辛,你要去哪里?我跟你走。”
禹王看了看叶子,不作回答,在叶子一脸渴盼的神情中,他微微摇了摇头,道:“我以天下为己任。”
“我有不好,我有不对,只要你肯,我都愿去悔过,弥补。”叶子死死的拉着禹王,央求道:“我喜欢你,我什么都肯听你的......”
禹王慢慢却又坚定的挣脱开叶子的手,义无反顾的踏上归去的路,头也不回的道:“我以天下为己任。”
“这都是借口!借口!”叶子恼怒了,眼睛里含着泪,满脸都是愤恨和不甘,在禹王身后大喊道:“你喜欢她的对不对!你心里只有她对不对......”
禹王不予理会,独自离去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群山之间的时候,叶子仍然还在不停的狂喊大叫。
轰隆......
画面接着在变化,玄女站在自然天宫的大门外,目视怒气冲冲的叶子。她很无奈,想要解释,叶子却一句话都不肯听。
“天宫是你的,浑仑山是你的,什么都是你的,这些,我不在乎,也不计较,但你凭什么抢走了子辛!”叶子咬着牙,一张白皙的脸已经因为愤怒而铁青:“我知道,从出生那一刻开始,我注定就要被你笼罩,我千辛万苦,脱离你的躯体,自己修出宝体,但还是一无所有,我不跟你抢自然天宫,不抢浑仑山,你做你的浑仑之主,我只要子辛!”
“你错了。”玄女沉默着,等到叶子发泄一般的怒吼完,才慢慢开口道:“他的心里,是他的江山,没有谁可以替代,他的心不在你那儿,也不在我这儿......”
说完这句话,玄女转身走向天宫大门,叶子咬牙切齿,似乎根本就不信玄女的话,她显然愤恨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从身上悄悄摸出一面印。那可能是玄黄祖鸟在世的时候号令昆仑的大印,昆仑只要存在,大印的神性就不会覆灭。
嘭......
神性闪烁的大印从叶子手里脱飞而出,印章沉重的像一座山,满含着叶子的愤怒不甘与怨恨,背对着叶子的玄女根本没有想到她会猝然出手,整个人一下被大印撞飞了。身躯横飞的同时,从玄女的躯体里,被大印硬生生逼出一缕漂浮的气机,那缕气机就是玄女的命格。命格轰隆一声,紧紧的贴在自然天宫的大门上。
“他在骗我!你也在骗我!”叶子望着被玄女反震成碎片的大印,陡然一阵失魂般的大笑:“他心怀天下,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亲手撕裂你的命格,推开天宫的大门!”
第四百九十三章
难逃一战
叶子在疯狂的大喊,玄女的命格死死封印在自然天宫的大门上,她再也进不去这道大门了。轰隆的震动中,玄女仓促回过身,她的嘴角粘着一丝血迹,微微皱起眉头,望着叶子道:“这么做,你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我已经一无所有,还惧怕什么?”叶子大笑不止:“你的命格破裂,我也不能转世,那又如何?我得不到,就此毁掉!”
叶子一边大笑,一边继续扑杀玄女,玄女被玄黄祖鸟的大印重创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命格被封印在天宫大门上,也无能为力。她和叶子斗了片刻,被迫逃离自然神山。从那之后,玄女至死漂流在外,永远未能再回自己的故土。
“我不要转世!宁可与你同归于尽!”叶子独自在自然神山上发狂般的怒吼着,一张原本纯净美丽的脸,因为怒火而变得狰狞,她狂喊到精疲力尽,一下坐倒在地上,眼神慢慢黯淡了,怔怔的有些发呆:“我不要转世,人不快乐,活十世,百世,又能如何......”
嘭......
画面延伸到这里的时候,冰块好像承受不住重压,一下子爆裂了。回想冰块上折射出的被淹没在时间长河中的情景,我意外,被震惊的目瞪口呆,我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其中的端倪。
“你不笨,也不傻,看到这里,还需要再问我的身份吗?”叶子一笑,那笑容里除了阴森,还有一抹消磨不掉的苦涩:“我,是谁?”
据说,这个世间是微妙又精巧的,冥冥中,总有截然不同的两个对立面共存在世间,就如同有黑暗,必然会有光明,有盛夏,必然会有严冬,人亦如此。我陡然间明白了,玄女的躯体里,承载着一道善念,同时也承载着一道恶念。
玄女没有胞妹,这世间也本来没有叶子这个人。是她身躯里的那道恶念逐渐衍生壮大,最后脱离玄女,独自修出一具承载自己的躯壳。黑色恶灵,就是玄女躯体中的那道恶念,她是叶子,叶子也是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叶子,是玄女的一个化身,她不是真正的玄女,却和玄女同出一体,有千丝万缕的紧密关系。玄女的命格破裂,叶子也将陷入没有轮回的境遇中,活过这一世,她将永远消失。
无怪,自然天宫的大门已经被推开了,灵灵已经陨落了,但玄女的魂灯依然不灭,只因为曾经属于她身躯中的那道恶念还没有消亡,她就不算彻底的死去。
“造化弄人,我早和你说过,造化弄人......”
“是,造化弄人......”我看着叶子,心头那股复杂的情绪越来越激烈。人,总在刻意的寻找一个自己冥思苦想的真相,但是最终揭开谜底,得到这个真相的时候,却不知道能否承受得住。叶子,她在我的人生中,该是如何的一种定义?
“时间过的久了,我的恨,也渐渐被消磨掉了,我恨她,恨子辛,可是当我看见子辛白发苍苍的遗体被吹成一抹尘土的时候,心里好痛,好痛......”叶子似哭,又似笑,眼望着粉碎的冰块,道:“近水,你可知道,你还在娘胎里的时候,我就能看到你,我看到你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脸,看到你带着子辛身上的味道和气息,我很矛盾,我想杀了你,又想看你长大......”
叶子的话,可能是真的,时间总会磨灭一些东西,包括人的生命,人的夙愿,人的执念,叶子的恨,在时光中一点点消逝了很多,否则,她绝对不会容我成胎成人,最后降生在这个世间。
她可能一直都是矛盾的,在杀与不杀我之间犹豫徘徊,几次想要下手,最后却都忍住了。前世今生,那千丝万缕的牵绊,改变了一个人。
“人,就是要做强者,要把你想得到的一切全部抓在手里。”叶子的眼睛闪出一道精亮的光:“我没有来世了,活了那么久,我很累。你诛苗尊,杀蚩尤,已经是最强者,继续走下去,继续......”
这一瞬间,我能感受到一种母性,那种感觉让我难以自制,激动,宽慰,温暖。我的眼神有些恍惚,没有人会知道我的感受,一个从来未曾得到过母爱的人,对那种爱的诱惑没有抵抗力。一句关怀的话,就可以让我痛哭流涕。
“没有路了,事情已经终结了。”我不想再让自己沉浸于这种异样的情绪中,低下头,道:“路,可能还要继续走,但那是一条平凡的路,跟其他人的路,是一样的。”
“你要怎样!?”叶子眼神中那一抹温情和母性瞬间就消失了,好像被针扎了一样,语气顿时凄厉起来:“你想怎样!?”
“不想怎么样,我也累了。”我不理会她的斥责和质问,道:“稳住大河,回河滩去,过日子......”
“不行!”叶子猛冲了几步,一下跑到我跟前,揪住我的衣领:“毁掉你身上的破运神胎!大河稳,天下稳,清平的世间,没有你的出头之日!乱世造英雄,当年若不是蚩尤酿出洪患,舜帝说不定也不会把帝位禅让给子辛!我一路跟随,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你,盼的就是这一天,你已经至强了,却想做个凡俗人!?”
“你和我,毕竟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们的追求不同。”我叹了口气,时间过去那么久了,这个世界早就变了样子,我无法跟叶子解释这些,她听不懂,也不会听。
“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我要扶你做天下的共主,我早就说过,你不行,我会取而代之!”
叶子身上的杀机一下子浓重起来,她本就是一道恶念所化,能够对我忍让照顾,已经是难得的改变了。我不可能说服她,心头的危机感随着弥漫的杀气而骤生。
“一条大河乱了,你知道要死多少人?那都是无辜的人。”我暗中蓄势待发,从叶子手中挣脱出来,抽身退出去很远。我已经预感到,我和叶子,都不会做出任何让步,交谈了这么久,最后还是难免一战。
“我有意留下蚩尤,就是让你从磨练中强大起来,如今你杀掉蚩尤,自觉羽翼丰满了?”叶子冷笑了一声:“化身为龙又如何?”
轰......
叶子身上的金光陡然大作,她承袭了玄黄祖鸟大半的神性,强大的连全盛时的蚩尤也难以望其项背。我以万民天数做后盾,才灭掉蚩尤的残躯,叶子身上的神性勃发时,我立即生出一种无力感。
即便我化身为真龙,也绝对不会是她的对手。
“陈近水!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只有两条路,毁了破运神胎,在乱世里脱身为王,或是,死!”叶子的神情冷的像是结了冰,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你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叶子就像死神,慢慢的逼近了,死亡的气息顿时浓重到极点。我深知自己不是叶子的对手,然而在这一刻,那些以往过去因为大河而捐躯壮烈死去的七门先辈,好像从虚空中一起发出了轰天的呐喊。
一生护河,死而无悔。人,终要一死,一身铁骨在,日月天地昭。
“我,无悔。”我只以这三个字回答了叶子,身躯中的热血和鼎影一起爆发,隐隐传出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
身躯一动,立即凝化出了龙形,这一战既然无可避免,那就要以全力去拼搏。叶子不是寻常的对手,强到无可揣度。我的身躯腾起的一瞬间,已经凌空从头顶朝她压落下去。
叶子静如处子,面对着咆哮蜿蜒的龙,依然潭水般不起波澜,直到龙身将要扑到跟前的时候,她的身躯骤然拔地而起,白衣飘飘,在半空猎猎作响,她比一道闪电还要快捷,从我眼前一晃而过,嗖的飞到上方,一手按住龙头。
这一只手传来的力量,就好像把整条昆仑山脉都搬了过来,我难堪重负,龙身狂猛的扭动,却挣脱不开叶子的禁锢,身躯呼的从上面被压下,重重摔在狼藉的冰块碎石中。
啾......
叶子身上的金光蓬勃,好像竖起了成千上万根烁烁生辉的神羽,一刹那间,我仿佛听到了玄黄祖鸟的一声鸣叫。叶子的手依然压在我的头顶,整颗头颅渐渐要被压碎了。我隐忍不动,吸纳着飘散在四周的自然五行之力,等到力量足够的时候,连同护体雷光,一下爆发。雪域再一次被震动了,我和叶子之间好像爆开了一团五色五彩的光团,她压在头顶的手被掀到一旁,我的身躯一滚,从压制中挣脱翻滚出去。
这一切快的电光火石,但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我已经完全确定,我斗不过她,即便用尽全力也斗不过她。叶子的神性,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除了涅槃化道,我想不出再有什么可以战胜她。
然而施展涅槃化道,必然要受天罚,我想活下去,就是为了保住身上的破运神胎,如果用涅槃化道杀了叶子,自己又被天罚覆灭,那么这场争斗就变的毫无意义。
顿时,我陷入了两难之中。
更新已经和首发站同步了,剩下的写出来就会继续更新的,大家耐心等待,估计再有几天就完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