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说一段中原古镇的阴森传说。

  这一晃便是六年,这年已经是丁丑年。

  侯六因为两年前去山西平叛剿匪,救过长官性命,年纪虽轻,却早已升了协军校,虽说经过粤寇和捻军之乱后,军中官衔越给越滥,但好歹手下有百十号人听令。今年春上王典仪又给他聘了同僚的庶出小姐,只等秋里就要过门。这时节,若是不管天下如何风雨飘摇,侯六自己倒是衣正轻马正肥,好不春风得意。

  这天入夜,管带上司要他进城东的戏院里看戏,说是看戏,其实是有些事情不好在官面儿上拿出来,便要约个舒坦地界说说罢了。侯六不敢懈怠,整肃衣裳,好好打扮了一番,便奔着约定的戏楼去了。

  那时节正是名动四九城的角儿唱贵妃醉酒,一票难求,何况是二楼直对着戏台的雅间。侯六一进戏楼,便见眼前一片人头乌泱乌泱的,卖瓜子的,卖茶水的都在叫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脂粉汗气儿,好不热闹。

  好不容易到了长官面前,侯六立马下身行了个礼,那长官周围还坐着几位身着绫罗绸缎的爷,看面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不知为何中间还夹杂着个青头白脸的娘气后生侍奉着。侯六这些年也略略知道些事情,晓得这后生乃是个相公,是个顶下贱的人,后来才知道这人是京城堂子里的行首。可是灯火影绰间,不知为何那后生隐隐约约与李端白有两三分像,却没有后者好,一副媚态,看得侯六不禁心里起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向来五感灵敏,知道就旧重现,乃是噩兆,然此时也无法脱身,只得在旁边听命。

  果然,等戏开场之后,那上官却招手让他过来,递过来一物道:“侯军校,你好好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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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共更2974字。
  明日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旧影重现,是吉是凶,且听下回分解。
  ===04/03/2014=========================================
  侯六心中打鼓,接过来一看,不禁如同五雷轰顶。列位看官,你道是什么五十?原来是一张薄薄的照片。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照相技术已经传入中国,到了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的大城市就纷纷开了照相馆。这张照片,乃是思山岭一行之后,李道士,查理王和侯六在奉天城中所照,查理王一向是个时髦的人,又是从英伦过来,见奉天城里新开了照相馆,便有心拉着他两人去试一番。可惜那几天他被人偶怪的黑气熏得突然暴盲,加之那时曝光所需时间较长,所以在照相时,他不得不把一只膀子支在侯六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搂着李道士的肩膀。饶是他努力做出一副英武的姿态,也看起来像一只盲眼又无助的鼹鼠。
  当时洗印出来一共三张,一人一张,侯六的那张,一直被他小心翼翼的压在箱底珍藏,从不轻易向人展示。
  眼下这上官却递过来这样一张照片,可见不是从李端白手中得来,便是从查理王那里得来。眼下查理王已故去多年,这张照片如果是突然现身,多半是李端白又出现在人世间了。
  侯六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来,一时间,多年前那些玄异奇诡的妖夜,恶鬼,阴魂,妖怪,连同那个长着美人脸的神秘道士的影像纷至沓来,他不禁又悲又喜,表面上却仍恭敬的双手捧着那张照片,不动声色,听那上官发话。
  这些年来,那王典仪时常教导他:“要做到喜怒不行于色,不要跟阳明学。”开始时,他也难保露出声色来,然事情经的多了,便慢慢做的如淝水之战的谢玄一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令王典仪十分叹赏。
  那递照片的上官,官至管带,虽然是旗籍,却是个蒙古人,名叫图巴哈。侯六在山西将他从战场里背下来,故他一直对侯六十分看重。眼下他见侯六面无表情,便道:“侯军校莫要多心,你只说,这左边的人是不是你?”
  侯六见他认出,便道:“确是下官。”
  那图巴哈笑道:“你原先是道士?”
  侯六道:“幼时父母双亡,又不幸遇险,幸而遇着一个道长相救,就认他做了师傅。”
  那图巴哈对旁边的一人笑道:“道长?尼叶赫,你说说看,这照片上右边的道士是什么人?”
  那坐在一旁听戏的人用带着扳指的手轻叩着桌面,正听那扮贵妃的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却早又东升。。。”,闻听图巴哈发话,便蓦然停了,睁开微眯的双眼道:“他叫白狼,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是我家世代的仇人。”
  图巴哈挥手道:“侯军校,你那时年轻,分不清好人歹人,所以不怪你投错了师。后来又怎么从军了。”
  这话若要是六年前的侯六听了,非要跳起来大声反驳不可,可眼下他只是暗暗冷笑一声,仍旧恭敬答道:“后来他失踪了,我遇见王典仪,便做了他的门人。”
  图巴哈笑笑,道:“侯军校,你抬起头看看下边的戏台子。”
  查理王——鼹鼠

  
  侯六得令,便往下方看去,只见那戏台上却有三人,一个扮贵妃,一个托着酒盅,是高力士,可第三人也是一副丑角打扮,和高力士大致相同,在戏台上恍恍惚惚的漂浮着,时不时浑浑噩噩的伸手动作,可惜无人理会,台下的看客也看不到他,只顾叫好。

  侯六心中略微骇异,沉声对图巴哈道:“下官看见了。”

  图巴哈点头道:“既然你能看得见,那么此去肃州的重任,便是非你莫属了!来来,你且坐下,不要惊慌,听我说说这照片的由来。”又叫着那个白面的相公道:“给侯军校斟酒。”

  这天夜里,侯六喝了不少,却将那图巴哈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那图巴哈根本不听戏,他一整晚上,都在说他在肃州城里城外的异闻。

  这张照片,乃是肃州城里一个破落户子弟手中得来的。当时他手中并不单是照片,而是一个小小的西洋式样的箱子,里面有一些西洋医生用的木制听筒,一把左轮手枪,一个八宝嵌金的镯子,一个瓷瓶,还有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那张照片就放在最底下,用一块白缎,一张油纸细心的包着,似乎是他的主人最重要的物事。

  那子弟也是烟瘾犯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把整个箱子都扛到当铺里去当,当铺的人翻着箱子一看有枪,就觉得东西不是他的,以为他做下了害命的勾当,干脆报了官。

  那烟鬼也就被逮起来严加审问,登时吓尿了裤子,便说,他在肃州城外跟那些土匪瞎混,这箱子乃是他从土匪圈子里得来的。官家再问,那厮屁也放不出一个,便将他暂时放了,教他不得胡乱走动。谁知那烟鬼回家便暴毙了,死状极其惊恐。

  而那暂时保管箱子的官差们,也不约而同的看到了鬼怪一般的异状,几天之内便有好几口离奇暴毙。那肃州知府不敢怠慢,也不敢再留,只得将箱子一路送达京城,那图巴哈一向对鬼怪之事感兴趣,便要来箱子细观,一看便发现了这张照片,认出了照片上的人乃是侯六,而箱子的主人,很可能是照片上除侯六之外的两人之一。

  然而当时图巴哈的好友也在场,便是那个尼叶赫,他一眼便认出了李道士,知道此事牵扯太多,便和图巴哈合计一番,将侯六叫来套话。

  此时侯六闻言,道:“这箱子是照片中间那人的,他七年前便已故去,我还前去吊唁了一番。”

  图巴哈和尼叶赫闻言,相视而笑,那图巴哈道:“不管如何,请侯军校到肃州城走一遭,到时立的奇功也说不定。——你莫要生气,肃州那边已经说妥,你回去准备准备,过几日便带些手下去看看。箱子你也带回去,到时用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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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共更1992字。
  明日见。
  贵妃醉酒,以及高力士

  
  六年之后,物是人非。
  今天喝酒,一直喝到八点多。
  ===05/03/2014===============================================
  书接上回。
  那图巴哈要侯六去肃州城协助调查此事,正中侯六下怀。他仍旧不露出半点声色,恭恭敬敬的领命。那图巴哈笑呵呵的,把眼睛又投向下方的戏台,不说话了。这时,那尼叶赫却对侯六道:“侯军校,敢问同治九年的六月时你在何处?”
  侯六闻言,心想,同治九年正是他家乡闹瘟疫,遇见李道士那一年,五月时他父母相继染病死去,六月时二人已经在去江南的路上,他刚要开口回答,突然觉得不对,便说了个谎,道:“那时父母双亡,正在家中守孝。”
  那尼叶赫盯着他看了一阵,才缓缓道:“我的堂兄牛纽,便是六月时失踪的,当时我们两个在外游玩,路过开封城,他说了声见着白狼的踪迹,便失踪了。我等了他很久,也没得等到人,后来是他的五花马回来了,估计他已经死于白狼之手。”
  侯六闻言,心中打了个突,心道刚才幸好没说实话,那牛纽当年正是在他眼前被李道士杀死,这尼叶赫非常有心计,居然知道旁敲侧击,拐弯抹角的打听他当道士的时间,这人以后不得不防。
  正当侯六盘算的时候,尼叶赫却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眼看着戏已唱完,便道:“侯军校去肃州,我也要去,若能会会白狼也不错,就这么定啦。”说着他便起身告辞,带着好几个人出雅间了。
  过了一阵,戏终于散场了。那图巴哈和侯六一起出来,侯六便一人回家,此时街上灯火寥落,他一面走一面思索,心中止不住的振奋,饶是如此,也渐渐的觉察到后边有人跟着他,他仍旧不露声色,慢慢走了一段,到了胡同口,便猛跑起来,果然身后也响起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侯六大惊,他晓得前方的宅子虽然鳞次栉比,中间的空当和路却可以大致凑出一个环形来,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飞奔起来,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七拐八绕,居然摸到了跟着他的人身后。
  那人跑得气促声顽,显然体力不如侯六这种习武之人,此时他跟丢了侯六,显然有些慌了,四下里张望起来,一时不知进退。
  侯六大声不出,藏在一座宅院的院墙拐角后面看着他,心道:这厮心怀不轨,必然是尼叶赫的人,不知怀着何等居心。这时,附近的一个宅子大门开了,几个人提着灯笼出来,火光正好照在那人身上,侯六不禁“嘶”的一声,心道这不该呀,原来那跟着侯六的人正是晚上陪酒的白面相公。这人表面上不过是个下三滥,也犯不着给尼叶赫当跑腿的细作,侯六不禁疑惑起来,想站起来将这厮揪翻,问个清楚,然而又恐这厮背后另有其人,打草惊蛇,故而继续藏着不提。
  那相公在原地踟蹰了一下,便扭头往回去了。侯六不敢按原来的路线回家,干脆七拐八绕,绕了好一个大圈才回到猫儿胡同。此时已经二更天气,王典仪的书房还亮着灯,他便急跑进去,将晚上之事告知于王典仪,王典仪听着,两眼放出精光来,道:“若是恁地,我也要去。”
  侯六道:“老老王,你也五十多了,前年又犯了老寒腿,还是三思而行。”
  王典仪哼道:“你以为你现在翅膀就硬了?我实话告诉你,你逗起心眼子来,完全不是那个尼叶赫的对手。万一他要害你,你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侯六见他扯上尼叶赫,便把晚上有人跟踪之事也说给他听,王典仪皱眉听完,道:“这厮绝对不是尼叶赫一伙,他要是跟着你,要么是他想害你,要么是事情紧急,他有要紧话说。”侯六听了,心道与那个个相公并无瓜葛,并不以为然。
  这天晚上两人便收拾起来,到了三更天睡下,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侯六又要急着回营料理事情,便出了门。
  此时天色呈水晶蓝,东方却泛起鱼肚白,他骑着马刚走到胡同口,冷不丁窜出个人来,一把扯住他的缰绳,把马都惊了起来,只听那人大声道:“侯军校,且请留步!”
  侯六抢过缰绳制住马,定睛一看,居然是昨天那个相公,顿时冷声道:“你要干什么?!”
  那人抱拳行了个礼,朗声道:“无他,只是有事相告!”
  侯六左右瞅了瞅,发现周围人家已经有人出门,便道:“我有事急着回营,下午酉时三刻,你在火器营旁边的茶馆里等我便是。”说着他夹了夹马腹,慌忙跑了。
  这一天果然忙碌,好容易交割完毕,熬到了酉时出营,侯六便低着头急匆匆的进了茶馆,一看那相公果然等着,急忙闷头跟伙计要了个雅间,把那人推进去,他自己四下里看了看,还好没遇见熟人,便进去关好门,对那相公道:“有话请讲。”
  那人道:“小人昨日也听见大人们所言,也窥见了那张照片,那照片上的道长,小人不仅认得,还受过他的恩惠。”
  侯六道:“怎么讲?”
  那人道:“小人原来就是肃州人士,后来遇着回乱,合家往京城投亲,遇着歹人,若非那个道长相救,便没命了。小人此来,便是对侯军校说,若还记着那个道长的为师之恩,便提防着尼叶赫,这人歹毒,若见着道长必然要害命。但是他有个弱点,便是不能粘着带连翘的物事,若是吃了一点,就会登时不省人事,跟醉酒一样。”说着,这人便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琉璃瓶子,递与侯六,道:“这便是连翘汁,紧急时用得上。”
  侯六将信将疑接过来揣好,道:“你。。。没别的话了?”
  那人冲他行了个礼,道:“没有了。小人这就告辞,军校保重。”说着便绕开他推门走了。
  侯六待了一会儿,算还了茶钱,约莫那相公走远了,才出了茶坊回了家。

  过了三日,侯六和王典仪,尼叶赫三人上路,直奔肃州城去,那一路上逢着官驿就换马,一点也不少歇,大半月之后,总算到了肃州城。进城之后不进官驿,直接往经手这案的衙门里去了,那尼叶赫显然比侯六和王典仪两人派头大,那些官差要奉承他,引他直接住进知府家中,设宴款待,侯六和王典仪也懒得去作陪,依旧在官驿里住下。到了晚间,二人便睡下,侯六一路上护着查理王的箱子,担心睡下之后箱子有失,便放于身侧,再盖上棉被,和王典仪两人夹守,一连两夜也都无事。
  然而到了第三天夜间,侯六正睡得迷迷糊糊,却闻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想起经手这箱子的人都为鬼所祟,便警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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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共更2254字。
  明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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