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3/2014===============================================
说着那后生便立起身拱手告辞,故意扯着大步走了。查理王等他出了门,才把耳朵放开,嘿了一声,道:“这位小爷谁啊,看着细皮嫩肉的,像个丫头一般。”
李道士低低的的啧了一声,道:“她是个女孩儿。”
查理王心下惊奇,不过感觉这怪模怪样的女孩儿来寻侯六,其实可能没什么恶意,也便不再想这茬事。他和李道士两人草草寻了点吃食,便独自来到书房,沏了壶茶水,坐在王典仪的太师椅上寻思起来,觉得事情一波接一波,纷乱无头绪,他甚至隐隐约约觉得,在这些纷繁复杂的事情里,似乎暗藏着一个巨大的谜团。不如按时间先后,将他们一一列出来,再将其中疑问和线索单独择出,也许能有益处。
他这般想着,便研了点墨,拿起毛笔来蘸了蘸,下笔时又十分犹豫,不知从哪里写起,便将笔搁在一旁,在书房里兜着圈子,突然,他看见了那本陇右杂记,心里打了个突,忙急急的回到桌旁,提笔开始写起来。
一切,都应从最开始写起。
他的毛笔字写的像是蟹爬,并不如何美观。然而自第一行开始,却有如行云流水,一发不可收拾。
“明正统十四年(公元一四四九年,那时还未使用阳历,故括号内为注解对照,下同)土木堡之变;
“明成化二十二年(公元一四八六年) 李端白(白朗)生;
“嘉靖某年 粟特方士第一次从西域到京城;
“正德五年(公元一五一零年)孝陵卫 李端白结识王某某,染上恶疾(似乎无因果关系);
“嘉靖二十八年(公元一五四九年) 孝陵卫某某追捕粟特方士或其爪牙,至哈日阿麻东北,未果。
“崇祯十七年(公元一六四四年) 明亡;
接下来便是他遇见李道士和侯六的同治九年。这之间有二百二十六年的空白,也不知那李道士在时间如何颠沛流离,抑或是大部分时间都沉睡于千佛窟下的禅院里?
“同治九年六月(公元一八七零年)李端白从陕甘云游至中原;病发一次,靠侯六的血脱难(侯六所言)。
“同治九年七月(公元一八七零年)至淞阳镇;
“同治九年八月(公元一八七零年)王家藏书阁 击毙怪物一头;王家藏书阁地下林列的棺椁;李端白第二次病发;与上次间隔仅二月,可见侯六的血效果维持不长久;首次靠我的血恢复神智。
“同治九年八月至十月(公元一八七零年)三人北上;遇王典仪;至思山岭,人偶怪疑似被人故意投放,且背后书着‘岁在甲午,时临庚子’(怪哉);李端白第一次单独行动;
“同治九年十月 我与侯六暂住于王典仪宅中;”
他写到这里不禁停笔,突然想起来一件怪事,王典仪的宅院后边,似乎囚着个疯癫的怪异女子,这女子似乎是王典仪的妻子,原先伶俐标致,现在却近乎鬼魅,似乎靠着掺了檀香屑的食物,才能安静入眠。
查理王打了个哆嗦,突然想起了李道士身上的味道和千佛洞下深井里的黑木箱,那箱中全是檀香木珠子,李道士便在箱中,一睡便是六年。这期间,他并未发病,也许是沉睡减缓了发病的进程,也许是那些檀香木的气味抑制了病情。抛开这一层,李道士的所谓恶疾,似乎与王典仪的妻子患的是同一种病。然这中间查理王自持医术高明,数次问过李道士,都被他含混略过,查理王只好作罢。
他抛下笔,伸手在纸上扇了扇,便伸了个懒腰出去了。及至院中,却神使鬼差的绕到往西边院子的院门边,那院门锁着,他凑过缝隙看了看,西院洒扫的相当整洁,像是经常有人进出,未曾荒废。那关着疯癫女子的房门,却半开半阖着。
查理王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房门后边的一线黑暗,总觉得人在门后一闪而过,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不过这种感觉转眼即逝。他定了定神,往后一撤,四下里瞅了瞅,发觉并没有旁人,心下稍安,便走回去了,此时已经是下午申时,深秋的太阳光照在宅中的青瓦,檐角的兽头上,风萧萧的吹,一地的黄叶翻卷着。宅院中死寂一片,似乎除他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查理王猛然觉得并不寻常。往日此时,王典仪那老仆虽然时常下午出去采买,但是自肃州回来,李道士却一直在他左右,二人白天则同行止,夜间也在同一间房里歇卧,可今天却怪,他进了书房,李道士却并未跟过来,眼下也不见其踪影。
一阵冷风吹来,他顿时觳觫起来,便转头回书房去。这时,庭院里的玉兰树上却有一物叽叽的冲他叫起来,查理王抬头看时,却见那树上趴着一个灰色的老鼠,一双血红色绿豆小眼,外加一双喇叭耳,查理王头皮一炸,脱了脚上的鞋子便死命砸过去,那老鼠躲也不躲,一下便掉落在地上,腾起了一小团烟雾,那烟雾散去,却是一个小小的纸团。这套把戏,似乎在六年前进那方士的妖楼之前见过。
查理王皱着眉头,走过去,将那纸团展开,只见那上边只有三个字:“三 岔 口”。他顿觉大惑不解,三岔口乃是一出京剧,他六年前来京城时,在中和戏院听过,那任堂惠暗中护着发配的焦赞,和黑店老板刘利华打斗。那白衣的任堂惠和黑衣的刘利华都装作在黑暗中摸索对方,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望空使力,既徒劳又可笑。而台下的看客,却看得一清二楚。
查理王心惊了一下,将纸条揣进怀里,依旧回到书房,拿起笔继续写了下去。
“同治九年十一月 并州 被江玉阳阴魂附体;
“同治九年十一月 金庄 邪物附身的女孩儿 要挟李端白,未得手。
“同治九年十一月 方家阴宅 妖楼 后来李端白对此言之甚少”
查理王停下笔,觉得此处不太清楚,至此,他心中凸显出一个疑问来,与那妇人所言不谋而合,那粟特方士到底是在为何人铺路架桥,且其不单是为求财,也不单是为祸乱社稷,他到底是为何等目的。
再者,对于李道士,他身上的疑点,比起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粟特方士来,只多不少。以他的本事,漂泊三百余年,却至今无法了结。那方士到底要挟他做什么事,无论事后查理王如何拐弯抹角的打听,他也闭口不言,实在是可疑。
突然,他觉得心头似乎是被一阵冷风吹过。他在妖楼中,似乎做过一个梦。
书接上回。
那查理王依稀记得,在妖楼中他陷入幻觉,其中有个自称他家先祖佩剑所化的老儿,对他控告李道士残害王家子孙,他至今一点也不相信。可关于李端白带走王家人的事情,确实是由李端白亲口告知的。
他停顿了一下,决定此事非常模糊,过后要对李道士好好盘问一番,如今李道士已答应凡事听他调遣,问话应当不难。
他又继续写了下去:
“同治九年 十二月 榆林府 哈日阿麻 遇葛长庚 洋人 罗斯玛丽;
“同治九年十二月到十年一月 西安城 遇段继云 遇修先生 采买火药火铳;”
这一段似乎和李端白无关。等等,此时,他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次被王典仪领着,七拐八绕带进一个隐秘的小巷,其间有一家做火药生意,那店的领头人姓文,似乎不仅认识李道士,而且很有私交,李道士有一件要紧的物事,居然托付给这姓文的老儿保管。到底是何物,他也从未想到过像李道士打听。
然后便是六年前,金城外的恶战。
“同治十年正月 金城西北 狼祸;”
写到这里,他眼前浮现出在山坡下发现那具残尸的情景,那残尸胸前的凌乱疤痕,却和李道士极为相似,使得他和侯六当时就认为这是李道士,当时难过得撕心裂肺,差点没晕过去。
然而在那个藏了西域行商尸首的地洞里,他却被一个人抓住手,那人正是李端白。这让他十分糊涂。这一切疑问,只有问了李端白,才能消解。
他放下毛笔,扑棱着耳朵,用大拇指揉按着太阳穴,此时天已经擦黑,宅院里渐有人声,远处的厨房也传出砰砰查查的声音,像是在剁案板。他刚想出去,有人便推门进来。
查理王定睛一看,居然是李二猧和李道士,那李二猧手里还拿着一个盒子,见了他便塞过来道:“王大傻,给你的好东西。”
查理王打开看时,原来是一顶西洋式礼帽,但是帽顶做的比较深,李二猧得意道:“我出的主意找人定做,李老道给人家比划的,正好把你的两个狐狸耳朵拢住,帽檐压低一些,眼睛也就看不见了,你带上试试如何?”
查理王心里一暖,便把帽子戴上试试,果然如李二猧所言。三人也便出去,到了饭点,那侯六才回来,只见他吃饭时心不在焉,几次都夹空。查理王看他飘飘忽忽的样子,忽然想起白天时有个怪模怪样的女孩儿找他,便将此事顺带一提。
侯六闻言,皱着眉头道:“别提了。下午正和人演练火绳枪阵列,突然说有人找我,我慌里慌张的就临时告假出来,没想到那人居然是个矮个小子,我一看不认识,想问他话,他却围着我转了两圈,一声不出,只是对着我怪笑。偏偏长官似乎还认得他,对他还客气。我不好发作,只得任他打量。若没别人时,非要揪住他问个明白。”
查理王憋着笑道:“那其实是个女孩儿,该不会就是你未过门儿的娘子吧,她心急等不到那一天,干脆亲自过来看看你。”
王典仪拿着筷子指点道:“这还真没准儿,你丈人开明,那位小姐虽然是庶出,却从小当男子教养,十分豪爽,她既然对着你笑,必然觉得满意,你就不必多心了。”
侯六听了,不禁暗暗叫苦,心道,要是温柔贤惠还好,然而却像个男子,将来岂不是要对我横眉立目,拳脚相加?完了,这下取了个母老虎过来,要是一般人家还好说,偏偏岳丈官比王典仪都大,连教训都不好教训。当下侯六难受不提。
到了晚间,众人都歇下。查理王记挂着白天的事情,虽然吹熄火烛,却翻身坐起,对李道士道:“老李,我有事问你。”此时对面隐约传来李二猧的粗重呼吸声。隔了一会儿,才听得李道士道:“你说。”
查理王想了想,道:“我记得六年前在黄河岸边的金庄,你被一个邪物附身的女孩儿所伤,后来在方家阴宅的妖楼里,那妖人说要你替他们办事,究竟是什么事?”
李端白那边略微停顿,道:“用我的血养虫。”
查理王顿觉问了也是白问,其根源就在于他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便道:“你究竟得的什么病?怎么得上的?”
李端白在黑暗中微微抽气,道:“实话告与你,我,李二猧,还有死了的那三个人,当年得的都是一种病,我们都被那方士的邪虫寄生了。那东西能生死人肉白骨,当时我被火铳当胸打中,眼看濒死,你那个祖宗跟我交好,唯恐我死了,便胡乱医我,便给我下了虫卵,过后我就活了过来,倒是没有失去神智变成妖孽,”说至此处,他轻笑一声,接着道,“不知为何,后来我但凡有伤,好的也很快。后来,此事被上官得知,便有心其他人也如法炮制。只是有胆量以身试用者甚少,那时,我和李二猧,还有那三个人并不熟识,他们三人后来也变成这样,才和我共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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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共更3944字。
有一部分是昨日深夜失眠所写,余下的部分是今晚写得。
越到后面,写的越谨慎。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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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王在黑暗中,字字句句听得刺心无比,然李道士的语气,又非常随意轻飘,查理王道:“老李,你和李二猧,之所以能不老不死的活到现在,也是那玩意害的吧。”
李道士顿了顿,道:“或许如此。”
查理王宽慰他道:“古来多少皇帝求长生而不得,你们却误打误撞——”
李道士冷笑一声,道:“我本该殉国。”
查理王头皮一炸,道:“老李,这都哪朝哪代了。当皇帝不过轮流坐庄,谁都一样。”他又嘀咕了一句,“怪不得老做亡命徒。”
李道士冷声道:“你果然不懂。”
查理王见他似乎是恼了,便急躁道:“不懂个鸟。老子当年去英国,那时候年轻,还蓄着辫子,几个洋人堵住我等,揪着辫子就是一顿嘲笑,还说这是‘pig tail’(猪尾巴),老子那时便发狠剪了。中华没落,子民也得受欺负,更别提亡国。”
李道士闻言,却不发一语。
查理王又叹道:“这二百来年,你都在抓那个妖人吗?这厮也忒难捉!后来我估摸着,他是出逃到外国,你只在国境内晃悠,自然找不到他。”
李道士却长久无言,查理王几乎以为他要睡着时,他却开口道:“他没有出逃。我擒杀了他一共七十三次。只有一次没有杀死他。”
查理王听了这句,几乎以为自己耳朵上茧太厚,转念一想,则万分惊骇,道:“老李,你的意思是他杀不死?这是什么样的妖魔?”
黑暗中,李端白低低的笑了一声,道:“我斩下他的头,把他尸身也碎割了,最后烧成一把灰。若干年后,他还会再出来作乱。”
查理王再也躺不下去,干脆坐起来道:“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莫要跟我绕弯子。”
李端白低声道:“他非妖非鬼,也非大罗神仙,他不在六道之内。”
列位看官,这六道乃是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查理王思忖一番,无奈根本不懂,只知道大致这个所谓的方士无法被归结到任何一个种类中去。
他叹了口气,复又躺下,道:“老李,你刚才说只有一次没杀死他是怎么回事?”
李端白道:“弘光元年,我在杭州擒住了他。那次我没有动手,那时,他和南边有勾连,不好下手。”
查理王听了好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南边指南明,便道:“什么勾连?”
李端白道:“复国。”
查理王几乎昏然,哭笑不得道:“怎么个复法?朱三太子,还是白莲教的妖人?”
李端白道:“瘟疫。”
查理王骇然,心道暗合了初始时在海州城里的问话,然而明末的瘟疫,自明崇祯十四年时便开始流行,直到崇祯一十七年,李闯王逼近了北京城,彼时的京城,已经是一座鬼城,毫无御敌之力。
当时城内白昼见鬼,妖影幢幢,民丁者十不存一,李自成三月十九进京称帝,期间曾出城与吴三桂,清军交战,然十一天后仓皇撤出,移营东去,然沿途所经之处尽皆感染瘟疫,可见李闯王的大顺军,早在城中就已染病。但至此之后,天气回暖,瘟疫便止住了。往后直到南明覆灭,也并无记载,可见那妖人并未借助南明的势力得手。
他将这话说与李端白,不提防那李二猧的鼾声打了个怪怪的尾音,接着,李二猧便醒来,喘着粗气怒道:“你们两个白天嘀咕,晚上也嘀咕,别个还能睡个安稳觉吗?”
二人见他发火,只好闭口不言,躺下睡去。
到得次日,查理王醒来之时,家中又是空无一人,那厨房的箱笼里温着饭菜,旁边还留着一张字条,是王典仪的字迹:好生待着,不要乱跑。
他隐约觉得要有变故,似乎这些人个个都比他清楚,却并不告诉他。那张大兔,何不良者,早就入了军籍,不在家中。李二猧又不知往何处去逛荡,最为可气的是李道士,明明答应听他调遣,却跑得无影无踪。
查理王寻思道,虽说家中安稳,可外边确实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又是京城,何惧妖怪。他憋得实在要发狂,便穿戴一番,别了把枪在腰里,带上帽子出了门。
这猫儿胡同周围,他六年前便已走熟,此时正值晌午,他走到街上去,约莫往西走了七八里路,才停下看了一会儿杂耍,又腹中饥馁,去店里吃炸酱面,正吃着,却抬眼望向窗外,只见一个人从街角闪过,正是李端白,他顿时撂下筷子,掏出钱来往桌上一搁,便追出门去。
街上人流如织,查理王逆流而行,只好摁着自己的帽子,一边叫着老李,一边追上前去,那身影顿了顿,分明是听见了,却又不管不顾,直往前走,查理王气的倒仰,只得狠追。
正疾走间,旁边却有人把他一扯,道:“王大傻,你怎么在这里?”
查理王定睛一看,却是李二猧,只见他手中拿着两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还嘻嘻哈哈的往他手里塞,道:“你也吃嘛。昨天实在是不好意思,对你们发火。。。”
查理王毫不客气,拿了一串,咬了一口道:“刚才看见老李,我叫他,他却见了鬼一般的跑了,你看见没有。”
那李二猧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他四处看了一看,不过寻常街市,便正色道:“王大傻,你能肯定刚才看见的是他?”
查理王道:“怎么不是。我怎会认错,话说这几日你们全都鬼鬼祟祟,到底在干什么?若还是兄弟时,休的瞒我。”
李二猧咬着牙怪怪地笑了笑,一手攥着糖葫芦,一手扯过查理王,道:“回家里说,此处不方便。”
于是二人便掉头回转,过了晌午,查理王进的家门,见家中仍旧无人,不禁沮丧。李二猧却将门狠狠一关,扔了糖葫芦,一把将他揪起,恶狠狠道:“要是你再瞎几把乱跑,我便打断你小子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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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共更2054字。
查资料太累。
============23/03/2014==================================
书接上回。
那李二猧出言威胁,谁知查理王哪里怕他,抡起巴掌,照着李二猧的光头便是一拍,那李二猧脑袋一蒙,便松了手,查理王推开他,倒退了几步,道:“单挑,鸡巴谁怕谁?”
李二猧却没有动手,低声说:“王家小子,这几天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查理王心里打了个突,未等他发言,那李二猧自己却转头,找了个杌子坐下来,疲累道:“你个倒霉孩子,你看见的哪里是他,你自己好好想想,长的一模一样就是他了?——嘿,真是奇了怪了,肃州时你不是挺机灵的嘛,怎么一回来就傻了,活该当‘克什个’。”
列位看官,“克仕个”在蒙语里,有祭品的意思。查理王不晓得“克仕个”是何物,但肯定不是好话,便怒道:“鸡巴秃驴,你到底在瞒我什么?”
李二猧一脸肃然,道:“实话告于你,这些天,我并没有出去闲逛,而是趴在宅子外的大槐树上监视周围,你在宅里做的那些小动作,还有宅外的动静,我都一清二楚。刚才在街上,若不是我一直盯梢,你就被妖人勾走了。我势单力薄,不懂得妖法,当时不知深浅,只能暂且叫你回来。”
查理王愕然,那宅外却有一棵参天古槐,约几丈高,李二猧所言非虚。便上前拜道:“法师且恕我刚才无状。小子有不明之事,还请一一告来。”
李二猧“咳”了一声,道:“你先和我坦白,昨天下午,你砸了一只送信的妖鼠,那信上到底是写的何物?”
查理王道:“不瞞师父,那信上写的是‘三岔口’三个字。我现在仍然不知其意。”
那李二猧思忖了片刻,道:“小子,你有未想过这信是谁给你的?”
查理王道:“这送信的方法和方家阴宅那次一模一样。都是老鼠送信。目的为何,我现在还未明了。”
李二猧道:“那我问你,方家阴宅那次,是谁把我们送入彀中?”
查理王道:“应该是粟特方士一伙。”
李二猧道:“那这次送信的合该仍为粟特方士一伙。却才你在街边所见的李老道,分明是要把你勾引走,却是哪一伙?”
查理王突然恍然大悟道:“能肖人形影者,是罗斯玛丽的手下,是那个瓦剌妇人阿斯如一伙的。——难道说这两伙人眼下全在京城?”
李二猧闻言,半天沉吟不语,却道:“我也不知。你刚才所言的三岔口,我也看过戏。咱爷儿们若不打弯儿,直直的想来,那白衣的任堂惠,应该就是李老道,那黑衣的刘利华,是粟特方士一伙,焦赞是你。不过瓦剌的鬼婆娘是谁?” 说着,李二猧一下子从杌子上蹦下来,道:“我晓得了。那鬼婆娘既然和粟特方士搞在一处,就是刘利华的浑家。”
查理王被这胖和尚的一惊一乍搞得哭笑不得,虽然觉得勉强,不过觉得字面上也略微说得通,便道:“大师说得也对。不过我觉得还另有深意,并非指代人那般简单。”
李二猧摸着光头,又道:“这出戏好看就好看在黑咕隆咚的,任堂惠和刘利华两个呆鸟,都是两眼一摸黑,谁也摸不着谁,望空瞎打,只有台下看客瞧得分明——”
查理王脱口道:“看客又是谁?!”
李二猧瞪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愣道:“戏就是戏,哪里来的看客。”
查理王摇头道:“没有这般简单,即使抛开看客不谈,只是这信的目的为何?我看,分明是告诉我们还有一拨人,自始至终看的清清楚楚,便是台下的看客?——乖乖,老李和你们,捉那粟特妖人,到现在也有三百余年了,其中改朝换代,什么人能够一直坐山观虎斗?”
李二猧闻言,长吁了一口气,思忖半晌,才道:“你说的也有理,不过我觉得还是不对!刚才那种说法,猛一听好像挺顺,但还是说不通。——如果那粟特方士一伙既然知道自己是刘利华,给你送这种信做甚?”
二人只好又各自坐下,默默苦想,抓耳挠腮不提。
查理王泡了壶茶,给李二猧也沏了一碗,道:“师父你也喝茶。此时若想不通,便想想别的也好。昨夜你根本未曾睡着吧,为何要打断我和老李说话?”
李二猧喝了口茶,道:“王大傻,我确实睡着了,又被你两个吵醒来,因此恼火。”
查理王便道:“老李说,那个粟特方士是杀不死的,即使将他毁尸灭迹,过上几年,他便又会出来,十分诡异。”
李二猧道:“确实如此,而且他的手里还攥着李老道的把柄呢,虽然如此,但李老道不听他的,只一味追杀,也是个死心眼。”
查理王好奇道:“什么把柄?”
李二猧怪怪地笑了笑,又四下里洒了几眼,神态几近猥琐,低声道:“是个女子。”
查理王胃里翻搅了一下,心中打了个突,遂凑过去,声音比他压得还低,嘘声道:“你说说看。”
李二猧却又把头往后一撤,笑呵呵道:“这我只是大概听说,具体详情我也不晓得,你自去问他,不过他不见得会告诉你。”
查理王顿感索然,咂咂嘴,便也无言,又道:“那便继续说那个粟特方士。师父可见过他?”
李二猧道:“见过,万历十五年,我和李老道一起把他捉了,那厮也就胡人样子,没什么稀罕的,焦黄头发,蓝眼珠子像个猫眼,一身黑衣。汉话说得也不好,期期艾艾的道,妇人在他手里,要和李老道单独谈,李老道听了,俩眼珠子一瞪,我就知趣的往边儿上走开了,那时李老道当头儿,我哪里敢不听他的。话又说回来,我比李老道小十好几岁,只是他一直都是那副模样。后来那厮还是被李老道割了脑袋,当然过了几十年,我又见着他了。吃惊不小。”
查理王道:“他是妖怪吗?”
李二猧沉吟道:“我觉得不是妖怪。虽然我不会李老道那些个歪门邪道,但是我觉得那是个活人。要不然他怎么不使妖法逃跑?第一次他被李老道杀死,却又出现时,我们上官震怒,以为李老道里通外国,私自放人,要将他下狱,李老道那厮,才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等别人来捉拿他,干脆一撒腿跑的无影无踪,后来冤案澄清,也不见他回来。再后来,过了十几年,李老道终于回来了,却不知从何处学来一身妖法,简直就是个妖人,我觉得甚是可惜,在这之前,他可是个清清白白的正经汉子。”
查理王懒的听他东拉西扯,便道:“那妖人每次现身都隔了数年?”
李二猧道:“正是。而且他现身的地方,总是会闹些瘟疫,就拿崇祯十七年来说吧,咳,那年正好是国破家亡。前四年他已经在陇右现身,那边就开始闹瘟疫。那瘟疫很是怕人,染疫者五官七窍都会流出黑血来,且传染性犹烈,一天之内,十里八乡全都染疫,人都不带走这么快的。”
查理王听得暗暗心惊,道:“明亡之后,他又现身过吗?”
李二猧略微一琢摩,道:“好像未曾见。反正我是没再见过这厮。”
查理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若按迷信的说法,这粟特方士算是个瘟神,到哪里,哪里就变作疫区。但是在他出现的早年,也就是正德年间,京城也并未有什么大范围的瘟疫流行,虽有瘟疫,却爆发于辽东。可见那妖人要播撒瘟疫,也并不单单靠他自己。只是究竟靠何物传播疫病,祸乱人间,他还是不得其解,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又回到王家藏书阁里的怪物身上了。
李二猧见他沉吟,便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对李端白,——嘿嘿,是不是有些怀疑?觉得他行踪诡异,好些事情上都不清不白?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这厮太阴,教人琢摩不透,好些时候,你问他什么,他也都实话实说,但是你听了他的话,就跟没听一样,依旧云山雾罩,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露腚不露鸟,露胸没露奶,跟没露一样!”
查理王冷眼看着他,也不好回嘴,心道:“若能去查明史中每次瘟疫的发生地和波及范围,或许能有所发现。”
当下他打着哈哈,便开门进了书房。然而在书堆里翻了半天,也无收获,全是些人物传记评述,不禁泄气。他心中不知为何,苦闷异常,无以排解,只好看禁书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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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共更285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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