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宴乐——舌尖摆渡,神鬼食堂,穿越肠胃的爱人啊

  Cuisine 10 满堂花醉三千客,封鹅让鸭斗雀舌
  明光灿灿,活色生香,用以形容青年王六郎,分外妥恰。
  清平馆众人瞧惯了白衣如雪,鹤步仙游,走出尘脱俗路线的魏晋郎君,再瞧王操之,便格外亲切——如若王七郎是天上广寒月,他王六郎便是人间富贵花,鲜活灵动,话唠、幽默、接地气儿。
  这日是青年王六郎头一次出现在清平馆。
  王六替人送帖,帖子十分不客气,是跟清平君叫板的,奈何看着王六郎那副什么事儿都能找出乐子来的精气神儿,就连替陈清平接帖子的今昭,也气不起来了。
  “……说起来这位符郎君也是人物,昔年会稽王宴问,馔馐可盛?你猜这符郎君说什么?他啊,说盐味小生。问厨下,果然因为疏忽,盐少煮了一道!又吃灸乳羊,人人都道鲜美无常,偏他就说,此羊丧母,幼不能饱足,肉味清苦可怜。一问果然!别瞪我,还有可怕的呢——会稽王赏识,常送美人与他,他便训教那些美人做器,什么美人床啊,美人靠啊,美人盂啊——”
  “……六郎别说了。”蔓蓝掩口。
  王操之嘻嘻笑着,又换了旁的话题。
  玉卮悄声与华练说:“这王六郎也是个人物,今日于他是数年后再见,我们面容如昔也就罢了,不曾婚嫁,他竟也不怀疑!”
  以王操之为例,为了不打扰他的时间线,清平馆众人只会在他面前出现一两年,以免三十年后再度出现,让王操之觉得这群人不老不死。
  这是七年后再见王操之,事出有因,不得已为之,原本他们也准备好了说辞,可是王操之七年后再见到这群人,不知道是不觉得异常,还是根本不想多问,面上来看,没有一丝异样,依旧活泼欢实混在清平馆众人之中。
  王六郎与清平君交好,世人皆知,后清平君远游,一别数年,再度回到会稽,王六郎自然要来拜会的。会稽王就是趁着这拜会,想邀请清平君与一位名饕斗舌。
  豪宴之上,让客人们品尝珍馐,猜作料谈做法,是宴席之中的一桩游戏,这游戏名叫斗舌,考校的不仅仅是饕客的味觉见识,更是豪奢——若是没吃过天下奇珍,又从何斗起?
  既然是会稽王主持斗舌,珍馐便也是会稽王所备,但为了多一些花头,会稽王特地请斗舌双方,也都准备一道菜,彼此相猜。
  陈清平备的是封鹅,用的是野鹅,与家鹅不同,时常处于天敌环伺下的野鹅勤劳而惊醒,因此肥肉较少,肉质弹滑劲道。用香油洗净,将馅料填入鹅腹,内饱实,外裹紧,装入锡罐盖好,等到宴席中,将罐子入大锅加热,让罐子里的蒸汽成为鹅汤,鹅肉酥软之时就熟好了。吃的时候沾着酱料,十分幼嫩适口。
  符朗此人在历史上除了是个著名的饕客,也是一位著名的学者和高官。他出身苻坚的符家,后来投向司马氏,与谢安等名流颇有交情。
  这人原本丝毫没有让华练留意,但经历了高洋的事情以后,除了饕餮后人,华练也开始关注那些听上去像是“齿轮”的人,这符朗的舌头刁钻堪比特异功能,华练想要会一会,因此才会再度见王操之,布置出这一次斗舌。
  会稽王好大喜功,饱贪足欲,他的宴席之豪奢,在会稽当属第一。
  还未开宴,光是那些华服侍婢,已经令人眼花缭乱,清平馆的姑娘们也都是美人,但坐在此处,也只能凭气度盖过那些娇花婢女,论眉目身段,却输风流。而酒樽食盘,镶金嵌玉,琉璃之光,在白如寒玉的蜡烛照下,闪瞎人眼。在座无不是会稽贵族名士,偏偏对这些美人琉璃视而不见,对叠如宝塔重楼的珍馐,见而不动,都巴巴地看着清平馆众人和符朗。
  今昭瞧见这符朗,点读笔技能立马启动,对这人也了解了七七八八,然而亲眼看见他的美人器具,心里还是泛着恶心。
  符朗身前身后不拘男女,共有美人八人。一位美少年着轻薄白丝衣,四脚为撑,脊背为案,符朗随手就把还未喝完的琉璃酒盏放在了他的背上;另一位美少年唇红齿白,锁骨一段动人风流,却是随时张口,让符朗把痰唾吐在自己的口中,是个活体痰盂;一白肤玉手的美少女,双手为筷,亲手为符朗布菜;一雪乳娇娃,挺直脊背,充作符朗的靠垫。
  这样的情景,众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纷纷感慨己不如人。相较之下,只有今昭和乘姬两位侍妾,自己伸筷子夹菜的陈清平,实在寒酸得紧。有人出言相戏:“清平君,汝游行多年,家资散尽,轻衣简婢,是否?”
  陈清平头也不抬,十分自然地回答:“然。”
  又有人讥讽:“衣天掖地,风餐露宿,君可安否?”
  陈清平依旧淡定,面无表情地回答:“南海有珠细可织衣,甚暖;泰山之巅有枫盛露,甚清美,多谢相问,甚安。”
  哼,别说南海珠衣泰山枫露,就是六合灵役九野神友也不在话下,若是想炫富,陈清平连太上老君的丹炉都能拿来炒鸡蛋,饕餮都亲自来订餐,区区凡人,比得过么?今昭跪坐在旁,腹诽道。
  很可惜,完全不需要祭出神鬼之物,光是南海珠衣泰山枫露,就足够众人吃惊了,这会儿那些讥笑陈清平的人,表情精彩纷呈,全然没注意,那斗舌的第一道菜,已经盛来。
  第一道斗菜有些意趣,看似寻常肉糜,可米粒莹白香甜,倒不知是什么米。今昭尝了几口,只能分辨出,肉大概是兔肉加了牛肉。
  几口之后,符朗一笑:“兔肉,牛肉,蚁卵。”
  今昭一个趔趄,奋力劝告自己,不能给男神丢人,这才忍住要喷的冲动,将肉糜吐在了帕子里。
  “不然。”陈清平放下手里的碗筷,“非蚁卵,蚁卵虽香甜多汁,却不如此肥美内含粘腻,应是蚁臀。去头与足,截胸留腹,取硕白蚁之臀。”
  白蚁的——屁股——
  于是,今昭更恶心了一点。
  第二道菜是蒸乳猪,符朗笑谈:“此人乳彘,人乳自西域白人姬,乳中油脂较多,因白人姬多食牛羊,乳中有膻气,然否?”
  人乳彘,便是用人奶喂养的乳猪,这事儿今昭听说过,但这个符朗未免也太变态了,连这头猪的奶妈是西洋人都能尝出来!她连是不是人乳的都不知道!
  扭头看了看陈清平,陈清平也已经尝完,点了点头:“符郎君所言然也。”
  这一道菜的斗比他比符朗说得迟了,自然算他输。可惜今昭却知道,陈清平此人吃饭极慢,一口不嚼个二三十下,是绝对不会咽下去的。这么一来,符朗更容易取胜。
  接下来几道菜,两人各有输赢,今昭却是越来越吃不下去,那些什么美人趾泼云灵糟鱼肠玉乳蛋,无一不是追求繁复,好端端的食材,不折腾个九转十八弯,简直不能上桌。譬如那玉乳蛋,好好的牛乳煮鸡蛋就算了,非要让美人含过一次,这么含一下,煮蛋沾了美女的口水,还怎么吃?!又不是猫屎咖啡!有能耐让美人把鸡蛋拉出来算你本事!
  今昭恨恨地从鬼王姬的袖子里,接过一个鬼王姬提前带来的小馒头。
  最后一道糟鹅掌上来,今昭动也不敢动,生怕又是哪位美人含过帅哥踩过的,倒是朱师傅瞧着今昭可怜,保证这道鹅掌没有猫腻,她才咬了一口。
  劲道,软嫩,更难得爽脆里有棉滑,这种又脆又绵的矛盾口感,真不知道是什么鬼斧神工。
  符朗蹙眉沉思,半晌,他才开口:“王家鹅,果然是钟灵毓秀,自有青墨香氲。”
  在座的王家人都面面相觑,王操之笑嘻嘻地开口:“符郎君好舌头,连这鹅是我爹养的都知道。”话音一落,王六郎就收到了好几道眼刀子,王徽之敲他头:“被爹知道,必关你祠堂。”
  王六郎得意操手而笑:“才不会为了这个关祠堂呢。”
  此时虽是王与马共天下,但司马家的王爷想要吃王羲之家一只鹅,还不至于吃不到。只是王操之拿了王羲之的鹅送给会稽王,这种媚上行径,难免遭人诟病。
  谁知王六郎又道:“舍了几只鹅,换来息夫人手书,大善!大善!”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王六郎偷鹅,是为了跟会稽王换取息夫人的手书,这等窃鹅换书之事在此时甚是风雅率性,顿时连王徽之也笑着摇头:“你啊,不要忘了把那手书借给我瞧。”
  息夫人就是桃花夫人陈妫翟,春秋陈庄公之女,息国公之妻,素有美女才名,别说是手书,便是息夫人的鞋垫儿,也值得当世众人追捧。而会稽王以如此珍贵的手书换取今日宴席一道斗菜,也十分风雅,众人顿时称赞起来,会稽王得意非常,便亲切地垂问陈清平:“君可有见地?”
  “令鹅踩滚油,再任期入水,再令踩之,复入水,如此冷热交替九次,鹅掌才有脆软。”陈清平说完,转向会稽王,“只是不知王郎君知道爱鹅遭此虐,可会心忧。”
  话音一落,四下皆静。
  让鹅活生生踩在滚油里,烫痛之下,跳入水中,再把鹅从水里抓出来,再踩进油锅里,鹅掌被滚油烫肿胀,又被水冷却略有消肿,反复四次,肉厚一寸,才会有这种又脆又软的矛盾口感。
  这若是旁的鹅,众人只会觉得会稽王的厨子心思巧妙,可这是王羲之的鹅,这件事情落入王羲之耳朵里——王操之冷笑一声:“吃便吃了,又何必惺惺作态,莫非换做符家鹅,这等做法便逍遥了不成?”
  说罢,王操之又夹了一块儿鹅掌吃起来。
  会稽王颇有些讪讪,忽然又凛然坐起:“如此,便该两位郎君奉来珍馐了。”话题就此一转,转向了符朗和陈清平该要准备的两道菜。
  与陈清平的封鹅心有灵犀似的,符朗准备的,是让鸭。
  让鸭也是净鸭馅料填腹,用竹笋叶包裹煮烂。做法与封鹅略同。
  符朗家的让鸭吃起来软烂清香,无须蘸料便有丰富滋味,而陈清平的封鹅,鹅肉竟然味寡如水,滋味全在那竹林七味酱上,也令人称奇。
  陈清平当然能猜到,符朗家的让鸭,里面的馅料可不是单纯的猪肉馅,而是乳猪、天蕈、虾姑等十来种鲜美稀罕的东西混作的,就好比一锅十远羹塞进了让鸭的肚子,鸭肉吸饱鲜汁,怎能不美?
  见陈清平猜到了符朗家让鸭的做法,众人也开始期待符朗这个名舌,能不能猜到,陈清平的封鹅,到底用了什么古怪的法子,让鹅肉只留下弹软酥烂的口感,全无一丝滋味,只靠竹林七味酱调和。
  良久,符朗面露不甘:“清平君果然大手,我不能猜。”
  在座的贵族名士哗然,至今为止,符朗品读味道食材,未尝一败,陈清平虽然也是名厨,但食材也不能逃出凡俗,怎么能让符朗毫无头绪?
  陈清平的食材,到底是逃出了凡俗。
  “此是聚肉。”
  话音一出,会稽王腾地起身,瞪大眼睛看着陈清平:“此话当真?!”
  “然。”陈清平言简意赅,示意乘姬奉上一物。
  那物似一块儿玉,润泽剔透,但又像一块肉,因为随着乘姬的脚步,在微微颤抖。
  陈清平对会稽王一礼:“此有方以及聚肉,王可一试。”
  “大善!大善!”会稽王跌声亲来将那聚肉捧走。
  鬼王姬悄声为今昭解释,聚肉,也叫视肉,肉玉,是一种黏菌生物,能增进体质,延年益寿,十分稀罕。之所以叫做聚肉,是因为聚肉和任何东西烹调,都能吸附走那东西的味道,比如封鹅腹中的聚肉,就吸走了鹅肉所有的滋味,令其寡如水。而聚肉因此获得鲜美滋味,食之大补。这种神奇的食材,仅仅记载于一些野史轶闻里,有此传说,从未得见。
  “此聚肉从侯城山野而来,饱饮白山黑水之灵毓,特于此宴献于王。”陈清平的话说的好听,语气却平平。
  会稽王大喜之下,一统胡乱封赏,众人成兴而归,此后数月还在议论纷纷。
  清平馆众人大胜回家,可今昭并未看出这符朗有什么异常,华练也颇为失望,因为她启动番天印,瞧见符朗神思,也不过是在六合之中有些奇遇,时常梦中饕餮,因此见多识广,舌头敏锐罢了。这种梦笔生花的奇闻,在尚且与六合梦境连同的魏晋时期,实在很平常——便是《广陵散》,也是嵇康梦中见大气象而做,其实琴曲描写的,是六合之中两族陵人与雕人两族大战,嵇康无意间在做梦时观战,才做出气势磅礴的传世名曲。与嵇康相比,符朗于六合有缘,做梦吃到好东西,不足为奇。
  不过,今昭倒是因为这次无功而返的宴席,知道了自家男神的一个喜好。
  陈清平喜吃聚肉!
  “苍天啊大地啊神厨家里蹲竟然也有喜欢吃的东西!”今昭振臂高呼。
  华练一边看着新番一边闲闲补刀:“你可知聚肉在后世叫什么?”
  今昭茫然脸。
  华练点了暂停,笑眯眯地看着今昭:“聚肉,也叫视肉,肉玉,而唐宋以后,因为极其稀罕, 效果雄奇,被称为,太岁,喔。”
  次回预告:

  血色洛阳。

  旧人登场。

  灾厄降临。
  Cuisine 11 碗里猪鸡熬得美,皮里春秋空黑黄
  与南朝春色无边,衣香鬓影不同,北朝在这初冬里,寒冷,肃杀,高墙围血,那是强虏过境后的惨象。营盘虽空,然那一方方焦土左近,散落着骸骨残尸,有雪落在冻僵的美人面上,那美人一袭僧衣,分明是个比丘尼,胸口生生剜出两个血洞,死不瞑目,而伤口边缘数个齿痕,分明是人齿!
  这是一处杀人食尸的大凶之地!
  “……只恨曹家守不住这万里江山,耗尽中原元本,才令胡虏趁机而入,使子民为猪羊。”雪中两人缓缓走近营盘,那素衣僧人容色雪华,广袖一拂,顿有乌色之火,如贪食之兽,吞噬雪地上这一片惨状,不过片刻,这一片万人营盘,便痕迹皆消,只有白雪枯草,目内焦土。
  “你亦食人,何必作此情态。”僧人身边的妇人,面冷如雪,虽然有郁郁之色,但眉目之美,病容亦不能掩,此时语气凉薄,眼风萃冰,竟也别有一番容色。
  僧人负手而立:“饕餮食人在于饱腹,而非虐杀。天地间只有三千凡人,喜好凌辱生命。”
  那妇人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帝厦王楼,血骨成筑,我以为你郭奉孝,很了解这点。”
  僧人一笑,笑容如花如柳,凭空三分春好,暖了这一方落雪:“我已经不是军师祭酒,而是高僧之徒法常。”
  那妇人不再言语。
  饕餮郭嘉也好,饕餮法常也罢,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总有一日她报了这份恩情,寻到死法,便可尘埃落定,万事皆休。
  她只要能好好地死去,就够了。
  一僧一妇转头离开这片营盘,往数十里外那昔日牡丹富丽之都而去。

  洛水之上,有一清美画舫,鲛纱珠链之后,有少年少女随意席地而坐,或清谈或琴瑟,一对美貌狐妖相依相偎,看得今昭十分眼馋。
  秀恩爱,死得快。
  以这句后世的调侃,来看数百年前的九尾天狐南矣夫妻,无边悲凉。那种悲凉好像大风吹过心口大洞,空寂而血腥,想要吹散心头的烦闷,却因为心都被挖走而徒劳无功。
  然而除了悲凉,今昭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她在看一本虐恋情深的小说,主角是南矣夫妻,结局痛彻心扉,她泪流满面,可擦干眼泪,还能扭头与朋友说笑——那种局外人的心痛,局外人的波澜不惊。
  这就是太岁么,时间的史官,笔下的冷静自持,不为所动。
  “啊,我感觉到饕餮在附近。”华练抬起头,随即又一笑,“算了,现在我们跑去跟他抱头痛哭,只能破坏无辜者的宿命,这种造孽的事情让卿卿知道,卿卿会难过的。”
  宴饮后,云游四方的南矣夫妻告辞,船靠了岸,陈清平这次来洛阳是为了见南矣夫妻,因为南矣得到一份食材甚是珍稀,便宝剑赠英雄,送给了陈清平。
  今昭还没有来过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洛阳,虽然这会儿天已经落了太早的雪,但她还是兴致勃勃,叫了船上闲人一同去逛逛。
  天冷孽镜不方便出门,玉卮自然也留下,朱师傅当然也就不走;陈清平要研究食材,当然宅在家中;老周素来怕冷,宁可睡觉;老宋染了风寒,也缩在被窝之中,跟今昭出来的闲人,只有老元和青婀蔓蓝鬼王姬——四位娇俏丽人环绕,老元忍不住唱:“我好想再逛五百年!”
  此时的洛阳染过血色战火,远不如唐时富丽繁华,尤其是那寒风瑟瑟,灰白黄三色的城市,显得格外沉肃萧条。清平馆众人并不知道这座城市刚刚被掳去许多少年男女,他们走了半个时辰,发觉不对,南市本是商业繁荣的地方,怎么人这么少。
  本该熙熙攘攘的街道,只有鸟雀偶尔落下,本该琳琅满目的店铺,只有白番飘飘,时不时有哀哀哭声传来,老元想了想,脸一沉:“我次奥!”
  “死了很多人,但魂魄却很少……”鬼王姬眯起眼睛,她能看见一些鬼差鬼使在忙碌地收魂登记,但这里的怨气冲天,绝不是这百余魂魄能有的残念。她顺手拽过一个鬼差:“出了什么事?”
  那鬼差一见是鬼王姬,先行了一个大礼,而后苦着脸道:“虽然是这世道乱,死人无数,我们幽冥十殿活儿多了政绩也好,可这么来的政绩,我这个鬼都看不过去啊。真真的是造孽,又不是缺粮,那个石家军啊,生生掳去千余人,淫辱烹杀,那些都是二八年华的少年男女啊!王姬您亏得是这几日,要是早来半月,那洛阳上空的味道——啊——那都是煮人头烤人腿的味道啊!”
  蔓蓝捂着嘴跑到一旁干呕,青婀也脸色大变,拽着老元一只胳膊。
  鬼王姬出身幽冥十殿,好歹是见识过地狱的人,这会儿环顾四周道:“这么说,还有更多的冤魂死在城外营盘?你们可要着紧,一个弄不好,便又是鬼城了。”
  鬼差应着又去忙碌。
  鬼王姬对老元等人摇了摇头:“我不放心,想去营盘看看,你们先回去吧。”
  今昭想了想,拉住鬼王姬:“桃夭,我和你去,我是太岁,兴许能看见些东西。”
  鬼王姬担忧地看了今昭一眼:“那是吃人现场,你知道么,胡人管汉人叫两脚羊,捉来汉奴,存为军粮,扎营时吃掉,那种地方,我都需要吃一丸定神丹,你……”
  “我是太岁。”今昭难得固执,自从她见了高洋,见了郗十,见了南矣夫妻,她的心里就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你是太岁,如果你一直被庇佑在清平馆,总有一天你会变成一个废物。
  太岁并非是生而强大,生来旁观,大部分太岁都要历经几世的痛苦才能成长,才能顿悟——这是个选择题,是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
  今昭被母亲抛弃,父亲漠视,比起依赖,她更习惯于独立自主。
  总是要成长的,富丽繁华的唐朝不能,那就在这日夜间国家更迭,人命比狗命都不如的乱世里,赶紧成长吧。
  趁着现在成长,还有BOSS级别的大神华练罩着!
  鬼王姬想了想,对青婀蔓蓝说:“我和今昭去看看,最多两个时辰,若是有问题,告诉阿姐来救我们,你们就不要随便跑出来送死了。”
  鬼王族勾拘魂魄,各个使得一手好瞬移法阵,今昭脚后跟还没站稳,便已经眼前一黑,来到了极大一片焦土前。
  视线所及之内,残阳如血,土地焦黑,别说残魂怨念,便是骸骨都没一根。
  鬼王姬蹲下身看了看那焦黑土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凶兽呢,比瑞兽都关爱苍生啊。”
  “啥?”
  “这种黑,是业火所致,业火有很多种,但都是来自地狱,十分魔性。上古凶兽差不多都能召唤业火,比如饕餮的吞天火,穷奇的烈绝火,有些瑞兽比如朱雀,也能召唤红莲火,等等。”鬼王姬随意地挥了挥手,“饕餮这火能吞噬万千,包括魂魄。我本担心冤魂太多怨气太冲引发瘟疫恶雾,但这吞天火出手了,什么都烧干净了,就没有这种后患了,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说着,鬼王姬就要拉今昭的袖子。既然饕餮出手帮忙,这片土地,可以不必再忧心。
  今昭猛地退后,一双眼睛可以说是睚眦欲裂。
  她看见了很了不得的东西。
  她看见了这片焦土的记忆,那些残忍的凶手,如何将无辜少年凌辱、屠杀、分解、烹煮、贪食——那些绝望的面孔,那些呼号的灵魂,那些愤怒不甘痛苦挣扎——
  “啊——”
  今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喷香之中略带清苦的气味,温热的被褥的气味,总是带着橘子皮味儿的衣物的气味,以及沾着淡淡的草药味道的皮肤气味。
  今昭睁开眼,看见陈清平放下一碗汤,正在用双手推着她的穴道。
  从璇玑经华盖中庭神阙气海到关元,再推回去。
  这条线上的穴道是八荒界神鬼们的命门,尤其是关元穴,等同于死穴。陈清平推拿这些穴道,想当然是令她气血丰润,元灵安康。
  只是——为什么这些穴道都分布在胸腰腹上!
  “你醒了。”陈清平看着今昭,手里的推穴不停,今昭一低头,就看见那双带着草药味道的手在关元穴上捻揉,“这是肚包鸡,以当归黄芪等温补之药,炖猪肚与乌鸡,食不上火,又利行气。”
  今昭被塞了一勺子,温偏微热,入口适宜,恰到好处带起满身暖热,那味道先有些许苦,大约是中药的缘故,品来又有浓郁鸡汤之味,一点点的肚腥一闪而过,就被回口的乳香盖住,想来是加了料的。
  端过汤自己喝,今昭发现汤中除了一些药叶,半点儿骨肉也没有,她看了看陈清平,不由得眼眶一红。
  此后几天卧病在床,太岁都享受极高的待遇,一日三餐皆是美味,大多数是素菜,偶有荤食,也多做了汤或者肉糜,总之瞧不见骨肉。
  瞧不见骨肉,便不会想起那日营盘所见。
  那种残忍迎面扑来,今昭躲都躲不及,更无法停止住。
  “这也不怪你,只是你这次有些心急。”华练叹了一口气,弹了弹今昭的额头。
  今昭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我又不是黄少卿,谁知道会突然看见那些东西。”
  华练猛然抬头,指着今昭,半晌,才十分不忍地开口:“黄少卿母亲,便是太岁,这种能见万物记忆的本事,本就属于太岁,不然史笔如刀,怎么保证太岁的记录最客观最真实?要不是因为黄少卿只有一半的太岁血统,他何至于要好几天才能发动一次犯罪现场重现的本领?”
  今昭也一脸愕然,两人愕然相望,终于相顾耸肩,敢情她今昭,跟黄少卿,还是姑表亲。

  清平馆的画舫极快地离开了洛水回到南朝会稽,这是一种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于这段历史只是过客,既然是过客,就不需要直面残酷,不如学着那些世家大族,蜗居山水之间,肆意纵情,不问世事,不管国破山河丢。
  反正他们开去洛水,本也就是闲的没事,本想去瞧一眼高洋死后的北齐山河的。
  南迁的世家大族越来越多,建康依然房贵难求,不少家族亦迁入会稽,因着会稽王家的势力与王操之兄弟的引荐,清平画舫也来了不少矜贵之人,有的的确是芝兰玉树,气度非凡,有的不过徒有虚名,连一只蜜蜂都能吓哭。
  金秋蟹肥,华族少年少女们差遣近身侍婢持玉锤银钩食蟹膏,以菊茶浣手濯足,呼兰饮玉,谈琴曲辞赋,极尽风流,浑然不知不过半月前,同为华夏九州,昔日故里,牡丹皇都,曾有大凶之人烧杀掳掠,折手而食。
  今昭瞧着对面王献之妻郗道茂檀口微张,轻轻在银勺上一抿,点点蟹黄入口,便示意婢子这只蟹已经吃完了。那婢子随手将那蟹丢给了在外围侍奉的粗使婢女,稚龄粗婢欢天喜地捧着蟹子,白牙喀嘣喀嘣咬烂了蟹腿,吮出蟹黄来。
  太岁转过头,淡定地用银针扎了一团蟹黄丸子,放入口中。
  正吃得酣畅之时,突然一位少女越众而出,抱琴而坐,朗声道:“多谢那几日清平君救我性命于湖水中,郗十感念君之高义,甚幸君之垂怜,便以此曲,送与清平君!”
  话音一落,四下哗然。
  那几日,湖水,性命,高义,垂怜。
  哎呦!这么说前阵子郗十那件事儿,还跟清平君有关?难道她几次落水,都是清平君相救?这水湿衣襟,船上相救,这这这——一瞬间众人的脑洞大开,冒出无数香艳念头,不少少年贵族看着郗十柔美之貌,盈盈欲泣的梨花带雨之姿,还有那首听起来十分凄婉卑微的《凤求凰》,都不由得感慨,陈清平好艳福。
  今昭喀嘣一声咬开蟹壳,去你的大爷的艳福!今儿宴席一结束,就让老宋把船开去两百年后,有种你郗十,追到隋朝来啊!
  次回预告:

  这谁啊!长得跟包子似得!
  乱传闲话,是要遭殃的。
  咦,瞧着这位印堂发黑,莫非是一位公主?
  Cuisine 12 花跳乌龙汤沉沉,跳梁小丑进我门
  繁华如梦。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眼下的建康,再适合不过。
  血腥残酷的乱世,到处是争夺与杀戮,唯独此处,放眼望去,秦淮河水波如女,妍丽温柔,乌衣巷白墙如玉,有明光润泽,灿灿其悠。
  前阵子刚刚被太岁天赋技能闪瞎差点死去的今昭,而今站在画舫眺望建康,只觉得满眼都是幻梦,到处都是醉生梦死,奢靡肆意。有迎风吟赋的士子,不过鸡零狗碎之事,却亦能洋洋洒洒,一片不知所云,极尽华丽。
  曾经这里是真风流,人性解放,天真自然,而今那种魏晋初期的风骨早就变了味,过重的脂粉香风,只能令人窒息。
  “可惜国色天香一建康,却被脂粉污。”玉卮叹气,“不成,过几天我一定要撺掇阿姐到风流的建康去瞧瞧。”
  “为何是建康?”今昭有些纳罕,此时建康除了韩子高,也没什么美男子啊,而想来饕餮之子那么骄傲,怎么可能屈居年下,啊呸,人下。
  “我也不知道啊,听阿姐说,一早起来就这样了,大概是有客上门吧。”玉卮不小心看见一位朱粉胭脂的男子坐在不远处船上,嘴角抽了抽。
  今昭想了想,说不定与那“齿轮”有关,华练一向如此,喜好客串业余侦探,罢了,既来之,则吃之吧。

  老宋去采买时令食材,恰好有秋肥的杂鱼,一位从海陵来的商贩正在高价售鱼,耳后青色腮腺还没能彻底变去。老宋杀了杀价,最终将那半筐鱼都抬了回来,有石首,也有魦鱼和磂鱼,还有十余条乌龙鱼。
  乌龙鱼就是弹涂鱼,这种鱼蹦跳在河滩上,狡黠迅速,十分难以捕捉,因此也叫做花跳鱼,据说营养价值很高——且不论这个,朱师傅揭锅的时候,今昭差点栽进锅里。
  只是洗净了乌龙,而后放了火腿笋片而已,竟然有如此鲜美之味,好像锅里伸出无数的小手抓人舌头。
  “午餐有点猛啊。”众人落座以后,都被抓住了舌头。
  蔓蓝看了看孽镜童子,眉开眼笑地说:“孽镜,你都胖了。”
  孽镜猛然伸手去摸脸颊,果然那原本瘦的几乎凹进去的脸颊,触手弹滑,显然长了肉,他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玉卮却没心没肺似地笑开来,给他盛了好大一碗鱼汤:“喝汤喝汤,喝汤不胖人。”
  今昭看了看自家师父,朱能垣的锁骨都能当置物架了,她也嬉皮笑脸地盛了一碗汤推给朱师傅:“师父,你也喝汤,你看你最近瘦的诶。”
  不理会太岁的汤水官司,乘姬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郎主,我们的船旁,有一艘小画舫着了水。”
  “那赶紧先让船里的人上来吧。”青婀起身,“我去看看。”
  救上来的是几位贵女,起先见青婀穿的简素,颇有些目中无人之状,为首那位尤其矜持,示意身边姐妹报上家门,青婀也回了这船姓陈。
  一听船主姓陈,贵女们都露出嘲讽表情:“是宫中亲眷么?”
  宫中?陈文帝陈蒨?青婀眼珠子转了转,看着贵女们的表情,分明是瞧不起皇族,她有些烦这些被救了还拉着架子的娇娇女,便回答:“颍川陈氏。”
  不料贵女眼中嘲讽更盛,其中一位娇滴滴地叹了一口气:“长兴陈变颍川陈,变得好快的。”
  最初报上家门的那位看了看为首那位的脸色,轻斥了一声:“不可无礼。”
  此时王谢世家已然没落不如从前,次一等的萧张陈桓等世家自然更不如王谢,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世家依旧坚信自己的血统高贵,凛然不可侵犯,像这些萧家贵女,分明是为人所救,可那副样子,就好像救了她们,反而是清平馆的福气。
  真正的一等贵族天之骄子,谦恰有礼,这些么,青婀懒得应付,随手召来两个侍女,自己又钻回去喝鱼汤了。
  不料这一喝,做下了祸。
  翌日清晨,老宋刚要出去买菜,还未下船,便看见一群家奴将清平画舫团团围住,为首一位公子一张冷脸,倒是有几分颜色,沉声道:“昨日船主欺辱萧家女儿,今日萧见请船主显身,跪愧萧家!”
  跪你妹!老宋兜头扬手,那菜筐飞到岸上,正好扣在那萧见头顶。
  然后事情就大了。
  清平画舫一水之隔,有密密匝匝家丁无数,清平画舫二楼观水廊下陈清平眸光淡淡,却看的青婀和老宋两人冷汗涔涔。两人已经说了来龙去脉,鬼王姬也使唤了一个鬼差去了萧家,说明了那几个娇娇女回去以后如何加油添醋说青婀如何如何无礼羞辱萧家女儿,而老宋又十分直接地羞辱了萧家儿郎。
  若在平时,可能青婀和老宋也不会跟凡人一般计较,可惜才出了洛阳那事儿,众人虽然不说,心里都怨这些世家贵族只会南迁南迁,保不住江山天下,累及平民受苦。正憋着一股子怨气,正巧萧家撞了上来。
  清平馆横行三千八荒,这还是头一次这么无辜地被围攻。
  曾经萧郎,而今变作萧鬼,世家贵子,难道只有靠欺行霸市耀武扬威来表示自己的尊贵了么。
  无奈归无奈,眼前这件事情,却不好解决。
  无缘无故开门见南陈,一定是南陈之中,有什么人的吸引,或者有什么古怪,与清平馆有关,还未查清楚便和萧家冲突,恐怕以后再来此时都极不方便。萧家叫阵岸上,清平馆又不能当着凡人的面使用法术,否则清平馆妖异之说留在后世,做生意也不方便。但又不能真的如萧家所说,把青婀老宋交出去,然后陈清平负荆请罪。
  “散了吧。”陈清平说完,起身,去厨房,做鱁鮧,丢一句,“别让华练知道。”
  华练昨儿就去了春水楼会友,得亏她不在,否则今天萧家这百余家丁,就要扑街。
  “老元,把信儿给宫里还有建康陈家送去。玉卮,人家点名,我们陈家兄妹,也不得不出面了。”说罢,朱能垣微微一笑。
  “阿兄说的是!”玉卮脆生生应着,哦呵呵掩口而笑,转身回去写帖子。
  “师父——”今昭还有点担忧,朱能垣摇摇头:“没事,这一代萧家家主,实草包耳。”
  尽管不明白师父从何判断,但他老人家那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和上神身份,总不会让一群凡人占了便宜,今昭也就不再多说,跟着陈清平去做鱁鮧。
  鱁鮧,就是鱼肠酱,昨儿老宋买回的鱼脑满肠肥,骨多肉少,正适合拿了胞肚做酱。这鱼肠酱本身并不难,只是清洗不易,套肠挖肚时要快准狠,否则肠穿肚烂,那味道就要腥了。洗好的鱼肠加数炒不涩的粉盐密封腌制,吃的时候用姜酢或者蜜渍都可。然而陈清平盛着鱼肠酱的容器不同寻常,叫做蜜蜡罐,是蜂巢混陶土做的,蜂巢之中含有蜂胶防腐,又天然带有蜂蜜甜美,做出来的鱼肠酱不腥不臭,只有鲜美甜蜜,不需要姜酢蜜渍即可入口,浓滑细腻如巧克力浆。这一批做好,等到冬至就能吃了,倒时候开封,是沾饺子还是涮锅子,都相合宜。
  这边小透明太岁和男神大大在做酱,那边陈三郎朱能垣和陈大姑玉卮已经施施然下了船,身后只有三两婢子家仆,广袖深衣,风采灼灼,一出场,便镇住了萧家。
  萧家再来这位是嫡次子萧昆,嫡出的教育让他一眼看到“陈家兄妹”就犯了嘀咕——或者小妹说得有失偏颇,这一对兄妹衣风挽雪,雁姿鹤行,瞧着比自家都矜贵,不会是长兴陈氏那种冒充颍川陈氏的寒门皇族出身吧。
  家主只是让他给皇亲国戚打打脸,可要真的惹了颍川陈氏这种百年华族,萧家吃不了兜着走啊。
  “颍川陈乔,见过萧二郎,早上乔之友人对萧八郎多有得罪,还请萧二郎为乔美言几句。”朱能垣轻风浅笑,温润如玉,还顺口把老宋的身份改了改。
  玉卮给侍婢一个眼风,那猸变的侍婢十分机警,回去传话改造老宋去也。
  朱能垣莞尔,看着一脸沉思的萧昆。
  两厢僵持,忽而一声爽朗女音:“十八哥哥!”
  萧家家丁身后出现一辆华盖马车,紫檀车厢,烟纱垂碧帘子随着一只纤纤手响起金玉相碰的玲珑之声,一位柔若无骨的美人下了轿,萧昆一见这美人,便停了呼吸——这美人虽然柔美华贵,但一瞧服饰便知是侍女,既然是侍女,何愁不能讨来?
  思想间又一位美貌妩媚的侍女也下来,春花秋月般的两位侍女侍奉在两侧,迎接马车中的贵女。
  萧昆看了看那马车的徽章,眼睛又是一亮。
  皇家马车!
  这车中人恐怕是位郡主!
  马车中飘出一抹裙裾,一位身量高挑的贵女款款下了车,这贵女一露面,在场看热闹的找架打的都屏住了呼吸,此女眉目端庄,有种大气浩然之美, 令人不敢直视,加之这位贵女毫无建康贵女的柔怜之态,大大方方地抬着头环顾众人,又直视萧昆与朱能垣,眼神坦荡,似乎既不以自己的美貌娇矜,也不愿收敛自己的美貌,这种“姐就是美”的直白坦然,玉卮来了南北朝以后,从未见到——北女高傲南女娇柔,前者失于骄横泼辣,后者失于矫揉造作,唯有今日这位贵女,美出天然自在,颇有昔年的秦汉古风。
  “萧家二郎也认识十八哥哥?十八哥哥是颍川本家之子,游学在外,极少显身华都呢。”这贵女分明从未见过朱能垣玉卮,但撒起谎来,也坦坦荡荡,说的比真事儿还真。
  一言既出,萧昆更是迷惑,这位长兴陈氏皇族贵女口口声声本家哥哥,长兴陈氏倒是的确攀上了颍川陈氏,叫一声本家哥哥也不为过,看着贵女语气坦然不似作谎——
  “这位便是八姐姐吧,上次见到十八哥哥,曾听起姐姐好辞赋,我早就想与姐姐一起切磋——瞧瞧这话,八姐姐还未见过我呢——新封的会稽长公主便是本宫啦。”贵女此话不啻于一枚丢入人群的炮仗。
  新封的会稽长公主,那就是文帝陈蒨唯一的嫡亲妹子陈苍苍,昔日的华阳公主。
  要是玉华昌兴丰安这些寻常的公主也就算了,这位会稽长公主虽然美貌多才,能诗善画,但为人十分暴虐,动辄杀人,管你世家华族还是皇亲国戚,偏偏陈蒨十分爱宠,最多就是禁足。奈何陈蒨对世家多有赏赐安抚,一向怀柔,世家也不能总与一个娇娇女计较太多,这个哑巴亏也不能不认。
  萧昆欲哭无泪,今儿这事儿,恐怕只能作罢。
  惹了这位会稽长公主,只怕人家一剑西来把自己抹了脖子,人家也不过是禁足,到时只怕大兄更欢喜——死了一个萧二郎,皇上一定会封赏萧大郎作为弥补。
  开玩笑,拿自己的小命给大兄换功勋?萧昆又不是傻子。
  几番寒暄,你来我往,到底是用烂鱼筐子扣了人家脑袋,萧昆做主,直说让老宋陪个不是,就罢了。
  听了这个小小要求,朱能垣和玉卮都苦了脸。
  要是说老宋是友人,陪个不是自然没问题,可贵族交友,友人自然也是贵族,老宋那德行,哪里像时下的贵族?
  忽然老宋的声音响起:“睿早上宿醉才醒,头脑糊涂,冲撞了萧家小郎,真是对不住。”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位蓝衣青年大步而来,语意微冷,身姿矫健,面容冷峻,尤其一双好眼,幽蓝如寒潭,有种游侠儿的凛冽。
  旁人还没说什么,那会稽长公主陈苍苍却惊道:“莫不是南阳郭睿?那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游侠儿郭睿?”
  玉卮冷着脸却憋着笑,甭管这公主是何人,她倒真的是个妙人,胡说八道信手拈来——只不过——李白的诗么?
  朱能垣玉卮知道不对,萧昆却不知,这时候信息闭塞,堂堂一国公主脱口而出的名号,无人不信——游侠儿?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等名号技艺,萧家就算势大,可也防不住武林高手啊!
  萧昆连忙借坡下驴,胡扯一同,带着百余家丁溜之大吉。
  找茬的走了,凑热闹的还在,那会稽长公主陈苍苍屏退左右,上前一步行了,笑吟吟:“十八哥哥,苍苍能否一问,何以汉末至今,只有一位陈清平?”
  次回预告:

  公主,您知道的太多了。

  我做梦还能梦见castiel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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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最近很忙的分割线————
  的确很忙,很多的文件工作[严肃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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