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宴乐——舌尖摆渡,神鬼食堂,穿越肠胃的爱人啊

  Cuisine 13 若非群肉签中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秦淮河畔,河水滟滟,天家之女笑吟吟地看着朱能垣,发出诛心之问。
  比起玉卮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朱能垣倒是淡定非常,深色纹丝不动,只是一笑:“喔?”
  陈苍苍也不多说,看了看清平画舫,言下之意,这等机密,还是寻个机密的去处聊。
  朱能垣自然没有拒绝,而是敛衣一礼:“陈乔多谢公主援手,既如此,还请公主不嫌陋鄙,移驾楼船。”
  会稽长公主点名挑衅陈清平,奈何神厨家里蹲正忙着做肉签,听了玉卮的话,随口道:“就在这里说吧。”
  玉卮上下打量了一下陈清平,卷起嘴角:“也好。”
  于是,会稽长公主来到画舫之上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情景:
  鲛绡垂帘,竹席檀安,周樽汉碗,一派清雅古朴的厨事布置后,是白衣如雪的清冷男子,正素着一双手,用一把尖刀,小心翼翼地剔除紫檀贵案上放着的好几大块儿肉。那些肉显然很是新鲜,不仅有淡淡腥膻,还渗着血,殷红液体顺着那双素白冷指流下,摄人心魄。
  这情景换做昨儿那几个狼心狗肺的萧家贵女,只怕早就吓晕过去,然而这位不过刚刚及笄的少女长公主,却是神色如常,只说了一句,便让陈清平的注意力从那些肉赚到了这位公主身上。
  长公主说:“这身衣服见陈思王时,清平君就一直穿着,到现在也没有换呢。”
  陈清平淡淡地看了会稽长公主一眼,就跟看见了肉的筋膜一样。
  筋膜公主也不虚与委蛇,而是泰然自若地坐在了厨事阁对面的榻上,如同在自己宫中一样:“皇兄有一些专司搜集消息的探子,那些轶闻里关于宴饮无不提到清平君这个名号,原本苍苍也如世人一样,觉得这是汉帝御赐的名号,不过有一些世家公子的辞赋之中提到美人,譬如清平君之清贵,譬如阿玉姐姐之端丽秀雅,苍苍便想了,哪有每一代清平君都恰好有那么几个姐妹,恰好有江东周家后人为友,恰好每个嫡亲的妹子名字里都有玉字——除非,原本就是同一群人。”
  陈清平平静地将那些肉分成几堆,用不同的作料腌制揉搓,对陈苍苍的话,仿佛充耳不闻——今昭撇嘴,您就绷着吧,事关重大,要是闹出去您就不能混南北朝了,还有那些六合的食材,您不关心才怪!
  不管今昭怎么腹诽,陈清平还是淡淡地做着他的肉签,那些兔、鸡、鹅、猪、羊、鹿、獐等动物的肉被揉得筋膜寸断,再嫩没有,便被切成了小丁,混在一起,剁成了肉泥。
  长公主看着陈清平刀光灼灼,莞尔一笑:“听上去倒像是皇兄前阵子做的《破甲大阵曲》。”
  果然那剁肉的声音时而激越,时而森冷,时而紧张,时而欢腾。
  陈清平充耳不闻,剁完肉馅,放好作料,将肉馅塞入肠衣。这些肠衣裹着的肉馅,是香肠的雏形,叫做肉签,便于存放,滋味也丰美,是各世家厨下都会备着的一样越冬之物。蔓蓝收了这些肉签,跟老元一起抬着入库去风。
  会稽长公主又说了些事情,无一不是足可证明陈清平是个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妖怪的有力证据,末了公主叹了一口气,起身,伏拜,大礼:“苍苍深知造化多奇异,清平君必然是异人,苍苍与皇兄之母出身蝶衣谢氏,是萃梦师,因此苍苍对这些神异之事颇有了解,平时也多为皇兄于此道分忧。奈何苍苍已经十七,将于王氏联姻,可苍苍心中有一人,辗转反侧,求之不得,还请清平君相助!苍苍愿以长公主之势,助清平君珍稀食材十车!”
  最后一句话出口,陈清平猛地抬头,看了看陈苍苍,说:“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这是个颇为老套的故事。
  少年公主,手握重权,助其兄长,谋于神异,见多识广,一直颇为看不起那些文弱的世族子弟,因此婚事迟迟不定。去年此时,王家强势相压,公主思量再三,为了让兄长能先稳住这些世族,便毅然决定下嫁。
  那是个明媚春日,她与王家嫡次子的婚姻已定,天很暖,她很寒。
  那夜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深谷寒潭,她纵身跃下,一时快意,身为萃梦师的女儿,她知道,梦中坠落,会瞬间醒来。
  可是,她没有醒。
  她在谷底寒潭,遇见了一个人,那人仿佛风流不羁,却又坚定执着,与那些轻浮的世家子弟全然不同,她无可救药地,陷入一场虚幻的爱慕。
  她思慕他,他却不能应,三千界的公主,与六合界的郎君,这是两个世界的阻隔,比人鬼更殊途。
  她知道,她也没有奢求,梦里既知身是客,不如一晌贪欢。
  她但求一夕之欢,可不知为什么,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梦见他,和梦也新来不做!
  她只想再见他一次,亲口求欢,亲耳被拒绝,亲手扼死此心,从此,不做陈苍苍,做会稽长公主。

  听见热闹从春水楼杀回来的华练瞧着陈苍苍,很认真地问:“我听说你擅画,能画像么,若有画像,我可以找一流的萃梦师帮你。”
  陈苍苍苦笑:“这也是我不甘之处,无论梦中如何刻骨铭心,一旦醒来,那面容就十分模糊。”
  “唔,这也正常。”华练摸了摸下巴,“名字生辰什么的,也不知道吧。”
  长公主垂头。
  乘姬眉头一蹙,捧了渍瓜与梅卤奉上,轻声道了句:“长公主不必太忧心了。”
  陈苍苍瞧着这位妩媚的侍婢,温和一笑:“多谢你。”
  华练一拍大腿:“算了,舍命陪君子。公主,你安排一下让我们入宫!”
  送走了会稽长公主,今昭拖过华练:“华练姐,你不是怕走火入魔,不敢入梦么?”
  华练掐了掐今昭的脸蛋儿:“小丫头,这么护着你房东?我不是收了高洋的魂魄么,那魂魄历经凶险,杀人无数,煞气之重怨气之足,无可匹敌,我把他的魂魄,织了一件防弹衣。”
  今昭无语。
  华练笑嘻嘻地枕着自己的胳膊,望着船的棚顶,蔓蓝在檐上挂了一串的避魂灯,随着水波,叮铃叮铃地响,许久,久得今昭翻着一本志怪小说看到了结尾,才听到华练低低开口:“……不能总也不入梦。”
  今昭八卦脸凑到华练跟前:“女神,你还是很在乎房东大人的吧?”
  回答她的,只有女神的鼾声。

  有会稽长公主引荐,清平馆众人顺顺当当入了宫,建康陈家家主也来拜会,证实了陈清平的确是颍川陈氏的嫡子,清平君这个名号,则是从刘秀那个时候就传下来了,萧家为了几个无脑子女,无辜得罪了一位名士,悔得肠子发青。
  且不理会萧家怎么做赔,清平馆众人倒是陪着会稽长公主数次入梦,大家虽然不是职业萃梦师,但好歹也是神鬼,没想到一无所获,华练咬咬牙:“算了,为了公主,老子就欠云淡之一个人情!”
  云淡之,本代春水楼楼主,职业,顶尖,萃梦师。
  云淡之准备了四五天,才凑齐饮、香、音、符四样。此时是萃梦师的黄金时代,要不是陈苍苍无法画出梦郎样貌,云淡之根本就只需音而已。
  “……濯虚梦于东床,表兰心而惠好,晞玄夜以寂衷,望川谷之寒寥,怜庄生之翊迷,有望帝之忧思,山鬼皎皎歌之,子渊缭缭而蹈,我欲告之于六合,祷之于神祇。取饮弱水,求目子君……”
  老周并不入梦,因此唱音助梦便由他来完成。
  从汉初有了萃梦师这行当以来,长篇大论的华美辞赋,便是令人入梦的魔咒,因此萃梦师无一不是有大才之人,因为他们相信,只有文采精美,辞藻华丽的辞赋,能够敲开六合的大门。
  艺术是不分次元的!
  今昭听着老周清凉的声音缓缓念着一大堆有意思没意思的东西,很快就没出息的睡着了。

  再醒来,是一处山谷,有湖水如璧,草色茅屋,茅屋旁的院子里是一排排的蜂房,无数蜜蜂在山谷百花间忙碌,颇有桃源之景。
  今昭醒来时,老元、陈清平、鬼王姬三人都已经到了,只不见华练。陈清平舔着指尖的蜂蜜,一脸狐疑:“这分明是百花蜜……似乎什么地方尝过……不该这么甜……”
  梦境里情绪可以无限放大或者缩小,五感亦然,通常情况下情绪与感觉都会弱化,本该很甜的蜂蜜,在六合之中,不会有太多味道,这也是为什么明明物产丰富,六合生物们还十分愿意卖身为奴来三千界混吃喝的缘故。
  而此间蜜糖之甜,甚过清平馆苦心收罗的上等蜜酿,陈清平已经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陶瓮,开始搜集蜂蜜。
  “这是他的草屋,然无论我来了几次,屋中始终无人。”陈苍苍怅然道。
  陈清平淡定搜集蜂蜜,老元站在湖边手舞足蹈:“好多鸳鱼!”
  今昭顿时有种不想说认识这俩人的感觉,幸而鬼王姬还颇为敬业,足尖踢了踢门口的青草,微微皱眉:“这里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她顺着草屋墙角一溜儿的看,最终指着草屋,“老元,把这个屋子给我掀开!这屋子底下有什么东西!”
  旁人还没说什么,老元已经一抬手,那草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陈旧、破烂、坍塌、腐朽——哗地一声,碧色湖泊中的水冲入了原本是草屋的平地,瞬间湖泊与院子房子连成一条河道,渐渐漫上了蜂房所在的小丘。
  “原来如此。”老元打量着站在小丘上放好蜜罐,卷起衣摆裤筒,涉水而来的陈清平,“这房子是个法阵,镇的就是这条河。”
  “这应是传说中的翡翠川吧。”鬼王姬看着河水欢快地冲破束缚,流向山谷另一头,“翡翠川是六合与三千的通道,湖水里那些鸳鱼,大概就是趁着体力好的时候,在月夕之节从这草屋下面的细小暗河跑到三千界的。”
  “……这是什么意思?”陈苍苍问,她直觉那人之事,于这翡翠长河有关。
  “意思是,这里本该是一处通道,连接着梦里与梦醒的世界,你的那位梦郎,如果知道他的房屋下面有这样的法阵,就可以像现在这样,毁屋成河,去到你的世界,与你相见。”鬼王姬解释道。
  陈苍苍低头,抿嘴,开口:“无论他是否愿意再见我,我都要竭力一次,再见他。”
  “……他是不是穿着一身白衣裳,有一双眼睛,和这河水颜色一样?”今昭努力眨了眨眼睛,“他是被一群穿着奇怪的金色衣服的人带走的,那种金色衣服,像是床单上掏了两个洞当眼睛罩着全身。”
  太岁的情报应该不会错,可谁也没有听说过这种奇装异服团体,老元身为年族,通晓历史,鬼王姬出身幽冥,识鬼认魂,都对这群人毫无印象。
  “六合之大,是超乎想象的。”老元摸着下巴,“我们定义为六合的这部分,其实只有六合的百分之一不到,这些属于三千界和八荒界联手,能够知悉的范围,超过这个范围,还没有人活着醒来过。总而言之,六合的存在定律和我们不太一样,不过按照我们的常理来判断,一般穿得如此神秘装逼的,都是极端团体,觉得自己长着本事,可以管事儿的那种。之前十巫还没被折腾死的时候,十巫不就有这种爱好么。”
  今昭指着河道的方向:“他们是往那个方向走了,要不然,先去看看?”

  翡翠川自由自在地流向山谷深处,众人沿着河水,从白日灿烂的山谷入口,走近了草木繁茂,树深林蔽的山谷深处,这里仅有的光线,是鬼王姬的定魂灯和翡翠川天然的翡翠光芒。
  又不知走了多久,当陈清平的食材篓子已经放不下那么多的鸳鱼,团鱼,蜂蜜,幻蕈,龙骧等物时,翡翠川终于出了山谷。那是一条碧色瀑布,从山谷断口跌落,飞流直下,仿佛玉屑倾流。
  然而,所有的流水在落到那阙深潭的一刻,都被冻结成冰,或者说,被冻结成了巨大的翡翠。本该生机蓬勃,水珠跳袅的瀑下潭水,凝如玉镜。镜面上站着几位红衣男女,那红衣色不相同,或妃或檀,或朱红或绛红。
  着妃色衣衫的那位,一抬头看见瀑布边的清平馆诸人,起身一旋,飞掠近前:“诸君不可近前,此路已封。”
  “……这是通往三千界的翡翠川吧。”老元探着头看了看,要是没有封路,只要顺着那瀑布的水流落入寒潭之中,游到潭水光亮之处,再出水自然就是三千界的某处湖面——大多数都是云梦泽。“见过这位天使,在下是八荒岁时十二族年族世子元黉,请问这条路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路涉大凶异,本已尘封多年,一年前在此留守的天使失踪,法阵势崩,昨日不知缘何,川水终于破阵而出,吾等奉命在此看守。”妃色天使回答。
  鬼王姬眼神飘走,她可不是故意的,她本来以为那破房子下面有密道的……
  “那守神……一点消息也无?”陈苍苍突然开口。
  妃色天使转向会稽长公主:“无。上殿遣出数位高手寻找,都一去无回。”
  清平馆众人面面相觑,于六合之中,他们是异邦人,对风土人情,权力分配全然不了解,如果这里的守神天使都束手无策,他们更没有什么办法。
  “怎么办?回去吗?”
  “不回去还能怎么办啊!”
  老元与鬼王姬两厢议论,今昭想了想,对妃色天使大致描述了一下那些金衣人,妃色天使听了以后沉吟不语,良久她才回答:“这位太岁,多谢你的援手,此时恐怕甚为严重,附近也不再安全,如有可能,请各位近日不要再出入此间,以免招祸。”

  房倒屋塌的山谷中,碧水奔流,河边会稽长公主面色怆然,一言不发。
  今昭等人虽然知道她十分失望,又十分担忧,可这世间原本就是如此,哪有事事如意,便是她贵为公主,也只能抱憾终身。
  良久,陈苍苍站了起来:“本宫明日会备好各色食材和本宫的令牌,如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本宫。”
  陈清平接过令牌,点了点头。
  今昭瞪了他一眼。
  陈苍苍摆摆手:“阿昭,清平君,阿桃,元小郎,多谢你们。是我后悔没有早些问出那一句,这原是命。”
  就算是再努力,也依旧有做不到的事情,有的时候是运气,有的时候是实力,有的时候是嘲讽,有的时候是捉弄。
  “对了,阿练呢?”在公主面前,华练倒还是女子,此时距入梦过去许久,可一同入梦的华练,却迟迟不见身影。哪怕此时此刻大家都清楚,一伙儿神秘人抓走了公主的心上人,此次无功而返,可不见华练,他们也不能轻易就甩手回去。
  “再等一下吧。”老元把手指放入嘴里,长啸起来,年族之啸,可穿时空,在这混沌不明的六合里,是最好的信号供应商。
  长啸之声高亢悠长,一声尾音破开凭空一道流光,好像半空被撕开一道伤口,华练背着一个人,从伤口里跳出来,她黑衣烈烈,半张脸全是血:“快走!快醒!”

  “啊——”
  今昭大喊着醒来,她在六合之中最后看到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那种全身的毛孔都被堵塞的感觉,似曾相识。
  “你醒了。”陈清平端着一碗安神饮,“你是最后一个。”
  今昭擦了擦脸上的汗,又看了看陈清平,恍惚间,她觉得陈清平有什么不一样了,好像眼睛里多了些东西,又似乎是添了点儿人情味儿,总之不太一样。
  “你没事吧。”太岁大大咧咧地伸手捏了捏男神的脸。
  一直在旁看着的青婀噗嗤一声笑了,连忙扭过头去,世间女子,面对自家男神,泰然自若也好,破罐破摔也罢,能坦然到这个程度,如此自在行事的,也只有成长过程中缺少良好指导的太岁,情商不达标的太岁妞儿了。
  陈清平依旧淡定地端着安神饮:“我没事。”
  “长公主还好吧?”今昭问。
  “我已经告诉她,她与那人会有再见之日,只要再见之事,她还没有忘记她的心情。”陈清平回答。
  不光是今昭,连青婀都愕然了,这句话多少字?陈清平管闲事?这什么情况?这是平行宇宙么?
  “她与我十车珍食。”神厨家里蹲言简意赅,“另,阿练说,她也是齿轮。”
  长公主听了清平君这话,自然又抱有一丝希冀,她的婚定之日已经选好,不容抗拒,可她到底拥有希冀,又肩负重任,因此也未流露太多悲容。她已经下旨厚赏清平馆众人,又贬斥了那日萧家寻事的几位小辈,明日将亲自送一行人出宫回船。
  当然,带着那十车珍贵食材。
  “……华练姐还好吗?”今昭转换话题。
  青婀低头,刚进屋来的老周一听这问,又抬脚出去,陈清平将安神饮灌进今昭嘴里,看她咽下去,才说:“不好,现了原形。”
  “啥?”想到在云外镜的镜像世界里见过的华练原型,今昭顿觉,这个世界要被摧毁了。
  “被一群枭光追着,换做你已经糊锅了。”陈清平说。
  “……多谢提醒。”
  ————我是被雾霾里暗藏的感冒病毒削去后颈肉以至于挺尸的楼主的分割线————

  次回预告:

  房东大人!我想死你了!

  什么?这特么的是一群?

  没想到身为八荒中人,还要熟读霍金的著作!

  ——我是虚弱的吃扑热息痛片的楼主的分割线——

  文中的入梦赋都是楼主瞎编的,请不要考究平仄措辞[奋力咽下药片娇怯怯倒下去继续挺尸
  多谢大家,今天好多了,于是继续滚起来码字。

  原来很多人都很想念房东大人啊。
  Cuisine 14 梦里造出黑洞在,满碗酥酪压樱桃
  其实让老周来念催梦赋,华练意见很大。
  这把声音曾极尽嘲讽地拒绝过她的智慧和美貌,至今还容他活在世上,华练已经觉得自己十分大度,有大将之风了,但若说听着这把声音唠唠叨叨还能睡着——她不立马爬起来揍人就不错。
  不管怎么胡思乱想,有三千界实权公主的面子,云淡之也不能拒绝这场护法,他最多就是不跟着进去而已,清平馆阵容豪华,他不进去,在旁守着,问题也不大,而有了云淡之在沉睡的众人身边护航,进入六合,最次也能被唤醒。
  只要能被唤醒,华练就不必担心迷失在浩瀚的六合,她就可以从容地把那个撒娇的人从角落里挖出来,带回家。
  华练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才愿意答应那公主的儿女情长的。
  开玩笑,她贵为公主,饱览贵家秘辛,才能求到陈清平面前,要见一见情郎,直说不愿意后悔,而这世间有多少悔青悔断的愁肠,变成孤坟白骨,多少人悔的不是错过的爱人,而是无法挽回的生命。
  见了面,只说最后一句话?
  啧,说了最后一句话又能怎样?或者又会有一腔旁的心思,新的欲望,说一句,留一次,睡一回,在一起,不分离,不死去,为何死亡要将我们分开?如果这是天命,我必逆——这是成魔的必经之路嘛。
  华练撇嘴腹诽,眯起眼睛扫视周围,这是一片归园田居的景色,想必期间主人十分恬淡,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此时众人还未入来,华练便随意找了一个地方等着,打算等到人以后留一句话:她要顺便去个地方,等会儿再回来。
  很可惜,第二个人还没有出现,便有呲呲擦擦的火光电石之声传来,黑暗从一角慢慢溢出,蚕食光明。
  华练一看那片黑暗,便知那是很大的一群,枭光。
  成年的枭光遮天蔽日,寻常人看不见,只能瞧见它的影子,一只巨大黑鸟影子,这黑鸟的影子能以极快的速度将光吞食。
  枭光的由来处并不十分清楚,有人说来自神秘的异世界,有人说来自更高的次元和维度,但这种生物在三千界到底稀有,也看不见实体,只能瞧见它黑鸟一样的影子,这影子就算能吞食光芒,也不过是几里方圆。三千界的古人所称天狗吞月,便是偶然误闯的枭光的手笔。
  对于华练和陈辉卿两人来说,这种生物,还真的是有点威胁性的——如果没有了光,时间与空间便相对失去了意义。因此华练对这种生物颇有研究,甚至亲手捕杀过一只成年枭光,顺便吓屁了亨利一世。
  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一群,这能有几百只!
  糟糕了呢……
  华练看了看身上穿着的黑袍,没想到这煞衣挡得住姬晋的魔念,却撞见了迁徙中的枭光。
  不,看着枭光这架势,应该是追着什么东西来的?
  齿轮?公主?清平君?
  时不待人,华练无法通透想出所以然,她只能以最快的速度甩出天使蛋透卿为诱饵,透卿正睡得迷糊,朦胧间看见一大片黑影压抑侵来,不由得一把抱住华练:“姐姐救我!”
  “闪啊!”华练把透卿往那煞衣上一缠,两手之间电光闪闪,咔嚓一声,凭空消失。
  “别喘了,一会儿要是那群玩意追来,我就把你丢给他们吃。”华练看着“娇柔”地依靠在自己身上的透卿,面露不耐,“快点想办法!这些玩意和你应该同属吧!”
  透卿眼中精光一轮:“我与它们,就像是海王蝎与鹦鹉螺,是互为天敌的,我落单,它们必定不死不休,现在只能逃了。”
  次奥!华练腹诽,难道吸引枭光的,是透卿这没用的玩意?
  华练侧耳倾听,似乎一时半刻,这些枭光还没办法追上来,奈何六合的构造,犹若果冻宇宙,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瞬间移动到这里,必定留下痕迹,枭光很快就会追来。然而刚才的境况,要是她不放出透卿引诱,那一片山谷便会被枭光占据,等今昭陈清平他们一进来,立马交代。
  “算了,去识海!”华练一把抓住透卿。
  “怎么去?”识海又不是便利店,下楼即是。
  华练咧嘴指着自己:“我与陈辉卿同脉之体,自然神思牵引。”
  透卿苦脸:“难道您老打算放任对他的相思成狂,极度渴望之下,乘欲而去?”
  华练表情一僵,随即一把拎起透卿的衣领,眼睛一闭一睁,瞬间赤红如血!
  “卿卿我来了——”

  “卿卿你——”
  眼前有无数鲜红海棠连绵成海,每一朵花都全无枝叶凭栖,每一朵花都诡异地漂浮在半空,似乎枝叶根茎凭空消失,只留下血色花朵。那一片血一样的花海之中,陈辉卿很认真地在数那些花,随着他嘴里的嘀咕,他面前的那些完整的海棠植株的枝叶根茎迅速枯黄、溃败、腐烂、化为尘土、化为虚无,只剩下一朵红得瘆人的花。
  “……19961129,19961130,19961131……”有数字随着那些植株的消失变幻着。
  华练一个跟头从半空中跌下来:“你——你把棠海怎么了!”
  这家伙不是在玩揪着花瓣数爱或不爱的游戏吧!
  此间,是萃梦师熟悉的一处六合平原,有海棠茂盛如海,一条翡翠川和一条琉璃川一左一右从花海两侧流过,这里除了幻火海棠之外,只有些没攻击性的小动物,距离象征出口的翡翠川和白日幻想即可抵达的琉璃川又近,是训练新手萃梦师的好地方。
  现在这个好地方,快让陈辉卿给败光了。
  不过现在要着急的不是生态平衡,而是,如果这里不是识海,那么枭光很快就会追上来啊!
  说曹操曹操到,华练只觉得一股压抑之气从她来的地方溢出来,她想也没想,一脚将透卿踹进了花海之中,陈辉卿的身前,而后自己扑倒两人——“起!”
  再开眼,又是一番沧海桑田,长而曲折的隧道之中,山壁之上,全是亮光闪闪的水晶,华练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一点,那火光燃起,顿时被四面八方的水晶折射,闪瞎人眼。
  嘿嘿,这是靠近六合白民国的晶芒山,山里山外皆是水晶,这么多光晃来晃去,让你们吃个痛快!
  华练又踹了透卿一脚,毫无义气地将他踹进了亚空间收纳袋里,然后推着陈辉卿的后背:“什么也别说了,后面有枭光快走!”
  陈辉卿前一秒还在棠海败家破坏生态平衡,后一秒发现仅供蹂躏的海棠不见了,眼前是无数水晶,每一个棱面都倒映着一张脸孔——要是换成旁人,肯定会觉得满眼大大小小的华练的脸简直就是精神污染,可陈辉卿却觉得心头一松。随即身后那位精神污染源便连推带搡,拉拉扯扯,带着他从一个岔口拐出去,每隔一段路,就抛出一个小小宇宙,炸堵隧道,这么炸啊炸啊的跑了出去。
  “不能再忘南麓跑了,那边已经有人迹了,咱别拉着怪给NPC们添堵。”华练站在隧道口,“向北!”说着,她抓着陈辉卿,一闪身又出现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识海去不成,就只有找个好战场了。
  荒凉的,几乎没有视线聚焦之处的冰原上,刮着足可把人掀翻的大风。
  华练抓着陈辉卿望着天际,大喊:“云淡之快让我醒来!”
  泥煤!风声太大听不清。
  这里是最理想的地点,远离人群,冰面折射,四周空旷,也不必担心一个大招山体滑坡,这里的冰比人的梦更古老更坚硬,华练跺了跺脚骂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过头对陈辉卿说:“一会儿一场生死之斗我可能不太行临死前我给你留句话吧我染了酒吞的梦魇邪祟无法入梦后来搞了一个恶灵煞衣加上春水楼护法才进来结果遇见枭光真是不幸恐怕这回难以善了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你的我还在明朝给你生了一个猴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俩被打回识海你记得把我的碎片搜集起来一千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就酱!”
  “孩子叫什么?”陈辉卿一针见血。
  华练捂着膝盖倒地。

  一道墨色,好似落笔,于浮空划出一道,墨迹晕染,愈加扩大。
  华练难得流露出凝重之色,这些枭光若是落单还好办,哪怕十只也能对付,可这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竟有数百!
  同化黑暗,吞噬光明,无视时空定则,这些神秘空间的恶灵,到底要怎么对付才好!
  “辉卿,我能暂时用两个套叠空间将它们包裹其中,你能将它们湮灭吗?”华练问陈辉卿。
  “先湮灭的是你的空间,而后只有一瞬间,可以湮灭空间里的枭光,我不知道能湮灭多少。”陈辉卿回答,“不过我有个……”
  “没办法,先试试看吧。”华练说完,双手掌心相对,两掌之中渐渐扯出两道光来,一蓝一紫,她捏着两道光,缠在一起,抛向了那道墨迹一样的枭光前锋。
  蓝紫两个空间瞬间套在一起,封住了那道墨迹,而后随着枭光们逐渐突入,好似吹泡泡一样,两个叠加空间愈发胀大,没一会儿,冰原上空便出现了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刺啦刺啦响的“垃圾袋”。
  陈辉卿抬起眼,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一团几乎就要将那空间吞噬干净的枭光,他的眼眸瞬间从湛蓝海洋化为一片极其浓郁的混色,有炽热的红,光亮的黄,神秘的紫,这些颜色飞速旋转,而那两叠的空间似乎温度骤然提升,那热度光芒仿佛垂死的恒星在作最后的挣扎,不甘就这样沉寂在宇宙,然而死亡终究来临,又是极快的一瞬间,那光芒熄灭,那些枭光看似冲破了两叠空间的囚笼,可希冀也只是一瞬,而后仿佛有极大的引力出现,陈辉卿回身抱住华练:“快走!”
  有什么极大的力量,似乎要吸允去身上的皮肉,脑海中的精神,陈辉卿很快便涌出一口血雾,华练也觉得身体里的精气神在飞速朝着那黑暗而去。
  “东皇太一!你丫的为什么要整出个黑洞!”
  在华练最后的视野里,是一片真正的黑暗,不仅仅是枭光,连冰川积雪都似乎被吸入那片黑暗。
  华练不再犹豫,下一秒,便又出现在了那茅草屋前,大声疾呼:“快走!快醒!”

  陈辉卿造出的小小黑洞有效,但并不完美强大,还有百余枭光勉力逃出,追了过来,华练拼着最后撑住与那些要命的玩意周旋,众人逃了出来,她也数处受伤。
  “所以就现原形了?”今昭颇觉担忧,竟然是能显出原形的伤。
  “除了云外镜那种腹黑的变态,还有几人能让华练现原形?是她自己说受伤太难看,要化成原体的。”老周不以为然,“说得好像她不受伤就多好看似得。”
  “这你就不懂了,现在房东大人醒了,在爱人面前,女生要保持形象!”老元握拳。
  “仿佛房东大人算不上二房东的爱人吧……”老宋挠挠头。
  “老宋,你真令我失望,你怎么能替老周说话!”老元痛心疾首。
  三个人毫无顾忌地堵在房门口,今昭十分无奈,不知道该扭头回去,还是每人给一巴掌。
  正无语扶额,华练的声音突然响起:“昭啊,进来,有好吃的。”
  今昭推开相声三人组,直接走了进去,然后一脚绊倒。
  陈辉卿因为睡了很久,有些僵硬,半躺在榻上,而差不多是腿的位置,盘着一条比胳膊长些,两指来粗的小红蛇,那小红蛇看着跟寻常的蛇没两样,只是头顶多了一个尖尖的小角,仔细看,头的两侧还有一些奇怪的花纹,但这些都没什么,最让人崩溃的是,这条蛇长了一双华练的眼睛,就凭那眼睛摆着的娇憨天真,今昭便十分佩服房东大人,看着这么妖异违和的东西,还能喝下去补汤,他果然是太一,上神第一人。
  哪有蛇这种玩意长了一双少女漫的眼睛的!
  今昭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欲哭无泪。
  华练虽然是蛇体,但吃喝不愁,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吃着奶浇樱桃。
  这种点心是时下贵族流行的茶点,凝脂般醇美的乳酪热成软软的浆,浇在用果子针去了核的,再用冰湃过的樱桃上,热浆冷果,乳香灌入果肉里,一丝甜,一丝酸,一丝清美,一丝浓醇,一丝软爽,一丝柔滑,尤其是那乳酪在樱桃上拉成了一个图案,大约是海棠花树,可惜被华练吃了一半,花还在,树消失。
  “这楔桃,哦不,樱桃,哦不,还是叫楔桃,谁拿来的,怎么这么大?”今昭拈了一颗,无限幸福。
  华练摇头晃脑:“王六郎。”
  次回预告:

  王子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么公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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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我是刚吃了销魂的板蓝根兑感冒冲剂的楼主,明天能爬起来看人不重影的话会滚来更新的。
  
  Cuisine 15 不见枫红会明月,蜜纯鲫鱼煎一盘
  “樱桃这么好吃,为什么我们不干脆去王六郎那会儿养伤?”老元故作惊诧。
  “六郎处春好景融,多适合疗养!富庶!风流!接地气!”老宋振臂。
  “因为练之得了蛇精病。”老周咧嘴。
  “晚期。”青婀握拳在心口,郁郁状。
  华练白了几人一眼,尾巴扭扭,刺溜一声钻进了陈辉卿的领口。
  蔓蓝冷吸一口气:“流氓!”
  清平画舫好歹算是有会稽长公主罩着,一时半刻倒也不着急离开,秋日葵盛,老宋弄了一筐野鸡蛋回来炒秋葵,蛋酥软,葵清香。
  这是距离王操之那时,两百年后的会稽,历经战祸与人心惶惶,在这瑟瑟秋风里,有种格外娇柔的意态。人们似乎为了昭显他们与北人的不同,格外追求奢华高贵,风流柔美,奈何世家凋落,陈蒨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皇帝,他忍着华族之气几年,而后寻了一个由头,将这些世界分化敲打。
  今昭觉得,这陈蒨不是个善茬,要是多活二十年,恐怕又是一番天下。
  这个由头便是王家郎要休妻。
  会稽长公主绝非骄横之辈,无奈她出身寒族,便是皇家女儿,落在王家婆姑眼中,也是极大的污点。这群内宅妇人自恃甚高,却不懂政治眼色,会稽长公主在王家一直隐忍退让,终于选了最为恰当的时机爆发,王家女人早就忘了她们并不是王神爱,王娇娘这样的人间仙子,只一口气要休妻,妻是休了,王家郎君们的前程也到头了。
  华练对此的评价是,齿轮们的命运,总是有点多舛的。
  陈蒨龙椅上莞尔一笑。
  这边厢会稽长公主变回单身,住在华美的公主府,那边会稽又迎来一位公主。
  这位北朝公主显然是隐姓埋名出来玩耍的,可惜她遇见的是清平馆的人,在她与青婀她们混的熟稔,崴了的脚也好了大半时吐露闺名那一刻,大家就集体卧槽了。
  中国历史上只有两位皇帝是从一而终的,一位是隋文帝,妻管严;一位是明弘治帝,有阴影。老宋实在没有想到,他顺手从猎户陷阱里救出来的不是还珠格格,而是大名鼎鼎的独孤皇后,侧帽风流的独孤信的幺女独孤伽罗。
  清平馆众女在南北朝实在太闲,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小说,提到独孤伽罗,顶多觉得她是女权主义的先锋,可她爹独孤信,那可是与高长恭、韩子高、慕容冲一样的人物,多少小说YY,多少人哭着喊着把他们写成腹黑霸王攻,妩媚傲娇受。
  在得知独孤伽罗芳名的一刻,青婀差点问:“你爹是攻还是受?”
  然后为了安全考虑,老周与华练商量了一下,把独孤伽罗送到会稽长公主府去了,青婀拍着大腿叫好,百合,妥妥的要百合。
  今日是说好到长公主府赏晚枫的日子,清平馆众人留了不好解释的蛇精病华练与长得惹事儿的陈辉卿在家,其余人赴宴,一路上今昭颇有些担心:“华练姐和房东大人久别胜初恋,不会折腾得把船给拆了吧。”
  玉卮摇头:“不会的。”
  蔓蓝也觉得今昭担心的有道理,画舫好歹是船,没有地上盖的房子结实啊,她想了想忍不住还是问:“为何?”
  青婀的嘴巴越咧越大:“要是反过来房东大人变了蛇,还有搞头,现在么,除非阿姐不要脸恢复人形,否则就凭她那两指粗的腰身——How?”
  鬼王姬思忖片刻,阴森森地笑了:“若是蛇,也未必不行。”
  青婀也学着鬼王姬的地狱笑容:“这么说来,也不是不行——”
  说话间会稽长公主的宅邸已经到了,这宅子选的地方也很独具匠心,是城外近郊地势最高一处,站在大门,便可俯视会稽城,说是公主府,环境之清幽雅美,根本就是个私家大花园。园中最多的是树,春有柳夏有槐,秋看枫红冬赏梅,此时晚枫未落,好似一片云霞袖拢。
  果然会稽长公主是皇帝的枪,飞鸟尽良弓妹妹也算给藏了一个好地方。
  陈清平一声不吭地在一旁和朱师傅带着充为打荷伙计的老宋准备食材,老周老元看着小姑子们闲扯。会稽长公主陈苍苍与独孤伽罗年龄相仿,个性又都爱恨分明,颇为强势,两人一见如故,没几天的功夫,已经姐妹相称了。
  今昭歪歪嘴,不知道后来南北朝灭来灭去隋文帝大一统时,这姐俩有没有再见过。
  闲聊间乘姬献剑舞,独孤伽罗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子,突然开口:“这是一位男子吧。”话音一落,莫说乘姬,便是清平馆众人,也惊了。乘姬容貌妩媚,身量纤细,姿态又十足女人味儿,这独孤皇后打哪儿发现性别的?别这一位也是身有神异的齿轮吧!
  独孤伽罗指着乘姬:“他虽然喉突不显,脖颈纤美,然男子骨骼与女子不同,腰臀之间动作也不一样。我看过许多习武之人,自然晓得。”
  陈苍苍来了兴趣:“如何不同?”
  两位公主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听得坐在一侧的蔓蓝满头大汗。
  到了膳时,时令小宴已经做得,一道秋肥的鲫鱼用酒与蜜、盐腌制,再滚膏油煎熟,细腻甜香,还未下箸便已经勾人膏油是陈清平熬了牛板油加些许芫荽赤椒子熬制的,本身有清香之味,与鱼一起在石锅里坐火,膏油尽化时,鱼肉在锅中呲呲作响,煎得表皮金黄,脆中有甜咸香诸味。海陵郡开海买来牡蛎,洗净后先上火去灼,去掉些许汁水,加入粉盐,以铜杵烧热再灸熟,蛎肉鲜美紧致;还有细细切丝的橘皮鲜姜,裹了鸡子藿叶蒸出,鸡子嫩滑,藿叶清香,橘姜通口醒神;再用猪油膏与蜂蜜和面,做胡饼烤,外焦里嫩,喷香四溢。金齑玉鲙更是少不得陈清平亲自着刀,飞鱼脍如蝉翼,白影纷纷。
  陈苍苍忍不住称赞:“这果是云中君兮纷纷齐来下之景啊。”
  宴过,有人枫林坐看,有人去高卧歇息,陈清平四处捡着品相好的枫叶,打算回去做豆沙包,玉卮一抬头打算唤人添个手炉,却发现随侍身旁的乘姬不见了。
  “乘姬?长公主带走了啊。”蔓蓝捧着一杯翡步茶,这茶是天南那边来的,因汤色红亮,味道浓郁,酷似绯红之翡,产茶之地名布日,因此得名翡步茶。其实,便是后来的普洱,熟普洱暖宫养胃,清热解毒,秋日易火,蔓蓝就把库房里有人送与她的普洱拿出来了。
  玉卮揉了揉眉心:“看来乘姬倒是真的挺喜欢这位会稽长公主的。”

  有风吹过枫叶飒飒,有叶落在身下缱绻,有身下肌肤柔滑,陈苍苍觉得这里似梦非梦,因若此是梦,缘何那丝缎肌肤,如此灼热,如此真实,因若此非梦,缘何那身下之人,面容不清,朦胧迷幻?
  “长公主。”乘姬落下一子,看着对着棋盘发呆的陈苍苍。
  “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陈苍苍有些面热似地,按了按额角,“只是我与伽罗皆是公主,若要借势,为何选我?”
  “公主,刚才您那一瞬间神思不属,是去了何处?”乘姬轻抚鬓发。
  长公主久处惊云之中,又是萃梦师蝶衣谢氏之后,见过不少皇室秘闻,阴私诡谲之事,饶是如此,也略有一惊,转眼又平静下来,眼风淡淡:“如此说来,刚才白日一梦,梦中人是乘姬?”
  乘姬故作娇羞:“可不是么。”
  长公主拈着一子迟迟不落:“一场春华大梦而已,乘姬便要求本宫收你为面首么?”
  乘姬微微摇头:“吾族中人,似狐而独角,人形多美貌,与吾族人交欢,可获两千年寿命,因此在六合之中,吾族人丁寥落,多被强权所囚。乘姬性狡,逃得一处自由,可终究留不住。因此,乘姬想邀长公主入六合,以公主智谋和强神博思,定能于六合挣得一方势力,若到那时,请长公主护着乘姬,保住乘姬的自由。”
  长公主神色不变,适才那一番琉璃川畔的缠绵,让长公主已然明了这位女装少年并非我界中人,而是从那魂萦梦牵的六合之界而来,她自然是想要结交相与的,至于乘姬所说的挣一份势力,倒也不是不可行,至少若在六合之中握有势力,便可以去找他……
  “你便是想着令我终生沉睡,活在六合之中么?”长公主笑问。
  乘姬还是摇头:“那样粗浅入梦,五感于六合之中,都不透彻,如何能行?”
  长公主似有不耐:“那么你是要如何?”
  乘姬的笑容更盛:“我带公主去,只是,还请公主笑纳我为面首,不与我一晌贪欢,公主是没办法真的进入六合的。”
  长公主皱眉:“此后还会回来此间么?”
  乘姬的笑容里带着些许诱惑:“那时,便看长公主的意思了。”
  长公主落下棋子:“既如此,何不试试?”
  姬莞尔一笑,妩媚风致扑面而来:“既如此,往后还请长公主多多照拂了。”
  对局而坐的两位女装丽人,相视而笑,手中棋子叮咚错落。

  “你怎么了昭?”华练在今昭肩头盘成一坨。
  “没事,我觉得乘姬,乘姬好像跟长公主啪啪啪了……”今昭扶额。
  “她是公主,想啪就——啊!原来如此!”青婀拍手,“两千年,是么?”
  “值么?”陈清平突然开口。
  今昭站在他身侧,沉默不语。她只是不知,该要回答什么。她知道乘姬是什么以后,便也知道陈苍苍会因此获得什么,只是——一场千年大梦,梦醒时看江山国色,是否还能温柔如昨?
  乘姬者,乘黄也。
  乘黄,六合瑞兽,奇异的一族,原身如狐,幼兽金黄,不能化人形,成兽可化人形,多貌美好姿容。乘黄自有奇异,精卵皆是珍稀,六合中人得之,可获千年寿命,三千八荒中人得之,可成为六合之民,亦有千年寿命。
  这种神奇的生物,是六合中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补药,是三千界和八荒界中的人想要进入六合,最方便的通门。
  试想,一夜合欢后,六合大门开,从此不再是梦中朦胧,而是真实地,进入了那个真实的梦幻世界,在那里拥有两千年的时间去挥霍,而如果在那里寿命尽了,还会回到三千界,一睁眼,不过是一个晚上。
  一场,两千年的梦。
  无怪乘姬出来时,大家都很吃惊。
  拥有这样的神异,乘黄一族,死的死,囚的囚,不知乘姬有怎样智慧,才侥幸偷生。
  不过,乘姬能抓住会稽长公主这个机会,也许他的富贵自由,指日可得。
  只是,当梦境两千年人间只一天过去之后,在人间醒来的陈苍苍,已经不是睡着时的那个,她该如何以2000年的苍华老去的心境,来面对一无所变的凡世如常?

  “如此说来,乘姬就是一张游戏卡,拿到了不仅可以登陆游戏,还能获得2000年的游戏时间。”今昭抄着手,马车有些颠簸,颠得她有点儿困,又吃了太多,怕存了食,只能聊天,偏偏长公主的管家安排回程的马车,前面两辆都坐满,唯独她和陈清平落在了第三辆中,这要是换做旁人,她还愁没话说?
  “游戏卡?”陈清平显然是个不玩游戏的,不过,能接话就是好事。
  今昭抖擞了一下精神:“男神,是这样的。你就想,乘姬是一张门票,有了这张门票,就能打破次元墙,从一个次元,到另一个次元去,考虑到梦境的特殊性,有点像从三次元到二次元去,而且这张门票,包含2000小时的二次元游园时间。”
  “这样。”陈清平点头,沉思片刻,又抬头看着今昭,“只是,为了那个梦中人,打破次元墙?她回到三次元时,又会怎样?还能算是三次元的人吗?”
  今昭大吃一惊,陈清平今儿吃多了还是喝多了,竟然问出如此复杂有深度的哲学问题来!
  不仅如此,陈清平又继续说下去:“尽管求道之人内省,说我思故我在,但若没有旁人认定,但若旁人均视你为异类,或者视而不见,那真的能守住本心,还坚定认为自己的存在吗?”
  今昭想了想:“你是说,尽管心灵鸡汤里怎么忽悠,你之所以是你,是因为你的心,你就是你,但是实际的状况是,人都是群体动物,具有角色身份,贴有标签,一旦脱离,便会惊慌失措?其实你说得对,的确会惊慌失措。以公主的情况来看,等她回来,恐怕她不能容于这个世界了,我觉得公主那么聪明,一定懂得。”
  “今人花花世界,情缘非此即彼,俯首皆是,而古人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一旦遇见,便分外执着。既便是醒来后再也不容于世,也好过在这世界上,孤独地活着,哪怕是死去,也好过孤独一人地活着。华练姐不是说,公主也是齿轮么,那既然高洋都知道要寻找解脱,我想公主,一定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太岁看着窗外的枫红,幽幽地说,她看的太专注,说的太伤感,便没有注意到,坐在她对面的陈清平,也在幽幽地看着她。
  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那人的眼神,同样分外执着。

  数日后,独孤家的人接走了伽罗,有一夜天光灿灿,仿佛圣琉璃降临,今昭抬头看着夜空,她知道,公主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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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病了所以省了[扑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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