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宴乐——舌尖摆渡,神鬼食堂,穿越肠胃的爱人啊

  楼上又出现了一位换我宝姐姐的姑娘。

  姑娘,我们可是前世认识?

  以及Kuso君不必担心,我为了减肥一直在吹电扇。。。于是就心浮气躁汗如雨下有种把男主角KO的冲动。
  Cuisine 6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鳝丝涎水流
  打杂的太岁总算是知道下杂库房里那些条活金枪鱼是哪里来的了。
  这一条金枪鱼并不大,约有一米长,尾巴上有伤口,入库的时候今昭看了看,那伤口是五指印,分明是被人抓着尾巴弄伤了。跟蔓蓝放好了鱼,今昭忍不住问坐在角落桌子旁收邮件的陈辉卿:“房东大人,这鱼不会是你抓来的吧。”
  陈辉卿头也不抬:“是的。”
  今昭汗如雨下。
  陈辉卿收好邮件,端着电脑和咖啡回房去,前脚才走,后脚暖兮搂着百里香蟹足棒下楼,今昭捅了捅老宋和蔓蓝。
  细看来,那蟹足棒长得十足不坏,长眉细眼,皮肤苍白,清癯细瘦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衬衫,配了红裤子,走路的姿势颇有几分摇曳生姿,瞧着也是最次美貌小娘炮,万受无僵。
  只是,这个风流气度吧,怎么瞅,怎么有酒吞童子的影子。
  蟹足棒提着一个坛子,看到今昭等人,微微一笑:“这是我家里的酒,请你们找个阴凉不见光的地方保存几天。”说罢,递过酒坛子,一笑而去。

  春日春水暖通,好水养好鳝,库里除了金枪鱼,也正经入了好几篓鳝鱼,姑娘们吓得不敢收,陈清平只能亲自出马,让休假归来的老周打打下手。
  鳝鱼性温味甘,血肉皮骨都皆可入药,可做的美食也多,若是杭帮菜有虾爆鳝,苏帮菜有响油鳝糊,川菜可做鳝鱼火锅,鲁菜可酱烧,粤菜有鱼段。今昭没死之前,当然是没吃过这等美味的,可自打从西塘回来,吃了一次朱师傅的响油鳝丝,就念念不忘,盼着春暖花开,自家老板可以下水摸鱼了。
  一盘子鳝丝儿挂了汁糊端来,一盏热热清油浇下去,刺啦一响,便是响油二字的来处,这一响跟号子一样,让围坐在桌子前吃员工餐的老几位都端了白饭,伸了筷子,满满一筷头铺在白饭上,鳝丝儿滑嫩又有嚼劲儿,浓油赤酱好味足,汤汁儿酱糊落了白饭里,连饭都好吃起来。这种看着油乎乎不算大雅之堂的菜,格外适合平常百姓下饭对胃口。
  朱师傅招呼着大家:“多吃一点,鳝鱼可壮阳。”
  老宋痛哭:“怎么办这一屋子的单身狗!”
  老周白了他一眼:“你就不必刷存在感了,安姑娘只不过是睡了你。”
  几个人正在说笑,那一对蟹足棒和暖兮扭股糖一样出来,也坐下,瞧了瞧老几位的桌子,也点了一份响油鳝糊。朱师傅吃了饭去上灶,顺手拽了刚放下饭碗的玉卮打下手,老周和老宋一个被陈清平拖去洗涮河鲜小蟹,一个去前面照应,今昭蔓蓝青婀不知道叽咕什么,独独剩下陈辉卿还在听话地吃鳝鱼。
  “咦,这不是辉卿么?”暖兮开了口。
  陈辉卿埋头苦吃。
  “陈辉卿?是吧。”暖兮不抛弃不放弃,继续追问。
  陈辉卿放了碗筷,歪着头看了她片刻,才开口问:“你谁?”
  那蟹足棒非但不吃醋,反而低头笑了起来,眼波阵阵,媚态横生。
  陈辉卿看着他,片刻之后,放下碗筷,起身绕过暖兮,直盯着蟹足棒:“你是谁?”

  今昭和青婀蔓蓝躲懒,坐在便道一出来右手边通往东跨院的廊下,边吃云片糕南瓜子边闲聊,聊着青婀休假顺便替蔓蓝去谷里瞅一眼,百花谷的食材又都长大了,那群鹿看着越来越好吃了,还有蔓蓝卧房里的书倒是帮着拿来了,可那张极大的床不知道怎么的不见了那比屋子没小多少的玩意说丢就丢了——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蟹足棒搭讪蔓蓝的事情,尽管今昭很讨厌那个什么暖兮,可她也不愿意看着傻白傻白的一姑娘,让渣男给骗了——那个蟹足棒妖气十足,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你们都想左了,其实问题在于死气,那姑娘的死气,要不是她还活蹦乱跳的,我会以为她是才从太平间拉出来的。”青婀摇着手指,“那个蟹足棒妖他的,妹子的死气,跟人家没关系。对了,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有人一直在监视清平馆?”
  蔓蓝点头如捣蒜:“我上次就说了,一双眼睛,但找不到人。”
  三个姑娘面面相觑,最后决定这种危难的事儿还是交给男神们去解决,身为奶妈,打听点儿八卦听听壁角就可以了。
  厨房里玉卮凝神看着一份《幽都邸报》,不起眼的地方登着几则讣告,死的全是妙龄少女,身份不高,差不多都是刚出道的山鬼之类的小妖,各自都相隔甚远。
  “你看见了?前几天听鬼王姬说了一句,不知道冥府或者大理寺会不会查。”朱师傅说道。
  玉卮闭着眼在心里画着地图,这些小妖虽然分量小,可所在的城池不是幽都便是华都,要害重镇,从北面一直推过来,刚刚履及江南,莲城死了一个,越城死了一个,中间空着的,可不就是杭州灵城么!
  “黄少卿也想拨拉拨拉这件事儿,可酒吞童子似乎指使了手下在幽都闹得厉害,又抓不到尾巴,所以分身乏术。这事儿只能轮到冥府刑部,或者御史台去。你那位阿姐的一个小姐妹也死了,听说她在查。”朱师傅解释道,“你也觉得,该是灵城了吧。”
  玉卮摇头:“知道又如何,满城小妖多如牛毛,怎么看得过来。啊,难怪阿姐从青婀那里借了很多幺蛾子!”说着她又低下头,拨弄着莼菜叶子,“阿姐也不告诉我。”
  朱师傅用细叶刀分着文蛤:“那是护着你,别说是姐妹,就算是夫君,也未必事事禀告。”说到此处,他手里的刀转了转,“若是我,倒是不会瞒着你呢。”
  玉卮不想再提死人这事儿,转话问:“你做的什么?”
  “头儿在南通那边赶海带回来的,做个黄酒蒸玉蛤。”朱师傅一笑,“别皱眉,这不是现在的文蛤,是大汉朝的玉蛤,纯天然无污染,鲜美肥嫩,入口甘甜,色如玉质。”说着,笑得更温文尔雅,细叶刀轻轻抵在那蛤蜊紧闭的缝儿上,“你看,要料理这种上等食材,必须精心,猛力一插当然能撬开,可就伤了嫩肉,必须先用沾点儿黄酒的刀刃不锋处慢慢研磨,搔到痒处,待筋肉放松那刻,缓缓滑入,那酒液滑进去,慢慢就醉了,醉了才好料理,等到刀刃半去,肉料自然汁液漫流,猛力一沉,直捣心口,连心血都不会流,也不觉痛楚,那滋味才不会走偏,而后就这么就口生吃,也极美味,很天然呢。”
  说着,朱师傅把手里撬开的文蛤递给玉卮。
  玉卮颤着手指接过来,心里有一万只发情的蛤蜊精扇着蚌壳呼啸而过——色如玉质你妹!猛力一插你妹!醉了好料理你妹!滋味很天然你妹啊!
  门外青婀憋笑憋得直抽,拽着一头雾水的蔓蓝和就快绷不住的今昭狂奔到西跨院,纵声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哈老朱干得好啊!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玉女不要太顺手啊!不愧当过齐王嘈嘈切切错杂弹大朱小朱落玉盘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受不了了!”老宋大口喘气跑进来,捂着眼睛,“我的金坷垃狗眼啊!”后头居然跟着鬼王姬桃夭和她的搭档神荼,神荼瞅着一脸青白,快要吐了。
  青婀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顺着鬼王姬的白眼屁颠屁颠跑到了前面,果见只有一桌客人,正是蟹足棒和那个暖兮,那暖兮吻着蟹足棒的脖颈,蟹足棒衣衫半敞,一只手伸进了暖兮的裙子——就算是青婀自带避雷针技能,也扛不住这么下档的公开大戏,扭头便跑回,跟着老宋桃夭神荼三人一起捂眼:“这日子不能活了,单身狗哭瞎了!”
  瞎眼的段子流传了半天就被丢下了,晚饭吃虾爆鳝,大约是鳝鱼吃多了,大家伙儿不约而同去夹虾,倒是抢的不亦乐乎。
  老周擦了擦嘴,道了声:“我去丢垃圾。”老宋起了身:“我再去添饭。”姑娘们也都放了筷子说吃饱了好干活儿,于是算账的算账,对库存的对库存,捣乱的捣乱,看美剧的看美剧,片刻功夫,陈辉卿还剩了半碗鳝丝儿汤没喝完,老周便一脸凝重地进来:“斜街往后山的山道上,有个尸首,是个小妞儿。”

  人间的警察很快将现场控制起来,死者的父母哭得肝肠寸断,闺蜜一脸的愕然,对警察摇着头:“不,不,不会的,不会是因为感情问题,平时为人很骄傲的,她不会随便看上什么人的,她跟班上的男生都不说话……”
  因为死者是人类,灵城城防也没参合,清平馆一干人等了等,鬼王姬桃夭挑眉:“怎么鬼差还没来把魂儿带走啊,女大不中留啊,留来留去留成仇,变了地缚灵怨灵就糟糕了。”话音一落,两个精干的鬼差带着腰牌过来收魂,个子小的那个皱了皱眉,对鬼王姬和神荼行了礼:“给两位大人请安,请教刚才有别的鬼差来过么?”
  鬼王姬哈了一声:“怎么可能,你们划片最严,跨区收魂是要挨揍的。”
  鬼差的眉头快要拧成麻绳:“那就怪了,她刚才离魂了么?”
  鬼王姬还是摇头。
  鬼差叹了一口气:“这事儿奇怪了,这一位的魂儿没有了。”
  “一丝儿不剩?”神荼突然插话。
  鬼差点点头:“一丝儿不剩,就算是噬魂吃,也吃不了这么干净。”
  鬼王姬扭头看着同样沉思不语的神荼:“哥们儿,你觉得这事儿跟山鬼的事儿,一样吧。”
  神荼吸了一口气:“没了魂儿是一样,可什么人呢,杀这么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子,又有什么意义?”
  众人转回清平馆,各忙各的,到了半夜,蔓蓝一声尖叫,划破长空。
  那个暖兮的尸体,躺在东西跨院的过道里。

  自家里死了的客人,这事儿在清平馆,是大污点一件,全体上下都愤慨不已,去年年末金蛙来了一次,就让清平馆的名声跌了几分,还没过多久,居然又来一次,陈清平的脸上 头一次出现了愤色,挂了歇业整顿的牌子,发誓要把罪魁祸首揪出来,顺带好好检查一下房屋杂物,再重新下一遍法阵道符。
  头一个被怀疑的,就是那位蟹足棒。
  首当其冲的,是要今昭联系一下她表哥阿宁,让阿宁找他的同族浙姐儿的大弟弟阿杭,描绘一番那蟹足棒的品貌特征和名字,看看户口里有没有这一号人物。
  阿杭查了又查,确定地说,本地人口里绝对没有,常驻户口也没有,流动人口登记同样没有。
  陈清平又打发今昭去百里关长那边,去找入关记录,今昭被发配到关长家楼上,跟关长夫人雪神滕荻喝了半天的茶,拿回来的结果是,果然有这么一个人入关,但是这人是三年前入关的,一直做本分小生意,在锦州开了一个小馆子,没什么不良记录,唯独可疑的是,他的小馆子半年前关门,伙计说是老板旅游去了。
  尽管这事儿没办法在黄少卿那边立案,可他还是冲着人情过来,把青婀和她的幺蛾子们带走,给个方便,去查一查他手下的线人。青婀反应倒是快,想起之前玉卮说过的那些讣告,让黄少卿去翻尸检记录,不翻不知道,这些小妖的魂儿都不见了!虽然不能挖出来看看是不是还剩着一丝半缕的,可这同样的死后征兆,已经足够黄少卿派人查下去。
  靠着舌尖上的交情,黄少卿亲自带人查了查清平馆周围有没有人监视,大理寺的好手们翻遍了每一缕风丝儿,都没有任何异状,鬼王姬和神荼也各自使出本事帮忙鉴定,结论一致,清平馆在房东大人的势力范围内,干净得不能再干净——可蔓蓝还是坚持,一出门走在街上,那种被人看着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整个清平馆陷入一种紧绷的严肃的气氛里,老宋说他是头一个在这里当伙计的,也是头一次感觉到清平馆如此压抑紧张——原来清平馆也能正经起来!

  陈辉卿翻着接连死去的那些小妖的资料,又翻了翻神荼拿来的同时间段人间离奇死亡的年轻女性的记录,抬头看着鬼王姬:“这些人类女性的灵魂,也没有到你们那边报道么?”
  “没有,一个都没有,鬼差说到了以后,就发现人没有魂魄了。”鬼王姬回答。
  “枉死城呢?”
  “……房东大人,枉死城你能进去?你还不得被老毕揍死。”
  朱师傅分着夜宵,春江水暖的鸭子取了胸脯肉细细剁碎,和了猪油芡粉,打成野鸭团子,放了野菜做汤,荷叶碟子里盛着小巧可爱的雪松饼,是白米粉松松软软蒸出来的,撒了飞糖,淡淡甜味儿,正好中和野鸭团子的咸鲜。
  美食带来温软愉悦的享受,暂时让众人稍微松了口气,然头上压的那桩事情还在,清平馆的名声还要顾及,陈老板的怒火要平息,吃了夜宵,也只能接着吹头脑风暴,众人拾柴火焰高,看看能有什么发现不能。
  “除了那个蟹足棒,就没有别的异常?”神荼追问。
  老周老宋陈清平,玉卮青婀鬼王姬,都纷纷低下头去,只有蔓蓝坚定地说:“可我的确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我,在院子里没有,出门就能够感觉到。”
  神荼咧嘴,翘着二郎腿,捡着雪松饼盘子里做添头的糖霜圆子吃着:“那好办,咱们现在就出去,官方达人和民间高手都在,爷不信,还找不到一双眼睛!”
  青婀一拍桌子:“开门!放蔓蓝!”

  丁字形的路口,一边是立交桥和公交车站,一边是斜街,美食街垂直于它们,白天素颜朝天,夜晚浓妆艳抹。
  清平馆一众人站在炸了窝一样的美食街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从起手的烧烤摊位往里,各种小吃摊子紧密地挤在一起,先不提味道,但是那份热闹,就看得人蠢蠢欲动。
  “……不要这样。”玉卮无语地看着已经在排队买臭豆腐的今昭和青婀,一扭头陈清平正在和神荼分吃一碗芒果炒冰,鬼王姬和蔓蓝华练也坐在了热干面的桌子旁,老周和老宋端了几碗在问:“谁要的多多芝麻酱?”
  朱师傅笑着拍了拍玉卮的头:“乖,吃饱了好干活儿。”
  美食街都是大同小异的,不仅中国如此,外国也一样,很多人诟病这算什么特色小吃,可真正的玩主吃货,却能从这种面容相似的地方找到精彩来——尘世中那股子热热闹闹,穷也不能亏了玩儿的劲头,那股子对食物心存感激的心气儿,有心人总能看到,那是专属于“活着”这两个字儿的烟火气息。
  即便是美食手中过了无数道的朱师傅,此时此刻也乐呵呵地喝着酸辣粉儿。
  吃完了东西抹抹嘴儿,神荼踹了踹蔓蓝的椅子:“小丫头,眼睛呢?”
  蔓蓝猛地抬起头来:“刚才忘了,现在让我感觉一下!”说着,她放下还剩下一口的桂花小圆,眯起了眼睛。
  “我说,要真是有人监视我们,这会儿早就撤摊子了,不然还叫什么监视啊……”青婀觉得这事儿意义不大,要是真的有人监视,他们现在的作为,对方也一定能了如指掌,若是没有人了如指掌,也当然没有人监视了。
  蔓蓝丝毫不理会青婀的拆台,凝神坐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诶!你们说刚才咱们吃得热干面那酱,是花生还是芝麻?”
  次回预告:

  你知道南宋御街么亲?
  那些年我惦记过的沽酒娘子。
  同样是面瘫,面瘫可也分好多款型的喂。
  Cuisine 7 山外青山楼外楼,琥珀黄浆饮满喉
  顺着今昭的手指,玉卮与鬼王姬双双抬头,只见那繁茂树冠之中,空无一人,今昭揉揉眼睛,奇道:“我刚才分明……”
  “蔓蓝,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朱师傅转向蔓蓝。
  蔓蓝摇摇头:“如果有在看我们,我一定会感觉到,可是现在那种感觉没有了。”
  朱师傅皱着眉头看了看陈清平,陈清平推了推眼镜:“我们被人监视了,确实。”
  “分散开四处溜达溜达,看看吧。”鬼王姬惯于小组作战,指挥起来倒是轻车熟路,“我和老宋,今昭你跟老板,朱师傅你带着玉卮,神荼,你带着蔓蓝和青婀回去,顺便借给我几只幺蛾子。”
  夜起了云雾,无星无月,平白多了几分诡谲,几个人分头行事,可西湖旁看着离奇的,一看下来,却都是寻常游客——“你看那个是不是狐妖啊那个小腰晃悠的。”“那只是个娘炮。”“那个是女鬼!”“不,只是粉底太厚了。”
  不知不觉间,今昭已经跟着陈清平走到了断桥旁,路是陈清平引的,断桥,自然也是陈清平想来的。
  今昭瞧着陈清平的脸色,大多数时候,他是没有脸色的,除了关乎美食和这间饭馆子的存亡,不然他永远都是清清冷冷,仿佛庙里一副好看的塑像,私下里老宋总是腹诽清平馆供着三位面瘫,老周算是一个,可今昭觉得,老周一点儿也不面瘫,他的表情在嘲讽别人的时候,仿佛能从眼睛里挤出一五千字的战斗檄文来;房东大人么,那也不能算面瘫,他只是有点天然呆,怎么说,不太食人间烟火,这也没办法,他参加的那些会啊活动啊,但凡请得动他的,都把他当做吉祥物,你见过几个吉祥物是挤眉弄眼的?然而房东大人的不食人间烟火,多少有点儿久居高位的不通世情,与陈清平还不同。
  陈清平的大多数时候,那种清冷,今昭直觉,是从骨子里出来的。
  世情人物通达,他都懂,他只是不在乎。
  也是,他失忆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周围看着热闹,但哪一个说的故事,他晓得?哪一个的亲朋好友,也是他的亲朋好友?说到这一单,陈清平只怕连今昭也不如的。
  叹了口气,今昭跟着这会儿举动有些刻意的陈清平,登上了断桥。
  不知道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愿是灵丹妙药吧。
  暗夜下的断桥上人还是不少,好多人在感慨着可惜不是冬季没有下雪,可却没有人低头看看桥下月光皎洁,清冷银曳,湖水涟漪微动,破碎月华点点如细雪,仿佛落满桥下水间。有种说法,这种月碎如雪,便是著名的断桥残雪。
  好多情侣在断桥桥头拍照,似乎都忘了,在这里发生的故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爱情悲剧。
  今昭好歹也是文科生,到了这等名胜,难免心里面涌出一大堆风花雪月诗词歌赋来,尤其是张岱那一篇篇寻梦断章——“国破山河在,山河还美,想起来就令人格外暖兮啊。”今昭抚摸着断桥的桥栏。
  “桥头曾有一家脚店,店主酿一手好酒,味道清甜,回甘三日不绝,叫段家酿,名闻两浙路,有小人想要将其献给元朝皇帝,段大郎与段娘子各带着一半祖方逃去,一年后断桥下再会,段娘子等了十年,也没有等到段大郎。”陈清平望了片刻的天,又看了看片刻的水,吸了吸鼻子,突然指着路口红绿灯的地方,开口讲起了故事,故事不奇怪,但凡关于吃,陈清平总能讲个三五百字,奇怪的是他的语气,听着倒不像是讲古,而像是背课文,“段家酿用川心水泡米,米发一旬,用川心水反复浇淋,得浇米水酿糯米,八斤水对一石糯米——我一直想知道这方子,可惜找不到。”
  今昭擦擦眼睛,看着陈清平,老板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说到这种事情时,该有的惋惜,几乎就这么一瞬间,她知道,陈清平瞎编呢。
  “后来段大郎死后,段娘子呢?”今昭贴心地追问。
  陈清平指了指桥下:“化作桥下水鬼,索命不休。”
  今昭打了一个寒颤,甭管是真是假,大晚上的,湖水幽幽,还是有点瘆人。
  陈清平抬头望天,片刻之后才说:“回去吧。”

  回去之后的陈清平也有点奇怪,才一进门就问:“我要那坛子段家酿。”朱师傅愣了一愣,转向蔓蓝,蔓蓝一脸茫然:“什么段家酿?”
  朱师傅莞尔:“我知道了,是那个贴着段字的黄泥坛子。那字,是辉卿亲手写的,对吗?”说着,朱师傅还在手心里比划了几下。
  陈清平深深看了朱师傅一眼,点点头。
  今昭打量着两个人的眉眼关系,被玉卮青婀拽到一边:“你这么闲啊,来来来,咱们也去喝酒。”
  五月初的天气冷热恰当,西跨院榴花绽放,红彤彤热闹可爱,月色里一段风流,玉卮端来清酒,哥窑杯子放了梅子,几盘小食,有鸡架子串烧,有章鱼烧,有蜜姜轻芥末鸡肝。玉卮摆好盘子,眼角也不时扫向半空,今昭想起这几天清平馆几位元老的动作,似乎他们都在看天。
  天上有猫腻?
  监视的人,和星星月亮一起躲在了云彩里?
  东西刚放好,除了陈清平,爷们几个都晃悠过来落座,老宋和神荼架了小烤炉子,填了炭,一副打算大吃大喝的样子。
  “今昭,尝尝这个鸡肝,很好吃的。”玉卮垂着眼眸,脚下碰了碰今昭。
  好吧,今昭确定今天晚上有猫腻了。
  鸡肝是熏的,有香料烟火氤氲气,上面浇着蜂蜜嫩姜熬的乳汁儿,微微有一点儿芥末味道,吃在嘴里,像是一把温柔细腻的声音,唱着简单平和的歌曲,可配乐却华丽,口味在酱汁浇头上变得复杂。鸡架是炸过的,看着浓油赤酱,那酱汁却是微微有点甜的,沾满了碎芝麻和孜然,口味重得很,配上酸甜的梅子清酒,倒是刚刚好褪了油腻感。
  一群人在东跨院吃的酣畅,可今昭觉得,大家都在注意西跨院的动静。
  梳理了一下思路,事情大概是从断桥开始,有些不对,陈清平好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才开始背课文的,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呢?段家酿又怎么了,让朱师傅露出那种表情来,那种人为鱼肉,他为刀俎的表情,看着好吓人呐。
  西跨院开了榴花,红彤彤喜庆得很,可在这一片新婚燕尔的背景里,一个人自斟自饮的陈清平,显得格外孤独寂寞冷。
  喝了片刻,两片飞红爬上了脸,陈清平眉头一皱,眯起了眼睛。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陈家阿哥,陈家阿哥……
  陈清平起身,走出西跨院,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正是月挂当空的时候,可今晚实在变了天,阴沉沉,黑漆漆,天空仿佛盖了一块大棉被,没一分浪漫。
  陈家阿哥,这是神马鬼称呼?
  陈清平清冷无波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耐烦来。
  即便这是个将计就计的局,可他也没指望对方真的能上钩,他不过是想起了点儿旧事,顺便觉察,的确有人在偷偷监视他和今昭而已。
  陈清平顺着那声音,离开了跨越廊道,出了门,往外面走去。
  外面是熟悉又陌生的热闹,一条街宽且笔直,铺着石板,两侧都是店铺,数得上名字的,俯首皆是,卖着各色物品,既有贵重的古玩字画,也有寻常百姓离不开的胭脂水粉,柴米油盐,还有好多南北宝货,这条街长得和天市十分相似,陈清平几乎从这里,就能听到这条街末端传来的喝彩声、丝竹声,在他的记忆之中,那边是这座曾经的繁华富贵乡最大的娱乐区域,名叫北瓦,那地方甚至有胡人开的店铺,美貌的胡姬用琥珀黄的杯子,盛来西域的葡萄酒,有大秦来的白人采买了大量的丝帛回去贩卖……
  这里是临安城的御街。
  南避临安的赵家天子脚下的温柔乡,现在灵城的天市,便是按照眼前这条街造的。
  “陈家阿哥,你可还记得我?”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陈清平回头,叫他的,是一位麻衣木钗的女子,挽着发髻,一脸恬淡温和的笑容,肌肤莹白如凝脂。
  “段娘子?”陈清平的脸上,做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来,若是此时此刻今昭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这表情就像是两个顽童捏泥人,一个捏了哭脸,另一个不干,非要改了笑脸,因而这笑脸就显得非常别扭。
  “当日承蒙陈家阿哥眷顾,点拨了菜色,奴家的酒,才能卖得这样好。”段娘子盈盈一拜,“多年不见,不知阿哥可否赏光,让奴再为阿哥倾酒一壶,聊表谢意?”
  陈清平看了看路旁的脚店,点了点头。
  酒是好酒。
  所谓好酒,头一样便是好水,江南水系丰富,杭城虽没有惠山泉,但灵隐飞来群山之中,好泉好水也不少,水甘甜轻浮,酒便有了一道好底色;酿也须是好酿,譬如要用新米,譬如要几浇几晒,有的时候就算是材料平常,可要是有好火候好功夫好心思,也能做出绝色来。段家酿显然既有好水,也会好酿,酒色清纯,香味更是迎风数里。
  好酒一入口,便有百般滋味,那种滋味热了七经八脉,仿佛瞧见了心上人。
  陈清平看着段娘子温酒的动作,瞧着她端来温好的酒,皓腕一段,美腻胜过美酒。
  陈清平伸手就抓住了段娘子的手腕。
  段娘子眼波盈盈地看着陈清平,纤细身子随着她的侧身,更显得摇曳生姿。
  “你家开脚店,当然有果子娘子,我什么时候,指点过你的菜。”陈清平说着,抓住段娘子一扯,拽着段娘子出了门。
  那段娘子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出了错儿,一脸的愕然还未褪去,脖子上就被抵了一样东西,却是自己的木簪。
  陈清平的声音在一旁冷冰冰响起:“厨子手里,哪怕是棉线,也能割肉。”
  段娘子的咽喉被凭空漂浮着木簪刺出了血珠儿,她想施展法力逃走,可不知道什么东西困住了她的力量,周围突然静的吓人,那些走卒货郎,公子路人,统统化作金色粉末,随风散去,那风也顽皮,绕着段娘子,偏把她吹得张不开眼。
  朱师傅笑吟吟地擦着手里的奇怪金粉:“这一位瞧着戾气慎重,按照屠宰的原则,这样的肉都不能吃,因为肉里含着怨毒。这位夫人,你还是招了吧,不然落在我们两个厨子手里,煎炒烹炸,那可不是件愉快的事儿。”
  离奇被困住的段娘子突然也不挣扎,嫣然一笑,敛衣行礼:“桥姬见过各位,桥姬只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儿?”再抬头,朴素的妇人已经变成了穿着紫阳花和服的女子,说不尽的妩媚风情。
  朱师傅莞尔:“破绽可多了。比如说,大宋朝的规矩,脚店是脚店,酒楼是酒楼,小小的脚店里,是没什么菜色的,下酒的果子小菜,是果子娘子提了篮子来卖,这事儿你可知道?还有啊,那段家娘子成没成鬼先不说,我们当然也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不过是几面之缘而已,可一个脚店忙活的妇人,你说你这手,这么青葱,可有点儿不对。”
  桥姬也不恼,受教似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陈老板倒是比那些小妖小美人儿难对付。没想到,我桥姬,栽在了男人手里。”
  朱师傅温温地开了口:“你呢,诱惑别人不要紧,诱惑我们清平馆的男神,功课可不足。你要想诱惑他啊,还不如变成叫花鸡,好歹还能惹几眼。”
  话音一落,神荼的大笑声传来,那架势笑得几乎撒手人寰,鬼王姬拍了拍神荼的胳膊:“笑什么笑,赶紧把这犯人收押了,回头和上大理寺的老黄,这事儿牵扯到东瀛,麻烦着呢。”
  桥姬被抓,可犹未失掉那妩媚摇曳的姿态,回眸一笑:“断桥旁,是怎么发现的呢?”
  在场几个人都看着陈清平,陈清平面无表情地回答:“今夜无月,哪来残雪?”
  桥姬是被押去了大理寺,听神荼说,受了一顿好审,可也只交代她贪恋九州风物,跑来,嗯,勾引少男少女。
  这话今昭都不信,听鬼王姬说,桥姬并不算是什么厉害的妖物,自己巴巴来九州勾人害命?搞笑么。
  “蔓蓝,你觉得看着你的眼睛,是桥姬?我宁可押宝那个失踪的蟹足棒。”鬼王姬问。
  蔓蓝皱皱眉头,偏头不语,沿着斜街往后是吴山,山不大,翠色欲滴,山林间风起有人语,似乎是嘻嘻的笑声,她细细分辨,又似乎只是她自己,听错了而已。
  次回预告: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凋零的花。
  还记得年少时的慕人吗,他现在在哪里啊。
  还记得年少时的约定吗,现在那些话,是不是都已经随风去了。
  还记得年少时的初心吗,有多久,你的心没有那样明媚了。

  花褪残红春杏小,谁家少年足风流。
  Cuisine 8 故人解寄吾家果,杨梅肉圆拌饭香
  将猪肉和牛肉剁成肉泥混合,拌入调料搓成肉圆,过一道油。烧一锅高汤,放入新鲜的大颗杨梅,等到杨梅的酸甜汁水混入高汤烧成浓稠的汤汁时,放入肉圆,以汆丸子的火候功夫让肉圆充分吸收汤汁,同时将自身的油腻放尽。这样做出来的杨梅肉圆,杨梅汤汁有高汤和肉圆的浓郁,肉圆也有杨梅的清甜爽口,吃起来不油腻,特别适合拌饭。虽然这样一盒饭里,肉圆只有五个,但是汤汁混了白米饭,让人产生懒猫一样的饱足感。提着这样一盒饭走到高一新生的白楼三楼高一十班的教室里,需要五分钟的样子,这五分钟足够米饭吸饱汤汁,变得更浓郁柔软。
  然后……走进教室……对……靠窗的位置……
  窗帘无法遮挡住的刺眼阳光落在桌子上,把文具盒和塑料书皮烤得很烫。她迷茫地坐了下来,一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当下何处,她甚至有点儿迷糊,自己是谁。
  “流川枫!”
  “啊啊啊——吓死啦!!!”
  她端着盒饭,强忍住想把盒饭扣到对方脸上的冲动。
  对,在这里,怎么可能不看见他。
  拥挤的教室,吱嘎吱嘎响的饮水机,从中午开始就晒得要人命的俄式大窗子,这里是她的高中的教室。
  仿佛是喝下解药,神思一瞬间清明起来。
  面前的男孩子英俊极了,可那么漂亮清澈的大眼睛,此时此刻却压着眼皮挤着眼睛,故意做出“流川枫”的扑克脸来。
  “小霍霍,给爷笑一个,赏你饭吃。”
  “哎呦~霍爷~不要跟奴家开玩笑啦~”
  两个人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桌子上,各自捧着盒饭,你来我往地笑闹起来,前桌的班长无奈地笑:“又开始了啊,祸祸组合。”

  “刚才来买盒饭的女生,有点儿不对劲儿。”今昭现在好歹是太岁小学生,对于神神叨叨的事情,也多多少少有点感觉。
  “我也觉得,好像不是人耶,可她分明就是个人啊。”青婀端来新做好的杨梅肉圆,这是这个季节的美食,过期不候。
  不对劲儿的不仅仅是买饭的女生,还有他们的大门,原本开在灵城的大门,早上开张时一推开,却是一所高中,热热闹闹的中午,放学的学生们涌到附近的饭店小摊买午饭买磁带买笔买信纸——今昭最近观察力变强,还发现这些人都有一个特征,没有一个人有手机,倒是IC公共电话亭,排了挺长的队伍。
  队伍最末端站着一个很醒目的男生,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很高,还因为他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在一群灰头土脸男生里,高出一个头来地鹤立鸡群,那一脸傻乎乎的笑容,格外灿烂。
  “你的清秀知性少年雷达又开启了?怎么没扫到老板啊!”玉卮数着硬币,指了指正在过马路的陈清平,“你看老板比起那孩子,不是更好看。”
  就这么胡扯瞎扯一天,第二天早上开门的时候就来了一位客人,是一位妆容精致的女性,柔声问:“有没有早餐?”
  替老宋扫地擦桌子的今昭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想了片刻,想起来,这不是昨天买盒饭的那个挺鲜灵脆爽的女生么!我勒个去出了什么事儿能让她一夜长大从女孩变女人啊!
  琢磨之间,今昭已经熟鼻子熟眼地上去搭话,一屉包子的功夫,她就掌握了这个女人的基本资料:霍灵,某法国公司产品经理,30岁,这次是因为要出国,回家乡办事儿的,就住在对面的酒店里。
  “……原来这一片小店很多,不过后来学校拆掉了,也就都没存活下来了,除了你们。算算有十几年了,老板还是那个老板么?戴着眼镜不苟言笑的?还有个伙计我也记得,圆脸的,大家都叫他老宋,好说话,常常多给我一个丸子。”霍灵说。
  今昭笑嘻嘻地点头:“老板还健在呢,只是不常来,现在管事儿的姓周。”
  霍灵似是陷入了某段回忆里,听了今昭的话,微笑着点点头,目光却越过马路,飘到了对面的酒店,穿越了时光,回到了某个地方,某个人身上。

  下午大课间的铃声响起,学生们纷纷涌出校门,买一些吃食对付算是晚餐,毕竟一小时后是晚课和晚自习,漫长的3个小时里,每个人都需要卡路里。今昭和老周在前面照顾客人,风华正茂,恰同学少年,这种场面,什么时候看都觉得精力满满。
  学校门口的小饭店,菜色大同小异,无非是盖饭炒面炸鸡排,清平馆不同一点,盖饭的菜色新鲜,炒面有虾,炸排骨小巧酥软,还贩售老周的拿手好菜。
  老周祖籍中原,喜欢吃面食,大饼烙得层层松软表皮儿劲脆,然后用牛肉、五花肉、鸡肉加上甜酱作料,做成三种刷饼的酱,牛肉配番茄微微酸甜,五花肉是浓油赤酱咸鲜口,鸡肉麻辣,大饼刷了肉酱劵土豆丝榨菜之类,便宜好吃。是这所学校不少学生后来的回忆中,难能可贵,不可复制的美味。
  那种味道并不见得多么特殊,只是那时间那地点,那段无法清楚去追忆,又无比清晰铭刻在心的时光,让它变得珍馐佳肴起来。
  那错过了,就不再重来的,青春时代。
  “……啊,两个。”霍灵扎着一根马尾,哼着歌等在一旁。
  “给霍川带的?真好,我也想有那么帅的同桌。”她旁边的女生一脸羡慕。
  霍灵甩了甩头发:“那你跟老师说啊,我都快被他唠叨死啦!连睡觉也睡不下!”
  “哈哈哈哈哈这倒是真的,长得这么帅性格怎么怎么二呼呼的呀!”
  女孩子的笑闹声在清平馆响起,那笑声仿佛都带着五月里的杨梅气息。
  突然间那酸甜味道里夹杂了一丝强烈的光线,照的今昭眼睛睁不开,等她的视野再度清晰的时候,眼前的霍灵已经跨越了十几年的光阴,耳朵上那小巧精致的珍珠耳钉,迎着夕阳在微微发光,给她的脸,添上了一层朦胧的美感。
  “……多少钱?”长大后的霍灵柔声问,那声音恰到好处,温和,带着一点点的黯哑,吸引人,却不攻击人,今昭想起少女的她,那放肆张扬的声线,不知为何,鼻子发酸。
  今昭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这几天大门开开关关,看见或者青春少艾,或者成熟庄重的霍灵,尽管大家都觉得这事儿不对,可谁也没找到不对的点在什么地方。
  大课间的铃声再度响起,今昭帮着老周摆好肉酱饼和零钱盒子,等着霍灵来买两份,一份她自己,一份给她的好朋友霍川。
  今天来的,意外地是霍川。
  老周和今昭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霍灵呢?”
  霍川挠挠脑袋,笑嘻嘻地回答:“她啊,今天生理期。”
  “我说你们俩,干脆在一起吧,好碍眼啊!”霍川的朋友路人甲说。
  霍川笑得更欢脱,边说边对朋友做鬼脸:“啊哈哈哈哈你们可以不看啊。”说着那舌头摇曳生姿,发出哔哩哔哩的声音来,路人甲无语扶额。
  今昭顿时理解了霍灵的话——真想买一个生日蛋糕糊死他!
  惨绿少年,二缺青春,这种视觉冲击力,足以令人潸然泪下。

  “这是怎么回事?”陈清平扬了扬下巴。
  “啊,最近一直都是这样。”今昭数着零钱回答。
  校门口是刚刚结束了运动会的学生们,霍川背着霍灵,带领着一群少年少女,举着班旗高喊着:“兄弟们!烧烤店就在前面一百米的高地!五点半以前务必占领它!”
  霍灵一条腿还打着绷带,也大叫着:“轻伤不下火线!冲啊!”
  只看他们清平乐,只看他们踏云行,只看他们露华春慢,只看他们玉水明沙,那斜阳温柔照在他们身上,江月见重山,金盏倒垂帘。
  那是足以令所有人心生向往的画面,最快乐的陪伴,最知心的比肩,那是连死过一次的今昭看了都忍不住想要谈个恋爱的温暖浪漫,最单纯最不造作的浪漫。
  陈清平眯起眼睛,摘掉眼镜:“有点不对。”
  今昭一把抓住他:“喂喂!你可不要去破坏这画面啊!你要是告诉我那个霍川其实是妖怪神马的!我跟你没完啊!”
  陈清平淡淡地扫了一眼今昭:“放心,都是人。来做冰粥。”
  用泡好的紫米熬煮熟了,冲冷水,再把过了水的紫米一同熬煮干山楂和梅干,用冰糖跟桂花充作甜味剂,放凉以后略微冰镇,做出来的粥酸甜软滑Q,是受欢迎的小吃。学校里的学生晚自习前买一碗,再买一串炸鸡架之类当做咸鲜,便宜饱足。
  自打门超校园,春色满园以后,今昭就揽了帮着收钱卖盒饭的活儿,陈清平极少搀和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可今天却离奇地站在了零钱盒旁,果然没多久霍川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两份两份!霍灵负伤了,炊事班的工作就交给我了。”
  路人甲从霍川的胳膊里挤出来:“小昭姐,他们俩在一起啦!”
  今昭先是一愣,接着如释重负地笑:“那好,我也放心了,这要是不在一起,才没天理呢。”
  陈清平拽了一下今昭,今昭心领神会地收了话题。

  晚自习放学,天已黑沉,教学楼里第一个跑出来的就是霍川,推了自行车飞奔出来,让霍灵坐在后座上,飞驰而去,一路说说笑笑,丝毫没有发觉身后有人盯梢。
  陈清平的车后座上坐着戴着望远镜的今昭,太岁觉得自己像个跟踪狂。
  霍川的车飞进了一个80年代的小区,灰扑扑的楼房,他扶着霍灵下了车,揉了揉她的头发,两个人在说什么听不清楚,可那两个笑容,金风玉露,星河欲转,今昭觉得自己的眼球都快烧着了。
  “后面有个人。”陈清平眯起眼睛。
  今昭顺着陈清平的手指,果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白衣影子,她打了一个激灵,一把搂住了陈清平的胳膊。
  “霍灵是节点,有人扰乱了她的时间线。”陈清平拔了两下,没能解救出自己被勒得不过血的胳膊,也就作罢。
  “你是说之前给我看的那本书里说的,有的人对于时间线不重要,但是有的人是节点,关键人物?那霍灵这算是什么情况?”
  “算是折射。”陈清平看了看今昭求知旺盛的眼神,烦躁地捏了捏睛明穴。
  今昭啧啧作声:“小气鬼,回头我去问房东大人。”

  “……简单地说,普通人的线性时间,都是射线,节点也不例外,但是你说的这种情况,属于折射后双平行射线,就像是一个V形,她本人并没有感觉,但是对于我们这种非线性时间的生物来说,是不正常的。”陈辉卿回答,在这段简单明了的解释之前还有大约一千字的天体物理学和理论物理学的名词集合,被今昭自动过滤屏蔽了。
  “那有什么害处么?如果她本人不知道,也没什么吧。”今昭追问。
  陈辉卿皱皱眉:“很大的害处。节点本身对广大的事件有重要影响,比如希特勒早夭,或者柴荣活到七八十岁,对历史的影响可能便不会一样。对于她自己来说,她的寿命的消耗会以平方倍数消耗——如果继续这样,她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那,那怎么办?”今昭自己很喜欢霍灵,不知不觉间,霍灵已经成为清平馆众人拿来缅怀快乐青春飞扬岁月的模板。
  陈辉卿沉吟一下回答:“她的时间线不会自己变化,一定有人在干扰。”
  “能不能帮忙抓住它?”今昭期待地看着陈辉卿。
  陈辉卿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点了点头:“这是我的工作范围,我会解决的,不是帮你的忙。”
  今昭无语,房东大人,其实你可以不加最后半句。

  组队带上了攻高血厚的陈辉卿,今昭顿觉底气十足,上天入地都不怕,可能基于同样的考虑,除了年假中的老宋,其它的闲杂人等都来了,看着青婀和蔓蓝带的零食,分明这帮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我说,咱们就这样坐在人家楼下好么?”今昭问。
  玉卮嗑着瓜子:“没事,房东大人已经把我们都屏蔽了。”
  “房东大人还有这个本事?”今昭惊讶。
  玉卮白了她一眼:“房东大人就是传说中的终极召唤兽哆啦A梦啊。”
  普通的老式小区的楼下,放着自行车和各种废弃的家具无人收拾,叮铃铃的车铃声伴随着少年男女的笑声带来清新气息。青婀捂着脸:“唉呀妈呀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他们后来怎么了?我看见的成年霍灵是一个人。”今昭问。
  青婀啃着鸭脖回答:“我找大黄查了下这个人,大学不在一起就自然分开了,后来也没有什么联系。”
  “怎么分开了啊?”蔓蓝一脸可惜。
  今昭叹气:“总觉得三千世界,还有更多可能性呗。这不是很常见么。不过大多数人做得对,因为最开始的并不是最合适的,不过这一对,唉,我也觉得可惜。”
  陈辉卿伸出手,手指微张,穿过一层不存在的粘似地,逐渐伸入到可见的时间次元里,周围的虫鸣与晚风,笑声与车铃都在一瞬间停止。
  肉眼可见的,无数细小的光芒随着陈辉卿的手升腾起来,逐渐汇聚,像是一条漂亮的闪着金光的溪流,涓涓潺潺,向着天际逆流而去。
  陈辉卿看着那条溪流消失在视线之内,才收回手来。
  周围的景色又恢复鲜活,年少的霍灵与霍川笑闹着停下车,两个人相对低语,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可从两张年轻的脸上的表情来看,那必定是令人喜悦的事情。
  轻轻的,羞涩的吻落在少女的额头,两个人突然触了电似地分开,又被磁力吸引一般,再度相连,轻轻浅浅的吻像是蝴蝶在花见嬉戏,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少年突然跑开几步,背着手对少女说:“你快点上去。”
  年轻的恋人依依不舍地分开,那不过是寻常一天结束的时候,然而却被两人仔细珍重着,好像明天早起,就不会再相遇。
  什么时候这样的心绪变成了嫌疑,变成了挑剔,变得淡薄冷漠,犹若泼洒的牛奶,不被珍惜。

  这一次清平馆众人一致要求多管闲事,务必让陈辉卿把他们的时间线捏把捏把,务必在很多年以后,能再在一起。
  前去验收故事结局的姑娘们回来,青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扇着热乎乎的脸:“别提了,咱们房东,真是神来之笔。”
  玉卮摘掉帽子笑:“不是按照你说的,命运地相逢,不得不呆在一起几天。”
  老宋抹着桌子急:“到底怎么回事嘛!”
  今昭摇手:“霍川开车把霍灵撞了,腿骨折了,照顾了两个多月,霍灵国外的offer也没戏了,她那脚,至少得半年,还打着石膏呢,于是俩人就在一起了。”
  老宋松了一口气,那不是挺好的么:“那还有什么问题?”
  蔓蓝也附和老宋:“就是说啊,她们都觉得受不了,但是我觉得挺好的。今天医生诊断出来,霍灵已经有宝宝了,八周了。”
  老宋顿了顿,挤出三个字来:“……禽兽啊……”
  老周挑眉:“陈大人呢?”
  蔓蓝顺手拿了扇子扇:“房东大人说他想去查一查是什么搞了折射,把我们放在梅家坞就走了。对了对了,过几天莲城端午祭,你们去不去?”
  次回预告:

  您好,请问您是妻管严?
  西方世界的最高神,就这幅鬼样子?
  谁说西餐只有法国蜗牛和意大利面?美食地图炮,要不得噻
  Cuisine 9 旧恩恰似橄榄油,滴做奶酪慕沙卡
  时近端午,天气渥热,隐约有桑拿天的前兆,可这丝毫不能阻拦游客们踏遍西湖十景的热情,瓦蓝瓦蓝的艳阳天,多少人打着伞吭哧吭哧踩上苏堤白堤,一路也不管什么春晓杏红,只管走下去,走完就算玩完。这种天气妖魔鬼怪们倒是识相,闭门不出,倒苦了清平馆,送不完的外卖,下不完的席面订单。
  今天最大的一单是完整的席面,有看菜、正席、劝酒,虽然只有三十五道,但点的精致,陈清平亲自带着今昭、青婀、老周三人去送。
  送餐地点在云栖竹径,这里是今昭颇喜爱的一处景点,人不多,但一进去,鸟鸣山幽,竹影遮天蔽日,十足凉快,名声也不大,游人相对少了很多。
  天热,清平馆就开了角门,一开门便是云栖竹径的入口,省下了大太阳下骑车的痛苦。沿着坡道进去,簌簌的风声穿过竹林,格外清净凉爽,游人也不多,大部分都是学生。走到中段,两侧也有栈道隐在竹林之中,好多学生围在一片栈道木台,今昭和青婀都是好热闹的,便探头看。
  木台上一个金发的外国人在打坐,是最普通的莲花座,双脚盘在膝头,双手做莲花状也搭在膝上,这本来也没什么,看点大概是这个外国人长得很英俊,以及,他穿着一件古希腊油画里时常见到的那种白色缠服,竹林之中,木台之上,倒显得仙风道骨了许多。
  正在看着,那人突然张开了眼睛,一瞬间今昭仿佛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可不过是一眨眼不到的功夫,一切又恢复正常,那人的眼睛直看向今昭身后。
  今昭回头,她身后是提着茶水的陈清平:“男神,你认识?”
  陈清平迟疑了一下,回答:“不。”
  胡扯,就是认识!
  今昭腹诽,跟着陈清平把席面送到订餐的僧人手中就转回了,回来时打坐的那人已经不在,木台上有一家人铺了餐垫在野餐,垃圾丢的到处都是。
  之前那股仙气儿,彻底不见。

  回了清平馆后厨,朱师傅正在剁肉馅,一片咚咚声中,厨子神情自若,好像他手里握的是白玉银豪,正临摹一副王羲之的古本。今昭瞄了一眼调料,有迷迭香和帕玛森奶酪,就知道今儿这道菜是西餐。
  朱师傅看见探头探脑的姑娘们,微微一笑:“我做两份,大家都尝尝,这不是常点的东西。小玉,帮我把土豆削皮,今昭,帮我洗一洗茄子,青婀,去把烤箱热起来,蔓蓝,按照这个分量,称一下调料。”
  这道神秘的菜,土豆和茄子切片,洋葱和番茄切丁,土豆过水煮到七分熟,茄子则要在烤箱里烤一刻钟,洋葱丁儿炒香,牛肉馅儿炒散,再炒番茄酱,放入猪牛羊混合肉馅儿,洋葱丁儿,迷迭香等香料熬炖,而后用牛油、面粉、蛋黄、肉豆蔻、奶酪炒热搅拌均匀做好面糊,之后便是姑娘们喜闻乐见的装配阶段,将烤盘里铺一层茄子,一层肉酱,一层土豆,这样一直铺到没货,最后倒上去做好的面糊,放在烤箱里烤半小时。
  姑且不论这复杂的工序,但看烤出来的东西,实在没啥稀奇。
  面糊被烤成了金黄色,带有奶酪遇到高温后特有的缠绵香气,看上去,这像是芝士焗意面或者芝士焗土豆泥之类的寻常西餐。
  朱师傅看了看围在小桌子旁的四个脑袋:“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玩意是啥?”
  朱师傅将食谱递过来:“这是希腊传统食品,叫做慕沙卡。”
  今昭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捅破了芝士面糊的表层,勺子在接触到食物的一瞬间,碰到的是略微焦硬的,可仿佛是破冰一般,再稍微深入,就能感觉到勺子进入了布丁一样的面糊层,而后折断了土豆片,蘸了肉馅酱料,碰到了被烤的软滑的茄子。
  从芝士层破冰而出的是复杂的香气,有洋葱的辛香、番茄的酸甜香、还有肉的腻香、土豆片和茄子各自的独特香气,一口微微吹凉送到嘴里,最先碰到的是软滑乳香的奶酪面糊,进而是沙绵的土豆、肥瘦合宜的洋葱番茄炒肉馅儿、软烂柔滑的茄子,软与脆,酸甜与咸鲜,滑腻与清爽,各种矛盾的滋味口感一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这个,这个就好像看上去斯文儒雅的男人,结果一接触发现这个人好多性格侧面深藏不漏的感觉啊!”今昭拍大腿。
  姑娘们听了这话,都扭头看向了在用橄榄油和黑醋栗酒拌沙拉的朱师傅。
  “好了,今昭,帮我端出去吧,给靠柜台桌子的客人。”朱师傅吩咐。
  今昭屁颠屁颠端出去,一抬眼柜台旁坐着一位穿着T恤牛仔裤,头发乱乱的男人,那模样很眼熟,今昭想了想,卧槽,这不是刚才的竹林打坐男么!
  “嗨。”打坐男抬头一笑,差点儿把今昭齁死,这笑容让她想起了天市那间点心店软萌甜,尤其是一双蓝汪汪的眼睛,是地中海的那种无边无际,仿佛要淹没灵魂的蓝。
  今昭立马想起天市一家珠宝店的台词:你的眼中,有我的爱琴海。
  “谢谢。”打坐男丝毫没自觉自己已经靠眼珠子淹死了一位妙龄女青年,接过今昭手里的食物,还不忘寒暄一句,“你是新来的今昭,对吧。”
  “啊,是的,没错。”今昭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扑通扑通哒。
  说话间陈清平走了出来,坐在打坐男的对面:“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打坐男用吸管搅拌着超大玻璃杯里层次分明的咖啡,露齿一笑:“我是来订餐的,之前几次巡游,承蒙你们照顾,我妻子对这里也很好奇。我还给你们带了橄榄油,是诸神时代的橄榄油喔。”
  说话间,一阵带着甜蜜花香的风吹过,有海洋的清新湿润和微微的鱼腥味道,今昭惊愕地发现,清平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在了一片花岗岩上,一条阶梯沿着山爬了上来,连同了山下的路和半山腰建在石头上的清平馆,放眼左手是山,缝隙见生长出漂亮的欧石楠,右手边是海,那种蓝正是今昭读书时读到过的“不可思议的蓝”,海岸线旁都是白色的建筑,就好像清平馆此时此刻的模样,圆顶拱门,门廊装饰着各种颜色的欧石楠和矢车菊,远远能看到岛屿另一侧的风车与教堂,蓝白之间点缀着青石和花环,美如梦幻。
  “帮个忙,我不想让别人发现我,可我需要给我的妻子一点惊喜。”打坐男回答,“作为我本次环游归来的终点。”
  “你想吃什么?”陈清平对周围的景色无动于衷。
  “这是菜单,是我妻子喜欢的东西,我想她已经厌倦了希腊菜,如果可以,最好综合一点,世界性一点,中餐和西餐都有最好了。”打坐男笑着说。
  陈清平接过菜单递给今昭:“去和厨房说。”
  今昭看了看上面的东西,肉类和菌菇海鲜都还算寻常,只是按照这些食材作出世界性的菜肴——算了她还是老老实实给朱师傅看吧。

  即便是在玉卮三姐妹的印象里,清平馆也是极少因为客人变换营业地点的,所以就连玉卮,也对这位笑得温柔好看的男人产生了好奇心,显而易见这个人和希腊有关联,那就不会是天使或者吸血鬼,可奥林匹亚之门封闭了千年,黄昏里的诸神是不可能随便下山约会的,这个人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英俊青年,衣着甚至有点太过随便。
  “别乱猜了。”朱师傅切好了羊排,用红酒浸泡起来。
  最后定下的菜单,是凉拌红楼茄子、醋浇鱼、红酒酥香小羊排、蘑菇味增汤、西班牙海鲜烩饭,点心回归本土,是希腊雪球。
  《红楼梦》里的茄子做法极尽复杂,一只茄子倒要用一只鸡来配,是今昭印象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模板之作,茄子本来已经瓮好,只等吃的时候,今儿拿出来充数,先用鸡油炒了,而后放凉,按照普通的凉拌菜做法凉拌,考虑到客人的饮食习惯,做的稍微酸甜一点;朱师傅边做,还不忘科普给玉卮今昭:“有一种简便的做法,是清平想出来的。用茄子片儿,先用盐杀去水份,再滚淀粉,用荤油煎,煎好以后的茄子片外焦里嫩,再配一碗糖醋酱油汤汁儿,汤汁儿随你喜欢,前阵子我们抄的冷面汤汁儿也行,总之放在冰柜里冰得凉凉的,上桌时,往茄子片儿上一浇,味道虽然不如红楼茄子丰富,倒也不差太多。”
  那边陈清平亲自上灶,炸了一条鲑鱼,用鸡汤、胡椒粉、红绿辣椒丝儿等料炒浇汁儿,还没浇鱼,那味道就已经传了出来,诱人肚子咕噜噜的叫。
  红酒香酥小羊排是取了巧,红酒黑椒腌制羊排,是法式做法,香酥果木碳烤,是游牧民族的吃法,先腌后烤,是陈清平刚刚想出来的,尽量满足“惊喜二字”,今昭尝了一口,有香酥烤法的外脆里嫩,外面的脆皮上孜然芝麻胡椒滋味丰富,里面的嫩肉渗着红酒和黑胡椒味道,两种口味毫不冲突——“你再吃,客人就不够了。”玉卮把今昭的罪恶之手拉开。
  蘑菇味增汤走日式,海鲜烩饭是邻居西班牙口味,这两种菜今昭还是人的时候,也吃过,她比较偏爱海鲜烩饭里面丰富的虾和贝类,但不太喜欢那种黏黏的饭粒的感觉。
  最后的希腊雪球,倒是第一次见,其实也就是球形的黄油曲奇,只不过这种曲奇被陈清平灌了酸奶的芯儿,外面还撒了点儿抹茶粉,想来吃着味道也不会那么甜腻。
  上菜是陈清平亲自去上的,连摆餐具和餐巾也未假手他人。
  姑娘们都好奇地围着朱师傅,却被老宋一脸得意地拉到一旁:“我和你们说,那一位的来头,堪比咱们家房东大人。他的神名叫做柯罗诺斯,是希腊神话里最古老最原始的神,司掌时间、秩序啥玩意的一大堆,他媳妇,喏,那个长腿美人,是司掌命运必然的女神阿南柯。罗马神话里叫做萘珂西塔斯,就是necessary的词源啊!”
  “这么高的神位?”今昭倒吸一口冷气,先不说那男神随随便便的一身,就是女神,也只是一条普通的宝蓝色连衣裙,不施粉黛,看着只是不太稀奇的白领丽人。
  “难怪老板亲自出马,咱们老板虽然看着冷,可对于这些人情世故,还是很熟练的,比房东强多了。”玉卮耸肩。
  青婀拍手:“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师父记载过全世界这些牛哄哄的神的巡游,哎呦,就是一件什么信物,你拿着显摆一圈儿,我拿着显摆一圈儿,今年是这位大神的显摆日子?”
  蔓蓝摇头:“那不叫显摆,叫做荣光环或者耀辉环。咱们不是也有么,只是你不爱搀和。”
  “总之,他们是很牛的神,对吧。”
  “这两口子的意志,是不可违抗,不可逆转,不可湮灭的,是唯一的,必然的,直接的。”老宋摇头晃脑,“虽然我看上去像咱们中国人,可血管子里还有八分之一的希腊血统呢。”
  “不,老宋,你看着也不像我们中国人。”老周插言,“不过这倒是个有趣的命题,你们有没有觉得,四大古文明的神话传说,总有其相似之处,比如咱们的盘古开天地,生出代表时间的天空和代表空间的大地,他们的最初神也是,也有混沌的chaos,也有天空和大地之神,最开始的神们都乱伦……”
  几个人在便道上说笑,被陈清平一瞪,四散去干活儿。
  今昭正拿着抹布偷懒,站在白色的栏杆前眺望传说中的爱琴海,一句稍嫌生硬的中文响在身后:“你是陈的……”
  今昭回过头,宝蓝色的裙子,衬得这位女神眉目间流转的妩媚风情褪色几分,多了些许庄重,她正用一种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是啥?哦,对不起,很高兴见到你,女神。”今昭挥挥手。
  命运与必然女神莞尔一笑:“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岁时的旅人。”她说完这句话,欲言又止,可又十分明显地转了话头,“今天的饭菜很好吃,多谢你们。”
  大概是因为老宋说的太玄乎,今昭反而觉得没有太多压力,至少比当年她见到妮可·基德曼时那种激动紧张劲儿差多了,她客气了几句,就打算溜之大吉。
  就在与女神擦肩而过的一瞬,她听到女神的叹息:“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爱上陈。”
  啊咧?
  今昭挠头,爱上陈清平?
  这,这是神马扭曲的梗?!这是凡人和男神的不可能的关系啊,这是活生生的乱伦!
  霸道总裁爱上我——抱歉总裁今年加班今天还有很多邮件周末和客户打高尔夫球年假要去东南亚考察工厂——实在没空谈恋爱啊!

  奈何君,路过的酱油神,不必介意[拍肩
  Cuisine 10 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莲灯话春情
  今年夏天早热,前几天没到端午在西跨院做时节挂件儿,天就隐隐有了蒸桑拿的劲头儿,朱师傅趁夜带着老几位去接了陆子泉,用瓮子封装起来,深深湃在井水之中,就怕天热随便走了味道。
  今昭记得小时候的端午,戴桃木小篮,小猴儿,艾叶香包等等,挽着五彩线儿和朋友们比较,谁家妈妈的针线做得好。那细密生动的五毒绣画,灵活谐趣的小猴儿,凑成了今昭童年里关于母亲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生动记忆。
  清平馆的节气过的古,过的热闹,端午自然也不例外,姑娘们早早也做起了香包彩线,西跨院树下荫凉里,姐妹间坐下闲聊,手里飞针走线,石桌子上放着酸梅汤,今昭虽然做不好针线,可也乐意搀和在里面分色绞五彩线,还是人的那二十年,她忙着把自己养活了,还真没怎么参加过这种雅俗共赏的姐妹会。
  今日就是端午,清平馆老几位相互瞧着对方身上挂的琳琅满目的五彩线儿小桃子小葫芦艾叶香包相互嘲笑,可笑归笑,谁也没舍得摘下来。饭馆子里给姑娘们放了假,许今昭玉卮青婀蔓蓝四人到莲城去参加端午祭,晚上放了灯回来,跟大家一起吃粽子。
  莲城是灵城头顶一座商业繁荣的八荒界华都,按照人的话讲,GDP是诸城头一位的,因此莲城的端午祭也最热闹喜庆,城主还是蔓蓝的青梅竹马,每年蔓蓝都能收到主城山塘祭的入场券。
  七里山塘,哪怕是在人间,也是大名鼎鼎的温柔水乡,是姑苏城的一景,青瓦白墙夹着小桥流水,娉婷多姿,天生就是风流种子。八荒神鬼界的山塘街更是了不得,虽然没有正德大道或者朱雀大街这种曾为皇都的气势,可那种小桥流水,柳色欲重花含烟的妩媚,却不输给任何一个名噪八方的古镇。
  神鬼的山塘街是莲城的正门,一条街细而长,十余丈便有一座小桥,弯弯绕绕,起的都是词牌名,头一座叫做水调歌头,蔓蓝说,字儿还真是苏东坡写的。
  姑苏城端午祭伍子胥,可不管祭的是什么人,该有的祛五毒的艾草啊香包啊,雄黄酒啊,蒲酒啊,粽子桃木剑啊一样都不少。紧挨着水调歌头桥的就是一件极大的刺绣铺子,里面大大小小的绣品都是苏绣,当季的卖五毒香包和五毒补子,蔓蓝和玉卮都是爱刺绣的,各自买了一把五毒扇面的扇子,今昭瞅着绣的蝎子毒蛇有点心虚,只买了绣小葫芦的汗巾。
  山塘街的格局和天市全然不同,河道两侧是铺子,要想逛个遍,必须要打一个来回才行,幸好蔓蓝轻车熟路,指点着那些铺子好去,那些不必浪费时间,尤其是糖水铺子,桂花鸡头米、赤豆小圆、糖芋苗都是现做的。今昭最喜欢鸡头米,这东西其实就是芡实,价格么,在北京的干货店里可不便宜,但是架不住好吃,圆圆白白,软糯里还有劲道,绵密里带着清甜,既然好吃,那贵就贵吧。
  “对了蔓蓝,你的产地不是无锡么,怎么对苏州这么熟?”今昭纳闷。
  “……什么叫产地啦!”蔓蓝一瞪,但还是很老实地回答,“我是在苏州拜师修行的。”
  几个人说说笑笑,就到了春水楼。
  春水楼是戏楼,不过蔓蓝说,这春水楼还有别的服务,瞧着她打死也不说的劲头,甭想,肯定不是什么好业务。春水楼的名字取一句诗:归梦如春水,悠悠绕故乡。
  戏如人生,浮生又如梦,因而楼名春水,据说这戏楼可早,从战国时期时就有了。眼下即有古典的昆曲豫剧,也有上古的钟鼓歌舞,西方的芭蕾也演,本土的话剧也有,眼下是端午,便有山鬼跳神之类的上古舞蹈,今昭说反正这种她从来没看过,就应时应景看看吧。
  这一段歌舞,说是歌舞,其实只有鼓点和零星的吟唱,在咚咚的石鼓节奏里,山鬼女神在诸多群众演员的簇拥下出场,在今昭看来,这种简单有力的舞蹈动作并不怎么吸引人,不过是看一个新鲜热闹,倒是那位山鬼女神的妆容,那一脸的赤色和金色油彩,那种古朴强悍的线条里有血腥又妩媚的美感。这种妆容,她在观海楼祭灯的时候,在那位女祭司的脸上看到过。
  女祭司是山鬼?
  从手里的表演册子来看,山鬼是山中的山神土地、水溪精怪之类的统称,比如这一出戏里面,这位女神便是山中潭水里的大蛇,蛇女神爱上了村里的一位后生,结局当然是群众喜闻乐见的虐恋情深,后生负心薄幸,用雄黄毒倒女神然后杀死。尤其是最后一段,那位女演员的神态动作十分到位,端午前得知自己的怀孕的狂喜,而端午当天与心上人交杯而饮的温情,到最后死不瞑目的哀伤绝望,那些油彩随着她的眉目表情变幻着形状,倒有画龙点睛之笔。
  想来想去,今昭还是没有把那天在观海楼上看见的春宫戏说出去,万一陈清平不乐意,把她这个新鲜的太岁煮了炖了,她都没处说理去。
  一边看着戏,一边吃着糖水,这小日子过的,今昭都快要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她们坐的是普通席,二楼有雅间,一楼靠近舞台还有贵宾席,贵宾席有小桌子,上面摆着春水楼的时令点心。歇场的时候,玉卮和青婀去方便,好等着看下一场的胡姬急舞,今昭正和蔓蓝讨论这一脸油彩怎么卸,一把轻柔的男音在今昭背后响起:“莘琳。”
  莘琳是蔓蓝的字,按照以前的习惯,平辈朋友同学之间,用字来称呼,表示亲昵,今昭瞧着来人,唔,这人五官倒是挺清俊的,但这一对刀锋一样的眉毛,生生让这一张年下受的脸,变得有些凛冽起来,属性也不好判断了。
  此人是不是蔓蓝的朋友,有待商榷,因为蔓蓝指着此人,你你你地磕巴了半天。
  “你声哑喉郁,想来是最近着了湿热,外面的糖桂花多是白糖勾兑的,别再吃这种傻甜之物了。”来者语气音调毫无变化,虽然内容是关怀,但配着那淡淡的表情,淡淡的语气,看着就有点淡淡的欠扁。
  “要你管!”蔓蓝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我是你未婚夫君,如何不管。”此人即便是说这句话,也是那淡淡的表情。跟房东大人的天然呆和男神陈清平的冷漠不同,此人这淡吧,有点高冷。
  今昭当然敏锐地捕捉到此人自称蔓蓝的未婚夫婿,可看着蔓蓝难得眉一皱嘴巴撅起:“我才不会嫁给你,别想了!”
  “六礼已经过完,万事你不必担心,只管等花轿那日,我无亲眷,你也不必准备绣品。”那人自顾自地说着,“七月初九我回去见师父,你记得也回去。”
  “我不回去!”蔓蓝已经满脸通红。
  那人仿佛根本没听见蔓蓝的话,又丢下一枚重磅炸弹:“那日后给你的避子汤,你喝了没有?”
  “没有!”蔓蓝起身,一把推开那人,一溜烟儿就跑了。
  那人看了看今昭,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子:“太岁,这药同样是避子用的,请你交给她,服用三日,忌生冷油腻。未婚有子,总是伤闺誉的。”
  今昭捧着药瓶子,好像捧着蔓蓝刚出生的儿子一般,听了这话,挑眉:“那你为什么事先不戴套?”
  那人被这一句惊了眼,脸上微微泛起了红:“那日多饮了几杯……”
  今昭捧着药瓶,自觉是蔓蓝娘家人,务必要给她撑腰:“以后记住,避孕这种事情,不要让女人来做,是药三分毒,你想要爽快,就自己有点儿记性。”
  那人脸已经比蔓蓝还红了,偏着头答到:“我知道的,不会再这样了。”
  大姨子今昭挺了挺胸,昂首阔步地拂袖而去。
  这个喜悦的插曲比春水楼的戏文本身还好看,今昭找到蔓蓝的时候,她似乎已经忘了这档子事儿,钻在一间绣铺子,在手里划着针法。
  今昭看了看手里的避孕药,无语凝噎。
  闲逛了一阵子,天就擦黑了,鬼山塘小河两岸聚集了不少的妇女儿童小情侣,手里都拿着各色莲花灯放归水里,而后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着心愿。从大多数人念完以后那欲语还休的表情来看,十有八九都是求姻缘的。
  不管是伍子胥还是屈原,似乎都跟姻缘没关系,但是世间的事儿就是这样,一棵歪脖子老树都能挂满了同心锁,因而莲花灯这么浪漫烛光的事情,久而久之也就跟姻缘挂了钩。
  清平馆的姑娘们都放完了灯,视野之内,那莲花灯果然也没熄灭,蔓蓝喜悦地拍手:“今年我们都能心想事成,找到好男人!”
  另外三人都齐齐转头看她。
  青婀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蔓蓝:“蓝啊,城主其实不错,虽然严肃点儿了,高冷点儿了,可对你挺好的。”
  蔓蓝一脚踩了青婀:“别提他别提他!好烦!”
  青婀不理她,扭头问玉卮:“你这灯是哪儿拿的?”
  玉卮顺口回答:“前阵子在天市买的。”
  青婀继续问:“左市口那家?”
  玉卮继续顺口回答:“对。”
  青婀一笑:“是老勉做的?”
  玉卮自然回答:“是啊。”
  青婀笑得更灿烂:“是上灯蜡烛的?”
  玉卮不知道为何什么青婀今天这么啰嗦,但还是耐心回答:“上灯蜡烛,绸子也是好的。”
  青婀再问:“许愿许的是朱师傅?”
  玉卮依旧顺口回答:“对啊……青婀你个混蛋!你给我站住!”
  蔓蓝和今昭哄然大笑,看着玉卮追着青婀跑开去。
  放完了莲花灯,清平馆也关了店铺,西跨院的桌子上放了各色形状的粽子,有卤肉馅儿的,有蜜汁排骨馅儿的,有八宝的,也有豆沙的,还有时兴的冰粽子,也就是水晶粽子,那一层水晶皮儿是西米、糯米还有马蹄粉做的,稍微加一些琼脂,粽子外层是几乎透明,里面的馅儿清晰可见,有朗姆冰淇淋、巧克力、树莓草莓、绿茶奶酪等甜点类的口味,让吃惯了粽子已然兴趣缺缺的年轻人也能动动筷子。
  配粽子的有传统的绵白糖、糖桂花,也有炼乳,巧克力酱,甚至还有一碟子香辣酱,因粽子是黏性食物,不好消化,小菜也是凉拌木耳,油醋苦苣这种解油腻又好消化的小菜。水饮也奔着促消化去,有柠檬红茶,还有神曲麦芽茶、山楂杨梅汤几种,朱师傅特地细心地把粽子和茶配着放,甜粽子配神曲麦芽茶,茶汤不浓,有股淡淡的焦香,不会让口更甜腻;肉粽子配山楂杨梅汤,清一清嘴里的油腻。吃完粽子,还有清口的黄瓜条摆着,小楼塔似地。
  虽然没有酒,可各人都以茶代酒,这边夹着粽子,那边还叫嚣着要对方牛饮,连陈清平和陈辉卿都被按着灌了一碗山楂杨梅汤,后者酸得眉头拧在一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不管是谁,手腕子上都绑了五彩线儿,烛光月色下,鲜艳色彩划出光晕,煞是热闹好看。
  今昭借口上厕所,站在东跨院里,望天小矫情,这是她从来没指望过的热闹,也从来没有指望过的亲情温暖。
  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可她真不想跟这一群人分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还没分别,就开始想念?
  “完了完了矫情了。”今昭擦了擦眼角,“其实也没有那么圆满,我还单着呢。”她自我泼冷水,好让心里那种喜悦感激,不要满得溢出来。
  “什么单着呢?”陈清平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响起。
  今昭指着自己的鼻子:“一江春水向东流,我还没有男朋友。”
  “你们几个,经常唱这歌。”陈清平端着一个墨绿锈铁线云纹的茶碗。
  “少年壮志不言愁,我还没有男朋友。”今昭唱了一句,无奈摊手。
  陈清平晃着手里的茶杯,垂眼看着浓红山楂杨梅汤在茶碗里波澜起伏:“你会有的,很好的,更好的。”
  今昭瞪大眼角瞧着这位失忆症患者,她记得陈清平说过,他失忆后,随着尝过的味道的种类变多范围变广,记忆在逐渐恢复,只不过他的记忆,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打一个比方,一般人都是一条射线,只能看到走过的路,看不到未来的方向,而陈清平则是一个圆心,他的记忆,像是圆环,围绕着圆心,向四面八方,以环形面逐渐推进扩散——就是从蜡烛里照出来的光,光照四周的范围,不断扩大,他既能看到身后,也能亲见未来。
  未来么?难道他还真的看见自己的真命天子了?!
  今昭一把抓住陈清平:“男神,求科普!”
  陈清平举起手里的山楂杨梅汤,顺着今昭的笑容倒了进去,看着今昭被酸得整个脸都要皱成了包子褶,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笑容像是桂花鸡头米,清甜爽口,有一点糯,有一点软,还有一点劲道,那桂花飘在汤里,像是细碎的拂晓之光。
  今昭按着心口倒吸一口冷气,心率瞬间飙到一百八,血压急窜两百四,体温忽悠一下,就过了四十,她很想干脆地昏倒算了,反正已经瞎了她的眼了。
  可是,可是她不得不想起过去人类生涯里见过的那些艺术作品,那些小说电影武侠片,那些玩意统统告诉观众,这种脸热心跳口舌干的触电感,叫做恋爱。
  不是人的头一年端午,新出锅的太岁莲花灯许,愿得一心人,拉手恋爱去,节还没过去,这愿望就如此灵验地,实现。
  Cuisine 11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花先吃
  凌晨两点钟,鼓楼美食街的夜宴已经散了,清扫车刚过,街新地洁的模样令人惊讶,就好像突然瞧见满头珠翠的花魁一转眼素衣娥眉变了待嫁娘——长街尽头,闺阁秀丽。
  趿拉趿拉的拖鞋声,长街尽头,走过来粗壮结实的男人,瞧脸分明是个软萌甜,可那身板铁打似地,提着十几袋合抱不住的垃圾,步履生风。
  “老宋,才收摊啊。”相熟的杂货店老板招呼,夜来买烟的女人身着一件紧身白洋装,眼风一勾问:“那谁啊?力气很大的样子。”
  “啊?他,哦,后面饭馆的跑堂老宋。”杂货店老板回答,接过女人的钱,递给女人一盒七星。
  话旋儿里的老宋一抬手,左手七大包垃圾就像七袋薯片一样轻飘飘被丢在垃圾桶里,这边右手也一轮,另外八袋也下去,丢完垃圾一转身,一个穿着白衣裳的长发女人冒出来。阴仄仄的气息,老宋觉得仿佛有无数乌云闪电在她的脸上。
  “啊,对不起。我好像有东西不小心被丢掉了……那个……压在你下面……”女人眉眼妩媚动人,妆容很重,语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生硬,瞳仁似乎在忌惮什么,望着天际。
  好像,她不是这里的人。
  呼啦。
  老宋毫不介意地将手伸进垃圾桶,就跟手指尖儿上长了眼睛一样,呼啦呼啦几下,又把那十来包垃圾拽了出来。
  “啊,真是太谢谢了!多谢关照。”女人随意地从垃圾桶里拿出一张硬麻纸的笺来,韭黄色的,写着不认识的符号。
  老宋放好垃圾,把手往裤子上蹭了蹭,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回去。
  “耶?老宋,你在这里啊,我刚好要回去,你要带什么东西吗?”玉卮提着行李,她请了几天假期回老家看看,她是最后一个走的,青婀与蔓蓝前几天已经回去,她们的师父过生日,自然是要召回所有的徒儿庆祝,玉卮这两天跟老周交了流水账,才弄完,今昭狗腿地帮着她提着好些清平馆的饭食点心,跟在后面。
  “老板要桂花,说今年的桂花会很少很少的。”老宋用手指比划了一点点儿缝儿。
  玉卮被老宋幼稚的表情动作逗笑,点了点头:“我也会给大家带我们那边的好吃的。师父今年做了很多的酱肉。”
  “好咧,替我问你师父好啊。”老宋吹了一声口哨,望着玉卮的背影顺着他的回路渐渐消失在长街那头。
  “有什么问题么?”今昭看着老宋突然沉下来的脸色问。
  老宋没多说,抬头看了看天,推着她进了清平馆。
  那垃圾桶旁旋起了一阵风,白衣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虽天已经微热,可杭城游人还是极多,柳浪闻莺,莺没人多,苏堤春晓,堤不见路,可这会儿是打筋骨的好时节,妖魔鬼怪都去修炼,灵城倒是很闲,清平馆也能躲几天的懒。
  十点多鼓楼的夜宴刚开始,而这边坊尾的食客已稀。老宋扎着围裙擦桌子,不小心碰到了角落里的那张桌子,今昭给下棋的两人端来甜汤,放在桌子上,棋盘随着也抖了一下,执白子陈辉卿一脸严肃,似乎在思考什么极其要紧的事情。
  “房东大人,你便秘了?”老宋支起身子,拎着抹布嘿嘿笑。
  “没有,我今天早上就已经便过了。”房东大人正直地回答。
  朱师傅推了推眼镜:“瞧着这天气,怎么不对,别是有什么不祥之兆……咦,这么晚了,还有客人——喔,小玉,你回来了。”
  老宋转头看,门口站着面含笑意的玉卮,大晚上的,还戴着一顶遮阳帽,挽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飘出香香甜甜的味道,大概是桂花。
  玉卮晚走两天天,却早回三天,今昭笑嘻嘻地看着她,一副“你的小心思我知道放心除了我没有母的进厨房”的贼笑。
  “跑这一趟,我可还没吃饭哪。”玉卮坐了下来,“快点,我要吃东西。跑这么远,真是饿了,我这次还带了阿姐做的桂花酒心红糖,辟邪的哦。肉嘛~”玉卮尾音拉长,“阿姐送别人啦。”
  两菜一汤一点心很快就端了上来。走大漆的盛盘画着桃花,今昭扶额,何苦这样漂亮的盘子,端盘子的人却是这样瓷实的汉子,偏偏老宋的脸还这么打着褶子的软萌甜趣多多,心塞啊。
  老宋放下盛盘,招呼两位棋手:“一起来吃点?”
  “还真有点儿饿了,今天的菜可是老板亲自下厨的呢。嘛,休假最幸福了。”朱师傅笑逐颜开地坐过来,还叫房东,“辉卿,是你最喜欢的栀子莲心汤呢。”
  栀子莲心汤。是取栀子花的花朵儿去蕊,莲子一小把煮开,再加了冰糖和枸杞用汤罐慢慢的熬煮而成的。熬成的甜汤莹白里悬着栀子花的丝儿,一点枸杞橘红,有冰糖那种特别的清冽如泉的甜,也有莲子朝露般的清越,以及栀子花那带着拂晓之光的花香。可以平火润燥,清心泽肺。这几天清平馆提供的两种甜汤,可能是新鲜的栀子花比晒干的桂花更稀罕,这种比桂花白蜜要卖得更好。
  荤菜是龙井虾球。用清水虾,剥壳,剖开脊背,快手抽出虾线来,那虾肉便自然缩成一个圆球,用米酒水焯过,跟新炒的龙井混,虾肉被龙井勾得越发满口清甜,细嫩绵软,应时应季,吃的是轻描淡写的春意。
  素菜是桂花豆腐。用的是北豆腐,劲道挺实,裹一层半碗点了酱油的蛋液煎,做家常豆腐的底子。另半碗蛋液放了干桂花用香油炒到略焦,塞入豆腐块的肚子里。豆腐外酥里嫩,深一口还有桂花炒蛋细碎焦香,吃完以后嗓子眼儿甜津津凉丝丝的,若是将桂花换了菊花,还能止咳,是民间的偏方。
  点心是杭城常有的藕粉桂花糕。藕粉和糯米粉和了,加了糖桂花和的藕泥,撒一把干桂花上大火蒸了晾凉,冷水过刀切菱形。也是这几天店里常备的。
  一转眼玉卮拿来的家制桂花酒心红糖水也冲了出来,浅浅的米酒味道,红糖熬的糖稀有近似咖啡焦糊味儿,衬着桂花越发馥郁甜美。
  “啊,真好喝啊!好甜!”今昭端着米酒。
  “这是桂宫的桂树出的桂花。这边的桂花现在没有这种回甘了。不过我拿来的桂花,你这么快就料理好下锅了?那可是鲜摘的桂花啊。”玉卮瞧着桂花糕上的细小金黄,分明是干桂花才对。
  老宋也坐下喝糖水:“是纯情房东拿来的。”
  今昭闻言,贼兮兮地笑着,别人还好,有些画面,那可是她亲眼看见的现场直播!
  那边桌子执白子的陈辉卿抬起头:“为什么叫我纯情房东?”
  老宋脸一垮:“漫画,漫画好吗?纯情房东俏房客!”
  陈辉卿走了一步棋:“你不能算俏。”
  玉卮和今昭哈哈大笑:“让你招惹天然呆,吃亏了吧。”
  “好啦,再不吃就凉了哦,辉卿~”朱师傅微微笑。
  几个人正说着,忽然一阵风来,咣当一声把门刮上,又是刺啦一下,店里的灯都黑了下来,那刺啦声抖了抖,灯又亮起,可窗外风声呼号,带着急雨潮热腥气。
  “又下雨了。”玉卮望着窗外,有些担忧地说,“新闻里怎么说的,台风要登陆了——今年这台风,台个什么意思,这才刚过端午啊!”
  老宋突然起身,眯着眼睛瞅着长街那头,又看了看天边:“我有事跟老板商量一下,你们先吃。”
  来得有几分古怪的台风天兔果然登陆,风吹雨落,淹得春日杭城如水城,困住了踏春的游人,时常来清平馆吃饭的几个学生找不到住处,住了清平馆。清平馆地势高,可因为这场风暴,也显得清冷了许多。以往十二点还有晚归的房客要一碗甜汤,眼下就只有玉卮今昭两个人坐在柜台,整理东西,顺便看店,那几个学生要了一盆的油爆虾,边吃边玩三国杀。那几个学生瞧着玉卮漂亮好说话,一会儿一嘚瑟:“女神,帮我们上点儿糖水~”
  “阿玉姐,老宋下午烤的番薯还有吗?”
  嘁嘁喳喳,是属于人世的让人觉得安心欲睡的吵闹。今昭拨弄着香灰,打了一个呵欠。
  “奇怪,这边不是没有淹水吗,怎么有水声。”小个子学生抬起头来听。
  “啊?是啊,好像有人淌水耶。”今昭也听到了古怪的水声。因为快到鬼月,陈辉卿这些日子时常在前厅里镇宅,可偏偏这会儿不知道去哪儿,主力输出不在,今昭这个剧情NPC压力很大。
  “别说了,好吓人啊。”玉卮摇了摇手,自从上次敝鬼符失效,让她看见了那鬼手,她就有些草木皆兵了。
  几个学生议论着,其中一个胆子大的擦了擦手上的豉油,叼着还没吃完的一只虾起身出去看。
  “别!”玉卮开口阻拦,眼下刚过子夜,又是这种阴雨不绝的天气,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容易出现什么。
  门口有一位穿着白衣的女人,乌黑长发中段用一根丝绦松松地系着,那学生吓了一大跳,连嘴里的虾都掉了下来。
  “请问,还有空房间吗?”那女人一笑,颇为妩媚,只是眼妆画得太重,好像必须要把眼睛画很大才能心甘。
  玉卮凝眸,毫不迟疑地回答:“没有了。”
  今昭觉得不对,已经点开了imassage,发了几条出去。
  “可是你看这么晚了了,下风又下雨,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女人的笑意更浓。
  “哎呀,阿玉姐,没关系啦,我们今晚打牌的挤一挤好了,让她住隔壁我们那间吧,反正我们四个都是男生啦。这种时候,没地方住真的很麻烦呢。”那胆大的学生笑着坐回去,又拿了一只虾放在嘴里。
  “多谢你的关照,少年。”那女人微微躬身。
  玉卮正要出声反对,灯又闪了起来,好似不堪负荷,呲呲地响了几声,突然就熄灭了。学生们叫着“太讨厌了不要停电啊”,玉卮只能先转向后厨去喊老宋:“喂,老宋,出来装灯!”
  老宋打着赤膊叼着烟就着手电筒的光装好新灯泡,玉卮再看,那女人已经不见了,只能听到二楼一串哒哒的脚步声。
  “安啦阿玉姐,鬼可没有脚步声。”几个学生又玩起来,“反正我们今晚也没打算睡,就让人躲一躲算了。”
  玉卮望向窗外那劈天盖地的风雨,轻轻皱起了眉头。

  一大早店里今昭按照陈清平的吩咐,煮了满满两大锅的甜汤免费给客人喝,才到下午又加煮了一锅,到了晚上还是早早就没供应,菜也只能拿冰鲜食品对付,老宋哼唧那袋装的笋看着和泡发的尸首没差别,嚷着这是要关门大吉的节奏,非说要出去采买东西才行。
  “宋大哥呢?”那几个学生出去闲转回来,已经是九点多。
  “出去了。”玉卮面前摊着一本古旧的书,正在刷拉拉地用小白云抄着小楷。
  “那个,听说可以用花做全席是吗?”昨晚那穿着白衣的女人下楼,似乎是刚刚洗完头发,还在滴着水,水侵湿了她的衣裳,露出风月无边的身段来。
  几个学生吹起口哨。玉卮皱着眉头:“老宋还没有回来。”
  “没关系,我可以等一下。”女人说完,坐在了角落里的位置上,那棋盘还折在一边,女人顺手抓了几个黑子迎着灯光看,“是很好的黑玛瑙呢。”
  “我说,你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啊。”玉卮的眸光闪烁,扫过女人手里一张黄笺,那笺上的字似是眼熟,却又不认得它。
  今昭觉得这女人满身的古怪,说不出来,她想了想,转头钻进厨房,去找陈清平。
  “只要你姐姐不知道,就没关系吧。”女人笑,“我可以喝一碗桂花白蜜汤吗?
  灯刺啦刺啦地响着,玉卮端了一碗给那女人,那碗汤是淡淡的琥珀色,是白梨水,桂花细细碎碎地聚在一角成团,故意没有熬散的白蜜一道一道悬在汤里,好像是一轮明月当空,几朵云不散。汤水很甜,梨子的果甜、桂花的香甜和白蜜的蜜糖甜糅杂在一起,向来是女孩子喜欢点的味道。只是那味道里还多了几份,甘冽的,醇美的,似是酒,似是焦糖。
  那女人只喝了一口,便笑了起来:“这样是不行的。”
  她的话有生硬的尾音,荡荡地散开去,灯又刺啦刺啦响,一道闷雷从天边炸开,将苟延残喘的灯彻底炸暗。
  玉卮一动不动,紧紧攥着手里的东西。
  白光闪电里,玉卮看着那女人的微笑越来越大,嘴唇翘起,像要裂开一般。
  “小姑娘,你为什么多管闲事呢。”
  在女人古怪的发音中,玉卮看到那几个学生围住自己,那僵硬的表情和动作,都已经超出了人类应有的范围。
  “多谢你加料的汤,我还要找东西,就先不陪你玩了。”女人娇声笑着,嘴角流下一行血水。
  四个学生抓住了玉卮,扭向一边。
  “你是——你是谁?”玉卮盯着那女人。
  女人捂着嘴:“我是……玉兔啊……桂宫仙子玉兔大人啊。”说着,一股湿哒哒的雾气团团升起,那女人的身影晃一晃,便散在雾里看不见了。
  玉卮被那几个面色青黑的学生拉扯住,眼看着那团雾气也散了,俏脸一板。
  “玉卮!你没——”老宋提着几大麻袋粮草出现在门口,一抬眼就看见玉卮伸手利落,膝盖划了一个弧形,抓着她的那学生便捂着要害倒在地上,今昭也从后厨出来,将砂锅招呼在了另外一个学生头上,两人技术的技术,野蛮的野蛮,让他生生地把“事吧”两个字吞回肚子。
  陈清平端来桂花酒心红糖水,先给那个看着体格最差的小个子灌了下去。
  “哇啊!”那个小个子的学生干呕,脸上的青黑颜色一瞬间居然浮了起来,化成了一个长着翅膀的蝙蝠一样的小玩意飞了出去。
  那玩意,好眼熟。
  玉卮起身追到门口,可那蝙蝠一样的东西飞得太快。
  “吱!”门外响起一声短促的惨叫。
  老宋一把拽过玉卮,那一阵血雾才没有喷到玉卮身上。
  门外豪雨倾倾,收着伞的朱能垣默默地将眼镜摘了下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棉布手帕擦着镜片上的污血:“辉卿,你也太暴力了呢。”
  被点名的房东大人摊开手掌,手掌里那蝙蝠状的小怪物已经筋断骨裂,死得彻底。
  死了以后,这玩意倒是很好辨认了,今昭叉着腰:“怎么又是野衾。”
  “你们认得这个吗?”玉卮伸出手,将那张黄笺递给朱能垣和陈辉卿。
  “这是……古代的倭国咒文,哪里来的?”向来温和爱笑的厨子表情刹那变化,气霭沉沉。
  “昨天来了一个怪女人,哦,妖怪女人,从她那里摸来的。”今昭指着玉卮,一副是她偷不是我偷的卖队友脸。
  半边肩膀都是血的陈辉卿径直走到那几个学生旁边,伸出两根手指像是揭开人皮面具一样,将野衾揭了下来捏在手里。
  “哎哎!你倒是留个活口啊大爷!”玉卮叫道。
  今昭差点笑出声来。
  陈辉卿看了玉卮一眼:“我们是平辈”,便咔咔咔咔四声,将那野衾的手足捏碎,对朱师傅和老宋摆摆头。朱师傅又是一脸的春风和煦,好像根本没有过之前的电闪雷鸣,伸出一根手指在野衾的头上一点,片刻之后说了两个字:“灵隐。”
  说完,又是让人身体不禁发抖的碎骨声,三只野衾被陈辉卿即刻捏死,随手丢在一旁。
  “喂喂!不要随便乱丢垃圾啊。”老周刚把垃圾丢完,眼见这一屋子尸首和血迹,出离愤怒了。
  楼上好多新的小伙伴啊!

  多谢大家的捧场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以为这文要冷场到底了[咬手绢啜泣

  群妞儿么么哒之后楼主觉得今天自己也萌萌哒~

  下面是萌萌哒次回预告:

  水漫杭州啦~吐艳人家的快递肿么办嘛~%>_<%
  西湖夜幕哪~小少女的心儿砰砰哒~O(∩_∩)O~~
  牵手走过六桥的话~就一辈子都是恋人哦~( ‵o′)凸
  ——等等,最后一个表情好像不对,玉卮,你想什么哪!
  嘤咛~

  如果有编辑有兴趣,请私信联系我~

  嘤咛~考虑到女主(如果还有这个玩意的话)的迟钝和吐槽属性,卖血红只能朱玉了[楼拍肩

  Cuisine 11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煎包子三块七
  雨很大。
  透过被污染的云层来到人间的雨,打在身上酸酸麻麻,很不舒服。今昭几乎能看到一小团一小团的黑气缠住了普通人的脖子,引发一波又一波的颈椎疼。那是这世界的灵气泯灭而生的污秽,随着连日的雨,力量变得更强。
  唉,都是元宵那天后半夜,那只野衾,本来这年开头好端端的,从那野衾来了,晦气也就来了。
  玉卮从肩上抓下来一只乱撞到她身上的瓁霉,丢到一边。
  “小玉啊,你这样没用的,这种天气对你不利。”朱师傅出现在她身前,掏出那把绘了海上明月图的折扇,拂过玉卮的肩膀,“她不会轻易走的。”
  玉卮想起这扇子,在鬼王姬抓枭光时见过,在西跨院吃西瓜乘凉时,也见过。
  “我也不会轻易让她走的,玉兔,额呵呵,呵呵呵。”玉卮微微一笑,笑容似是比这不留情面的豪雨更冷,还有点儿瘆的慌。
  今昭打了个寒战,忙不迭跑开,努力让自己的瓦数低一点。
  “回去喝点东西,不然会感冒的哦。不过这么果断地追出来,玉卮你平时看着不像呢。”朱能垣手腕一转,借着收起扇子的动作,手指擦过玉卮的颈。
  原来是……这样……
  朱能垣莞尔。
  玉卮一心专注于眼前的夜雨西湖,完全没注意到被人占了小便宜。
  朱能垣但笑不语。
  “要是不激怒我,我也不愿意追出来啊,裙子都弄脏了。”她偏着脸,看着朱能垣因为淋雨软趴趴地贴在锁骨上的衬衫领子,“我一直有句话想跟你说。”
  “愿闻其详。”朱能垣推了推眼镜,笑容温柔。
  玉卮的视线从他的锁骨划到他持扇的手上:“你最近很闲?”时不时还跟陈辉卿下棋。
  “……我一直都很闲啊。”
  “……”

  深夜的西湖被大雨激起万千涟漪,苏堤如一道满润笔锋,将西湖写成了两边,温柔如拂晓的光晕浅浅笼着眼前的路,好像一盏提灯。玉卮看着朱能垣软趴趴的法兰绒衬衫领子,莫名想起家里阿姐的话,如果并肩走过苏堤六桥,两人的爱情变会圆融美满。
  玉卮快走了几步,走到了朱能垣前面。
  跟这种家伙圆融美满,大概会被他卖了还要帮着人家数钱。
  她才不喜欢朱能垣!
  脸颊泛着淡淡鳞光的娇小少女等在锁澜桥上持橘红纸伞,向玉卮和朱能垣行礼:“妾身花观,恭迎齐王殿下、玉卮大人。”
  “你好,花观。”朱能垣微笑。
  小小的鲤鱼笑容天真无邪:“这么晚了,你们也饿了吧,妾给你们煮碗面吧。有风好的面喔。”
  小麦磨面,虽然味道甘甜,可却性热易积食上火,可若是以凉风风干,就可以去其热性。从前三姐还在时常常风面,秋末的寒夜里用老汤下面,撒一点葱末就好吃得很。可自从三姐失踪,就没有人再风面。想想也过去很多年了。玉卮捧着鲤鱼花观的面,被那面汤热气熏的眼角微湿。少时姐妹在一处,同寝同出,是贴心的感情,长大后各自离开,各自忙碌,聚在一起反而比这一碗老汤面还来得奢侈。
  多久没聚了。好像当年一起看的书还摊在床头,可看书的人已经长大,再也挤不下一张床,也再也没有时间,我听你念。
  玉卮停了思绪,侧耳听着朱能垣与花观的对话,不由得感叹,朱能垣是个人物,这一来一回几句,虽然是寒暄,可已经把灵隐寺最近的情况套了明白——有一个据说是得道高僧的人云游到了灵隐寺,这人的名头好像还不小,什么人神之类,听着光芒四射。只不过越是这样,玉卮越觉得是沽名钓誉之徒,还不如她微博关注的延参法师,接地气,和平喜乐。
  “那,多谢花观。有空来喝茶吃饭。”朱能垣收了话尾。
  黎明之前的夜最为黑暗,雨已经停了,可那阴风没断。玉卮从小就怕看见什么,自打那次敝鬼符失效,就格外当心,一踏上映波桥就低着头走得飞快。朱能垣环顾四周,果然这时候阴气最重,苏堤两侧那一排排的淹死的失足的被一刀抹了的让石头砸了的,挤挤擦擦好似群体行为艺术。
  朱能垣无奈一笑,一把拉住玉卮,折扇抖开,切在半空。
  一道与苏堤十字交叉的拱桥凭空出现,桥上灯火通明,行人如织,还有卖糖糕胭脂的挑担小贩。
  朱能垣转头,语音轻缓:“走吧,从这里直接回去。”
  “这是什么地方啊。”玉卮左右张望,瞅着有点儿眼熟。
  朱能垣食指搭在嘴唇上:“嘘,这里是我的地盘。”
  “啊?你搞房地产?”

  台风不和时节地来临,带来的灾厄愈加严重,杭城算是好些的,可也风卷桃花,水漫天街,灵城在山坳里,更变得烟波浩渺一片。玉卮倒是老实了睡到日上三竿,中午起了,吃生煎包。老宋把生煎包端来上时,已经在厨房放了一会儿,温上偏热,外表一层最焦脆,内里柔软,肉汁儿因为没那么热,变得有些缠绵,吃着仿佛是肉馅儿,又仿佛是肉糜。一口一个显得粗糙可惜,两口一个又觉得品不到滋味,一抬头朱能垣同学正举着筷子小口嘬着,奶茶色的嘴唇抹了一层,时不时用帕子揩去。
  果然是位承王爵高富帅,真真儿的古代贵族吧——要不是知道这一点,玉卮真要对这吃相翻白眼。
  大概是感觉到了被人盯着看,厨子抬头一笑,指尖揩去嘴角一点油星儿:“老大的手艺一向很好,我有阵子没吃到他老人家亲手做的包子了。”说罢,又向玉卮伸出手来。
  玉卮本能地要躲开,谁知道那只手摸的是她手里的汤碗,元凶莞尔:“你的汤快凉了喔。西红柿的话,放太久维生素就跑光了。这种微酸的蛋花柿子汤趁热喝才最好。冷汤若酸会伤胃的。”
  “吃个包子……也吃得这么风骚。”玉卮扭头抬看了一眼房东大人,陈辉卿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持汤勺,手如瓷白,全无血色,艺术品一般,可他动作毫无艺术感,拿着汤勺扫垃圾一样把汤扫进嘴里,而后汤勺被丢在一旁,嘴一张,把一碗蛋花柿子疙瘩汤倒垃圾一样倒进了嘴里。
  玉卮扶额,白瞎那张脸。
  “吃完快点走。”陈辉卿随便用手背擦擦嘴,催促道。
  今昭和宋周两位伙计也频频点头,快点走吧,不然衬得我们几个好碍眼。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朱能垣也不好搞什么幺蛾子,三个人打了很久的车未果,只好挤上了Y字头的公交。玉卮憋了很久才忍住笑,扭头不看被两个提着葱蒜鲜蔬的大妈夹在中间的陈辉卿。这几天阴风飒飒,百鬼皆出,虽然公交车环境不怎么样,但是却令玉卮格外放心——一转头窗外开过一辆梅家坞驶出来的小巴,遮住了曲院风荷的入口,车上两三个是人,剩下的挤了一后车厢车祸死的鬼——我的神啊玉卮赶紧转回来——哦哦哦法兰绒衬衫和锁骨!
  玉卮不好顺着清平馆幕后BOSS朱能垣的衣领往下看,又不敢抬头看那张好像按照她的理想型打的版的脸,只能歪着头饶有兴味地欣赏被葱蒜簇拥如清蒸鲈鱼的陈辉卿那张比死鱼还难看的脸色。
  打电话给阿姐,也让她乐一乐吧。玉卮按下了快捷键2。
  “Hello, Dean. We need to talk Dean, alone. Destiny cannot be changed Dean.”低沉正忠的男音的手机铃声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这什么鬼啦谁会用这种东西当铃声啊!Dean又是谁啊!是健美操教练吗!
  “健美操教练,仿佛叫做Deanne Berry.”朱能垣修正。
  玉卮瞪大眼睛循声望去,最后一排有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人被手机惊醒,搭在脸上的帽子掉落,露出一张让玉卮觉得眼熟到极致的脸。
  “你又看到了什么吗?”朱能垣眉头微皱。
  “那个,好像是我姐。”玉卮捂嘴,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笑。眼看着她阿姐起身扣上帽子挤出人群。
  而房东大人,竟然出手拉住了那人。
  玉卮她姐一把挣脱,挤过人群,消失在人山人海之中。
  这什么情况?这俩什么时候,呃,等等,其实……
  “啧——”陈辉卿看着右手,手腕因为对方的挣脱,被对方手腕上的手链划了一道血印。一瞬间玉卮都觉得这男人的眼神太令人心碎了,可下一秒钟她就觉得,刮死丫的没良心的——这位负责今天武力输出的大爷丢下奶妈和远程挤过人群下车追妞儿去了。
  “啊哈哈哈我已经习惯了呢。”朱能垣的笑容很天真。
  因为昨夜那场雨山路变得泥泞湿滑,好在去往灵隐这一路都是平坦的柏油马路,除了虔诚的香客,再无游人。玉卮和朱能垣在灵隐寺中转了一圈儿,倒是惊鸿一瞥地看了那所谓高僧一眼,只一眼玉卮就记住了高僧穿的那双北脸的登山鞋款式似乎是电视上放的最新款。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啊。”玉卮不明白,如果那白衣女妖的目标是灵隐,灵隐就应该有什么东西吸引女妖前来。正想着玉卮被朱能垣打断思路:“你看那边。”
  蝙蝠一样的小怪物在半山飞旋,是那种叫做野衾的妖物。
  拐过灵隐寺门外的一条路,路牌写那是永福寺的方向。玉卮苦了脸,那条路可是真正的山路啊,石板台阶啊。
  “你还好吧?”朱能垣轻拍玉卮的肩膀。
  “呃,那边是永福寺,过去看看吧。”我很不好啊相当不好啊知道要来永福寺昨天晚上一定不刷鞋了绝不,玉卮无力腹诽。
  朱能垣就好像听到她的心声一样轻笑出来,搭着她的肩膀:“要不然我背你吧。”
  “不必了。”我前几天回家休假饭局很多重了不少再说被脸是理想型的临时战友腹黑接吻魔背压力山大的,与其这样我宁可再买一双新鞋,就买北脸!玉卮脸上微笑,内心默默跪了。
  “那我们走吧。”朱能垣忍着笑做了一个女士优先的动作,“你要是掉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永福秋色是熟悉杭城的人最喜欢的时节景色之一,就算是平常,游人也没很多。早年永福寺有位僧人擅长做豆沙包,包子用时应叶子花朵裹着,坐在永福寺的观景台上便吃豆沙甜腻绵软的包子便欣赏山下西湖波光粼粼,是一件极幸福风雅的事。
  今人虽然没有这么风雅了,可玉卮还是不希望自己心中美好回忆的圣地,被那种浓妆妖女破坏掉。
  通往永福寺的石头台阶有半膝之高,平时走着并没什么,可昨夜一场雨,让石头成了暗器,稍微不小心鞋底就打起滑来。玉卮只觉得恐怕走到山顶,自己也小腿抽筋,连野衾也打不死了。
  远远的那观景台上,僧人的游魂浅浅轮廓,还在手持柳条扫把,旁边放着摞高的几屉豆沙包,凉着洗干净的玉兰花叶。玉卮觉得鼻子发酸。
  小心。
  那僧人的口型似乎说了这样两个字。
  玉卮抬头,看见一群野衾飞蝗群一样扑面而来,近在咫尺。
  一阵光韵如涟漪般晕开,海潮声奇迹地响起,怒涛拔地,将那群妖物卷入了海底。玉卮扬起脸,看见那绘着海天明月的扇子就挡在身前。
  为什么画海天明月,难道这家伙暗恋嫦娥?
  玉卮甩甩头,将乱七八糟的腹诽和身后朱能垣的轻笑甩开,永福寺的山门就在眼前,她已经看见几个僧人面色青黑,僵尸一样摇摇晃晃地把门堵住。
  “你会净化术之类的么?”朱能垣问。
  “我是个药师,不是白巫师。”玉卮回答。
  “那就只能对不住了。”朱能垣说完,手腕反转,扇底扇起一阵带着海边特有腥咸气味的海风吹起,海涛化作激流如柱,撞向了那几个僧人。僧人纷纷被撞得口吐鲜血,摊在地上。一瞬间一排滔天巨浪以拍石断岸之势冲向了虚空一片灰雾。那雾被拍中,一声惨叫从雾中传来,那白衣妖女恶狠狠的声音响起:“你们若不停手!野衾就会吃掉这些和尚!”
  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一下,玉卮几乎是扣住了朱能垣的持扇的手腕。
  灰雾卷起阵风逃逸,震落一树青枫纷纷落下。她逃开的地方,是永福寺宣讲佛法的迦陵讲院。
  小麦磨面,虽然味道甘甜,可却性热易积食上火,可若是以凉风风干,就可以去其热性。从前三姐还在时常常风面,秋末的寒夜里用老汤下面,撒一点葱末就好吃得很。可自从三姐失踪,就没有人再风面。想想也过去很多年了。玉卮捧着鲤鱼花观的面,被那面汤热气熏的眼角微湿。少时姐妹在一处,同寝同出,是贴心的感情,长大后各自离开,各自忙碌,聚在一起反而比这一碗老汤面还来得奢侈。
  多久没聚了。好像当年一起看的书还摊在床头,可看书的人已经长大,再也挤不下一张床,也再也没有时间,我听你念。
  玉卮停了思绪,侧耳听着朱能垣与花观的对话,不由得感叹,朱能垣是个人物,这一来一回几句,虽然是寒暄,可已经把灵隐寺最近的情况套了明白——有一个据说是得道高僧的人云游到了灵隐寺,这人的名头好像还不小,什么人神之类,听着光芒四射。只不过越是这样,玉卮越觉得是沽名钓誉之徒,还不如她微博关注的延参法师,接地气,和平喜乐。
  “那,多谢花观。有空来喝茶吃饭。”朱能垣收了话尾。
  黎明之前的夜最为黑暗,雨已经停了,可那阴风没断。玉卮从小就怕看见什么,自打那次敝鬼符失效,就格外当心,一踏上映波桥就低着头走得飞快。朱能垣环顾四周,果然这时候阴气最重,苏堤两侧那一排排的淹死的失足的被一刀抹了的让石头砸了的,挤挤擦擦好似群体行为艺术。
  朱能垣无奈一笑,一把拉住玉卮,折扇抖开,切在半空。
  一道与苏堤十字交叉的拱桥凭空出现,桥上灯火通明,行人如织,还有卖糖糕胭脂的挑担小贩。
  朱能垣转头,语音轻缓:“走吧,从这里直接回去。”
  “这是什么地方啊。”玉卮左右张望,瞅着有点儿眼熟。
  朱能垣食指搭在嘴唇上:“嘘,这里是我的地盘。”
  “啊?你搞房地产?”

  台风不和时节地来临,带来的灾厄愈加严重,杭城算是好些的,可也风卷桃花,水漫天街,灵城在山坳里,更变得烟波浩渺一片。玉卮倒是老实了睡到日上三竿,中午起了,吃生煎包。老宋把生煎包端来上时,已经在厨房放了一会儿,温上偏热,外表一层最焦脆,内里柔软,肉汁儿因为没那么热,变得有些缠绵,吃着仿佛是肉馅儿,又仿佛是肉糜。一口一个显得粗糙可惜,两口一个又觉得品不到滋味,一抬头朱能垣同学正举着筷子小口嘬着,奶茶色的嘴唇抹了一层,时不时用帕子揩去。
  果然是位承王爵高富帅,真真儿的古代贵族吧——要不是知道这一点,玉卮真要对这吃相翻白眼。
  大概是感觉到了被人盯着看,厨子抬头一笑,指尖揩去嘴角一点油星儿:“老大的手艺一向很好,我有阵子没吃到他老人家亲手做的包子了。”说罢,又向玉卮伸出手来。
  玉卮本能地要躲开,谁知道那只手摸的是她手里的汤碗,元凶莞尔:“你的汤快凉了喔。西红柿的话,放太久维生素就跑光了。这种微酸的蛋花柿子汤趁热喝才最好。冷汤若酸会伤胃的。”
  “吃个包子……也吃得这么风骚。”玉卮扭头抬看了一眼房东大人,陈辉卿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持汤勺,手如瓷白,全无血色,艺术品一般,可他动作毫无艺术感,拿着汤勺扫垃圾一样把汤扫进嘴里,而后汤勺被丢在一旁,嘴一张,把一碗蛋花柿子疙瘩汤倒垃圾一样倒进了嘴里。
  玉卮扶额,白瞎那张脸。
  “吃完快点走。”陈辉卿随便用手背擦擦嘴,催促道。
  今昭和宋周两位伙计也频频点头,快点走吧,不然衬得我们几个好碍眼。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朱能垣也不好搞什么幺蛾子,三个人打了很久的车未果,只好挤上了Y字头的公交。玉卮憋了很久才忍住笑,扭头不看被两个提着葱蒜鲜蔬的大妈夹在中间的陈辉卿。这几天阴风飒飒,百鬼皆出,虽然公交车环境不怎么样,但是却令玉卮格外放心——一转头窗外开过一辆梅家坞驶出来的小巴,遮住了曲院风荷的入口,车上两三个是人,剩下的挤了一后车厢车祸死的鬼——我的神啊玉卮赶紧转回来——哦哦哦法兰绒衬衫和锁骨!
  玉卮不好顺着清平馆幕后BOSS朱能垣的衣领往下看,又不敢抬头看那张好像按照她的理想型打的版的脸,只能歪着头饶有兴味地欣赏被葱蒜簇拥如清蒸鲈鱼的陈辉卿那张比死鱼还难看的脸色。
  打电话给阿姐,也让她乐一乐吧。玉卮按下了快捷键2。
  “Hello, Dean. We need to talk Dean, alone. Destiny cannot be changed Dean.”低沉正忠的男音的手机铃声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这什么鬼啦谁会用这种东西当铃声啊!Dean又是谁啊!是健美操教练吗!
  “健美操教练,仿佛叫做Deanne Berry.”朱能垣修正。
  玉卮瞪大眼睛循声望去,最后一排有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人被手机惊醒,搭在脸上的帽子掉落,露出一张让玉卮觉得眼熟到极致的脸。
  “你又看到了什么吗?”朱能垣眉头微皱。
  “那个,好像是我姐。”玉卮捂嘴,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笑。眼看着她阿姐起身扣上帽子挤出人群。
  而房东大人,竟然出手拉住了那人。
  玉卮她姐一把挣脱,挤过人群,消失在人山人海之中。
  这什么情况?这俩什么时候,呃,等等,其实……
  “啧——”陈辉卿看着右手,手腕因为对方的挣脱,被对方手腕上的手链划了一道血印。一瞬间玉卮都觉得这男人的眼神太令人心碎了,可下一秒钟她就觉得,刮死丫的没良心的——这位负责今天武力输出的大爷丢下奶妈和远程挤过人群下车追妞儿去了。
  “啊哈哈哈我已经习惯了呢。”朱能垣的笑容很天真。
  因为昨夜那场雨山路变得泥泞湿滑,好在去往灵隐这一路都是平坦的柏油马路,除了虔诚的香客,再无游人。玉卮和朱能垣在灵隐寺中转了一圈儿,倒是惊鸿一瞥地看了那所谓高僧一眼,只一眼玉卮就记住了高僧穿的那双北脸的登山鞋款式似乎是电视上放的最新款。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啊。”玉卮不明白,如果那白衣女妖的目标是灵隐,灵隐就应该有什么东西吸引女妖前来。正想着玉卮被朱能垣打断思路:“你看那边。”
  蝙蝠一样的小怪物在半山飞旋,是那种叫做野衾的妖物。
  拐过灵隐寺门外的一条路,路牌写那是永福寺的方向。玉卮苦了脸,那条路可是真正的山路啊,石板台阶啊。
  “你还好吧?”朱能垣轻拍玉卮的肩膀。
  “呃,那边是永福寺,过去看看吧。”我很不好啊相当不好啊知道要来永福寺昨天晚上一定不刷鞋了绝不,玉卮无力腹诽。
  朱能垣就好像听到她的心声一样轻笑出来,搭着她的肩膀:“要不然我背你吧。”
  “不必了。”我前几天回家休假饭局很多重了不少再说被脸是理想型的临时战友腹黑接吻魔背压力山大的,与其这样我宁可再买一双新鞋,就买北脸!玉卮脸上微笑,内心默默跪了。
  “那我们走吧。”朱能垣忍着笑做了一个女士优先的动作,“你要是掉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永福秋色是熟悉杭城的人最喜欢的时节景色之一,就算是平常,游人也没很多。早年永福寺有位僧人擅长做豆沙包,包子用时应叶子花朵裹着,坐在永福寺的观景台上便吃豆沙甜腻绵软的包子便欣赏山下西湖波光粼粼,是一件极幸福风雅的事。
  今人虽然没有这么风雅了,可玉卮还是不希望自己心中美好回忆的圣地,被那种浓妆妖女破坏掉。
  通往永福寺的石头台阶有半膝之高,平时走着并没什么,可昨夜一场雨,让石头成了暗器,稍微不小心鞋底就打起滑来。玉卮只觉得恐怕走到山顶,自己也小腿抽筋,连野衾也打不死了。
  远远的那观景台上,僧人的游魂浅浅轮廓,还在手持柳条扫把,旁边放着摞高的几屉豆沙包,凉着洗干净的玉兰花叶。玉卮觉得鼻子发酸。
  小心。
  那僧人的口型似乎说了这样两个字。
  玉卮抬头,看见一群野衾飞蝗群一样扑面而来,近在咫尺。
  一阵光韵如涟漪般晕开,海潮声奇迹地响起,怒涛拔地,将那群妖物卷入了海底。玉卮扬起脸,看见那绘着海天明月的扇子就挡在身前。
  为什么画海天明月,难道这家伙暗恋嫦娥?
  玉卮甩甩头,将乱七八糟的腹诽和身后朱能垣的轻笑甩开,永福寺的山门就在眼前,她已经看见几个僧人面色青黑,僵尸一样摇摇晃晃地把门堵住。
  “你会净化术之类的么?”朱能垣问。
  “我是个药师,不是白巫师。”玉卮回答。
  “那就只能对不住了。”朱能垣说完,手腕反转,扇底扇起一阵带着海边特有腥咸气味的海风吹起,海涛化作激流如柱,撞向了那几个僧人。僧人纷纷被撞得口吐鲜血,摊在地上。一瞬间一排滔天巨浪以拍石断岸之势冲向了虚空一片灰雾。那雾被拍中,一声惨叫从雾中传来,那白衣妖女恶狠狠的声音响起:“你们若不停手!野衾就会吃掉这些和尚!”
  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一下,玉卮几乎是扣住了朱能垣的持扇的手腕。
  灰雾卷起阵风逃逸,震落一树青枫纷纷落下。她逃开的地方,是永福寺宣讲佛法的迦陵讲院。
  玉卮思如轮转,脑袋里有些关于迦陵讲院的事情串不起来,她看到那匾额的时候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可又没抓住那念头。她看到朱能垣走到抱柱楹联前,轻轻抚摸着那一笔一划,不知在想些什么,可他的动作给了玉卮灵感。
  玉卮蹲下来,手掌按在地上:“此山山神土地何在,桂宫玉卮,请求一见。”
  “桂宫玉卮,请求一见。”玉卮又说了一遍,可原本该有的反应一点儿也没有,反倒是朱能垣走了过来,摇了摇头:“那妖女已经将土地神害死了。”
  “虽然不知道那妖女是什么人,但可以确定,来自倭,哦不,日本。她的目的,应该是藏于寺中的心越大师所制的迦楼罗笛。我不是很清楚心越大师那笛子有什么作用,不过我想辉卿很熟悉这些,我们先回去吧。”朱能垣的声音如温水,缓缓流过耳轮,玉卮回望那树红得太早的枫树,用手腕蹭了蹭眼角。
  若土地泉下有知,会感谢你这一树枫红为祭,也会悲伤你过早地燃尽生命吧。
  玉卮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清露倒在枫树下。
  希望这一点点的伤药,能让你好过一点。
  次回预告:

  西湖发大水啦!哎呦我去啊!o_O???

  这么要紧的时候吃个什么火锅啊!爱咋咋地吧!╭(╯3╰)╮

  不要以为给嫦娥打工这么容易啊!受死吧!┏ (゜ω゜)=?

  楼主今天也觉得整个人萌萌哒~萌萌哒~

  多谢莲蓬的斑竹赏赐红脸~~人家的脸也羞红了呢~(≧▽≦)/~
  站短我的朋友不必伤悲。

  天涯我是不会弃更的,也不会宣传啥别的网站,我只是个,人家只是个,写故事的吃货。
  Cuisine 12 醉里不知天在水,九宫火锅煮藕荷
  曾经有一个人类学家提出过一个观点,万物有灵。玉卮不知道这位科学家是不是有什么福缘,但她知道,这句话接下来是,灵灭万物皆休。纵使贵为山神土地,灵被人打散,也不可能复活了。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兔死狐悲?好像不对。”玉卮以手托腮,看着朱能垣自己跟自己下棋。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哦,再说如果是九狐,他一滴眼泪也不会为你掉的。”朱能垣捡起数个白子。
  “九狐是谁?莲香么?”今昭摆着小菜。
  “你怎么也开始老年痴呆了,莲香是六尾。对了,房东大人最近是不是不打算回来镇宅了?”老宋挑眉。
  “辉卿似乎看到一位故人,追过去了。”朱能垣表达的很委婉,可他脸上的笑容,分明在说“丫泡妞儿去了就把我们这一片都丢下了”。
  “没事,我们有最大最坚挺最厚实的盾。”老周拿起筷子指着老宋,“你的脸皮。”
  “没关系,真的有什么问题,辉卿回来,也不过是一眨眼。”好厨子朱师傅安抚众人。
  陈辉卿那一追根本就没回来,倒是最近住在附近古镇的店主老友来拜访,加上青婀蔓蓝都回来了,尽管没什么客人,可也蛮热闹。
  台风天气,粮草不足,老宋支了一只火锅,招呼了几位好友围炉小聚,锅子是井字形的渝派,麻得人吃完嘴唇都厚了一圈。汤锅红如烈焰,赤色浓浓,随着开锅的水泡,鼓出一勺花椒又一勺辣子,冒出来的热气都是麻辣味道的。切得再薄不过的斑鱼,夹起来稍微在翻滚的岩浆般的红汤里沾一沾,鱼片就羞涩地蜷缩起来,白嫩弹滑如好女,入口即融。中间那一格是清汤,汤色如白玉,是煎过鲫鱼烧奶色鱼汤,再深熬了藕片白菇做成的颜色,点了香葱末和一丸鹌鹑蛋,有几分荷塘月色之感。可惜鹌鹑蛋还没煮透就被舀走,藕片也因为可以清火平辣被早早一扫而空。
  “好像要下雨。”陈清平搅着料汁,“房东还没回来。”
  你这个表情动作可一点儿也不像担心房东的样子啊,今昭腹诽。
  玉卮叹了一口气:“我给姐姐打个电——”
  轰——
  玉卮的电话掉在桌子上。
  朱能垣俯身捡起来:“幸亏是诺基亚,不然的话一定会摔坏的吧。”
  一阵常人听不到的巨响骤然暴起,好像擀面杖碾碎花生仁一样细细密密地压境,老宋举着漏勺走到窗口:“是西湖的方向。”
  几个人都站到窗前,看着无月胧夜之下,一道翻卷乌色大风似是要吸尽湖水,而湖水滚滚冲天而起,拍向了湖边的山峦。
  那边的方向,应该是永福寺。
  “——玉卮呢?”朱能垣回过头,望着空无一人的火锅桌。
  “玉卮好像用了云遁……”老宋抄着手站在窗下,“没办法啊,遇到冒牌货,正主儿一定会生气的吧。”

  乌黑烈风密密匝匝地掀起西子湖温柔多情的湖水,这个时候虽然已经没有游船画舫顶着台风天气出来,可怒涛之下,是西湖著名的十景中的花港观鱼与苏堤春晓,花港公园里群鲤瑟瑟发抖,一尾红鲤越水而出,化作娇小少女,一袭橘红深衣,袖风扫向风中一个人影,但这力道太微薄,还没扫到乌风上,就被一抔湖水击落,鲤鱼精首领花观摔落在地,恨目瞪着那团乌色的雾霾,咳出一口血来。
  雾霾之中那白影笑得发颤,生硬绕口的女音嚣张响起:“你们的神明,鲤鱼也好,土地也罢,怎么都这么弱啊!”手指一动,又一抔湖水紧随而至,是打算彻底将红鲤置于死地。
  湖水如刀,重重砍向鲤鱼花观,刀锋带着水气扑面而来,花观转头看着身后园中颤抖不已的群鲤,咬牙不退,竟似要以性命来挡住这刀刃不伤害自己的族人。
  噗。
  那抔湖刃被什么隔阻,骤雨一样击碎落地,而随着湖水落地的,是一部黑色的手机。
  “又是你啊。”白衣妖女穿风踏水,依旧是浓黑眼妆,殷红嘴唇,那件本来像是旗袍的白衣此刻变作流云广袖,窄腰红裤,踩着一双木屐,果然是很像是白拍子的打扮,“你这样微末的小神小妖,怎么总是没有完了?”
  “你知道吗?”玉卮扶了扶自己的遮阳帽,“诺基亚被收购了,这是我最后一部这牌子的手机。算算从第一部开始,已经有十年了。”
  “那真是抱歉呢,拜托你去买一部索尼吧。”白衣妖女露出猫戏老鼠的微笑,毫不在意玉卮的存在。
  玉卮摘掉帽子,从发髻上拔下一根木簪:“揍扁你就可以回去请赏买一部苹果了。”话音未落,木簪在浮空的湖水中一搅,湖水仿佛有了生命,群鹤起飞一般尖啸一声反扑向了白衣妖女。另一只手将一个瓷瓶丢给了鲤鱼花观。
  “你和这鲤鱼妖精关系不错嘛。”白衣妖女身影一顿,抬手又卷起一波湖水,挥向了玉卮。
  玉卮横起木簪:“不好意思一碗面而已,只是我很喜欢公园后门的知味观叫花鸡,不能让你淹了。”木簪咻一声伸长,化作一只檀木凤凰展翅飞天,将玉卮托了起来。
  “哦哦,傀儡术吗?还是式神?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小妖怪,有点意思。”白衣妖女双手作拱,湖水顿时盘天而起,像是一只洪荒巨兽,撕咬着扑向了玉卮。玉卮纵着檀木凤凰左突右躲,掠过白衣妖女身边,瞅准时机一个俯冲,把手里什么东西扔了出去,檀木凤凰带起一小股水注喷到了白衣妖女的左眼上。
  白衣妖女惨呼一声捂住左眼,那只眼睛冒出汩汩的血来:“……混蛋,居然有毒……”摊开手掌,掌心黏黏的红糖未化,可糖水竟然刺啦啦地烧灼着手心的肌理,白衣妖女用剩下的右眼阴狠瞪着玉卮:“敢惹我桂宫玉兔!我要让这个城市给你陪葬!”
  “不要提桂宫和玉兔——”玉卮手里的帽子抛向了西湖,那帽子飞旋着散做云雾,遮住了湖边。白衣妖女见状,试着再卷起湖水,却没有办法做到了。
  “混蛋——”白衣妖女袖如鸥翼,挥动起一阵乌黑旋风,向着玉卮卷来。
  檀木凤凰载着玉卮急速升空,却见那旋风擦过自己,卷向了灵隐寺的方向。
  “糟了!”玉卮心一沉,掷出木簪,将那团旋风打散,可也正如她所料,白衣妖女又卷起一团旋风,菱形红唇吐出一句话来:“可恶!你这种小妖,胆敢与桂宫玉兔抢夺东皋殿下的天音笛!”
  “玉你妹的兔!”玉卮眼见收回栖凤已经来不及,只能纵着檀木凤凰祭出一道翼风挡住那乌黑色的旋风。乌黑旋风打在檀木凤凰的翅膀上,凤凰一偏,差点将玉卮甩下去。
  那自称桂宫玉兔的白衣妖女取西湖湖水不成,孤注一掷,转身飞往永福寺,随身乌黑旋风赫赫,带着白光电闪,一副把永福寺铲平的戾气。
  “讨厌的女人。”玉卮这会儿只恨自己这种奶妈药师在单打独斗——清平馆就是一群奶妈NPC养着一个输出啊!她心一横,抓住檀木凤凰的翎羽,冲进了那乌黑旋风之中。
  风绞木甲的声音不绝于耳,玉卮在一旁暴风里视线混乱不明,只见一片红叶在风里翻卷,她福至心灵地朝着枫叶预示的方向,把身上所有功效很负面的药都丢了出去。
  乌黑雾霾里白衣妖女恼羞成怒地现身,抓着胳膊脸蛋,好像痒得厉害。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赶紧来个能打的帮我搞定她啊。阿姐你不是最护犊子吗不要再躲着姐夫了啊出来救我啊啊啊啊——玉卮抓着檀木凤凰在狂风里欲哭无泪。最后一抓是一罐可乐。那罐可乐顺着风势砸到白衣妖女,也不知道是可乐的毛病还是那黑雾旋风戾气太重,竟然嘶嘶啦啦地腐蚀起白衣妖女的脸来。
  早知道可乐有这个功能,就让朱能垣帮忙灌它十个八个猪尿泡,能防身啊!
  白衣妖女捂着伤口愈加恶化的左眼,挑眉笑得疯狂:“没用的,就算你打烂我的身体,只要天音笛就能——”
  一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如竹节,五指微张,每一根像是一段白玉笛子,从胸口穿心而出,最开始是指尖,而后是手掌,最后连手腕都能看到。那只手手里攥着的的确不是生动跳着的心脏,而是一团灰色的好像燃烧的火,那是妖的心脏,万物的灵。
  白衣妖女不可思议地瞪大右眼,好像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乌黑旋风随着主人的坠落而坠落,白衣妖女不甘心地催动最后的力量,将黑色旋风送到了玉卮面前。
  玉卮被旋风打落,肩头又浮起不吉利的青黑色来,她听见耳边风声赫赫,她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下落之势不可避免,无奈地嘀咕了一句:“我可还没有诺基亚结实呢。”
  意料之中的重摔和剧痛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个法兰绒怀抱,柔软温暖,音色低柔:“掉下来的话,我会接住你的喔。”
  果然为了正义而战,是有奖励的吧!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帅哥抱着谁!
  玉卮内心狂笑,艰难扭头从灯芯绒裤子望向法兰绒衬衫,那软趴趴的领子里一对锁骨眼熟得紧,支着那张脸上眸光潋滟,笑容像是晚上吃的白菇藕片,热乎又清淡。
  玉卮有些脸热,想把心中那突然砰砰地兔子跳的不适感驱散,便出声道:“有掉装备没?”天音笛啦,倭国土产啦,符咒啦,这个冒牌货总不能啥也没有。
  “……没有。”
  “那就先别管这个,我还有事没办完。”玉卮毫不留恋晚风中旋着圈儿的公主抱,以落荒而逃的姿态跳到地上,操起木簪,挂着一脸哦呵呵地笑容走向心口呜呜冒黑风白衣妖女。
  “你……胆敢欺辱桂宫……”白衣妖女咬牙用一只眼瞪着玉卮。她被打落在地,可灵还在人家手里没散,想要就这么死去,一时半刻也不能。
  一杵子打下去,玉卮拢了拢头发:“说,你是什么人,敢冒充我?桂宫玉兔,额呵呵呵,你是桂宫玉兔,我是谁?!我累死累活给那个爱使唤人的女人打工赚点儿本钱,你干过吗?你帮吴刚那花痴劈过柴吗!你给嫦娥刷过背吗!你被浪费过年假哭着辞职吗!”说着,又朝着那漏风的心口踹了几脚,“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沾了一手的妖气的房东大人陈辉卿握着白衣妖女的灵退了几步,表示离发飙的淑女远一点。
  玉卮好整以暇地喘了一口气,把头发拢成发髻,插好木簪,看着痛得蜷成一团的白衣女妖,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膀,擦了擦嘴角的血。
  “小玉,你这样不行,要温柔一点才能问出来喔。”朱能垣稍微卷起法兰绒衬衫的袖子,拈起白衣女妖的手腕。
  咔嚓。
  白衣女妖的胳膊被反折到背后。
  玉卮一抖,陈辉卿又退了一步。
  咔咔咔。
  厨子先生把身子俯得更低,随着这角度,白衣女妖的胳膊发出小小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你不说的话,我也大概能猜出来呢,给大家带来这么多的灾祸和痛苦,就像很多年前那样,我的人民叫你们为倭寇——对吧,天兔桑。那时候就给身为齐王的我和身为国栋大法师的这位大人添了不少麻烦,不是吗?”
  “我是玉兔——啊!”
  白衣妖女还没有说完,就被玉卮一脚踩上了脸。
  “好了,留一口气吧,不然也很麻烦。”陈辉卿道,“我很快回来,给我留一盘藕片。”
  “天兔是什么玩意?”玉卮皱眉。
  朱能垣拉过一脸不满的玉卮往回走:“你就当做是玉兔的赝品或者山寨货吧,既然有辉夜姬,当然也有天兔了。只是天兔的真身,没想到竟然是台风,造成这么大的灾难。”
  “那是因为太突然……”玉卮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望着周围不合时宜的璀璨星光,“那个什么,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围有些奇怪?”
  “有什么不妥吗?”朱能垣正在进行趣味阅读,只顾着听玉卮的心声,根本没发现周围已经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糟了。”玉卮扶额,是阿姐,那天公交车上见到的人,果然是她和青婀蔓蓝的二师姐。
  只是喘息之间,永福寺的颜色已然淡去,脚下银河流光婉转,头顶星云盘桓,玉卮推着朱能垣:“快走啊!是我阿姐,她发怒了啊!”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热,星夜变得一片霜寒,那闷灼好像油锅沸腾之前的感觉,让玉卮无比确认她阿姐听到了她的求救,虽然来得有点晚。
  星芒灼热之中,一个女人的身影若隐若现,热红的星云之后,看不清女人的眉眼,只能看见她脸颊鬓角附近岩火一样烧起来的花纹,火光艳艳。
  看着就像那天观海楼祭灯的时候,有古朴强悍的美感。
  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妖女天兔痛苦地张大眼睛,时间与空间的扭曲让灵元离体的她更加负荷不堪,肌理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败,仿佛汤水里煮不烂的筋膜尤不舍离开骨头的肉片。
  “快点让你姐姐停手啊!还有事情没有问完!”朱能垣叫道。本来春意融融的永福寺之夜骤然变得火煎地狱一般,眼瞅着妖女天兔的小腿已经化了飞灰。
  玉卮抓着朱能垣在热浪里勉强站着:“不行啊阿姐对讨厌的东西是毫不留情的!上次差点炸了蔓蓝的百花谷啊!那可是自己姐妹的地盘!”
  两人相依为命般地搀扶着对方,却看见房东大人陈辉卿一步跨过妖女天兔,抓住了星辰光芒中那个连头发丝儿都怒得飞扬翻卷的人的手腕,低喝:“华练!够了!杀了她,你会惹来大麻烦!”
  “我不想懂你们的交际手腕!”女人眼里冒出火来。
  “老子要是有交际手腕,还会被你下药吗?!”辉卿怒吼。
  弹指一挥的功夫,星夜与热浪都消失不见,那本来周身怒意的女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退了几步,站在原地盯着天兔,眼中怒意逐渐褪去,挣脱开了陈辉卿的手。
  玉卮抹了一把汗跑过去拉住她的手:“阿姐,饿不饿,今天早上的早餐是玉仁云吞哦,虾仁好新鲜的,我们回去吃夜宵吧。”
  “对啊阿姐,快回去吃宵夜吧。”跟着打边鼓的,是笑得很上汤娃娃菜的朱能垣,妥帖温热,清新恬淡。
  被陈辉卿叫做华练的女祭司摇摇头:“我还有点零碎事情,既然你们平安无事,我就先走了。”说话的功夫,华练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终于放晴的天气,带来满城飘香的桂甜,清平馆的上午十点客人不多,老宋正用抹布擦着柜台。那四个男生下午的火车,这会儿正占了一张桌子给同伴算钱。角落里陈辉卿与休假的朱能垣依旧在下棋,朱能垣让出几子,房东大人也还是输得很惨。
  “老宋,我去莲城,到时候你再给我打电话——电话坏了,你微博圈我吧。”玉卮敲了敲柜台,老宋笑嘻嘻地点点头,呼啦一声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罐子:“这里面的桂花醉鸡是给你姐姐的。是五分醉的,有一点点辣,辣椒是自贡产的小麻子。”
  玉卮嘴角抽动,看着那有她一只胳膊高的罐子:“算了,让她自己来吧,她明天过来了。”
  陈辉卿手里拈着的白子掉在棋盘上。
  “喔,那也好。”老宋眼风往辉卿那里飘,笑嘻嘻地又把罐子放回去。
  今昭伸了伸懒腰,管它呢,好歹雨消雾散,灾厄已经过去。
  眼前一阵风吹落满树的花瓣,附在玉卮的肩头,澄碧的天空没有一丝阴霾,吴山广场的天空又放起了花花绿绿的风筝,苏堤上又满是游湖的人,断桥上的相机的咔嚓声不断。
  玉卮迎着微甜的暖风闭上眼睛。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只盼这满城春香,能保佑天下安泰,富贵圆满。
  吐艳,都怪传说中的姐夫太执念,法兰绒衬衫触感太温暖,让她也开始期待花好月圆。
  庆祝红脸~再来一大盘~

  撒花~

  次回预告:
  雏鸟一睁眼看见的母鸟——妈妈你回来啦!╰( ̄▽ ̄)╮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房东大人您这是回娘家?O__O"?
  停车坐爱枫林晚——要不要啪啪啪?~(≧▽≦)/~
  寂寞地自顶。姑娘们请留下你们的玉足,哦不,足迹!
  
  楼上。玉卮是玉兔,不过此玉兔非彼玉兔,后面会有专门的章节来说明这些伙计们的身世哒~

  以及,那个爱情也是一种义气。。。是什么鬼啊。。。
  楼上猫君,这么快就揭锅,肉的香气会跑掉哦~

  太早说明身份就不好玩了呢~[摇尾巴
  Cuisine 13 拟把山鸡熬一醉,对酒当歌三五杯
  初夏的杭城有种美人出浴的娇艳,吴山广场一片的花红柳绿对着灵隐香山一片的茶云桃雾。玉兰花已经落了,白玉片似地一把把铺在地上,有种步步生莲的奢侈。
  “什么东西这么香啊!”今昭和玉卮跑步回来,擦着脸上的汗。因着天兔等倭国妖怪带来了一大堆膈应人的污秽,朱师傅勒令包括老板在内的所有人,每天运动一小时,增强肉身的体质。
  老宋笑嘻嘻:“绍兴醉鸡,早上大姐头电话来点的东西。”
  话音刚一落,陈辉卿的马克杯磕碰在了桌上,老周一把扶住,才没让它掉了下来。
  老宋掀开醉鸡的瓷压盖儿,那股似酒非酒,似蜜非蜜,还带着点儿麻辣的奇特味道飘出来,别说是运动完正饿着的今昭玉卮,就连老宋自己也咽了咽口水。
  这绍兴醉鸡是陈清平亲自下厨料理的,取刚好上一斤的鸡,只要大腿,用炒热的椒盐和辣子先抹渍了,冰腌一天以后拿出来,浇了一层蜜,放了葱姜蒜上火去蒸,蒸好放凉,等油腻都凝了,泡五年以上的老绍兴,泡到自己喜欢的足味为止。吃起来鸡肉极入味儿,因是蒸的,汁水都锁在里面,咬一口满嘴横流,也不知道是鸡汤还是酒水。时下人多爱重口,要么浓足,要么麻辣,可这两样都不算健康,倒是这绍兴醉鸡,没有太重量的调料,也不需要沾油,存放的时间还长,老宋琢磨着冬天来了,干脆醉个几大坛子拿出来卖算了。这样小气巴拉的做一罐子,还得赶着去给人送到永福寺,老宋一想那山路台阶,就脑袋疼。
  忙活了一大天以后,老宋莫名其妙地拉起肚子来,只好改了老周去送鸡。
  天边星色点点,倒是那月亮,被一块红云遮住,死命地透出几许求救之光来,反而让天色添了一抹锈红。按照观天定气的理论,老周觉得那云来得妖异,想想这几天邪性的事儿,打心里不想跑这一趟。
  “我去送单子了,今昭,抱着坛子。”老周说着,从后厨推了自行车出来,把醉鸡坛子五花大绑在车后座上,可推起来,还是有些摇摇欲坠,今昭眨眨眼:“你能不能开房东大人的车去?”
  老周心领神会也眨眨眼:“我没有驾照。”

  夜里的灵隐景区大门不开,一旁却另有山门,山门后灯火妖冶,正是热闹非凡的时候。停车场马脸保安一瞧那辆白色辉腾,开口就要:“一个小时十八块。”
  老周提着坛子出来,看着月边红云,皱了皱眉,陈辉卿将停车卡顺手在保安手上一刷,转身就往山门里去。保安看了看屏幕上的客户名,吓得手一抖,差点儿把刷卡机掉在地上,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后面还跟着两位。
  三个人没那个闲工夫一路逛过去,乖乖搭了摆渡鲤鱼车,在永福寺门口下了车。从车站到永福寺照样和人走的路一样,是一条山路,不同的是,山路拾阶而上,两侧都是醉人的枫红。
  “我说,永福寺这个法术造出来的枫红一年四季都有,还有什么稀罕。”今昭问。
  老周哼了一声:“旅游经济,你能怎么着。你愿意看四季景色,去杭城看,别指望灵城。”
  今昭耸耸肩膀,那倒也是,好些人大老远来一次,总希望能见识见识。
  沿途树下有不少赏夜枫的游客,也有不少小摊贩在叫卖吃食杂货。一上台阶旁便有一个挂着鲤鱼幡的和果子铺子,排了极长的队,差不多都是女子,今昭探头看,果然那卖和果子的是个妖冶动人的男人,穿着枫叶和服,两只手灵巧地做着牡丹饼,有种酒吞童子的风范。想起酒吞童子,今昭停脚围观,牡丹饼当然并不难做,只是起来甜糯,拿着方便,加上卖饼的好看,生意才红火。
  老周耸耸肩:“这不就是牡丹狮子么,长安城朱雀大街街口那家就有卖,压了牡丹狮子模子的更好看。”一抬眼陈辉卿居然已经提了一盒子买回来,他连连摆手:“朱雀大街那家更好吃,何必买这种路边摊。”
  陈辉卿没应答,左手坛子右手饼,新媳妇回娘家一样拾阶而上。今昭瞅着一团红雾摇摇晃晃地飘在枫树的枝桠之间,似乎跟着陈辉卿,想出言提醒,又想到人家的本事,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夜里的永福寺也和别的时候不一样,有白天的几倍大,来挂单的游人排着队登记入住,不挂单的则买了素食赏枫,新出炉的枫叶豆包出单极快,伶俐的小沙弥托着豆包健步如飞,或者干脆就是飞,振着背后小小翅膀,老宋瞅了瞅,都是乌鸦麻雀,喜鹊黄鹂之类,只是招呼客人的那位孱弱却俊美的白衣僧人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妖物。
  正想着,陈辉卿已经走向那位白衣僧人:“朱寰。”
  白衣僧人抬头一笑:“辉卿,稀客啊。”又看了看陈辉卿这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后还跟着一个胖娃娃的架势,“你这是……”
  “您这有一位挂单的住客,叫做华练。我们是送外卖的。”今昭嬉皮笑脸地凑过去。
  朱寰点点头:“在豆包二间。”说着,他皱了皱眉,一伸手身轻如燕,将枝桠间一团红雾抓了下来,那红雾呜咽一声,受不住散了。
  朱寰向陈辉卿告了罪:“旅游季节人杂,也让这种腌臜东西混进来了。”
  陈辉卿也道了一句抱歉,有些羞愧地低头:“天兔之事,连累你们了。”那真的愧对天地我很害羞的表情,让今昭觉得这个世界真的不好了。
  朱寰摆手,两人正在寒暄,只听一道怒喝响起,生硬呆板,一听和那天兔妖女是一个地方来的:“死女人!陪俺喝酒!杀死你!”
  一声轻笑破风而来,一把女音懒懒地响起:“陪你喝酒你就要杀人,又何必呢。”
  今昭三步两步跟上老周和陈辉卿,猫着腰钻进看热闹的人堆儿里,一眼就瞧见那塞着一半耳机,把一头酒红头发挽成坠马髻的姑娘,正站在抄手游廊下,天真无邪地笑看一个穿和服的男人。老周咂摸了一下,在今昭耳边说:“那男人应该是木灵,看那脸色,灰黄灰黄的,跟枯树一样。”
  枫叶沙沙作响,好像在抗争着什么不知名的力量,朱寰走上前去,面色不虞:“这位客人,请您不要打扰其他客人的休息。也不要试图控制本寺的枫树。”
  木灵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愿意听,枫叶抖得更厉害,一位穿着橘红短褂的少年踉跄着从枫林里跌出来,面色惨白:“朱寰大人!他用毒……”
  朱寰一见,连忙将那少年扶住,一双眼睛寒意深深地看着木灵。
  木灵正要动手,就见周围枫红褪色,楼阁消踪,只有他自己和那位坠马髻的女郎,女郎的发尾在这奇迹般的星河里无风飞扬,看也未看那木灵,自顾自地塞好了耳机,点了屏幕,继续看电影。木灵大怒,可怒吼还未出口,咽喉仿佛被人扼住,扭曲,整个身体都在扭曲,整个灵魂都开始扭曲,木灵只觉得无边痛楚随着这种扭曲劈头盖脸地袭来,一股热气从胸口升起,在喉咙炸裂,他的身体仿佛出于不同的地方,有的酷热,有的冰寒,有的是真正的地狱……
  旁人只见木灵捂着自己的喉咙,而后就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拉长,越拉越长,最终消失在了眼前。有见识的低声说:“啧啧,那是空间法术啊。”围观者哗然,都怕惹了什么厉害人物,纷纷散开。
  “华练大人,这……”朱寰欲言又止,虽然这位坠马髻的女郎让寺中枫林免于受难,然而木灵到底不是本地的,恐怕又要和东瀛那边的人交涉才行。
  “放心,我可没弄死他,我只是把他丢到那边的出云老家,让它好好再重新修炼。”华练半躺着支着头看剧,随意地回答。
  老周嘀咕一句:“废了道行送回出云鬼蜮,还不如死了。”
  今昭兴致勃勃地看着名叫华练的女郎,从各种状况来看,玉卮的阿姐应该就是和房东大人在祭台啪啪啪的女祭司,当然也是陈辉卿的记忆之中,放风筝的女人,也是这次点了绍兴醉鸡的客人,可眼前这个女人,笑得花好月圆,哪有一点儿女祭司的强攻之气?!
  正想着,华练对着今昭眯眼笑了笑:“你好,太岁姑娘,又见面了。”
  而后,又偏着头看了看老周:“又变帅了,小周。”
  最后,华练的视线果然轮在了陈辉卿的脸上,那温暖笑容稍微顿了顿,旋即又漾得热烈:“东君,好巧。”
  陈辉卿面无表情:“一点也不巧,我是来送外卖的,九幽。”说着,他面不改色地将牡丹饼绍兴鸡等物,堆在了华练面前。

  今昭预想中的天雷地火的境况没有出现,几个人稍微寒暄了几句,朱寰便带着枫少去疗伤,华练将今昭老周和陈辉卿让到自己的房间,那是一间里外套间,外间对着游廊,竹门大开,倒是赏枫的好地方。华练把牡丹饼换了盘子,煮了八宝红茶端上来,茶汤红亮,里面飘着龙眼、莲子、花生、核桃、枸杞、红枣,趁热浇了糖稀,拉出一朵枫红来。四个人气氛奇怪地坐下来吃喝,华练嚼着牡丹饼,好像嚼的是什么有毒的玩意。
  今昭如坐针毡,心说你这个女人,人家给你买好吃的讨好你,你还摆这副出殡的脸色。幸好朱能垣的电话掐着时间到了,老周堆出一脸急:“老板叫了,不知道是不是急活儿,我和今昭先回去,辉卿我把你的车开走了啊。”
  陈辉卿连一句“你不是没驾照么”也来不及说出口,老周就抓着今昭就火箭炮一样消失在眼界之中。
  “我们留房东大人在,不会炸了永福寺吧?”今昭颇为担忧。
  老周摇手:“不会的,最多房东大人受点儿皮肉之苦。”
  今昭似是想起了什么画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上次的天兔,那边没有什么微词吧。”华练望着外面赏枫的人群,皱起眉头。
  “他们有很大的微词,并且进行了书面投诉,不过我们比他们强大,所以投诉也是白投诉。”陈辉卿习以为常地回答。
  华练一笑:“因为天兔本身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又是妖怪,你动一动稻穗姬试试,大国主不会放过咱们的。”
  “那女人太胖,动不起来。”陈辉卿回答。
  华练将笑未笑,笑容凝了一秒钟,开口问:“东瀛的小人物随便动,对吧,吉祥物先生。”
  “还好。”陈辉卿回答,话尾还在,华练猛地起身,跃入枫林,陈辉卿瞳仁一缩,闪电般扣住了华练的手腕。
  华练眯眼:“快松手!我不是要躲你!有东西进了枫林了!”
  陈辉卿闻言,手一松,也跟着华练进了枫林,果然她追去的方向,一团红雾狼狈逃窜,没跑多远,就被华练抓在手里,几道棉线一样细的电光织成扑蝶网,将红雾困在里面,仔细看了看,瞳孔一抽:“是蜃气楼。”
  枫林里木蝶飞舞,橘红翅膀,是还未修成精魅的枫树,坠马髻的女郎衣衫未敞,掌心电光练练,仿佛很多年前的那个傍晚,斜阳里光轮流转,他就着余晖抄着一卷古书,那女郎笑得简单直接,坠马髻松松地垂在肩头:“你是这庙里的和尚吗?长得真好看。”
  神思恍惚间他看见华练纵步扑来,一掌击在他肩头,震得他飞出十步开外,再看去佳人无踪,只有一旋枫叶,在风眼里打转,带起点点星光来。
  就跟那个枫林中的黄昏一样,她又不见了。

  华练面无表情地站在观湖台上看着西湖夜水,这里是人的永福寺。夜空里月色皎皎,红云萦绕,湖面波光不起,沉如镜面。
  他来了。华练皱着眉。他居然来了。
  四百年前的伤口仿佛还在隐隐作痛,毒入骨髓的滋味,似乎就在昨天。
  他竟然还敢再度出现!还是以遣唐使的身份!
  任何关于他的事情,都应该以最坏的状况去揣度,而且他这次明知道陈辉卿从清朝末年便留居清平馆,还敢来清平馆招摇——事情扯上陈辉卿,会变得更加危险麻烦。
  酒吞童子,这次是你自己找死。
  华练转身走下观湖台,一转眼,她看上去笑意盈盈,甚至还哼着轻快的歌儿。
  下一秒华练出现在了清平馆门口:“小清!快点儿!给我弄点儿热乎的!我快冻死了!”
  陈清平先是一愣,而后又叹了一口气:“我给你下碗面。”
  “哎呦呦你的口气好像郑嘉颖。”华练坐没坐相地翘着二郎腿。
  面是简单的阳春面,上好的鸡汤配了鲤鱼花观送来的面,一会儿就做得,面条劲道,汤头清香不腻,撒了点儿葱花,看着心里就春意暖融。
  华练喝了几口汤,而后用筷子略显笨拙地卷起面条送进嘴里,面条不老实地弹起来,将一点儿汤汁儿弹到了她的脸上,被她用手背揩去,抬眼间那一抹没掩饰住的浓烈恨色,好像她揩去的不是汤汁儿,而是仇人的血。
  陈清平递过来一盒纸巾,坐在她对面,华练将一张黄笺放在他面前:“打听出来了,是御神符,是古代八云国那边的老花样。简单地说,就是可以把活物当做自己的,嗯,式神的符咒。不是大妖,驱动不了这么厉害的东西。这玩意绝对不是天兔这个程度能做出来的,麻烦的是,好像也不是酒吞童子的风格,我担心酒吞麾下,还有隐藏的将军。”说完,看也不稀罕看一眼,三团两扯就撕烂了随手丢在垃圾筐里:“这次恐怕有些麻烦,要拜托这儿的几位大神,能在你这儿住几天么?”
  陈清平点头:“给房钱就行。”
  华练以手托腮,微微一笑,嘴唇动了动:“你不留我的话,我可就去别人那里了哦。”
  陈清平竖起拇指,回手指指:“比如那里?”
  华练一抬头看见那熟悉的背影,脸上又浮起那种甜美可人的笑容:“吃了吗,东君。”
  陈辉卿没有什么表情:“听说你要来,我今天一直没有吃饭。”
  朱能垣抄着娘口三三暖手捂莞尔:“瞧他那点儿出息。”
  华练笑吟吟地起身,想要从陈辉卿手里把蜃气楼拿过来。
  陈辉卿不给,华练想要,两个人稍微用点儿力气,刺啦一声,烧得蜃气楼惨呼不已。
  老宋苦着脸看着桌子上烧黑的印子,认命地把那团蜃气楼找了一个空坛子塞了进去。
  次回预告:

  男神你刚洗完澡?脱吧!
  女神你看中人家?上啊!
  反派BOSS今儿登场?揍死他!
  楼上姑娘你多虑了。。。。一天一章来的。。。
  好少女君,你才发现,房东大人是个傻白甜么。。。
  玉姑姑,是中间女神大人去了一趟明朝,看着可能有点懵。

  六少请稍等,小的这就叫姑娘们出来~[殴飞

  猫君也请稍等,小的这就叫汉子们出来~[持续殴飞
  Cuisine 14 南山红豆煮芋圆,几度春来正好吃
  华练捧着一碗红豆芋圆汤呼噜噜地喝着,一扫刚才吃牡丹狮子饼的郁卒神色,简直就是生生张开嘴把糖水往嘴里倒,今昭看着熬得飞了形状的红豆汤里圆溜可爱的金黄番薯圆子、白玉般的芋头圆子和紫薯圆子叮叮当当掉下去,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架势,顿时觉得就吃相来说,华练和陈辉卿还是很般配的,有种喝不尽相思血泪喝红豆的豪迈。
  “能喝到小清亲手做的红豆汤,死而无憾了。”华练擦了擦嘴,对陈清平挤了挤眼睛。
  朱能垣微微笑:“那你嫁给他不就完了,反正老板还单着呢。”
  华练往手上涂着护手霜:“不要,男男西皮喜可戏,男女西皮被雷劈。朱朱,你嫁给他,我找你蹭饭就行。”
  “你不是说你不是腐女么?”厨子大少朱能垣被叫做朱朱,充耳不闻,不为所动。
  华练一笑,天真温暖:“我当然不是啊,我只是好看热闹。”
  “那辉卿呢?”朱能垣危险微笑道,“也是你的热闹?你去了荟梦乡,可有很多年没有回来呢。”
  “滚你大爷的蛋哦朱朱,我是华练,我可不是什么韩剧女主角穿越时空十六年后替天使爱你神马的。”华练单手托腮,笑得比朱能垣甜了不止一个加号,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后厨传来器皿摔破的声音。
  后厨里原本装着蜃气楼的罐子已经成了碎片,老宋呜呜地抹泪:“这可是眉公先生用过的,老板会杀了我的。”
  华练一把抓过浮在半空想逃的蜃气楼,顺手塞进了酸菜缸,推开老宋,将案板上的菜刀朝着老宋身后飞了过去,虚空中突然出现一个细高的人影,敏捷地闪身,刀锋削掉他一缕火红发丝,华练又露出那个向日葵亮闪闪一样的笑容来:“我没认错的话,是酒吞童子吧。”
  假如今昭不是听了玉卮科普过华练和酒吞的生死大战,她现在肯定误会华练和酒吞是相爱相杀。
  这笑容忒灿烂甜蜜了点儿!看看丢给陈辉卿那张僵硬的PS一样的笑脸,今昭都替房东大人觉得想哭。
  妖冶的红发男人扯了扯和服领子,露出大片肌肤,嘴角一勾:“难得华练仙子还记得在下,上次一别,有四百多年了吧。听说华练仙子回来了,在下特地来拜会一二,怎么说,我也是遣唐使呢。”说着,他手里燃起了酒红色的焰光,眼神里带着好战嗜血的兴奋。
  “你们不方便出手,让我来吧。”朱能垣手持折扇,扇坠奇异地无风而动,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一个寻常的厨子失手打了使节,总比挂名的鸿胪寺官员打伤了好解释。
  “这是我跟这家伙的私人恩怨,别人不要插手。”华练又从刀架上抽了一把削肉刀,手指试了试锋芒,舔了舔嘴唇,又是笑吟吟地。
  “我说你们,不要在我家厨房打架好吗?老板签的中立条款你们都当是瞎的?!”老宋瞅着那被华练顺手就给废了的一缸酸菜和酸菜汤里泡得快熏死的蜃气楼,无语凝噎——老周送外卖去了,这黑锅想往他身上推都不行。
  酒吞笑得颇为狐媚,他抓住关着蜃气楼的缸边缘:“我只是来拿这个的。”话音一落,一股海水从天而降,虽然毫无杀气,可也浇得酒吞童子透心凉,朱能垣半展着折扇:“不好意思呢,怎么说,手滑了一下,不算打斗吧。”
  闪神间华练已经把那酸菜缸拽了过来,掌心电闪雷鸣覆在缸上:“你要是动手,我就把你这玩意丢到仙女座星云里。咱们谁也拿不着。”
  “嘛,算了,反正也不过是个录像机而已。”酒吞双手举起做投降状,“不管是清平馆里,还是外面,在下都不想和仙子发生冲突呢,那就请转告持有天音笛的那位大人,把笛子交给我。如果不能的话,仙子一向很了解在下的喜好不是吗?”酒吞还未说完,眼前人影晃动,随之而来的,是小腹被刺入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华练的身影一闪,利刃刺破皮肤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她盯着酒吞的眼睛,把手里的削肉刀往酒吞的小腹深处推进去:“现在干掉你,就一了百了。条约这玩意,不就是用来约束小卒子的么。另外,别管我叫仙子,俗,要叫女神。”
  眨眼睛酒吞握了握那柄削肉刀,沾着血的手抓住了华练的后颈,那些血离奇地沿着华练的衣领流下去,腐蚀灼伤皮肤的嘶嘶声传来,华练面不改色,掌心一压,彻底将刀捅穿了酒吞的身体。
  呼啦——
  紫红色的火顺着刀身窜进了酒吞的身体,华练笑意浓浓:“你的那点儿手段,我也学会了喔。”
  酒吞顾不上那蜃气楼,喷出一口剧毒烈酒,华练一侧身,那烈酒喷了她半边肩膀,酒吞借机遁走。罐子里的蜃气楼似是十分吃惊焦急,撞得那缸东倒西歪,老宋掀开压在酸菜缸上的石头。华练随即抓着那一团蜃气楼,笑眯眯地捏得它哀哀呼号:“录像机?拍什么的?嗯?!”
  朱能垣说了句“我来吧”,便将手伸入那团蜃气楼里,还不到两秒又抽出来:“他们在找辉卿,以为辉卿手里有迦楼罗笛。”
  “那玩意连个古董都算不上,要来何用?”华练眯起眼睛。
  朱能垣简明扼要地把天兔到永福寺找心越手制的迦楼罗笛的事儿又讲了一遍:“……我看到的迦陵讲堂的记忆也不完全,但是天兔说过,她认为那个笛子能够治愈伤病或者起死回生。后来我们在永福寺找了一下,根本没有那笛子。飞来峰的土地神也说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神奇的笛子,心越大师调过的乐器很多,但并没有什么神力。只不过从蜃气楼的记忆来看,显然这些日本神鬼觉得我们的山神土地都撒谎,笛子一定是被辉卿拿走了。这只蜃气楼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辉卿,看他把笛子藏在哪里。”
  “……房东大人想要起死回生,还用的着笛子?”老宋翻白眼。
  华练凝眸,若有所思:“如果他们知道了天兔被强制遣返,就会明白天兔的程度是对付不了我们的,那这一次想从卿卿手里夺笛,一定会派来更厉害的人物才对。酒吞那家伙会很危险的,那时候抓了三百童男童女,要不是那样我也不会被他打伤。”华练五指紧握,再摊开手掌,蜃气楼已经不知道被她塞进了什么地方,“朱朱,卿卿什么时候回来?”她抬眼问朱能垣。
  “他不回来了,他去别的地方住了。”朱能垣双手一摊,“他觉得你躲着他,还没有原谅他。”
  “啥?他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么?”华练露出一脸茫然。
  厨子微笑:“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帮他订了酒店而已。”
  今昭和老宋同时挑眉,什么地方敢逆着清平馆的名头容这樽大佛啊!别说别的,没有九届大神的实力坐镇,光是陈辉卿招来的小鬼都够喝一壶。
  朱能垣微笑:“法云安缦。”
  今昭顿时跪了,土豪!我们做朋友!
  杭城像个太极图,钱塘江将整个城市一分为二,一半古都神韵,风姿卓越的西湖带着周围的青山绿水,是过去的时光留下的印记;一半喧嚣热辣,是工业文明的摩登气息,有咋咋呼呼的繁华,就像寻常酒店里的胶囊咖啡,因为节省了时间,失掉了手工对物料本身的敬重——你不敬重它,它也没好味道给你。
  窗外静得出奇,鸟鸣山更幽,坐落在群山中的古老村落而今变成了酒店供人缅怀往昔,经营着尽量不着痕迹的刻意,却还能挽留一点点怀古思绪,那时他挂单在永福寺,时常跟着师父去担水,师父一袭僧衣,身后跟着黑白两只灵猿。
  房间里的音响上插着他的黑手机,循环播放着一张专辑,陈辉卿把刚用完的毛巾丢在一旁,穿好裤子,端起刚送来的咖啡站在窗前,看着厚玻璃外面,一团的蜃气楼花痴一样兴奋地抖动着,搞不好是一只母的。
  陈辉卿低头看看腰带有些松开的浴衣,眉头微皱,打开窗子,白光一闪,那团蜃气楼就刺啦一声被蒸发了。
  房间里的灯呲呲地响着,随着最后一丝水蒸气消失的一瞬间,灯光尽数熄灭,星云一样美丽飘渺的雾气缓缓降临,陈辉卿走到窗前,发现不只是他的房间,整个酒店都被星云云雾笼罩在内,陈辉卿回身去看手机,果然没有讯号。
  这是星河阵吧。
  陈辉卿坐回沙发里,等着这阵法的主人现身。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属于她的地盘,就连存在法则都与现世不同,在这里挣扎呼喊求救反抗,都没有任何意义。这是与他相应的,与时间相应的,绝对的空间的存在。
  许久之后,细小的,好像是撕开保鲜膜的嘶嘶声传来,凭空出现的绯色星云如水波晃动,星云中女祭司有些焦急地走出来,看着大开的窗户和满室的晦暗,捂着后颈那一大片被腐蚀得露出嫩肉的伤口,勾起一边唇角:“果然进益了红毛小子,不掀翻你老巢的大陆架,简直不能满足你。”
  陈辉卿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听到这句话才低沉开口:“掀翻对方的大陆架,是板块运动,会祸及我们的东南沿海。”
  “啊?原来你在啊卿卿。”华练一转脸,又是一副天真无邪。
  “我没走开过。”陈辉卿站起来,抓住华练的手腕将她扣在手里,“天兔之后是你的前任情人酒吞,是吗?”这句话说起来虽然没有特别之处,但配合这个时间地点人物,总是有点醋坛子味儿。
  “你的情人一见面就烧你后颈肉?”华练笑得可爱,指着自己的脖子。
  “嗯。”陈辉卿转了转手腕,展示了一下Y6上刮的伤。
  华练想起Y6和永福寺两次相见,都以暴力告终,算了她他之间,她总是畜生了的,底气短了短,沉默地摸着脖子后面烤得比烤肉季还熟烂的肉,几百年没见,酒吞腹内毒的烈度上了不止一个档次,幸好是皮外伤,要是像上次那样被灌下去,估计就可以向天再借五百年了。她顺手拿起沙发上搭着的毛巾按在伤口上转移话题:“你要是真藏了迦楼罗笛,赶快拿出来,我快疼死了!酒吞童子特么的血管里流的是硫酸!”
  温暖晕黄的光团被陈辉卿塞冰块一样塞进华练的领子,摊煎饼一样覆在伤口,烘得全身都暖洋洋的。陈辉卿皱着眉头,一脸困苦地看着华练:“好点没有?”
  “你这个人真奇怪啊,大招动不动就拆筋碎骨血肉横飞的,治疗术却弄得跟鸡蛋灌饼似的。”华练摸了摸伤口,已经长了一层新的皮肉,痒得很。
  “鸡蛋灌饼是什么?”
  “没什么,让朱朱给你做你就知道了。”
  “朱朱是朱寰么?”
  “……朱朱是咱们的爱心好厨子啊卿卿。”华练笑。
  “把你的法阵撤掉。”陈辉卿的声音在黑暗之中显得低沉晦暗。
  “不行。”华练站在窗前,窗外星云流光飞舞,煞是好看,“这个法阵你就是说破天,也休想让我撤掉!”
  陈辉卿沉静开口:“不必担心我。”
  华练难得烦躁地捂着后颈在房间里踱步,最后坐在桌子上勾唇一笑:“姐等了他四百年,就等着这回送他回老家。可不能让他把你扯进来,逃到明朝啊宋朝啊或者西班牙去,现在是姐的时代。”
  “你去荟梦乡那种危险的地方修行,是为了这个?”陈辉卿皱眉。
  华练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我就不能是去旅游的?”
  “我认为你是躲我的。”陈辉卿一个直球。
  华练转过脸:“咱能不能不提这事儿?”
  陈辉卿点点头:“能。”他看了看外面的星河阵,“你打算怎么办?”
  华练压低眉毛,吐出几个字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出于意料地,陈辉卿素来冷然无波的脸上,露出浅浅笑意,嘴角缀着两个小小梨涡,好像雪线崩塌,露出一山暖翠:“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帮你。”
  华练呆站在原地,大脑空白了那么几分钟,灯光又亮起来,她才罕见地尴尬地捂着早就愈合了的后颈哼道:“我只要出手,他就能死透!”
  陈辉卿站起来,没穿上衣的上半身在昏黄的灯光里色授魂与:“然后,请你跟上面的人解释你把友邦大将丢到黑洞里湮灭的原因,以官方书面形式说明。”
  华练语塞,这是她一直以来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是的本事,只有“粉身碎骨”和“丢到外太空”两级别,没有缓和余地,如果真的因为酒吞童子,掀起了什么妖鬼大战,倒霉还不是老百姓。她眼珠子在陈辉卿脸上一转,最终,眯着眼睛一笑:“卿卿,你说如何?”
  陈辉卿看着华练,看得华练都快自惭形秽了,他才开口:“我想帮忙,让我帮你。我们是……家人。”
  华练的瞳仁猛地一红,好像有火把被点亮,她跳下桌子,拍了拍陈辉卿的肩膀:“不,东君,你不是我的家人。你不能是……”

  清平馆里,今昭洗完手拿了毛巾擦擦,抬头看了看表:“华练姐去了四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回来?有点细思恐极啊。咦?头儿,你这和和什么呢?这么一锅好难闻啊!”
  陈清平头也不抬:“避子汤。”
  已经很接近答案了。大家只要记得房东是傻白甜即可!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