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终是在万家留宿了一晚,是万肖极力邀请,也确实累了。
万肖要给我们一大笔钱,我本想不要,德叔却点了点头,欣然允诺。
等万肖走后,德叔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我们帮了他大忙,不偷不抢不骗,得之理所应当,为什么不要?”
我呐呐道:“我是感觉这钱拿得太容易,也太多了。”
“容易?”德叔道:“那些江湖骗子来骗钱才容易!我们,拼着受天谴,得些报仇,也算容易?再一者,你本是相士,出相不收穷家财,也不要富家金,难道喝西北风?”
“哦。”我受教道:“知道了,德叔。”
一夜无话。
次日,我们便离了万家,离了这城市。
再也没有见到万牧,也没有见到南星寒。
我们先是回了陈家村,王贵华一路嚷嚷着无趣,要回全真,德叔实在耐烦不过,也就放了王贵华走。
本来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到头来,只剩下我和德叔。
到了陈家村以后,我还觉着自己是做了一场大梦。
德叔也有自己的房子,陈家村的人多也认识德叔,只是见到我的面目陌生,忍不住问,德叔便道:“这是我前些年,收的义子,一直在江湖走动,才跟着回来。”
众人都知道德叔常在江湖漂泊,偶尔回来,收个义子,看着眼生,倒也不足为奇。
五叔陈弘仁没有回来,现如今陈家村掌舵的人似乎又换了一个,德叔说是叫做陈弘义,是原本麻衣十俊中排名第六的高手,跟五叔是一个辈分,之前好的像亲兄弟。
我跟德叔一起住,一起推演《义山公录》,平日里练练气,听德叔讲些术界中的人和事,出相的时候,也做同行,学东西,积经验,江湖凶险,我和德叔算是相依为命,风浪经历无数,总归是没有遇着致命的危机。
邵薇,再没有音讯,一直盼着她回来,却总也盼不到,慢慢的,念想也就淡了。
有时候也想起王贵华,只是这货,也没有再出现过。
或许,他原本愿意跟我们在一起,多半是因为有邵薇在吧。
异五行似乎也消停了一阵,我和德叔在远近出相,竟再也没有遇着异五行的人,土先生、土大师、水三先生、水馨蓝都算是折在了我们手上,却也不见土堂、水堂的人来寻仇,或许是不知道是我们下的手,或许是知道,却不敢再来陈家村,也或许是不屑于找我们。
就是杨柳,邵薇特意交待要我避讳的小妖精,我也再没有见过。
只是,梦中,竟常常有她的魅影。
五大队的人也没有来找我们麻烦,总之,一切是风波不止,却又都是小风小浪,我和德叔过的还算安逸。
我偶尔也偷偷跑回吴家村村口,悄然看看,然后又悄然而走,父母的面,再没敢去看过……
不知不觉间,时光飞逝,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的相术,在德叔说来,也终于算是有所成了。
气,也积累到了一定的境界,只是我体内水之气太多,五行偏颇严重,阴阳不能相合,所以,就算是有气,也无法御使,六相全功更是不能练习运用。
幸运的是,虽然体内独有水之气,但是却也没有对我产生什么致命的危害,德叔说,那一定是玉珠的功劳。
突然有一天,德叔接了个出相的事情,说是要带我一起去,找德叔的那人,是德叔曾经认识多年的人,普通人。
我们原本以为这是个小事,不难处理,但是却没料到,这竟是德叔平生遇着的最险的事情!
要命的事情!
有一句老话话叫做,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意思就是人往往容易栽在自己最熟悉、最擅长的事情上,我德叔便是如此,他一辈子精研相术,在五大队卧底多年,然后又游走江湖,四处为人出相,驱邪纳吉,术界中有名的高手,人称‘毒手相尊’,谁会料到,他最终竟也是栽在这上面的。
而这一次出事,我也在场。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德叔有个老友,叫郑卫鸿,外号老郑头,之前一直住在乡下,后来做企业发达了,搬到城里,还在城郊河畔建了别墅。
老郑头有个老婆,叫化芳,她是老郑头的第二任妻子,年纪比老郑头小十多岁,老郑头快六十岁了,化芳才四十六岁。
据说化芳年轻时候长得极漂亮,即便是年近半百,模样也不显老,但是有一天早上,老郑头睡醒之后,叫化芳起床,喊了几声,却不听她答应。
老郑头推了她两把,却觉得化芳的身子硬邦邦的,老郑头心知不妙,急忙去摸化芳的鼻子,这一摸之下,发现化芳的气儿都断了,再一摸脸,面皮冰凉,没有半点热气!
老郑头大惊失色,急忙打电话叫救护车,很快便把化芳送到医院,但医生检查一番,却告知郑家,确诊化芳已经死亡,死因是脑溢血。
三天后,化芳的遗体被送到殡仪馆里火葬,按照规矩,老郑头不能随同。除了他之外,老郑头的三个儿子郑景山、郑景岳、郑景麓,以及一个女儿郑蓉蓉都跪在火葬场外,给化芳送别,而化芳的遗体慢慢被推进火化炉里。
这一切本来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当火葬场的火化工人按下火化炉的点火键时,出事了。
点火键按下不到五秒,火化炉里猛然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这声音歇斯底里,恐怖异常,就连隔着厚厚玻璃的郑景山等人都惊得猛一哆嗦,那个火化工人更是吓得腿软脚麻。
化芳居然没死!
郑景山拼命拍打着火葬场的铁门,大吼道:“我妈没死!我妈没死!”
但没有人放他进去,因为即便是化芳入炉时没死,点火键一按下,上千度的高温火焰喷射,用不了十秒,化芳也必死无疑。
化芳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了!
这件事情能怪谁?
化芳确实没有了呼吸,老头子当然要把他送医院,老头子没有错。医院接收病人后,经诊断,病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属于医学上的死亡,医生的宣布也没有错。而殡仪馆里接的是郑家人拉来的尸体,烧的也是尸体,按照程序办事,当然也没有错。
可化芳确实是不明不白地死了,而且死的如此之惨!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在化芳被烧死后第二天,老郑头的亲娘郑老太疯了。
郑老太既不吃饭,也不喝水,只是待在化芳生前所住的卧室里,手里攥着化芳的骨灰盒,嘴里嘀嘀咕咕,不停地说:“我还没死,为什么要烧死我?我还没死,为什么要烧死我……”
请医生也不管用,只要有人靠近,郑老太就两眼怨毒,异常狠戾,怒吼连连:“滚开!又想烧死我!”
于是人们都传是化芳怨气不散,侵染了郑家人中身体最弱的郑老太,这个必须要请高人救治,不然郑老太迟早会被冤魂缠死。
老郑头与德叔的交情不浅,发生了这件事情之后,他立即请德叔前去救他亲娘。
我清楚地记得郑老太的可怕模样,花白的头发打着卷散乱地披在头上,一张老脸犹如橘皮一样,皱皱巴巴,颧骨高耸,两腮内陷,下巴尖锐地凸了出来,如同大猩猩的脸颊一样,眼皮上下已经完全是青色,松松垮垮,几欲脱落,已成暗紫色的嘴唇上下张开,两排黄牙恶狠狠地龇着,口水从牙缝里一滴一滴往下落,一团肉眼可见的黑气完全笼罩在她那枯黄的脸上,整个人完全没有生气,只有一双眼睛满是怨毒的闪着亮光,瞪着每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她就蜷缩在化芳生前所住屋子的墙角里,手里捧着一个骨灰盒,死死地抱在胸前。
她背后的墙上挂着一个妇女的大幅照片,黑白分明,正是化芳的遗像,我看那照片有片刻时间,只觉得化芳嘴角的笑意生动而诡异,似乎随时要活过来一样。
我赶紧撇开目光,但化芳的样子却已经深深印入我的脑子里。
德叔看着郑老太,叹了一口气,道:“就不用相别的,但看目中混沌,恶光频现,土陷石出,黑云覆面,就知道中邪已深了。”
老头子郑卫鸿忧心忡忡地问德叔道:“老哥,还能救吗?”
德叔晃了晃手里提着的青木葫芦,这个葫芦里已经再次装满了德叔重新用银杏叶泡制的驱邪药水!
德叔盯着郑老太,低声道:“我先试试再说。”
德叔示意老头子不要说话,然后凑上前去,我紧跟着德叔,站在他旁边,郑老太看见我们接近,喉咙里立即发出一声嘶吼,低低的,如同野兽一样。
德叔拧开葫芦盖,将一口银杏叶水噙在嘴里,猛然朝郑老太喷了过去,郑老太神色一滞,仿佛呆住了,德叔顿时一喜,微微笑道:“还可以救!”
说着,德叔就要从怀里掏东西,但就在这时候,郑老太忽然笑了起来,满嘴黄牙上下抖动,暗紫色的嘴唇扯成两条线,她盯着德叔道:“陈德,你也要害我吗?”
德叔愣住了,他看着郑老太,惊疑不定地问道:“你还认得我?”
郑老太脸上露着诡异的神色,道:“你经常来我们家,给我丈夫行相,我怎么不认得你?”
我心中一惊,想起来这说话的语气应该是化芳的,难不成郑老太被化芳附了身?
只见德叔叹了一口气,道:“大妹子,这是何必呢,你既然去了,就安心走吧,难道你非要把你婆婆缠死?”
郑老太忽然狠戾道:“我被活活烧死,怎么会安心去?我要人陪着我!”
德叔嘿然道:“那我就只好不念旧情了,毕竟人命关天,我不能由着你胡来!”
郑老太“桀桀”怪笑道:“你真要驱我?”
德叔冷冷道:“人鬼殊途,道法无情!”
郑老太道:“好,毒手相尊,果然凶恶刻薄!你不念旧情,也别怪我心狠!”
说完这句话,郑老太的眼神变了,她忽然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起来,我心中暗道不好,想撇开目光,但却已经晚了,我的眼睛就像被郑老太的目光锁定了一样,不要说挪开了,就连闭都闭不上,眼珠子也转不动,仿佛有一股大力使劲按着我的头,要把我的脖子给掰断一样,我难受的眼泪哗哗留下,却不能动弹!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只觉体内一股气,凌乱开来,似乎是压抑许久的水之气,骤然发难了!
“你要对铮子下手?”一旁的德叔惊呼一声,然后叫道:“坏了!”
他急忙从怀里摸出一本旧书,翻开书页,从里面掏出几片干叶子放在手掌里,又猛喝一口银杏叶水,喷到叶子上,纵身一跃,已经到了郑老太跟前!
郑老太的身子突然间一转,竟然快的惊人,倏忽之间便已经避开德叔的来势,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郑老太“桀桀”怪笑着,手慢慢完成勾,虚空抓着,嘴里“嘶嘶”喝道:“杀!”
就在这一刻,我的喉咙猛然一紧,就好像被人猛然掐住了脖子一样,我喘不过来气,感觉脖子上有个铁钩正慢慢扎紧,我忍不住把舌头吐了出来,死命地咳嗽着,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郑卫鸿等人吓得不知所措,德叔急忙停住脚步,大叫道:“大妹子,手下留情,他不是我亲儿子,他与此事无关!”
德叔喊着,又迅速冲了回来,把手里的湿叶子猛然贴在我的额头上,顿时,一股温润的凉意从我的头顶开始弥散开来,渐渐地,我脖子上的痛苦消失了,脑袋上的压迫感也没有了,我咳嗽了两声,擦了擦眼睛周围流出来的泪水,看着郑老太,惊惧地往后退了两步。
德叔问我道:“怎么样?”
我道:“没事了。”
就在这时候,郑老太忽然猛冲了上来,只见黑影一闪,德叔正面对着我,悴不及防间,已经被那郑老太抓住双臂,我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去抓郑老太!
德叔也是脸色剧变,奋力一挣,却没有挣开!
德叔是何等样人,六相全功虽然还未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两臂之力,已近千斤,不要说一个老太太了,就算是被一个大汉抓住,想挣开束缚,也不在话下。
但这郑老太的力量竟似是奇大无比,我刚按住她的肩膀,她一甩手,就把我甩到地上去了!
德叔更是被抓住,既不能挣脱,也无法回头!
我挣扎着起来看时,只见郑老太的手指甲几乎要抠到德叔的肉里,而德叔动也不动,嘴里嘀嘀咕咕不停地念叨着,郑老太的脸色越来越狰狞!
忽然间,郑老太张开嘴,猛然朝德叔脖子上咬了一口,德叔大叫一声,我看见这种情况,顾不上许多,抓起地上的一个椅子,就准备往郑老太的头上砸。
郑卫鸿等人却急忙抱住我,不让我动,我又怒又急,对着他们破口大骂,就在这时候,郑老太却身子一软,歪倒在地上了。
德叔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摔了一跤,郑卫鸿等人这才放开我,我连忙去搀住德叔,德叔苦笑道:“她饶了你,却又拽上了我,她是拼死也要拉个人垫背。我也是大意了!想我纵横江湖几十年,一辈子有惊无险,不料今日竟要栽在一个老婆子手里。咳咳……”
我也从未见德叔会虚弱成这样,一时间又惊又怒又怕,听见德叔咳嗽,又赶紧给他捶背,德叔却低声道:“铮子,这老太太有问题,不是被寻常鬼祟附身……”
德叔还未说完,郑卫鸿已经惊慌地跑上前来,道:“老哥,你没事吧?”
我愤怒地瞪着他,嘴上没说话,心中却骂道:“这个老东西,真是个不要脸的老狐狸!德叔来救他亲娘,他看见德叔危难,居然动都不动!”
只听德叔咳了一声,说道:“大妹子的那些怨气,全喷到我的身子里了,我这把老骨头,没多久好活了。不过你娘肯定是好了。”
“德叔!”
我万万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严重!
德叔却嘿然笑道:“被元方说中了,我刻薄成性,这一辈子出手恶毒,不能容人,终有一日会遭果报,只是,对你,我还算是尽心尽力……”
我当时听见这话,心中悲痛,鼻子一酸,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德叔连连安慰我道:“哭啥,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我本来就老了,生死有命,各按天意,咳咳……”
“德叔,你别说话了。”我却愈发哭的厉害,道:“咱们赶紧回去,找六叔陈弘义,让他去找我义兄,让义兄来救你!”
“恐怕是不成了。”德叔又干咳了一声,竟吐出一口黑血来!
我惊得不知所措,德叔兀自说话,道:“看,祟气侵入心脉,坚持不到元方来了……”
郑卫鸿呐呐地说:“德叔,我一定治好您,您放心,您放心!”
“滚!”
我骂了一声,背起德叔,就往外走。
郑卫鸿叫道:“我这里有车,我让人送你们回去!老三,去把老三叫来!”
德叔已经神志不清了,嘴里嘟嘟囔囔道:“铮子……成子……铮子,不成了,不成了,爹、娘,你们都来了,儿子,儿子不孝……”
我泪如泉涌,德叔已经出现了幻觉,能看见自己已经过世的父母,这是濒死的征兆!
“德叔,德叔!”
我叫了两声,德叔却没有任何回应,依旧是含糊不清地在说着胡话。
这一年来,我已经把术界的各路人马都记得烂熟于心,我知道术界医门中的泰山北斗张家就在附近!
也就是之前元方义兄救治五叔陈弘仁时,让江灵先去的地方!
德叔已经坚持不到回陈家村,再去找陈弘义了,除非元方义兄能立即出现在这里!
但,我显然不能抱有这个侥幸心理!
找张家!
找张家的族长张熙岳!
让他施展鬼门十三针的手段!
可是张家具体位置在哪里,我却不知道。
所以我喊德叔,可是德叔却神志不清到了如此地步!
“你们谁知道张家在哪儿?”我问郑卫鸿等人道。
“张家?”郑卫鸿愣了一下,道:“哪个张家?”
“国医泰斗张熙岳的家!”我道:“你们听没听说过?”
“好,好像听过,但,但是不知道他们家,家在哪里……”
“电话!”
“啊?”
我吼道:“把电话拿来,我要用电话!”
“好,好,好!”郑卫鸿慌忙递上来一部手机,我已经把德叔放在地上,抢过手机,立时去拨六叔陈弘义的号码。
“六叔!”
“你是?”
“我是铮子!”
“铮子?怎么了?”
“你知道张家,张熙岳家在哪里吗?德叔快不行了!”
“什么!你别急,别急,你在哪里?我现在给张家联系,让张家派人过去!”
“要让张熙岳来啊!”
“就是让他去!地址快说来!”
我把手机递给郑卫鸿,道:“快说你家的地址!”
郑卫鸿着急忙慌地在手机中说了一阵,然后慢慢地放下了手,我急道:“怎么样?”
郑卫鸿呐呐道:“对方,挂,挂电话了。”
我知道六叔是跟张家联系了。
但是德叔,能坚持到张熙岳来吗?
我看着连胡话都不说了的德叔,心中惊恐无限。
我甚至已经看到一股黑气,慢慢从德叔的命宫之中滋生,悄然绵延至天庭、中正部位。
我却无能为力。
祟气侵入心脉,不比鬼上身,可以用相门手段禳凶,这更像是中毒,几乎只能由医门来治!
且如此之剧,如此之疾,除非道行比那祟物高出许多,又有霹雳手段,才能救命。
所以,我只能期望着张家的人能快些赶来。
一刻钟后,郑家终于来了客人!
是张家的人!
但是却是个中年男人,不是张熙岳。
“我是张驰龙。”那男人先俯下身子看德叔,嘴里说道:“张家族长是我父亲!我父亲这几日恰不在家中,接了弘义的消息,只能我来。抱歉!”
原来是张熙岳的儿子!
我连忙道:“张叔客气!您看看德叔的情况怎么样?”
“嗯。”
张驰龙不再说话,而是仔仔细细地检查德叔的身体,切脉,翻眼皮,看舌苔,摸脖颈……
五分钟缓缓而逝,张驰龙还在检查,我坐立不安,来回在屋中走动,郑家的人已经全被我赶走了。
六叔陈弘义也到了,他比我沉稳的多,只是坐在一旁皱着眉头,不吭声,目光紧紧地盯着德叔和正在忙活的张驰龙。
“弘义老弟。”张驰龙突然站了起来,六叔急忙起身,道:“龙兄,陈德的情况如何?”
“惭愧。”张驰龙面色沉重道:“愚兄无力回天了,回去准备后事吧。”
“啊?”六叔张大了嘴。
一道霹雳从天而降,轰鸣在我脑中。
张驰龙和六叔接下来说了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眼前也是一阵模糊,我极力去看德叔,却也看不清楚了……
我想要到德叔跟前,我缓缓朝德叔走去,头却晕沉沉的,脚像是踩在棉花上,突然间,一个趔趄,我似乎是摔在了地上,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眼前重新亮起来的时候,我已不在郑家。
是陈家村,德叔的家中。
六叔陈弘义正在看我,见我醒来,喜道:“铮子,好了?”
“德叔呢!”我急忙站起来,道:“德叔呢?”
“铮子,节哀顺变。”六叔的脸色阴沉下来,道:“陈德,归天了。”
“不!不可能!”我大叫道:“德叔呢?你们把德叔放在哪里了?”
“殡仪馆,要火化。”六叔道:“然后下葬。”
“你们是杀人凶手!”我大叫着,一把抓住陈弘义的胳膊,咬牙切齿道:“谁让你们把德叔送到殡仪馆的?我要找我义兄!”
“你冷静!”
陈弘义猛然伸出一指,在我额头上弹了一把,道:“你是相士!耳目口鼻身心六意不能不清明!你是术界中人,生死不能不看的淡薄!这点修为都没有,以后还是别呆在陈家村了!”
我脑袋翁响一声,也不知道是被陈弘义弹的,还是被他说的,渐渐平静下来。
德叔仙化了。
就这么走了。
郑卫鸿来送了一笔钱,但我恨他们恨到骨子里,一分钱也没有要,郑卫鸿心中有愧,帮着把德叔风光大葬。
安葬了德叔之后,我茫然无措了一阵子,这世上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六叔陈弘义跟我的交情并不深厚,义兄更像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我该怎么办?
自己闯荡江湖吗?
或许上天注定,我就不能有亲人,所有跟我亲近的人,都会被我五行全缺的衰命给祸害!
我就该是个孤独的相士。
突然间,我想起来德叔临死前说过的一句话:“铮子,这老太太有问题,不是被寻常鬼祟附身……”
德叔还没有说完,就被郑卫鸿给打搅了。
德叔要说的话是什么?
不是被寻常鬼祟所附身,那又是什么?
不行,我要去查出来这个真相!
德叔去世后旬月,七月份的一天夜里,酷热难当,村子里又停电,我把窗户都打开,还是没有风吹进屋里,我便拉了一张凉席,铺到房顶上去睡。
迷迷糊糊到了半夜,我忽然听见似乎有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微响声从院墙上传来。
做相士,尤其是麻衣陈家的相士,相色、相形、相味、相音、相质、相字、相行是基本功,因此要耳、鼻、口、目、身、心六感都敏锐无比,一年多的锻炼,我这些方面自然要比常人厉害的多,因此那声音虽然轻微,但还是把我给惊醒了。
“难道有人进来偷东西?”我心中暗想,身子没有动,只是睁开眼睛,借着月光去看。
果然,不多时,墙上出现个人影,慢慢攀到房顶上,准备往我这边过来。
我心中暗骂一声,然后迅速跳了起来,吼道:“谁!”
我一边喊着,一边朝那人影冲了过去,那人显然没有料到房顶上还有人,被我一咋呼,他竟然急忙扭身往地上跳了下去。
我一愣,心想:“把这人逼急了?”
农村的房子一般都在三米左右高低,一般人直接跳下去,就算摔不死,也得断个胳膊,折个腿,最轻的也得崴折脚脖子,更何况这是半夜,黑灯瞎火的,跳下去更遭殃。
我急忙往下看,然后惊骇地发现那人一落地,扭身就跑了,竟然一点事都没有,更怪的是,连声音也没有发出!
我的天,难道是鬼!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看。
那人道:“今晚碰到我是你倒霉,走远点,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一手捏着我的下巴,一手捏着我的肩膀,拉着我往前走。
我勾着头,倾着身子,别提有多难受了,不但眼泪一直流,连口水也一直流,那人也不显恶心,一路都不撒手,拽着我越走越远。
眼看走出了村子,到了荒郊野外,我心中暗暗惊恐,想着自己可能遇到杀人越货的强盗了!
现如今陈家村的防备不如从前,没有麻衣五老,没有十大高手,也没有五十个族丁昼夜巡逻,这货是要把我弄到没人的地方,任他宰割。
念及此,我奋力挣扎,但那人只是“嘿嘿”冷笑,我始终挣脱不了他的魔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人猛地松开手,我一愣,感觉捂住生疼的嘴巴揉了起来,这一揉,肩膀也疼的快掉了。
那人也不动,站在旁边看着我揉,我用余光瞟着那人,趁他不备,迅速跑了起来,那人笑骂道:“好个兔崽子!我让你跑!我看你能跑多远!”
我一边跑,一边叫,但我知道叫声没多大用,现在是半夜,这里又距离村子远,谁能听见?
我只后悔不该出来拿刀砍他。
忽然间,我脚下一拌,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我急切间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好像闯进了一个园子里。
那园子里高高低低都是些土堆,我也没有细看,在土堆里快速穿梭,忽然间,我停住了,因为我看见空中闪烁着几朵碧幽幽的火焰,慢慢朝自己移来。
我自然知道那是鬼火!
我脸色一变,立即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往后慢慢退去,不觉中脚下又绊了一跤,我顿时摔倒在地。
摸索中,我看见身边立着一块大石,我便爬了起来,但一看那石块,我登时吓得面无人色,那竟是一个墓碑!
我哆哆嗦嗦地环顾四周,这才看清,满园子里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墓,自己竟然闯进了一片坟地!
“不跑了?害怕了?”身后那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讥讽道。
我只感觉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我知道这片墓地,就在村北的一大片荒地里,和村子之间隔着一条水渠,还隔着大片的农田,离最近的民房足有一两里地,是个极为偏僻和荒凉的地方,平时就算白天,从这墓地旁经过也会心慌意乱,怎么今天夜里我居然跑到这里了。
如果我在这里被那人杀了,估计过了十天半月也不会有人知道。
我瞅着那人,快速移动脚步,想要马上退出这片坟地,但那鬼火似乎有灵性一般,一直跟着我走,我动,那鬼火便动,我站着不动,那鬼火便也不动!
我有些毛骨悚然,那人却乐的“哈哈”大笑,也不上来抓我,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
“这货是个变态!”
我心中骂道,也顾不了那么许多,扭头就跑,不料刚跑了两步,脚下猛然一空,惊叫声中,只听“嘭”的一声,屁股上一阵痛,我已经掉进一个坟坑里。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我又惊又怕,但四周漆黑一片,看不清楚,又腐臭无比,我两手无意识的乱抓,忽的抓到一截东西,细细的,硬硬的,我还没摸出来是什么东西,就觉得头顶上有东西要落下,我急忙往坟坑深处躲去,只听身后一声轻响,似乎有东西落下,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脖子上忽然一紧,似乎有一只铁钩猛然扣住了我的脖子!
“他要杀我了!”我心中暗道。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死在这墓穴里,那可真是没人能发现得了。
但四周忽然亮了,有一束亮光出现在了黑暗中,我听见那人自言自语道:“现在看清了,还是个不大的小子。”
话音刚落,我便觉得脖子上一松,扣我脖子的那只“铁钩”撤走了。
我急促地吸了两口气,虽然空气里依旧一股腐烂霉臭之味,但我却觉得比被扣着脖子时舒服多了。
亮光中,我也看清了四周的环境,我发现自己是跌坐在一个棺材里,棺材依旧腐烂了,上面有个大洞,我就是从那大洞里掉进来的。
我一看自己的手,正握着一根长长的人的腿骨,我头皮一麻,慌忙扔掉。
我身后立即传来一阵笑声,我慌忙扭头去看,只见那人半蹲着身子,手里握着一个手电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借着灯光,我看清楚了他的面目,只见他三十多岁年纪,肤色黝黑,面上无须,眉目细长,鼻子宽阔,这些都还平常,只是他头骨隆起,往上突出,《义山公录?相篇?相形章》里说这是“头角峥嵘”之相,此为吉相,其人尊贵且正直,只是有些倔强桀骜难驯。
再看他嘴唇又薄又长,人中端正而明显,《义山公录》称此嘴型为“猴嘴”,并评论说:“唇长而细如薄玉,人中坚直若合矩,其人最是性坚韧,豪阔鹤算有龟年。”意思是说,这种面相的人性格坚韧,为人富裕且不吝啬,而且长寿。
除了这些,他的印堂处似乎有一丝小小的细纹,但却是渐渐消失的迹象,那说明这人最近刚摆脱了一场厄难。
我看到他生着这些面相,心中惊疑不定,这明明都是好人该有的面相,怎么生到他的脸上了?
真是应了那句话,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我正在忐忑不安地胡思乱想,那人却已经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悠悠说道:“秀眉弯长,两尾带清,这是有情有义之相;双目修颀而影光神清,可见心中无贼,是正人君子的眼;鼻虽不挑,却丰隆齐根,兰台廷尉俱分明,年寿不高不远,这是豁达容人之相;口平唇齐,两首微仰不垂,足见聪明。你这人面相不错,应该是个好人。”
此人居然也会麻衣相术中的相形术歌诀,我呆了半天,然后诧异道:“你,你居然懂麻衣相术?”
“咦?”那人也奇道:“正是麻衣相术里的相形之术,怎么你也懂?”
我道:“我就是个相士,怎么能不懂?”
他“哈哈”笑道:“原来是同行。”
但刚笑了两声,他的脸色又猛地阴沉下来,喝道:“既然是相士,为什么你要做贼!”
“我?做贼?”我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他却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干什么,哼!身为相士,却去做贼,这只有一种解释,你必然是觊觎那本《义山公录》,是也不是?”
我心中一动,暗道:“他居然知道《义山公录》。难道是为了偷《义山公录》才去我家的?但是,他为什么要反咬我一口,说我是贼呢?”
念及此,我斟词酌句,道:“我不是贼,也不知道什么《义山公录》。”
那人冷哼一声,道:“你不是贼,跑到我家干什么?”
我又是一愣,然后失声说道:“你还真是贼喊捉贼!那是我家!”
“你家?”
那人显然也是一愣,然后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嘀咕道:“我记错了?不会!我肯定没记错!难道我爹把房子卖了?”
说完,他又问我道:“你知道陈德是谁不知道?”
我没好气地说:“当然知道,那是我的义父!”虽然我一直叫陈德为德叔,但是却一直当他是我的义父。
“你的义父?”
那人指着我的鼻子,诧异了许久,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所措,他笑了半天,才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我又没有见过你!”
我刚说出这句话,忽然心中一动,再一看他的相貌,隐隐中有几分熟悉,细细一思索,我忍不住叫道:“你是陈成!”
那人不笑了,呆呆地看了我片刻,道:“你知道我?”
我点点头道:“不会认错的,德叔让我看过你的照片!虽然是十多年前拍摄的,和现在不太一样,但是仔细去看的话,还是能看出来,你也是德叔的养子!”
陈成,德叔的第一个养子,比我大十二岁。
陈成在六岁时就被德叔给收养了,十一年前,陈成二十二岁的时候,告别德叔,出去闯荡,之后便惹了大祸。
当我出口喝问他的时候,他害怕被德叔和邻居听见,他刚出大狱,心中羞愧,不愿轻易见人,便跳下房顶,但他又不放心离去,就引诱我下去,把我给劫走。
他心虚,我粗心,因此这一系列看似荒唐的闹剧就在各种误会中发生在我们两人之间了。
说开了身份,便心无芥蒂了,陈成问我道:“我在狱中时,常听人说,陈家村已经没落,陈元方已经成了神相,却也落得个惨烈下场,原族长陈弘道、麻衣五老、十大高手全部不知所踪……我刚开始听得时候,觉得是谣传,听得多了,就觉得事情有异,这次回来,陈家村的防备竟然这样虚弱,看来传言竟然是真的了。”
“基本上算是真的。”我沉吟了片刻,心中暗思,还是先不要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陈成,包括元方义兄等人还活着的消息。毕竟陈成在狱中住了十多年,人心易变,他以前是德叔的儿子,心底向着陈家,但是现在,心中是什么念想,又有谁知道?
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我便只是把德叔的死讯和死因都告诉了陈成,陈成又惊又悲,伤痛至极,一个大男人啕嚎大哭,泪水流的一塌糊涂,我不停地安慰他,安慰着安慰着,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们两个就在坟坑里哭的此起彼伏,轰轰烈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成才止住哭,说:“咱爹叫你什么?”
我道:“我姓陈名铮,字归尘,德叔常叫我铮子。”
陈成点点头道:“铮子,那我便也叫你铮子了。”
按说辈分,陈成应该叫我“归尘”,但是他这一声“铮子”,却似是德叔生前的呼唤,我心中一阵酸楚,觉得被他这样叫也挺好。
只听陈成说道:“既然咱们都老爹收养的儿子,那你就是我兄弟,我原本在这世上就只有一个爹,现在爹死了,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我想起自己的身世,也觉凄苦,本来六亲不缺,现在却无奈必须孑然一身,当下也忍不住哭着说:“我本来就没有亲人,后来多了个德叔,现在德叔去世了,你就是我哥,成哥!”
成哥应了一声,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兄弟,走,你带我去看看爹的坟地,我这个不孝子要给他磕头请安。”
我点了点头,拉着成哥从坟坑里钻了出去,我们刚走了两步,便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哨音,那声音很轻微,而且像鸟叫一样,但却有说不出的诡异。
那哨音响了四声,沉寂片刻,然后变了个节奏,又响了几声,之后便停住了。
我一愣,心想这大半夜的,怎么还会有人吹哨子?
成哥满是泪痕的脸却猛然一沉,耳朵微微动着,似乎是要激励搜寻那声音的来源,我忍不住问他道:“怎么了成哥?哨音有问题?”
成哥点了点头,沉重地说:“有问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哨音还会再响。”
成哥话音刚落,果然又有一阵哨音响起,忽高忽低,节奏变了三次,还是远远传来,似乎是在陈家村北面的一个村落里传来的。
成哥点头说道:“果然不错,看来这次是遇到真的贼了。”
我很诧异:“真的贼?”
成哥“嗯”了一声,道:“我之前知道有一批盗墓贼,活跃在咱们这儿附近,就是用哨子打的暗语。”
我皱着眉头问道:“他们为什么不用手机?”
成哥说:“这些人都犯有大案,在公安局备着案呢,他们联系频繁,用手机很容易被警方锁定。所以,当他们相距不远时,一般都用哨音联络。”
我说:“哨音要是被人听见了,不是更危险?”
成哥说:“这哨音一般人听见,根本想不到是哨音,会以为是鸟叫,除非是做类似行当的人,听觉极为敏锐,才能分辨出来。”
我一想,确实也是,以我的听觉,不仔细听,还会当成鸟叫声,更何况普通人。
成哥说:“咱们这边没什么大冢子,这些人来这里很奇怪,我怕他们是冲着《义山公录》来的。”
我吃了一惊,道:“他们怎么知道《义山公录》?”
成哥说:“我在狱中时,见过不少人,都是术界中的犯事者,听他们说话,都知道爹从神相陈元方那里得到过《义山公录》的传承,还说爹手里有这本书。”
我诧异道:“这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似乎只有陈家村的少许人知道,就连我,也是认识德叔之后才听说的,怎么,这消息竟然传了出去?”
成哥道:“虽然消息封锁的很死,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恐怕知道的人不少,之前之所以没来找事,或许是因为陈家村的余威尚在,但是现在老爹去世,就有不知死活的人,冒险来打它的主意了。铮子,你先回去吧,我去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