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商战小说——《罢免》——一个老总二十年的感悟

  《罢免》,奔石·周长篇商战小说,12章,42节,30万字,完本,自即日起连载,天涯首发,寻求正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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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感谢涯友的厚爱,我决定拿出20本《罢免》来感谢跟帖最多的涯友,以本书正式签约日为准统计跟贴数,取前20名(届时名单将公布),待书藉出版后由奔石·周负责快递包邮送达。我将为每一本书签名,并写上涯友的网名,确保其独一无二。希望天涯网友支持,期待编辑支持。



  下面介绍一下《罢免》,我总结了三点:A、纠纷宝典,B、背叛后视镜,C、民主窥视孔;并将这三点作成了自序《三棱镜》,这样可以让大家一目了然。


  三棱镜
  ——《罢免》自序

  《罢免》是一个鲜活的故事,取材于真实的事件,栩栩如生的人物跟你我身边的同事毫无二致。你在书中看到他们,会惊讶他们走进了书里;你在生活中看到他们,会惊叹他们从书里走了出来。

  《罢免》是一个饱满的故事,情节密集得象流水线上的罐头,一个挨着一个往外挤,令人目不暇接;细节厚实得象春树上的嫩叶,一片叠着一片,每一片都活力四射,整棵树因而充满生机。

  《罢免》是一个精彩的故事,精彩源于冲突跌起,源于悬念丛生,源于深刻精辟,它就象一泓吸收了地热的温泉,因为扎根生活,所以热气腾腾,因为植根人性,所以发人深省。

  故事虽然讲述的是发生在小公司的事,听起来没有以跨国公司和大集团为背景那么拉风,但是人性的展示在这种地方却更少伪装,真善美和假丑恶就象穿着睡衣在自家客厅晃悠的女人,全都露出不着雕饰的本真,解剖起来更加酣畅淋漓!

  读《罢免》,请注意它的三个折光面:

  第一面,纠纷。纠纷是能人的牡蛎,壳难撬,但味道可口。能人之所不能,披荆斩棘如履平地,这是一种本领,《罢免》的主人公叶舟就有这种在麻烦堆中打滚的本领。说《罢免》就是一本纠纷宝典也许有些俗套,但从中可以看到许多处理纠纷的智慧,学到不少排扰解难的技巧却是不争的事实。麻烦是生活的插曲,没有人喜欢,也难以回避,所以学会正视它,应对它,既必要又有益。

  第二面,背叛。背叛是利益和仇恨催生的人性黑花,是人际关系中的爱滋病。背叛是友谊花园忠诚树上结的变异果,所有背叛的种子都是为了收获忠诚而播下的。这是它的意外性。

  背叛是弱者逃生和报复的地道,是小人的武器。它是短兵器,只能贴身使用,所以背叛必须依附于信任。信任是背叛的通行证,是背叛的隐形衣。没有信任,背叛就象没有推进器的导弹,飞不起来,抵达不了目标阵地。正是由于披着忠诚的外衣,真假莫辨,背叛作为冷兵器才能在火器时代站稳脚跟,攻击起来无声无息,出人意料地直击要害,一招致命。这是背叛的迷惑性与欺骗性。

  背叛具有明显的反噬特征,因为背叛者的能量很可能正是被背叛者输送的,被背叛的人很可能就是背叛的制造商。自己遭受的打击用的正是自家的技术,这使得背叛有着与众不同的痛。这是背叛的特殊性。

  背叛还具有复杂性。背叛者通常不认为自己是背叛,而是良禽择木而栖;被背叛者往往也不会冰清玉洁,事情大多都有导火线;旁观者对于背叛往往褒贬不一,喜欢根据各自的好恶各人作各人的解读,因而关于背叛,总是永远伴随着谁是谁非的争论。

  背叛还具有普遍性。背叛就象衣服上的污渍,一不小心就沾上了,穿得越久越不保险。背叛不仅可以自生,还能传染,特定环境下传染性还很强,足以形成墙倒众人推的连锁反应,让人防不胜防。
  《罢免》就是一面观察背叛的后视镜,背叛的五个特征,书中全都可以看到。

  第三面,民主。民主是一场极易演变成闹剧的盛宴,这是《罢免》最让人掩卷深思的地方。人们都知道专制是一把刀,却不大清楚民主也是一把刀。人们都知道专制能伤人,却常常忘记民主也能伤人。人们都了解专制制度下权力经常被滥用,却不理解民主制度下权力也经常被滥用,区别只在于专制是权力被少数人滥用,民主是权力被多数人滥用。人们痛骂专制制度下权力滥用的后果总是由人民承担,殊不知民主制度下权力被滥用的后果同样是由公民承担。

  为什么民主有时会偏离美好的轨道?因为民主一下将普通民众推到了伯乐的位置,而很多人暂时并不具备相马的才能,所以民主的试错成本有时很高。并且,越是封闭狭小的区域,选择的余地越小,民主越容易形成烂苹果和烂桔子之间的取舍,结果怎么选都是错——不信,请看宏安公司是怎样消亡的!这可不是杜撰的故事!

  所以,第一民主是好事,我向往民主;第二民主需要学习,不懂行就要交学费;第三,民主不应该演变为争权夺利的手段,民主的确使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坐上驾驶席,但任何时候一辆客车人人都想当司机却并非乘客之福。

  如果放飞我的期望,我希望《罢免》不止是一面三棱镜,而是一颗多面钻。可惜作家只是矿工,只负责开采,时间才是钻石的切割师,市场才是钻石的打磨师,读者才是钻石的鉴定师。作为鉴定师,您看见的折光面越多,看到的色彩越斑斓,说明您水平越高,矿工我越替您高兴!



  说明:请不要批评《三棱镜》这样写有点王婆卖瓜,这是为了营销。此外题目中“好看的商战小说”,定语“好看的”也是写给搜索引擎蜘蛛看的,因为经常有人会通过百度查找“好看的**小说”。本书好不好看,只有读者才有发言权,正如我在《三棱镜》中说的那样,我只是个矿工,您才是鉴宝师!
  第一章 穷公司,拖工资,职工闹,老总辞
  (1)
  1999年5月15日清晨,宏安建筑贸易公司总经理胡守业心事重重地出了家门,步履沉重地朝公司走去。大清早赶班,要求人多么兴高采烈也难,但象胡守业今天这样,带着一种赴汤蹈火的悲壮也不寻常。

  胡守业今天实在不想去办公室,可不去不行,不去职工会找到家里来。这不是估计,前鉴历历在,比人一跑狗就会追还确定。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胡守业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这句话来。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油然而生,却没有体会到这种描述惯有的豪情,反而觉得这个“偏”字用得真虚伪。谁会有安全的路不走,偏往有老虎的地方闯呢?只怕是背地里有不得不向虎借道的苦衷,明面上故意装出大无畏的气概罢?《水浒传》中的武松不就是因为赶路必须过景阳岗么?本人此刻不也是“明知有一闹,还需闹中行”么?

  胡守业只是去上班,又不是去检察院投案,又不是去法院受审,何至于愁成这样呢?原来宏安公司惯例月半发薪,所以十五号是个特别的日子。发工资是公司的正常义务,常规工作,又有什么好忐忑的呢?原来他当的是小国企的穷家,春节过后已经三个月揭不开锅了。宏安公司民风强悍,素有闹事传统,他有强烈的预感,今天又将面临一场生死劫!

  胡守业曾经是财委机关的一名科长,宏安公司是财委直属的国有企业,历来都是科长下派任总经理。胡守业是第三任,至今已有五年。由于公司在他的任期内由盛转衰,所以上面对他有些看法。

  当然,现在重要的不是看法。看法这东西,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不很重要。如果没什么东西比看法更重要,看法就重要,如果还有什么比看法更重要,看法就不重要。比如宏安公司的总经理岗位,本来是一场科长之间击鼓传花的游戏,可传到胡守业手里,企业垮了,后边没人愿意接棒了,这事就比看法重要多了。“只要能回机关,你就说我不是块当老总的料,我也不在乎!”胡守业想。是啊,都走投无路了,谁还管得了别人怎么看?

  胡守业住在政府大院,离公司有二十分钟步程。路过政府办公大楼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朝十一层望了望,那里现在是财办的办公室。1997年以后财委已由“人民政府财贸工作委员会”改成“人民政府财贸工作办公室”了,以前简称“财委”,现在简称“财办”。别看只是后缀改了三个字,这叫政府机构改革,而且是降改(地位下降),大事情!

  “唉,我他妈真蠢,下去作死啊!”胡守业不知开展过多少次类似的自我批评了。一个人的自我批评如果暗中进行,通常就叫后悔,胡守业这几年可是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只看到管企业有费用开支权,手头可以活泛 些,想着当几年老总再回来继续当科长,两头不误。谁想到国有企业会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眨眼之间就由香饽饽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说起来,没经历过的人不知道,困难国企的老总真不是人当的!公司吃了上顿没下顿,职工闹了一回闹二回,矛盾层出不穷,麻烦无休无止。在外面办点事,处处需要打恭作揖求人;回公司办点公,天天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安抚这个安抚那个。见官矮三分也就罢了,见了职工也矮三分,哪里有什么尊严?最苦恼的是,当老总的在无怨无悔地付出,职工却未必领情,一点要求没满足,就象你八辈子该他的没还清似的,翻脸就不认人!

  胡守业从前年开始便再三要求回机关,前年是要求,去年是恳求,今年已经是苦苦哀求了。然而行政机关历来是下去容易上来难的,他在官场又没什么人脉,哪能说回来就回来?

  “哼,五年了,于情于理组织上交给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今年再不解决,我也去闹!”胡守业暗暗在心中发起狠来。其实他老婆早就要他学职工的样去闹,可他哪有这胆啊?

  要说这干部呢,怕领导的未必会怕职工,但是怕职工的一定会怕领导。怕领导而不怕职工,这叫上恭下倨,或谓谄上欺下,这样的人属于官场的正常生态。为什么说畏下者必惧上呢?因为如果一个人连无职无权的群众都搞不定,那他十之八九是软蛋,哪里有勇气挑战权力?

  就在胡守业赶路的同时,贺满保也正急匆匆准备出门。刚拉开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往口袋里一摸,发现忘带一个重要东西了。连忙返身,拿过纸笔,俯在餐桌上写了一张领条:今领到贺满保五月份工资多少多少元整……

  贺满保今年四十七岁,一个高大、粗暴、没文化的男人。由于脾气暴躁,老婆带着孩子跑了,现在一个人独居。此人相貌很不友善,满脸都是出天花留下的疙瘩,乍看上去有点凶相毕露。其实他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只不过是个喜欢胡搅蛮缠的刺头而已。

  此刻的贺满保脸色阴沉,疙瘩颗颗紧绷,仿佛暴风雨前黑云堆积的天空,预示着他此行的目的不会是什么风花雪月的赏心乐事。

  “唉,这个破公司,工资都要月月去争,今天还不知能不能到手,真他妈烦!”贺满保边走边想。要说心情,他并不比胡守业轻松。

  七里牌八号,这里是宏安公司的大本营,鼎盛时期占地面积有二十多亩。宏安公司的原称是“丘山阳市宏安建筑安装公司”,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曾是全市最早具有建安资质的三家企业之一,且其它两家都是区属企业,市级公司仅此一家,地位优越。该公司先后参与过省级重点工程丘山阳已内酰胺化工厂、泰商独资项目丘山阳正大有限公司等知名项目的建设,具备大型锅炉安装检修资质,身为其中一员曾经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不可思议的是,民营建安力量一崛起,国有建安公司就象游击队碰上了正规军,一触即溃。其实严格来说国企才是正规军,民资在那时顶多算小股游击队。可正规军偏偏败给了游击队,而且一败涂地。何故?因为国有建安公司,职工招进来时大多年轻力壮,能吃苦。成为正式职工之后心态就变了,年纪越大粗活累活就越不愿干。民营建安队伍可以永远是生力军,国有建安队伍时间一长全成了老弱妇病。宏安公司就是这样,员工不强,机制不活,管理不善,建筑安装的路子越走越窄,从九十年代起被迫转行做贸易,公司名称也随之变成了“宏安建筑贸易公司”,隶属关系也由建委归口到了财委。

  宏安公司是中小国有企业的一个典型缩影。在国家经济蓬勃发展,特别是房地产疯狂扩张的十几年中,作为房地产业的参与主体之一,这个公司却春风不渡玉门关,由辉煌走向落寞。反差之大,令人震惊!

  中村大厦,这是宏安公司的物业,不过加上“曾经”二字更准确,因为现在九层之中已只剩两层归其所有了。两层之中一楼是商铺,八楼是办公室,刚够一个公司撑住体面存在的底线。就这点可怜的资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要它养活一百二十多号员工多么困难。幸亏这里是黄金地段,一楼又有两千多个平米,面积比主体建筑大近四倍,每年还有些租金收入,勉强维持着,要不然早破产了。

  有道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贺满保来到中村大厦时,陈友湘、汪金、黄剑、卫达、阮宝、阳嫂、何责等十几人早已聚集在大楼的前坪了。宏安公司的家属院就在办公楼后面,所以职工来去比胡守业方便。这些人明显都是来领工资的,只不过此领不同于彼领——人们理解的领工资是公司统一造表发放,通知职工前来领取,宏安公司这些人却是个人打领条强领。打领条强领工资的意思是,公司的工资表可以不造,我的工资却不能不拿,公司有没有钱给全体职发工资我不管,你把我的那份先给我。

  这些年中国出了不少带强字的新名词,房地产行业的“强拆”就非常有名。相比之下,困难国企的“强领”只能算小巫见大巫,在角落里“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了。

  到场的人个个口袋里揣着领条,神色凝重,人群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前的紧张氛围,每个人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大家深知,公司固然没钱,但隔三岔五总有些租金收入,大用做不了,照顾少数人还是可以的,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将这有限的资源抢夺到手了。如果不去争,或者抗争不力,那你就只能象大多数职工一样,上月等下月,等公司发慈悲,结果一定是时断时续,时有时无——麻烦的是,人吃饭却不能时断时续,时有时无,因为人等得,胃等不得!

  看到贺满保来了,也没人打招呼。现在可不是人越多越好,而是人越多希望越小。大家都知道,一楼自从改成市场以来,生意惨淡,收入寥寥,公司要多困难有多困难。
  贺满保也没心思跟别人套近乎,只是觉得这样聚做一堆太扎眼,于是提醒大家分散点,免得胡守业不敢上楼。

  他的合理化建议马上被采纳了。不是主意多高明,更不是他有多高的威望,而是他的动议符合大家的利益诉求。几乎不用语言交流,十几个人便三五成群分散隐蔽到商铺中去了,中村大厦前坪一下恢复了平静,就象一个铺了土、种了草的陷阱,看不出丝毫凶险迹象。

  胡守业住得远,比职工后到。他先在马路对面站住,观察了一下四周,没发现职工聚集,心中松了一口气。他估计,今天来是总有人要来的,可能没这么早。要是运气好,能让他去办公室打个转身然后离开,那就是老天保佑了。

  穷公司呢,发薪日老总躲着不露面是一回事,来过一趟然后丢下一句让职工充满希望的话——外出筹集资金去了——然后杳无踪影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前者是令人愤怒的胆怯,后者是令人暇想的进取。
  (第一节上半部分)

  (第一节下半部分)
  胡守业迅速横过马路,三步并作两步跨入电梯。回头一看,仍然没有职工跟来,兆头不错。他按了八楼,恨不得电梯中途不停。电梯果然一路直上,看来今天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胡守业哪里知道,电梯门一关,那些具有丰富经验的职工就开始从西边的步行梯飞奔而上,同他展开了赛跑。职工们并不打算超过他,只是力求尾追他,然后在他刚进办公室时,出其不意地出现在门口,将他堵住,逼他就范。五年之中,胡守业被职工堵过很多次,最长的一次堵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还是他老婆哭到财办去了,上级领导调钱来解的围。

  八楼,宏安公司的办公场所。标准写字楼,整层面积有六百多平方米。中间是走廊,两边是办公室。办公室一共二十一间,南边的每间有二十多个平方,北边的小一些,大约十四五个平方,每间都配备了独立卫生间,设施还不错。

  楼道上,正对电梯门挂着一块约二十公分宽的木牌,长方形,白漆底,黑字,上面写着宏安公司的名称。这是典型的国企招牌,简朴而不失庄重,不醒目而不至于被疏忽。丘山阳当地的行政机关至今仍在使用这种招牌制式,而且挂木牌的大门一般比招牌上的铜字闪闪发光的大楼还硬气——不需要宣传而不担心你不自动上门,不必要张扬而不怕你不知敬畏,那才叫权力机关!只可惜宏安公司挂着木牌却是个例外,可见木牌挂的地方不同,分量也不同。就象胡守业,从政府办公楼的十一楼到了宏安公司八楼,就从令人尊敬的胡科长变成倒霉的胡总了。

  八楼走廊从西往东,北边第一间是人秘科。小公司的人秘科是人事科和办公室的混合体——因为办公室也叫秘书科——各取首字便成了人秘科。合二为一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精简机构,节省开支。

  人秘科的门开着,小吴早早就上班了。他是办公室的文员,三十不到的小伙子,忠厚老实,什么人都可以支使他,什么事都任劳任怨。这种性格对别人是真好,只是不知道当事人自己是否喜欢。通常老实人之所以老实,并不是自己愿意老实,而是生性如此,天命不由人。这就如同男人的阴茎,关键时刻还是根根都能硬起来更好,举而不挺,挺而不坚,坚而不久,皆非正常状态。

  第二间办公室是保卫科,里面有两张桌子,但只有岳东一个人在。岳东是公司的水电工,中等个,四十多岁,相貌跟能力一样平凡,平时主要负责设备维修和抄表收费。很和善的一个人,很有人缘,很适合挨家挨户敲门收水电费。他是那种可以算得上老实但并不木纳的人,跟小吴的懦弱又有所不同。

  岳东对面那张桌子是他的顶头上司尹科长的。尹科长叫尹边防,人称“边哥”,是宏安公司的保卫科长。一米八二的彪形大汉,天生做保卫工作的料。保卫科长和物管员共用一间办公室,可见这间办公室也是一个混合体,只是没挂混合门牌,因为好象尚无“保物科”这类称呼。

  尹科长现在还没来。他这个人吧,好饮酒而不好坐班,很有些桀骜不驯。公司领导在不在他眼中,难说。据说有一次胡守业气极了,曾当面怒斥他,“你就是一个吃身坯饭的人!”这句话显然是受到严重冒犯之后的回敬,意在警醒尹科长沾的是先天条件的光,不要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至于强悍的尹科长当时怎样刺痛了脆弱的胡总的神经,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三间门上写着副总经理室,房门虚掩,开着一条缝。从外面可以隐约看到里面有人,从里面可以依稀看到外面的动静。这是培副总的办公室,那条缝是他精心部署的观察窗。

  培总今年五十一岁,一个严谨有余、胆气不足的小个子男人。没有权力,也没有架子,也不知哪是因,哪是果。平易近人的领导总是受欢迎的,大家都亲切地称他为“培哥”。培哥是财务科长出身,现在是分管财务的副总,惜乎是个虚职。宏安公司既没有多少帐做,也没有多少钱管,小公司的财权历来都是一把手一手抓,哪里轮得到副总染指?

  第四间是书记室,这是公司专职副书记老穆办公的地方。穆书记是宏安公司的元老,德高望重兼老奸巨滑——这两种品质有时很象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缺一面似乎就不完整。他是退伍军人,连级教导员转业,高个,国字脸,仪表堂堂,身材匀称,外貌传达的绝对是正能量。

  穆书记的身体出了名的健康,爬山比年轻人还利索,走路带起的风可以掀动路边的塑料袋,但是手上却有一张货真价实的伤残军人证,据说是三级甲等残废。三甲残废是什么概念,宏安公司的职工也不甚了然,不过听穆书记报那名号的神气,应该算有些分量的东西。起码他每月都有市民政局发放的一沓津贴,每年八一建军节和春节都有人来慰问是事实。

  “身体不好”是穆书记上自由班的理由。其实象他那么“德高望重”,从不做具体工作也不需要什么理由,不坐班也并不一定非要理由不可。反正职工无权管他,总经理胡守业没本事管他,财办领导没时间管他,他要是不上自由班,简直对不起这种天时地利人和!

  宏安公司的管理人员都知道,穆书记一般是有利就来,有大利就早来,有事就迟来,有大事就不来的,所以象今天这样的敏感日,他的办公室照例是要唱空城计的。

  人秘科、保卫科、副总室、书记室的对面是一间四连通的会议室,位于走廊的南边,约有六十个平方,是为开职工代表大会设计的,平时也用于管理层开会和会客,以上就是宏安公司行政机构的主体部分了。

  再往西走,便是一长排大门紧闭的办公室,上面分别贴着安装分公司、钢材分公司、水暖器材分公司、陶瓷洁具分公司之类的铭牌,是宏安公司曾经拥有、现已倒闭的七个分公司曾经的办公场所。一直进到东头倒数第二间才是总经理室,总经理表面上与其它办公室无异,非常朴素,也没有门牌。再过去一间就是财务室,财务室装着全封闭的防盗门,从外面看不出里面的动静。财务室对面是档案室,档案室外面也装着一道栅栏门。

  总经理室、财务室、档案室不仅特意与其它办公室远远分开,而且没有任何标识,可以看出使用者不希望外人知晓的初衷。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角,胡守业在办公室布局上还是花了心思的。只不过这样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因为与其它办公室离得远,所以西边的人正好对东边发生的事不闻不问。

  胡守业进办公室之前回头望了一下,身后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好事!

  听到胡总开门的声音,财务室的铁门开了,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胖妇走了出来——这是宏安公司财务科的邹科长。邹科长有一张很宽的脸,一个很宽的身体,一副很好的声带。她平时说话音质低沉,一提中气就可以高八到十六度,变得十分尖细,且高低转换自如。声音是邹科长情绪的睛雨表,如果她起了高腔,那便是激动了。

  邹科长开门的时间只比胡守业晚一分钟左右,但职工们已然行进到八楼走廊的中间了,可见他们的时间掐得多么精准!

  不知是谁路过培副总办公室时一脚将虚掩的房门踢开了,门撞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培哥以静制动,先不吱声,等职工过去后,轻手轻脚出来将门重新关好,继续保持开一条小缝的状态。

  邹科长本来要去向胡总请示发工资的事宜,一看情况不对,就象正欲出洞的黄鳝嗅到了危险,赶紧缩了回去。财务室的防盗门重新合上了,轻轻的,声音就象钉书机用力咔嚓了一次。

  胡守业的办公室比家徒四壁略强一点,里面还有一张办公桌,三把木椅。椅子一张放在桌后,是他的办公椅,两张搁在桌前,供客人坐下议事。办公桌上有一个玻璃烟灰缸、一部电话机,一左一右俨如两个卫兵,守护着桌子中央的空白地带。

  胡守业刚刚从卫生间拿了抹布出来准备擦桌椅,贺满保等人仿如神兵天降,直冲进来,把他吓了一跳!

  “唉,到底还是躲不过去!”胡守业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怕什么来什么,胡守业的担心变成了现实。欲知一群如狼似虎的职工会对软弱的胡总做出怎样的事来,请看第(2)节。
  (2)
  胡守业扔下抹布,回到座位上。虽说这是自己的办公室,但后面一群职工押着,使他看着不象进入办公席,倒象进入审判席。

  他刚落座,职工迅速从三面呈U形将他围在中间。他坐着,对方站着,他一个人,对方一群人,确实有点审判的架势。

  “今天能开支吗?”贺满保问,语气也象审讯。

  这个人,找领导签字批钱都不称呼一声职务,这个细节足以说明很多问题——既说明贺满保的问题,也说明胡守业的问题。

  胡守业已经习惯了职工的放肆,笑着说,“唉,我是巴不得月月准时给大家发工资,问题是帐上没钱啦!”

  胡守业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多年的机关干部生涯,将他磨练得笑起来比实际上还敦厚。憨厚地笑是胡守业的法宝,平常即便在路上碰到一个半生不熟的人,他也能笑到牙齿外露,而且带着那种招牌式的敦厚,让人觉得这个人可以信任,这种本领可非一日之功!

  只可惜笑脸虽有价,实惠价更高。一个人要是又有钱又有笑脸,那肯定天下无敌;要是只有钱没有笑脸,那顶多是美中不足;要是没有钱只有笑脸,那就要看情况了——象今天面对一群靠工资维持生活的饿汉,胡总的精神暖阳可就照不进职工心田了!

  “胡总,公司都三个月没开资了,这日子怎么过哇?”说话的是陈友湘,口气很不满,但还有些许友善的痕迹。

  陈友湘曾经是胡总的小车司机,后来公司效益滑坡,车子卖了,他便下岗了。这个人四十出头,乍看一幅精明相,就是不能开口——因为不学无术,所以一说话就露馅。也不知胡守业怎么选中他当司机,从后来没有将他留在管理层看,胡守业很可能也了解他的不足。

  当然,陈友湘最大的问题不是水平差,而是好吃懒做。本来他有开车技术,下岗之后有人请他开出租车,可他不仅吃不了那个亏,还嫌开出租丢人——说起来,国企出来的人,不少都有这种眼高手低的毛病。

  各位请注意,“好吃懒做”,“眼高手低”,“经济拮据”,这三样东西是千万不能碰在一起的,否则就会产生化学反应,生存一种非常不好的物质——坏水!陈友湘就是一个半肚子坏水的角色,说他“半肚子坏水”,并不是说他不够坏,只不过在宏安公司还有比他更坏的,英雄太多,影响了他的座次。

  “陈友湘啊!”胡总跟前司机打了个招呼,算是一张亲情牌,“我天天急的就是这件事,这几天能找钱的地方我都跑遍了,实在是困难太大了!”

  “没能耐你当什么老总?占着茅坑不拉屎!”说话的是汪金,一下就将对话的恶毒程度提升了一大截。

  这个人,一肚子坏水多到装不下,随便晃一晃便要溢出来。公司但凡有好事,绝不会有他的身影,但凡有坏事,绝不可能少了他。他们一家七口都在宏安公司,强王霸道惯了的。在中国的城市和农村,似乎每个地方都有这种人,从来招人嫌,始终不灭绝。

  汪金的抢白引发了连锁反应,阳嫂质问道,“我一家老小靠工资吃饭,你心中有数没有?”

  四个人说话,三个人连“胡总”二字都不屑一提,胡守业在宏安公司的威信可想而知。

  阳嫂祖藉河北,身材高大,一看就跟南方女人体质不同。当年公司照顾她老公阳哥,将她调来丘山阳,调入公司,可以说是莫大的恩典,很多人都为此眼红。初来公司那几年,阳嫂相当低调,逢人便笑,说话用假声,柔声细气,对领导毕恭毕敬,只知埋头干活,从不多管闲事。几年之后就令人侧目了,其泼辣程度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连称“没想到!”现在,如果说贺满保是男工中的“闹魁”,那女工中的闹魁就非她莫属了。当然,阳嫂也有自己的难处,当家的女人,工资必须比月经准时,否则柴米油盐几件事,吃喝拉撒一大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你们这些人天天都在搞些什么?一个好好的公司让你们败成这样!”黄剑早想发表高见,只恨众人嘴快,插不进档,出手迟了点。

  黄剑三十多岁,廋高个,廋长脸,因此得了个十分形象的外号:筷子!要说这男人哪,身瘦最好脸别瘦,脸瘦最好身上有点肉,否则就象黄剑,看上去总有种尖嘴猴腮的味道。倘若胡子修刮不及时,那种猥琐感更强烈。

  黄剑这个人,胡守业对他是有恩的。他原是丘山阳纸厂的一名工人,从电大进修取得专科文凭之后托关系进的宏安公司,就在胡守业手上办的。当然,当年的宏安公司不是今天这气象,不然不会有人找关系往火坑里跳。

  黄剑进入宏安公司之后,一不懂技术,二不懂经营,三不懂管理,自然被边缘化了。然而他真本事没有,小聪明却不少,还自以为小聪明就是真本事,因此颇为不得志。他有个特点,专记别人的坏处,不记别人的好处。人们形容小偷健忘,往往说他“记吃不记打”,就是只记偷的好处,不记偷的坏处,从心理学角度讲,这其实是一种乐观型人格。黄剑恰恰相反,记仇不记恩,从心理学角度讲,这是一种心理阴暗型人格,比“记吃不记打”更糟糕。

  “嘭”的一声,阮宝一掌拍在了胡守业桌上。

  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材魁梧,满身赘肉,平常好口出狂言,其实胸无一策。早年在社会上逞能,以为自己在丘山阳街上算老几,结果没多久肚子上就被人捅了一刀,从此老实了,不再出街,只参加窝里斗。他刚才这一掌纯为表明自己的存在,因为他没有说话。

  卫达瞅准时机,迅速将自己的领条拿出来,摊在胡守业面前。然后右手握空心拳,食指和中指弯曲,在领条上叩了叩,以命令的口气道,“签字!”

  说起卫达这个人,那真叫下作得可以!他本来在公司家属院内有一套住房,前些年瞅着传达室空出来了,他居然乘夜搬了进去,以便把自己的住房腾出来出租。传达室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平房,他一家三口,孩子一天天长大,又要住人,又要做饭,又没有卫生间,天天都要倒马桶,夏天又热,冬天又冷,旁边人来人往,车进车出,实在不是理想的安身之所,亏他在里面一住六七年,就为了白占那点便宜。

  卫达的举动提醒了所有人,桌上顿时伸过来十几张大小不一的白条,一张叠一张,卫达最先放的那张反而被压在了最下面。他连忙抽出来,放在最上面。这一抽又是一个信号,大家纷纷去抽自己那张,给领条翻身。

  何责站在后面,领条出得迟,便想跳过几张。不成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投机取巧,犯了众怒,先有人“哎,哎”两声表示警告,接着不知谁用手一拨,他便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领条随即被打回原位。

  何责是丘山阳本地人,这是他的资本,因为现在的城里人对他来说大多曾经都是乡下人。此人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却爱着西装,擦头油,平常游手好闲,穷得拉稀却喜欢装。他的特点是,读书不行,赚钱不会,闹事不凶,打架不狠,就知道死要面子,宏安公司的人都瞧不起他。

  胡守业仍旧笑着,说,“不是我不签字,公司是真没钱,签了也白签!”

  陈友湘说,“胡总,你让我们几个把钱领了,我们马上就走。拖得越久,来的人只会越多。”

  胡守业十分诚恳地解释道,“这次是真的一分钱没有,我总不能从家里拿钱来给大家发工资吧?”

  贺满保顺手抓起桌上的烟灰缸,边敲边不耐烦地催促说,“少说废话,快签!”说完将自己的领条抽到最上面,用手指在上面敲了敲,仿佛暗示胡守业,你签了这张我就走。

  阳嫂也接了一句,“你从家里拿钱来也行,我只管要工资!”

  “对!”汪金说,“今天拿不到工资,要你好看!”

  为什么胡守业反复解释没钱,职工仍咄咄逼人,不肯罢休呢?因为困难国企的负责人,个个都练就了一门哭穷的本领。他说没钱很可能只是不富裕,甚至富裕的也喊没钱,谁也分不清真假。如果老总一句没钱就把你打发了,那你就是一个傻瓜。同时,国企职工有一种普遍的心态,会哭的孩子多吃奶。这几个闹事的人都是深谙此道的角色,所以任你胡守业如何推诿,他们只顾按自己的想法推进。

  胡守业只好沉默,任凭这些人苦苦相逼,一言不发。他心中很瞧不起这些人,自我暗示道,“老子不跟你们这些下里巴人一般见识!”

  贺满保性急,最怕别人使闷葫芦功,“他妈的,每次都推三阻四!”他吼道。同时将手中的烟灰缸顺手一摔,烟灰缸顿时粉身碎骨。可怜胡守业的办公桌上总共只有两个哨兵,一下就被干掉了一个。

  一声脆响宣告了暴动升级,汪金抄起电话就砸。胡守业纹丝不动。那部电话摔过多次,早就不能用了,线都没连上。

  阮宝最猛,一下冲过来,抓住胡守业的肩膀就摇。胡守业顿时坐不稳了,险些跌下椅来。屋里象炸了锅似的,你一言,我一语,捶的捶,拍的拍,推的推,摇的摇,场面一片混乱……

  (第二节上半部分)
  (第二节下半部分)

  话说邹科长虽然关上了财务室的门,但并未走开。听到职工进了胡总办公室,她一直贴在门后从猫眼中往外看。其实从财务室根本看不到总经理室的情况,不过动静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此刻财务室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朱朱,宏安公司的出纳员。朱朱年纪比邹科长小几岁,体形小一半。这个人很有特点,一方面心直口快,敢想敢说,另一方面职业操守奇佳,对公司的钱帐守口如瓶。任你关系多铁,财务上的事滴水不漏。任你谁报帐,只要领导签了字,从不多问多说。是以她可以成为五朝元老,在出纳岗位一呆就是二十多年。

  财务室的铁门后,邹科长和朱朱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在那对话:

  朱朱说,“这些职工真要不得,月月这么闹。公司有困难,也怪不得领导唦!”

  邹科长压低声音道,“他们为什么喜欢闹?还不是强王霸道吃饱饭,老老实实饿肚子?”

  “穆书记今天又没来,培哥门都不出,职工次次就搞胡总一个人!”朱朱叹了口气,似乎很同情胡守业的遭遇。

  “穆书记是个老滑头,培哥是个糯米坨,指望他们两个?哼!”邹科长言语间现出鄙夷的神情。

  丘山阳方言中的“糯米坨”是指那些软弱无能的人,因为糥米的特性是软,蒸熟了想怎么捏就可以怎么捏,所以有此一比。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隔壁一声巨响,接着又是一声。朱朱急了,“他们又开始打东西了,你快出去看看!”

  邹科长故意反呛了一句,“次次要我去,你怎么不去?”

  两人十几年的搭档,关系非比寻常,打打闹闹是常事。朱朱一点不生气,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是干部啦!”

  邹科长迟疑了一下,打开门走了出去。总经理室就在财务室隔壁,她一转弯就进来了。

  “耶,这个烟灰缸是胡总从家里带来的啦,怎么又打烂了?”邹科长故作惊讶,人未至声先至,声调比刚才跟朱朱对话至少高了八度,非常尖细。这种战术使她在吵架中很占优势,不管环境多么嘈杂,她的话别人都可以听清楚。

  邹科长的到来让胡守业有了一点依靠,刚才他显然在强撑着。看到盟军到了,胡总摘下眼镜用手帕去擦眼睛,显然那里面有一些强忍着没放行的液体。阮宝做事无轻重,伸手就去抄眼镜。邹科长连忙上前抢在手上,说,“眼镜是私人物品嘞!你莫乱搞唦!”

  邹科长一发态度,职工火了。黄剑气势汹汹地质问道,“邹科长,你次次出来管闲事,我问你,这个月工资怎么办?”

  黄剑这人在宏安公司就是个吃冤枉的,邹科长对他向来没有好印象。不过他的话却戳中了管理层的软肋,邹科长的声音顿时低了四度,笑着说,“哪里有钱啦?”

  “公司不发工资,我们吃什么呢?”阳嫂当真是家庭主妇,句句话都事关家庭经济。

  “阳嫂,我们管理人员也冒发工资嘞!”邹科长似乎找到了一个反驳的理由。

  “他是老总,我们不找他找谁?找你呀!”汪金说话总是带有很强的挑衅性。

  邹科长立即换了一幅笑脸,声音再低四度,“哎哎,你们不要冲我来嘞!我是老职工嘞,我也巴不得准时发工资嘞!”

  陈友湘抢白道,“那你跑出来干什么?”

  邹科长于是摆出女人撒赖的姿态,笑着说,“陈友湘,不是说你不该找领导,不要打东西嘛!”

  这群人中,最积极的贺满保却没有对邹科长发难,这是因为两人刚招工时在一个工班一起爬过脚手架,有些交情。

  邹科长这一顿搅局,虽说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却极大地缓解了胡守业的压力,双方遂有些僵持。

  邹科长趁机说,“要不大家先回去吧?胡总也好出去想办法找钱。”

  无人回应。这种缓兵之计不知用过多少回,不会再有人相信了。

  胡总却由此看到了脱身的希望,接口道,“你们能不能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没钱,随你们怎么闹,去政府上访都行!”

  听胡守业说去政府上访都行,黄剑堵了他一句,“这可是你说的!”因为他知道,只要上访,多少都能解决问题。平时这种行为公司是严厉禁止的,谁带头谁受处分。黄剑是大工厂出来的人,受过约束,对公然犯纪心存敬畏。在他看来,上访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因为他上个月的工资都没拿到。闹了两回,一成一败,不是他不够勇敢,实在是这个破公司有些河干水尽了。

  胡守业怎么会糊涂到鼓励职工找政府闹事呢?其实国企领导在公司困难得无计可施时,是巴不得职工上访的。闹一闹政府就会管一管,好歹挨过一阵是一阵。对公司而言,职工是会哭的孩子多吃奶;对政府而言,企业同样是会哭的孩子多吃奶。虽然公司出现了上访行为是安全事故,会影响考核,要挨批评,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胡守业哪管得了什么政治素养和政治前途?

  陈友湘、汪金、际宝等人都认可黄剑的分析,觉得把事情闹大,比这样一次一次挤牙膏强。但贺满保不甘心,坚称“要走你们走,今天不拿到钱,老子是不走的!”

  邹科长一看贺满保成了拦路虎,心生一计,上前拉了拉贺满保的胳膊,说,“满保你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两分钟不到,贺满保回来了,对大家说,“那好,就给他三天时间,反正他跑不了!”说完带头走出了办公室。

  一干人等遂陆续散去。

  贺满保什么原因转变得这么快?邹科长有什么妙法三言两语就解决了总经理都解决不了的难题?请看第(3)节。
  作个自我介绍

  本人“奔石·周”,“奔石”是“奔腾的石头”的缩写,何谓“奔腾的石头”呢?请看笔名释义:


  奔腾的石头(散文)

  石头能走,您知道吗?借助风,借助水,借助重力,借助真空,借助一切推动力量,石头可以浪迹天涯,甚至驰骋宇宙!陨石不就是从亿万里之外的星空飘游而来吗?石头不仅可以动,而且需要动,因为静止的石头是没有生命、没有活力的,石头动起来才有能量——石以手掷,可以一下砸人一个包;石头以爆速飞行,杀伤力等同于弹片;石头象陨石一样撞击,那威力,胜过原子弹!

  石头会唱歌,您知道吗?石头在恋人的手指上纵情炫耀,那是钻石和宝石。石头在玩家的掌心里陶醉低吟,那是玉石和翡翠。石头在栏杆上静静地祈颂着祝福曲,那是汉白玉扶手。石头在乐架上优雅地叮咚,那是编钟。石头还在海岸上雄浑地与海浪击掌而鸣,在堤坝上豪迈地与波涛激情唱和,在山谷间让声音驻足缭绕,上演着此起彼伏的变奏曲……

  石头有梦,您知道吗?红楼梦原名就叫石头记。万里长城,那是石头抵御战争、捍卫和平的梦。金字塔,那是石头保佑人类安息升天的梦。自由女神,那是石头见证人类追求民主自由的梦。维纳斯,那是石头诠释纯洁美丽的梦。石头既是人类造梦的材料,又是为人类记梦的录音录像师,化石就是它默默记录人类足迹的作品。石头还是地球的身躯,承载着地球的宇宙梦想,那时不时流淌出来的炽热的火山溶浆,就是地球激情中的梦遗……

  石头在创造,您知道吗?在人类的进化史上,就有一个石器时代,石头在远古就创造了灿烂的文明。在现代,石头在高楼大厦的千砖万瓦间坚实地支撑着都市的繁华,在公路铁路的地基上与车轮快乐地谱写着飞驰的乐章,在跨越千山万壑的桥梁中顽强地挺起永不屈服的脊梁,让天堑变通途……谁能想到,伟大的现代化建设,处处离不开渺小的石头?

  我愿做一块奔腾的石头,砸开生活的坚壳直面本质,击穿现象的外衣直击真相,揭开人性的伪装直达心灵,冲破现实的阻碍触摸理想,飞越时代的高墙奔向未来!我愿在奔腾中发光,发热,燃烧,升华,蓄势积能,冲击梦想!


  “奔石·周”是复合笔名,何谓复合笔名?

  关于复合笔名

  在华人圈,有些地区流传着女人婚后冠夫姓的传统,所谓冠夫姓,就是在女人的姓氏前加上男方的姓氏。这是一种非常智慧的做法,它可以透露出丰富的信息——女人如果有了复姓,婚姻状况一望而知,这比看戒指作判断简单多了;通过复姓还可以直接知道男方的姓氏,这可是戒指上读不出来的内涵。

  我不禁由此联想到笔名。目前,作家的笔名与本名是完全分开的。如果将二者组合起来,组成“复合笔名”,岂不是跟冠夫姓一样有意义?

  所谓“复合笔名”,就是将拟用笔名与本姓结合起来,中间用分隔号隔开,组成正式的笔名。比如本人拟用笔名“奔石”,本名“周晔”,那么复合笔名就是“奔石●周”。

  采用复合笔名有如下好处:

  第一,可以区别于生活中的人名。由于汉族人没有使用复合姓名的习惯,所以今后读者只要看到复合名,就可以断定是笔名。

  第二,复合笔名可以比现有笔名提供更多的信息。作家原来姓什么,以前从笔名中是看不出来的,但从复合笔名中就可以,这条线索对于读者记住作家的本名会有很大的帮助。

  第三,复合笔名构成更复杂,可以更好地避免笔名相似或雷同,便于读者区分。

  世界上很多民族都有使用复姓的习惯,相比之下,汉族人的姓名似乎过于简单了一点。简单的好处是简洁明了,不足则是容易重复。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我们追求简单,结果却得到了复杂,也许我们取笔名时复杂一点,结果却可以收获简单。

  (摘自奔石·周创作谈《小说创作中取名的创意》)


  如何打出分隔号的那个“? ”?

  电脑键盘上,数字1前面那个键,也就是ESC下面那个键,在五笔输入法下,直接按就是“? ”。


  奔石·周联系方式:邮箱:benshizhou@sina.cn QQ:2290858695
  本来要用奔腾的石头作昵称的,不料天涯上已经有一个奔腾的石头了,是个女的,而且好象还是个富姐,来的不多。

  郁闷!
  笑脸虽有价,实惠价更高。一个人要是又有钱又有笑脸,那肯定天下无敌;要是只有钱没有笑脸,那顶多是美中不足;要是没有钱只有笑脸,那就要看情况了。



  




  《罢免》?什么情况?罢免谁?是不是贪官?
  @门吉馆主 6楼 2014-07-15 16:36:19
  貌似有点分量,文笔也比较幽默,期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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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鼓励,后面更精彩!

  
  (3)
  邹科长是怎么说服贺满保的呢?原来她用了一招“利益分化计”。

  邹科长说,“满保,我不骗你,公司帐上只有前天刚收到的两千多块钱,不可能同时满足你们这么多人!不如你把领条给我,我回头找胡总优先批给你,条件是现在你要带头离开。咱们关系好我才跟你交底,你可不能把我卖了!”

  贺满保不假思索就同意了。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钱,既然工资到手了,何乐而不走?屋里这帮人表面上一条心,实际上是一盘散沙,看他们刚才摆弄领条的情形,就知道大家都是各打各的小算盘。

  职工前脚出门,胡守业后脚就起了身,到门口先探头朝外一望,然后轻手轻脚闪将出来,从东头步行梯疾速而下。到楼下打了辆出租,坐上去,脱险般如释重负,指示司机直奔市政府。

  他已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跟领导摊牌!刚才职工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就在想这件事。这是他的“秘笈”,每次职工胡闹,他就潜心想别的,肉身任围困,思想自神游。这样职工说的混帐话他就不会注意去听,心里反而好受些,也可以避免作出过激反应。

  胡守业直接推门进了郝主任办公室——郝主任是市财办的党组书记、主任。一个身材高大、宅心仁厚的好领导,老牌大学生,对经济工作很内行,不务虚名,不阿谀逢迎,为官清廉,望重一方——一屁股坐在郝主任对面,本欲开口说话,没想到发出的却是一阵哽咽,继而情难自制,索性放声呜呜大哭起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汉,在办公室如此伤心痛哭,连见多识广的郝主任都颇感意外。他连忙起身关上门,接着给胡守业倒茶。看这架势,不用问,宏安公司的职工又将老总作贱了一顿!

  “唉,公司困难,负责人不容易!胡守业这里看来得调整一下,不然指不定会出什么事。”胡守业在那儿哭,郝主任的思维也在高速运转。

  胡守业自知失态,努力克制住,但仍带着哭腔,“郝主任,宏安公司我是真呆不下去了,现在连人身安全都没有保障了!”

  “职工又在闹?这次是因为什么呢?”郝主任关切地问。

  “公司三个月没开资了,今天正好是发工资的日子。”胡守业此时已基本平静下来,如实汇报。

  郝主任“哦”了一声,陷入沉思。唉,这几年地方中小国企就象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连工资都发不出,不仅干部难做,职工也可怜啦!

  “从今天起,我再也不去上班了。我宁愿去坐牢,也不再管这个公司的事!”胡守业见郝主任不吭声,生怕自己决心动摇,赶紧横下一条心,将预备好的绝情话一口气撂了出来。

  “看问题不要太绝对了嘛!困难是大,但办法总是有的!”郝主任宽慰道。

  胡守业赶紧坚定的表态,“郝主任,我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不讲组织原则,我真的愿意去坐两年牢,只要能离开这个公司。今天就算我正式向您提出辞职了!”

  此情此景,郝主任能说什么呢?只好说,“要不你先休息两天,调整一下,压力不要太大!”

  胡守业走后,郝主任请施主任过来研究宏安公司的事。施主任是财办的第一副主任,分管政工人事和机关事务,也是一个难得的好领导,又精明又和气,既讲原则又有人情味,跟郝主任搭档多年,两人配合默契。

  “这个宏安公司,看来不想点办法是不行了。连续几个月开不出工资,职工闹得很凶,我看胡守业快崩溃了!”郝主任心情沉重地说。

  施主任对胡守业的情况心如明镜,一声苦笑,“唉,他不知跟我说过多少回了,要办里派干部去接手,说他回机关打杂都行。好几次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他也干了五年了……回来倒是可以,问题是谁去接手呢?”

  “难就难在这里!”施主任顿了顿,“宏安公司现在不比从前了,没有人愿意去接这个烂摊子。”

  郝主任想了想,“霍科长行不行?”

  施主任笑,“我了解过,他一口就回绝了,没有一点余地!”

  “敖科长呢?”郝主任又想起一个人。

  “他呢,搞企业是有经验,就是年纪大了点。五十多了还往下放,工作怕不好做。”

  “欧阳如何?”

  “这个人倒是年富力强,就是性格方面……”施主任停下来思考着措词,“宏安公司这么乱,今后万一他吃不消,一天到晚嗷嗷叫,还是我们的麻烦!”说到最后一话,施主任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两位主任将可以接替胡守业的正副科长大体梳理了一遍,发现从机关内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于是决定从宏安公司内部选拔。两人的眼光不约而同集中到了穆书记身上。他现在是宏安公司的专职副书记,元老级人物,资历没话说,能力也过得去,就是他了!

  提拔重用,多少干部梦寐以求的好事,穆书记鸿运当头,马上就要变成穆总了,施主任估计他应该乐意接受。

  没想到找来一谈,穆书记竟然双手齐摆,连说,“不行不行,我干不了!我老家伙了,只能敲敲边鼓。当老总我是从来没有这个想法,半点都没有!”

  “你年纪还不大嘛,怎么就称起老家伙来了呢?我跟郝主任都比你大,还不照样在干?”施主任先笑着将了穆书记一军,接着话锋一转,“当老总其实就是牵个头,具体工作让下面的人去做,阅历丰富正是优势嘛!老穆啊,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你就别推辞了!”

  穆书记的态度却异常坚决,“我万分感谢领导的信任,可我既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心思。我是三甲残废,身体也不好。还是请财办另派得力干将,我保证无条件服从、支持、配合。从胡总到我们公司,我就是这六个字,今后不管谁来,我永远都是这六个字!”

  穆书记说空话,那是不用打腹稿的。瞧,“服从、支持、配合”,说的多好!实际上呢,换成“旁观、拆台、捣乱”恐怕更准确!
  上赶着不是买卖,施主任是老人事,一看就知道事情没戏了,不过该说的话还得说完。

  “老穆,你是党员,要服从组织安排嘛!胡守业也是服从安排,干了五年,你就把这幅担子挑起来,也干五年。现在财办很为难,正是需要你发挥先锋模范作用的时候!”

  施主任这话,软中带硬,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下级服从上级的组织原则,几支压力泵全用上了。这种策略几乎就是以组织名义直接施压了,不过穆书记是一个饱经世事的老油条,这招对他作用有限。

  穆书记越压越谦恭,说“我知道提拔重用是组织的信任,领导的抬举。不是我不识好歹,我不接这个担子正是不想让领导失望。宏安公司不是一般的困难,我认为不光是我,我们内部也没有一个人有能力接这个摊子。”

  绕了九道弯,穆书记总算说出了不愿接手的原因:公司太困难,担心搞不好!还附带将其他人一通横扫:我干不了,别人也干不了,由此反证不是我金某人无能!
  计划泡汤了,施主任有些无奈。出于多了解一下情况的考虑,随口问道,“培总怎么样?”

  其实培副总这个人,财办领导都清楚,胆小怕事,老好人一人,天生就是演配角的料。

  果然,穆书记笑了起来。“培哥啊?”他顿了顿,边笑边说边摇头,“别人说他是个糯米坨……当一把手,这个……不是我背后议论人,我估计他自己都没有这个勇气!”穆书记的世故已经渗入骨髓,跟领导说话也改不了这毛病。

  “中层骨干里面有没有可以挑大梁的人呢?”施主任有些类似于闲聊了。

  “没有没有,我们考察多年,真没有!宏安公司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才匮乏,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穆书记说得斩钉截铁。

  “没有人才可以引进嘛!”

  “公司这种景况,有本事的谁愿意来呀?”穆书记笑,“这几年引进的人才,几乎都成了包袱!”意思是来的都是没本事的。

  与穆书记一席谈,让施主任越发觉得宏安公司的问题不是一般的严重。老穆是最了解这个企业的,他都不敢接手,胡守业这个挑子卸给谁恐怕真成了问题。

  施主任与郝主任碰了一下头,郝主任也有些一筹莫展。两位领导公务繁忙,宏安公司的事只好先放一放再说。

  话说胡守业以破釜沉舟的决心跟财办领导摊完牌,回到家中立即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外出躲几天。他知道,今天在办公室用的金蝉脱壳计管不了多久,三天后职工就会闹上门来。该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他心里反倒踏实了。他已作好接受任何组织决定的心理准备,反正再差也比在宏安公司强。对于宏安公司的事,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其发展,绝不再过问!

  两天眨眼就过去了,第三天,陈友湘、黄剑、汪金、阮宝等人在公司八楼办公室从上午八点半等到十一点还不见胡守业上班,知道上当了。那时手机虽未普及,但胡守业作为公司的法人代表,为了联系工作方便,是规定必须配手机的,整个宏安公司管理层也就这一部手机。然而今天手机也关机了,家里电话也没人接。大家越想越气愤,决定采取升级措施:去胡守业家里堵!

  在公司搞得老总“作无宁日”,还要闹上家门让他“居无宁日”,这种做法相当过分。然而国企的职工不这么想,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你当老总不给我们解决问题,还躲着不见面,我们就得跟踪追击。唯有追得领导无路可逃,他才会乖乖就范,才会满足职工的要求。否则老总的日子舒坦了,职工的日子就舒坦不了。

  一群人正要动身,忽然有人注意到贺满保今天没来。黄剑首先回过神来,“哦,他的工资单独解决了!肯定是前天邹科长拉他出去,两人搞了小动作!”

  “这还得了!”大家顿时群情激愤。

  黄剑窜到财务室门口,举手就拍门。拍了几下没反应,阮宝在旁边抬脚就踢。
  踢门声震得整个八楼为之震颤,但管理人员都象没听见一样。西边那几间办公室静悄悄的,连一个伸出来观察情况的脑袋都没有。

  “哪个呀?”邹科长见躲不过去了,隔着门问。

  众人齐吼:“开门!”

  门一开,黄剑一马当先闯了进去。他是外来户,跟邹科长和朱朱没什么交情。

  “哎,你们跑到财务室来干什么?我们又没有权力批钱!”邹科长大声抗议道。

  汪金质问邹科长,为什么贺满保拿到工资了,对我们却说没钱?邹科长矢口否认。

  黄剑火了,一拳砸在办公桌上,大声说,“你骗鬼呀!”常言道气大力猛,黄剑这一拳,不小心将财务室压桌面的玻璃给打裂了!

  “耶,这是什么搞法?打到财务室来了,还从来没听说过啊!”邹科长斜眼瞪着黄剑,神情中掩饰不住的厌恶,语带讥讽,声音尖细。

  朱朱嚯地站了起来,吼道,“黄剑你神经病呀!你想干什么?你给我赔玻璃!”

  的确,胡守业办公室的东西砸得,不等于所有办公室的东西都砸得,黄剑越界了。陈友湘、卫达和阳嫂等人赶紧往外走,他们知道,财务科这两个女人不是好惹的,况且今后领钱报帐难免要打交道,开罪不起。汪金、阮宝见黄剑惹了祸,也不做声了。

  黄剑落了单,只好悻悻然走了出去。

  白等了一上午,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在财务科又触了霉头,大家的心情愈加恶劣。于是气势汹汹杀奔胡守业家,对着铁门一顿乱擂。黄剑狠话不断,“今天别让老子撞上,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胡家没人,邻居倒是被惊动了,物业也出面干预。于是大家来到楼下,站的站,蹲的蹲,懒洋洋地分布在绿化带边,准备等胡守业中午回家吃饭,逮他个正着!
  中午十二点多,胡守业的老婆回来了。胡守业的老婆可不是胡守业那种性格,这点有几个职工是见识过的。有一年春节他们在胡家门口闹,被她一盆冷水泼出来,前面几个人淋了个透湿——那可是大冷天!说起来,生活中很多个性温和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强悍的女人,这也是一种平衡,天之道!

  胡守业的老婆看到职工,昂首挺胸迎上去,宣布决定似的说,“胡守业前天已经辞职了,现在跟宏安公司没有关系了,你们不要再找他了!”说完径自往家走。
  职工移步欲跟上去,她回转身来阻止道,“你们要是敢跟来,可别怪我泼水!上次我泼的是冷水,今天我泼开水!”

  攻击目标消失了,眼前这个女人又如此强势,职工一下没了主张。原以为胡守业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没想到人被逼急了,连官位都不要了。既然人家辞了职,不在其位自然不谋其政,再找他就没道理了。

  怎么办?

  “他妈的,找政府去!”黄剑恶气难平,煽风点火道。

  “财办批准胡守业辞职,我们就找财办!”陈友湘指明了攻击方向。

  “上访靠我们这几个人怕不行吧?”阳嫂有些担心。

  “那是,政府不是那么好找的!”卫达明显不想孤身冒险。

  “干脆回去发动职工,动员所有想要工资的人都来参加!”汪金向来不怕事情闹大。

  “对,谁不参加,要到钱就没他的份!”阮宝跟着一唱一和。

  ……

  大家愤怒地声讨了一番,抒发了一通胸意,感觉心中好受了一点,于是打道回府,着手准备明天上访的事。

  第二天早上,宏安公司近百名职工浩浩荡荡出发了。由于没有资金来源,横幅不是印刷的,只是在一块长条形白布上用红色广告粉写了“我们要工资!我们要生存!”十个大字外加两个感叹号,用竹竿举在最前面。

  那十个字写得,有的象没吃饱饭,有的象喝醉了酒,个头大的大,小的小,笔划粗的粗,细的细,排列也是错错落落,一幅寒酸相,书法水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不过这跟竹竿下面这些散兵游勇般的人倒挺般配。

  上访队伍立即引起了路人的好奇,市民纷纷打听这是哪家公司,为什么事情闹。一听说是发不出工资,很多人恨不得也加入进去,说“我们也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哦!”这使汪金、阮宝等年轻职工顿时雄纠纠气昂昂起来。

  九点多钟,队伍来到了市政府门前,参差不齐地喊起了口号:“我们要工资!我们要生存!”

  其实参差不齐的不止口号,这堆人远看密密麻麻一群,近观却分成了几拨。最前面的是贺满保、陈友湘、汪金、阮宝、卫达、阳嫂、何责这批发起者和追随者,大约二十多人。中间是一批年纪较大的职工和女职工,大约四五十人,而且明显是老职工一堆,女职工一堆。后面是柳斌、阮醒名、礼金闻这些曾经在公司做过中层骨干的人,大约上十个。离得最远的则是一些纯粹被裹挟而来者,因为组织者声明谁不参加这次上访,政府拨了钱他就不享受。职工嘛,没有闹事的积极性不等于没有拿钱的积极性。这批人大约十几个,他们出发时就远远跟在队伍后面,让人分不清是上访的还是看热闹的,到了政府门前也只是站在马路对面,远远形成一种支援态势。其中有两三个还开着车,显然是下岗后致了富的人。

  来了一群上访者,政府传达室的两个门卫如临大敌,立即关上滑动门,同时紧闭起传达室的门窗,迅速开始拨电话。那是一种罕见的打电话的姿势——两个人同时弓着身子,朝向桌子,手里握着听筒,嘴里在讲话,眼睛却向上翻,死死盯着外面,同时不停地摆动头部,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来,扫过去。这一切忙而不乱,显得他们训练有素。也难怪,这些年政府门前是非多,上访不断,每一次上访对门卫都是一次义务培训,他们是越训越精了。

  不一会儿,但见一个个身着制服的保安从四面八方向大门飞奔而来,很快近二十条大汉就在职工对面站成了一排,隔着一道滑动门对峙着。

  两三分钟之后,远处传来了警笛声。显然,门卫报警了。怪不得他们刚才要两个人两部电话一齐打,原来需要通报的地方不是一个两个。

  看到警车越驶越近,职工安静了一些,没经验的人开始担心起来,有经验的人却知道这只是个摆设。警察到场主要是防止事态扩大,一般不会遣散人群。在现场停一些警车,现在是政府处置群体事件的标配,多少可以起点威摄作用。主要是吓唬吓唬胆小的,同时阻止无关人员进来掺和,防止规模象滚雪球一样扩大。

  不久,政府大楼里走出一个人来——宏安公司的人不认识他,估计多半是政府办的科长、副科长——来到职工面前只问了两句话,扭头便走,根本没问这些人所为何来。

  他的第一句话是,“你们是什么单位的?”

  职工答,“宏安公司的。”

  他的第二句话是,“主管部门是谁?”

  职工答,“财委。”财委这个称呼,计划经济时期沿用了几十年,在老百姓心中根深蒂固,所以尽管现在准确的称谓应该是财办,但群众还是习惯叫财委,幸好谁都听得懂。

  了解了上访者的单位名称和主管部门,对于负责接待的政府办官员也就够了。接下来他会将情况向秘书长、副市长汇报,并通报给上访者的主管部门,要求主管部门派人处理。“管好自己的人,看好自己的门”,一直是政府对各部门的维稳要求,哪个部门人没管好,门没看住,理当由他们自己出面擦屁股。多少年了,一直就是这种程序。这也意味着,上访这种事,你走得再远,访得再高,问题最终还得回到家门口解决。
  祝主任是市财办办公室的主任,一个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说话不紧不慢,做事尽职尽责,写得一手好文章。刚才政府办来电话,说财办下属的宏安公司来了上百人,堵在大门口,要求马上派人去劝退。他不敢怠慢,匆匆起身去向郝主任汇报,郝主任办公室没人,于是去找施主任。

  “唉,又是他们!”施主任叹了口气,“你打电话请胡总和穆书记马上过来。”

  穆书记今天很早就到了公司八楼办公室。职工相约上访,他昨天就知道了,因为一切都是在家属大院公开进行的。接到祝主任的电话,他一口就挡掉了,“领导啊,没钱发工资,空口打哇哇,我过来又有什么用呢?”

  祝主任只好打电话给培副总,培哥说,“祝主任,我说话不管用,这你是知道的,你还是找胡总吧!”

  公司的正副总经理,跟财办机关的科长是不相上下的干部,所以祝主任无权对穆书记和培副总发号施令。科长和公司负责人打交道,相互之间主要看交情,有交情说话就有分量,没交情就只能公事公办了。不光科长找老总是这样,老总找科长也一样。

  这边穆书记放下祝主任的电话,背着双手悠哉游哉地踱出来,来到培哥办公室。看到他刚放下电话,明知故问,“培哥,财办也找你了?”

  “找我有什么用?这些职工,我这时候过去,他们不把我吃了才怪!”培哥一脸苦笑。

  穆书记大笑,笑得浑身抖动,仿佛人逢喜事一般。笑完才说,“让他们闹一闹也好,我们也得点工资。”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祝主任找穆书记和培副总,两人都不肯来,找胡总找不到人,政府办又来电话催,只好一溜小跑过来向施主任汇报。施主任站起身来说,“你跟我去处理一下吧!”

  “宏安公司这个班子真是稀烂的,职工都上访了,老总手机关机,副书记和副总不出面,搞什么名堂!”祝主任一路走一路抱怨。

  施主任边走边忙着用手机跟郝主任联系,说“我跟祝主任先去跟职工见个面……这个事最终恐怕还得搞点钱才行。”那边郝主任说,我去找市领导汇报。

  上访的职工闹哄哄的,声音嘈杂得很象一群嗡嗡叫的蜜蜂,听上去似乎有冲天的怨气。其实这些人正在闲聊,看到什么议什么,想起什么扯什么。有人在谈论政府办公大楼前的花草,有人在讨论过路的车是什么牌子,有人在传明星轶事,有人在侃昨晚的麻将,有人在说刚才来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漂亮女人……

  施主任和祝主任来到职工面前,祝主任说,“同志们,财办施主任来看望大家了!”尽管他已放开喉咙,声音还是显得很单薄。雅这个东西最怕俗,就象白最怕被黑污染,所以斯文人在粗人面前是没有优势的。

  “我们不要看望,我们要工资!”站在最前面的贺满保放了第一炮。

  于是上访职工齐声大喊,“我们要工资!我们要活命!”看到政府领导出面了,职工们这回的气势比刚来时强了不少。表演需要激情,激情需要观众调动,闹事也不例外。

  “你们推举三个代表,反应一下有什么要求,这期间请大家保持克制,不要有过激行为!”祝主任接着说。

  要求派代表,这是对付群体事件的第一招,各级政府广泛采用,效果极好,屡试不爽。此举有两个好处,一是群众人多嘴杂,难以沟通,派代表可以保证协商的秩序,提高协调的效率。二是擒贼先擒王,代表通常就是组织者,不管是现场控制还是事后追究,都可以做到心中有数。

  巧的是,职工也懂套路,害怕枪打出头鸟。陈友湘在施主任和祝主任走过来的时候就悄悄后退了一步,让自己隐入人群中。贺满保位置稍形突出,众人便推举他。满保却说,“我又不会说话,当什么代表?”意思是自己缺乏口才,不堪担当谈判重任。

  说到口才,大家想起了黄剑。结果人群中到处找不到他,最后何责用手一指,大家这才发现他站在马路对面。何责此时就站在前排,如果有人推举他,他本想借机推辞一番的。可惜宏安公司的人连谦让的机会都不给他,没有人提议他当代表。

  “昨天说起来那么能,今天象个缩头乌龟!”阮宝有些瞧不起黄剑。

  “那你去当代表算了!”卫达趁机怂恿道。

  阮宝懵里懵懂,“当就当,我跟汪金一起去!”

  汪金本无意出头,被阮宝这么一激,没有退路了,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三个还差一个,大家一致推举阳嫂。说有个女代表,可以代表女职工。阳嫂死活不肯,结果硬是被大家推了出去,只好半推半就地跟着汪金和阮宝随祝主任往办公楼走。这一番代表推举,可以看出宏安公司这些职工何其外强中干!

  职工的要求不问也知道,国有企业,三个月不发工资,不闹才怪!最后,政府从财政拨了一笔解困资金平息了这件事,同时批评了财办,要求处分宏安公司的负责人,要求宏安公司处理相关责任人,要求防止再次发生类似事件。

  回到办公室,郝主任下了决心,“看来宏安公司的事不能再拖了!”

  “唉,哪个去呢?”施主任有些无奈,问题仍然是问题。

  “人选我倒是有一个!”祝主任说。

  “谁?”施主任眼前一亮。

  郝主任也侧过头来,静等祝主任解释……

  祝主任保举的人是谁?请看第(4)节。

  
  一本好书就是一道精神大餐
  @笔耕者王雨 19楼 2014-07-16 15: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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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舌尖上的运动

  
  @门吉馆主 17楼 2014-07-16 14: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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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免》从第二章开始,主人公正式出场,精彩正式呈现,第一章是过渡。
  第二章 新老总,相斯文,开大会,遭围困

  (4)

  祝主任举荐的人姓叶名舟,今年三十二岁,中等个子,皮肤白净,戴眼镜,乍看象个文弱书生,实则是一个精明能干,雷厉风行,很有个性的人。这种外貌与内在的反差经常误导人,以貌取人的初识者往往以为叶舟是一枚软柿子,熟悉之后才发现这个人硬得象一块石头。

  叶舟是商学院科班出身,才思敏捷,能说会道,敢想敢干。他出道很早,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就进了企业的中层,二十五岁开始独挡一面,在丘山阳最大最红火的购物中心九湖大厦任部门经理,管理着八十多名员工。九湖当时十个经营部,叶舟最年轻,管理的部门却最为一枝独秀,能力有口皆碑,令那些三四十岁的资深经理望尘莫及。别人说他少年得志,他也自感良好,傲气很重,甚至有些目中无人。

  叶舟上进心极强,可以说雄心万丈,只可惜叶家是土地革命时被革过命的家族,人脉单薄。叶舟既是孤军奋战,又不屑于溜须拍马,不喜欢交际应酬,按官场上的说法“活动能量”有限,所以出道虽早,能力虽强,仕途近几年却有些停滞。

  祝主任为什么会想到叶舟呢?因为丘山阳市财办为了适应商贸企业改制转机的需要,从一九九七年起增设了一个叫改革办的临时机构(全称是“丘山阳市流通体制改革工作办公室”),祝主任是改革办主任,叶舟是副主任,两人在一起共事。

  叶舟就在郝主任和施主任的眼皮底下,两位领导开始怎么没想到他呢?这有两个原因,一是由于机关编制有限,叶舟眼下并非正式公务员,只是借调性质,所以主任们从科长里面筛选人时将他忽略了。二是改革办正是用人之际,如果将叶舟放下去,无异于拆东墙补西墙。

  事情为难的时候,通常是难有万全之策的。经祝主任一提醒,郝主任和施主任都觉得这个人可行。叶舟有能力,宏安公司困难,正需要这样的人去打开局面;叶舟有魅力,宏安公司乱,正需要这样的人去整顿。虽然这样调整会削弱改革办的力量,但改革办的干部好找,宏安公司的老总难找,值得腾挪。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就是叶舟愿不愿意去。因为他目前虽是借调,但既然一只脚踏进了公务员队伍,只要有耐心,不犯错误,另一只脚通常迟早会进来,这是惯例。机关干部也需要新陈代谢,补充新鲜血液是客观要求,借调的人在机关呆过,知根知底,工作也熟,自然是优先候补对象。

  施主任分管政工人事,干部任用照例是他出面谈话。经验丰富的人事领导深知年轻人的特点,一顶顶高帽子象飞镖一样不动声色地射向叶舟,不断刺激他的雄心壮志:

  “宏安公司目前有些困难,不过对你不算困难。你是能人,能经营,会管理,喜欢挑战。没困难的事我们不找你,困难小了的事你也看不上!”施主任说,“这个搞企业啊,好地方往往看不出干部是骡子是马,为难的地方才能脱颖而出。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嘛!”

  施主任不愧老到,那意思仿佛在说,宏安公司简直就是为你叶舟量身定制的,非你莫属!此地不去,更待何方?

  叶舟被施主任激励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当然,他愿意去宏安公司还有一层考虑,就是对机关生活不适应。基层公务员在庞大的政府机器中就是一颗螺丝钉,不需要什么能动性、创造性,只需按部就班站好岗就行。在这里你可以不思考,甚至最好不要多思考,因为服从更稳妥,执行更重要。在这里你不必有想法,甚至不能乱说话,因为根本没有人关心你的看法。机关与企业有很大的不同,企业是务实,机关是务虚,企业首先看做事,机关首先看做人。叶舟在企业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在机关却有一种束手束脚的体会。来财办机关两年,他非常清楚自己不适合长期呆在这里,所以有机会下去管理公司他是非常乐意的。美中不足的是,宏安公司规模太小,效益太差。不过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也只能先将就再找机会调整了。

  一个星期不到,叶舟的任命就下来了。按照行政机关的工作效率,这算是特事特办了。一般的人事任免,风声传出去一年半载了,还不一定能落到实处呢。

  在职务由上级任免的行政体制下,干部的前途就是一张纸,准确地说是一张纸上的一行字——兹任命某某某担任某某地某某职务。现在叶舟得到的就是这么一张纸。这不过是一张普通的A4纸,白底黑字,看不出一丝祥瑞之气,却切切实实关系着一个干部一生的荣辱。那上面的十几个字,也许是一个人奋斗十几年、几十年的回报,可谓字字千金,来之不易。叶舟从部门经理到总经理——还是一个没有人愿意干的总经理——就经历了整整十年!

  上任之前,郝主任特意跟叶舟谈了一次,了解有什么要求,交待一些注意事项,主要是打打气,提提神。多年来,郝主任对叶舟一直有提携之恩,这一点他是没齿不忘的。在别人眼中叶舟是公认的不驯服,唯有对郝主任,他是言听计从的。

  郝主任谈过话,施主任便安排胡守业办交接。叶舟原以为公司老总交接不说隆重也该郑重,没想到胡守业一双空手而来,也不去宏安公司办公室,就在财办机关跟叶舟扯了十多分钟。

  用胡守业的话说,“那个地方我是再也不想去了,现在就是从那栋楼下走过,我心里都难受!”

  什么地方如此让人生厌?当时叶舟不了解。假如胡守业推迟八年说这句话,一定能引起他的共鸣。

  叶舟不关心胡守业的感受,单刀直入地问情况。胡守业却一反常态,说宏安公司人不多,职工大部分是好的,其实也好搞。关键是要拿出魄力,只要能将歪风邪气打下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叶舟听了好笑,心想既然这么简单,你怎么不仅没将邪气打下去,反而被歪风吹着走呢?

  胡守业看出了叶舟的疑惑,辩解说我年纪大了,不想跟人起冲突,不比你年轻,有闯劲!

  胡守业的恭维对叶舟来说一文不值,败军之将,言如鸿毛。自己做不到的事,一个劲地鼓励别人干,做起来笨手笨脚,说起来头头是道,叶舟不喜欢这种性格。

  胡守业缷下了宏安公司的千斤重担,心情大好。跟叶舟交接完,也不急于回家,在办公室串门,谈笑风生。

  财办机关有个焦科长,相熟的人老爱用一个笑话打趣他。说有一个焦姓老农去看皮肤病,医生诊断后确认病有传染性,医嘱“夫妻不要同房”。老农没文化,不懂“同房”是过性生活的委婉说法,还以为不同房是不能住在同一个屋里,当时就急了,说,“医生,我家只有一间房!”医生无奈,只好直说,“我的意思是不要性交!”老农误将“性交”听成了“姓焦”,更急了,说,“我姓了几十年的焦,怎么得了一个皮肤病,连姓都要改呀?”这个笑话是对焦姓人的戏谑,每次都搞得焦科长很被动。

  这天,胡守业来到焦科长办公室,凭空来了一句,“焦科长,我有一个笑话可以帮你扳本!”弄得焦科长一头雾水。

  胡守业的笑话很简单,说有一个姓焦的男人和一个美女打赌,男人说,“你输了怎么办?”美女说,“输了我跟你姓焦!”生活中人们打赌,输家承诺跟赢家姓,常有的事,不过“姓焦”跟“性交”谐音,事情便有了趣味,仿佛是美女主动投怀送抱,要以身相许似的。

  焦科长一听,这个笑话焦姓人占便宜呀,连说,“耶,这个好,这个好!”

  胡守业哈哈大笑,笑得整个十一层都能听见,以至有人问,“这谁呀?遇上什么喜事了,乐成这样?”

  胡守业今天确实高兴,中午回家仍然余兴未消,跟老婆说,“终于找了个替死鬼,总算解脱了!”

  老婆问接手的是什么人,胡守业漫不经心地说,“一个年轻干部,白面书生!”

  “这么个人,行不行啊?”老婆有些担心。

  “行不行关我屁事?不行更好!都搞不好,领导们才知道宏安公司不好搞,不是我胡守业差劲!”

  孔子曾经告诫人们,“毋友不如己者”,现实中人们却背道而驰,“吾喜不如己者”。几乎各行各业,后来者不如自己对前任似乎都更有利,而后来者的超越有时形同对前任的否定。

  老婆最关心老公还能不能回财办机关,胡守业却摆出一幅观于沧海难为水的架势,说,“唉,去哪里都行,去哪儿都比宏安公司强!”
  1999年5月26日,叶舟正式走马上任了。下属公司换帅,主管部门如果重视,按惯例会派一名副职领导送新人到任,代表上级宣布任命,介绍情况,要求大家配合工作。领导出面的这种权威性是其他人无法替代的。在官场,某某人上任是某某人送的,可以成为一辈子的话题,如果其中一方当时地位显赫,或者另一方日后飞黄腾达了,那就是对方的荣耀。倘若攀交情,送过人或者被送过,那便是现成的渊源。

  当然,也有只派政工科长护送的,也属惯例,也不能说领导不重视,因为也许事出有因,比如“领导很忙”。领导都是忙得很有讲究的,都是看事忙的高手。“看事忙”有点类似于“看菜吃饭”,学问全在看字上,诀窍全在弹性上。

  叶舟上任就是祝主任送的,因为施主任有个“重要的会”,恰好很“忙”。的确,宏安公司这么困难,财办还不清楚叶舟此去前景如何,施主任是有理由忙的。这样万一叶舟不称职,他至少离“用人不当”的距离比亲自相送远一点。施主任要是今天不忙,他就不是老政工了。

  叶舟是西装革履去宏安公司履新的。五月底的丘山阳,穿西装其实已经有点热了,但他觉得这样比较郑重,而且他以前的工作环境都有中央空调。

  结果一到宏安公司,叶舟就发现自己这身装扮与环境格格不入——一个人衣着不合时宜,自己的感觉总是最快最准——这里只有总经理室有一部年深月久没有启动过的分体式空调,叶舟热得汗流浃背。从此以后,叶舟就换了便装,再后来,白衬衫、领带全收起来了,七八年没有用武之地。

  5月28日,一个令叶舟终生难忘的日子,这天,他郑重召开了上任后的第一次职工代表大会。叶舟开会的目的是想先把火烧起来,造一造声势,向职工传递一个积极信号:我来了,我跟胡守业是不同的,宏安公司进入新时期了!

  穆书记和邹科长对宏安公司的复杂性认识深刻,“我们公司的会,那就不容易开得成啦!”穆书记郑重地说。

  “叶总,职工凑到一起喜欢滋事呢!”邹科长担心地提醒道。

  开个会而已,有什么成不成的?滋什么事?叶舟对穆书记和邹科长的说法很不理解。不是说没有没觉悟的群众,只有没水平的干部么?怕是你们自己没本事驾驭局面吧?我刚来,跟大家无怨无仇,他们没有理由跟我作对呀?

  叶舟非常自信,从来就自信,从小就自信。然而这次他错了。自信就象一架望远镜,看远景清晰,看近景反而模糊。叶舟疏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外表斯斯文文,既不威猛也不阳刚,毫无强势感。宏安公司这些职工可没有伯乐的慧眼,能看出他性格刚烈,具有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内核!

  叶舟也想不到宏安公司的职工代表如此奇葩,贺满保、陈友湘、汪金、卫达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人竟然全是代表!瞧瞧咱们政府的人大代表选得多好,个个都是唱赞歌的能手,没一个乱说乱动的,什么议案都可以全票通过。相比之下,宏安公司选代表真是太缺乏眼光了!

  会议在下午两点半准时召开,叶舟端坐在主席台中央,穆书记和培副总分列左右,他自己感到颇有几分威风凛凛的味道。

  穆书记简要介绍了几句,大意是叶总是财办派来的得力干将,既有企业管理经验,又有政府工作经历,宏安公司有希望了之类。穆书记只有小学文化,话不能多说,言多易失,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一般不作系统发言。

  为了今天的会,叶舟作了精心准备。穆书记介绍完,他便拿出稿纸开始发表施政演说。叶舟天生一幅好口才,吐词清楚,节奏感强,讲起话来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只可惜宏安公司的职工不爱听长篇大论,他才说了几分钟,台下就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很多人公然侧着身子与旁边的人交谈,会场秩序乱得不象话。

  叶舟还没见过这种会风,很不高兴。他目光威严地往下一扫,想镇住那些人。如果是他带过的团队,这一轮扫视已经足够了。因为他向来标准高,要求严,手段辣,处罚人毫不留情,当过他的兵自然知道他的厉害。

  然而宏安公司这些人跟他不熟,感受不到那目光中的威严,反倒是有几个飞扬跋扈惯了的职工,感觉叶舟这样故意停下来有点挑衅的意味,于是议论纷纷针对主席台而来:

  “停下来做什么啰?”有人好奇。

  “快点讲完散会啦,还有人等我打牌呢!”有人不满。

  更有人带着一种火药味,“这个人想拽味还是怎么的?搞清状况没有?”

  叶舟不得不出声制止。他轻轻敲了敲桌子,大声说,“请大家注意会议纪律,保持安静!”

  没想到话音刚落,贺满保就站了起来,“你带钱来了没有?下个月工资能不能准时开?”

  叶舟可以肯定,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也同样可以肯定,说话的人没带称呼。称呼本是个虚东西,但是一旦被省略便有了实际意义。比如有人不喊你做某某某,而喊你2578的时候,你的体会是很深刻的。

  叶舟立即感觉到了冒犯,顷刻之间血往上冲,心跳加速。他这个人,天生好斗,眼里揉不得沙子,这辈子还从来没有下属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真是岂有此理!

  叶舟正要发作,贺满保却满不在乎地坐下了。汪金接着站了起来,“我只有一句话:你能不能保证每个月按时开资?”

  “你最好是有钱了再来说这说那,否则不要在这里浪费我们的时间!”陈友湘跟着来了个一起一落。

  一时间众人附和,质疑声沸反盈天!

  这简直就是无事生非!

  叶舟气得耳中嗡嗡作响,只看见台下一张张嘴开开合合,吐出一个个字——钱,钱,钱!仿佛自己欠了一身的债,台下的人都是债主,自己今天谢罪具保来了!

  中国的国有企业,有一个至今好坏难定的问题,就是“主人瓮意识”。计划经济时期,国家宣传机器长年累月地鼓吹职工是企业的主人,主人瓮意识因而成为国企文化的核心。它的好处是,引导职工产生了较强的归属感,职工普遍以企为家,共荣共辱,坏处则是滋生了铁饭碗观念,助长了惰性,纵容了职工的依赖性,模糊了管理与被管理的边界。国企的干群关系因而出现这么一种现象:公司效益好,职工的工资福利好,干部就霸道,职工就服软,这时候,什么职工是企业的主人瓮就成了空话;但是一旦企业效益不佳,职工的既得利益得不到保障,干部就会威信全无,职工就会间歇性当家作主——事关自身利益就摆出主人瓮的架式,不讲道理,毫无敬畏——这时的国企往往主仆难分,陷入混乱。

  叶舟今天开会本来是想吹新风,布新政,搅动搅动这一潭死水,没想到反被职工来了个下马威。穆书记和培副总近在咫尺视若无睹,听之任之。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叶舟平生还是第一次。他怒不可遏,一掌拍在主席台,奋然站了起来,怒视全场!

  会场瞬间鸦雀无声,然而仅仅数秒之后,会议室的椅子便乒乒乓乓地响了起来——有人用力推开椅子为自己开辟前进道路,也有人匆忙离开座位时无意中绊倒了它,还有人干脆从椅子上方展开了跨越,一大群职工一下冲到了主席台前,会场顿时乱作一团……

  职工们果然如穆书记和邹科长预料的那样闹起来了,叶舟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请看第(5)节。
  @夏学曲纯 30楼 2014-07-17 10:31:22
  @奔石周 文笔幽默,期待更新。
  -----------------------------
  谢谢。
  @祝票稳 44楼 2014-07-17 11:10:57
  @奔石周 “我宁愿去坐牢,也不再管这个公司的事!”
  哈哈,真有当老总当成这样的么?难怪有些官员要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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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一点都不老实,捞足了好处,看到后面你就知道了。
  @lieyan1239 42楼 2014-07-17 11:06:48
  我也是国企出来的人,写得太逼真了。
  -----------------------------

  国企改革,涉及几十万家企业,四千多万人下岗,这段历史需要有人记录。请多指教。
  (5)
  “你什么意思?”

  “你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人?”

  “你什么水平?”

  “敢拍桌子,你算老几?”

  “打桌子就是打人!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你拍得,老子也拍得!”

  被激怒的职工一通乱拍乱骂,令叶舟措手不及,他还没有这种被这么多人痛骂的经历。为首的仍然是贺满保、汪金、陈友湘、卫达这些人,其他人跟着起哄,时而插言。

  宏安公司的职工真不象话,竟然无缘无故辱骂领导,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叶舟感到忍无可忍,再次猛拍一掌,伸出右手指向众人,质问道,“你们还有没有组织纪律?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叶舟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而面对几十具热血沸腾的躯体,几十双敞声呐喊的喉咙,他的声音就象从蝉鸣不止的林中传来的一声鸟叫,轻飘飘一掠而过。

  噫耶,我们这么多人,这个姓叶的竟敢不放在眼里,还想追究责任,这还得了?闹事的人感到受了莫大的蔑视,一抬手便将主席台掀翻在地,然后隔着桌子伸手过来就抓人。

  一场肢体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节骨眼上,穆书记站了出来,用半个身体挡住叶舟,大声喝斥道,“哎,哎,不能动手啊!殴打公司领导可不是开玩笑的!我看谁敢动手?”

  此刻的穆书记脸上青筋暴突,正言厉色,冷峻中透着威严,与平时未言先笑的表情判若两人。经他一阻慑,人群冷静了不少。不过这些人肢体虽然停止了动作,口却没闲着,纷纷狂躁地大喊:

  “他妈的,滚回去!”

  “你有什么资格当老总,给老子滚!”

  “滚蛋,滚!”

  “滚,滚,滚!”

  叶舟已不能正常思考,只看见面前一双双手象伸缩机械臂一样,这只猛地伸出来一指,然后收了回去,那只接着又猛地一指,然后又收回去,此进彼出,配合着口中吐词的节奏。他两手叉腰,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知道不能跟职工对骂。不过他很勇敢,心中没有半点怯意。世上有很多人欺软怕硬,但也有一种人天生吃软不吃硬,较上了劲九头牛拉不回来,喜欢硬着头皮跟人死磕到底,叶舟恰是这种人。这种性格又好又不好,好在做事执着,不轻易放弃,不好则是不够中庸,易走极端。比如在群体事件中,不知避让就有些鲁莽,搞不好就可能受伤。当然,性格生成了,一时半会是改不了的,叶舟的做法只不过是本性的条件反射而已。

  穆书记一看事态失控,会是开不下去了,当即大声宣布,“散会!散会!大家先回去,冷静一下!散会!”一边说还一边不停地挥手,作驱赶状。

  一说散会,后面看热闹的人立即开始退场,前面那排闹得最凶的角色仿佛一堵撤去支架的墙壁,马上显得单薄起来,于是也往外走。最多两分钟,几十个职工代表就走得一个不剩。职工们就象打了胜仗的游击队,并不留恋战场,浩荡而去。走廊上不时传来他们凯旋时遗落的笑声,喻示着众人心情大好,对于战胜新来的老总相当惬意!

  按道理,越是困难的企业越需要安定的环境,干部职工越要齐心协力,可实际上,任何公司都是越困难干群关系就越对立,局面越无法安定。其实职工这样闹,对公司、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难道一个职工骑在老总头上拉屎的公司能繁荣昌盛吗?可职工们不懂这个理,反而以挑战公司领导的权威为乐,甚至还以为这样做很了不起。

  新官上任,第一炮就成了哑炮,叶舟的愤怒无法形容。他觉得,宏安公司这些职工,第一不懂得尊重人,第二目无组织纪律,第三缺乏知己知彼的常识,不了解对手就轻举妄动,第四欠管教,不知深浅。此事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劫后的会议室,寂寂无声。管理人员表情复杂地看着叶舟,既有同情,也有无奈,更多的则是麻木。叶舟开始瞧不起这些人了,宏安公司的管理人员加起来有八个,男子汉六条,又是自己的地盘,只要稍微硬气一点,哪里轮得到职工放肆?可刚才呢,培哥就在主席台后,一直都在袖手旁观,其他管理人员也都在看热闹,仿佛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毫不相干。一群胆小鬼!一帮蠢才!正是你们的软弱,纵惯了这些职工!

  叶舟本想训斥一顿,转念一想,现在不是时候。他平静了一下,没有说话,绷着脸走出了会议室。

  叶舟前脚离开,邹科长后脚就发话了,“来来来,把桌椅扶起来!”培哥、朱朱、岳东、小吴等连忙动手,会议室再次响起一阵阵乒乓声。
  穆书记没有参加打扫,而是转身离开了会议室。叶舟是朝东往办公室走,穆书记是朝西

  往电梯口走,看样子是准备下班回家。叶舟今天对穆书记很感激,但不清楚他此时为什么要回避。

  叶舟关上办公室的门,原计划静静地想一想刚才的事。结果心绪不宁,坐不住。他站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一直踱到傍晚下班,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

  一个公司邪气这么重,真是意想不到。可以肯定,全市财贸系统找不到第二家这样的企业。其它公司上面都有商业局、供销社之类的主管部门,这些主管部门不承担行业管理职能,专门管企业,绝不可能容忍下属公司出现这种无政府状态。假如打个比方,财办好比是公司的爷,商业局就是爹,宏安公司作为财办的直属企业,看上去好象比其它公司地位更优越,实际上反成了没人管教的孩子。叶舟忽然觉得,财办不将宏安公司移交给商业局是一种失策,对公司不好,对财办自身也有弊无利——这个公司已经不能创造财富了,交出去岂不省事?

  一口恶气堵在叶舟胸口,郁结不散。他的第一个想法是,今天闹事的人必须统统开除。宏安公司是国有企业,除名是行政处分的一种,有章可循,作为一把手他有这个权力。当然,开除是一棍子将人打死的做法,必须慎重使用,不过这对叶舟不是问题。得罪人,他是从来不在乎的!

  不怕跟人结怨是叶舟身上的一根刺,扎人,令人记恨。叶舟为什么会养成这幅德行呢?第一,他信奉的做人原则是“慎交友,深交友”,觉得人生有三五知己足矣,其他人关系如何无足轻重,反正谁也不可能讨好所有人。第二,他知道,人世间不得罪人简直休想成事,与其做个碌碌无为的好好先生,不如做个轰轰烈烈的铁面强者。所以为了追求成功,他有时甚至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心理准备。
  @邱敛满龙 53楼 2014-07-17 11:31:10
  想看有关背叛的内容,什么时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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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慢看,很早就到了。这本书原来有一个想法就叫《背叛》的,这方面的内容很多很丰富。
  新官上任,杀人立威,效果肯定好,这样亮相简直是捷径。叶舟忽然发现,职工今天这一场闹也有积极的一面,等于拱手给我送来了一个塑造硬朗形象的机会。问题是今天闹事的人有点多,如果集中打击一两个,不大公平,受处理者恐怕不服;如果一次除名一批人,牵涉面太广,又不合常规。

  “要不处分一下算了?”叶舟开始往回找。人在思考问题时,经常这样反反复复,一会儿立起一个靶子,一会儿自己将它推倒。但他马上又觉得不妥,仅仅处分一下,未免太便宜这些人了。“这帮家伙明显欠管教,就该狠狠处理!”叶舟的决心又弹了回来,觉得还是应该开除。

  这件事要不要向财办汇报?处理职工需不需要请示上级批准?叶舟忽然想到了管理权限。权衡再三,他决定先斩后奏,或者干脆斩而不奏,理由是:

  第一,按照行政机关的办事作风,此时去请示,领导十之八九会要他先忍一忍。干部新到一个地方,三天就大开杀戒,任你哪个政府官员都会觉得欠妥。政府最是求稳怕乱,最擅长秋后算帐,所以拖功了得。可叶舟性急,急于立威,今天受到的奇耻大辱又足以激发他跟人玩命的豪情,这个时候叫他不出手,简直跟宋江不许林冲杀高俅一样窝心!

  第二,叶舟也不觉得这种日常事务有请示的必要,也不认为财办领导有管这些麻烦事的闲心。财办不比商业局,它的主要职能是行业管理而不是企业管理。说不定财办领导还乐得你不说呢!你不汇报,他就不知情,不知情,今后就没有责任。

  叶舟也想借机摸一摸上面的底牌,看看手中到底有多大的自主权,看看财办的管理边界究竟在哪里。

  叶舟离开办公室时已过了下班时间,天已经暗下来了。今天天气不好,天空阴云不散,傍晚时分更是灰蒙蒙一片。管理人员除了穆书记,其他人都在。大家都意识到这次不同寻常,新老总可能会有大动作。职工喜欢闹,今天闹出了格,过了头,恐怕会物极必反。

  宏安公司的家属院内,职工也没闲着。一些早早用过晚餐的人聚在操坪里,三句不离下午的会。

  有人忧心忡忡地说,“公司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个个人来都瞎胡闹,谁还敢来掌舵?”

  有人预言,“从今天开会的情形看,叶舟这个人比胡守业有胆,这次闹事的人恐怕要倒霉。”

  贺满保、陈友湘、卫达都在人群中,他们横行公司多年,类似的警告听到过不止一次,颇有些不以为然。根据今天目测,叶舟也就是个书生,有什么好怕的?

  叶舟吃过晚饭,拿出稿纸开始草拟明天的通知。刚写下“关于对贺满保等人除名处理的通知”,不自觉地停住了。不教而诛,于理不合呀!这些职工固然可恨,可他们并不了解我,如果就这样简单粗暴地扫地出门,恐有物议。

  他决定再仔细斟酌一下,于是换衣下楼。傍晚时分,虽已华灯初上,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不大道静。五月天,坐在家中体感还算舒适,一走动便有些燥热。叶舟干脆打了辆的士,直奔洞庭湖风光带,准备吹吹湖风,静静心,好好梳理一下思路。

  洞庭湖风光带位于城西,临洞庭湖而建,官方名称是“丘阳楼风景区”。这个名称泛而不准,易生歧义。实际上,整个丘阳楼风景区由楼景区与外景区两部分组成。楼景区内有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丘阳楼,历史悠久,系文物古迹所在,属于观赏景点,四周有围墙分隔,一望而知是要收费的。

  丘阳楼是AAAAA级风景区,门票价格不菲,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张门票就要十元人民币,相当于普通工薪阶层五分之一的月工资,当时在丘山阳够买一只鸡,一条鱼,一斤猪肉,可以摆一桌便宴。后来景点价格基本上五年左右翻一番,票价始终涨得比物价快,所以楼景区永远是外地人多过本地人,普通话压倒本地腔,它晚上也不营业——昼作夜息是观赏型旅游景点的宿命!

  外景区是2010年前后峻工的新仿古建筑,兼有旅游和休闲功能,由丘阳楼向南延伸至南岳坡码头,规模比楼景区大好几倍。外景区是开放的,不仅没有围墙,连栅栏都没有。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不愁人多,只嫌人少,因为它带有商业功能。

  外景区白天是外地人的天下,傍晚则是市民的乐园。外地人是来看景、购物,本地人则是来散步、休闲。这里除了住的,吃、喝、玩设施一应俱全,繁华夜以继日,但是透着一股俗气。与内园的宁静端庄相比,外景区仿若一个风尘女子,奔放有余,内敛不足,定睛一看,那掩饰不住的浅薄便无所遁形——这也是翻修景点的通病,特别是给它涂了商业的脂粉的时候!

  将里外两个景区统称为“丘阳楼风景区”的问题在于,如果你跟本地人说去“丘阳楼风景区”,他的理解肯定是去外景区,但如果你跟外地人说去“丘阳楼风景区”,他的理解肯定是去楼景区。这就产生了歧义。如果一个本地人跟一个外地人讨论这个问题,可能外地人问的是关于楼景区的事,本地人答的却是关于外景区的情况。据说曾经有游客问路,“请问丘阳楼风景区在哪?”本地人顺手一指,“那就是!”结果游客在外景区转了半天,就是找不到丘阳楼,还以为这座千古名楼拆迁了呢!

  叶舟觉得,外景区不如改称“洞庭湖风光带”更好,名称与楼景区泾渭分明,也更能体现休闲意味。“丘阳楼风景区”这个说法观赏意味太浓,对于外景区名不符实,且易与收费景区混淆。

  只可惜,官方又另有一个“洞庭湖风景区”的概念,将近在咫尺的丘阳楼景区,隔湖相望的军山景区,三十公里之外的团湖景区,五十公里外的铁山景区,八十公里外的屈子祠景区等全部捆绑在一起,“拼舢舨为航母”,号称“总面积1300多平方公里”——乖乖!洞庭湖历史上最威风的时候也只有“八百里洞庭”之说,如今更是连三百里都不到,一千三百多公里,那多出来的一千平方公里往哪里搁呢?

  洞庭湖要是有湖神,湖神一定愧不敢当。不然这么大一顶帽子,戴上去象头套,连眼睛鼻子都遮住了,脸怎么办?

  洞庭湖风光带依地势而筑,总体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街市,下层是湖滩。有些局部地形复杂,还有一些过渡层。临湖的一面用大块青砖筑起高大的城墙,足有二三十米高,崖状直立,巍然耸然,气势不凡。城墙上每隔一段还筑有碉楼,碉楼上部是亭台楼阁,拱顶飞檐,雕窗璃瓦,古色古香,颇有小丘阳楼的风范。碉楼中间设置了楼梯,连通上下,供游人行走,遮风挡雨,颇为实用。

  这种布局很费了些心思,也很花了些钱,因为湖边原是不规则的缓坡,向湖面或凹进或凸出,参差错落,一间间破篷旧屋散落在象迷你梯田一样窄小的平坦处,星罗棋布。这样的地方要改造成整齐划一的高墙,既要裁弯取直,又要铲高填低,工程浩大,没有巨额投入是不行的。

  叶舟站在上层城墙边向湖中远眺,凉风习习,爽身怡心,感觉舒适。不过他一般不在上层久留,因为从这里不仅能欣赏到风景,也容易看出破绽。这个风光带有城墙,有碉楼,俨如要塞,然而城墙面湖而建却有些经不起推敲,因为城墙是防御工事,而湖面并没有来犯之敌。内陆城市不比沿海,从陆路进攻更便捷,走水路那叫舍易就难,所以丘山阳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由洞庭湖发动登陆作战展开的攻击。丘阳楼虽是三国时期鲁肃的阅兵台,属军事要地,但也并非城防工事。所以这些城墙名曰仿古,实际上无古可仿,是那些不谙历史的景观设计师凭空臆想出来的。视觉效果固然不错,文化底蕴却象女明星用乳贴遮住的乳晕,揭不得,一掀开就羞!

  叶舟最喜欢在下层湖滩留连,这里有依依的垂柳,有翠绿的草坪,有临水的护栏,有休闲的石凳,还有鹅卵石铺成的蜿蜒小径。妙的是,临水的护栏做成了诗廊,一首首描写丘山阳和洞庭湖的古诗词刻在用于固定铁链的石墩上,引得游人吟哦品鉴,与古人神交,使景观平添了不少文化气息。湖滩上没有商业设施,没有吆喝声,甚少喧嚣。也鲜有人高谈阔论,鲜见旁若无人吼电话的身影,倘没有偶尔传来的孩童的尖叫或少女的巧笑,简直恍如世外桃源,堪称闹市中难得的净土。在叶舟的印象中,丘山阳人并不斯文,说话声洪嗓大,隔街可闻,似乎唯恐话音在传递过程中失真,但人们到了这里却性情大变,仿佛被文化俘虏了一般。

  叶舟漫步在湖滩上,荡漾的湖水,养眼的树木,清新的空气,弥散着文化气息的古诗词,三三两两点缀其间的安逸的市民,都让他有一种想放轻脚步、调匀呼吸的冲动,似乎唯恐踏破这里的宁静,惊扰这梦一般的氛围。
  @席鸣麒星 57楼 2014-07-17 11:38:05
  @奔石周 2578,莫非楼主坐过牢么?2578是你的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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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案在第9章,过程保证精彩!
  @lingkexuanlan 74楼 2014-07-17 12:41:43
  文风犀利,期待更新,
  还有赠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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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起加油哦!
  正在这时,郝主任来电话了,关心地问,“还顺利吗?有没有动摇?”

  看来他已经知道职工大闹职代会的事了。领导的消息就是灵通,社会上有一种人,似乎天生喜欢给领导当耳目,大事小事都第一时间去通风报信,以此作为取信领导之道,据说还很灵验。

  叶舟连忙拐进碉楼中去接电话,故作轻松地说没事,这点困难吓不倒我。郝主任说,“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带两个人过去。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嘛!”

  叶舟这才知道,郝主任关心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从大处着眼,从根子上解决问题。真是高屋建瓴,太及时了!今天要是叶舟有自己的团队,情况就截然不同了!孤军奋战太冒险了,下午倘非穆书记挺身而出,说不定自己就挨了打了。当然,如果挨了打,也就用不着左思右想了,那就有一个开除一个,有十个开除五双,哪怕开除完职工自己立马滚蛋,叶舟也会一刀砍到底。他就是这种性格!

  放下郝主任的电话,叶舟感到豁然开朗。现在,如何处理闹事的职工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组建自己的团队。前者是治标之法,后者才是治本之道。

  叶舟想到的第一个人选是彭经理。彭经理原来跟他是同事,大他十来岁,为人随和,经验丰富,可惜文化水平不高,所以在原公司一直是个中层,一时半会也看不到提拔的前景。这次能一步到位当副总,叶舟觉得他应该有积极性,于是立即拨通电话,约他在洞庭湖风光带见面,说“有好事相告,快来快来!”那架势,不象公司老总在谋人,倒象朋友在向熟人报喜讯。

  彭经理来得很快,可听说所谓的好事不过是去宏安公司任职,脸上没有一丝兴奋,反滑过一丝嘲弄,淡淡地说了句,“那个公司好象比较小吧?”

  “小我们可以将它做大呀!”叶舟还在一相情愿地打气。

  彭经理裂开嘴笑出了声,心里想的是,“这个人真幼稚,国有企业现在还能做大么?”口中却说,“我年纪大了,没那么多想法了,不比你年轻,正是干事业的时候!”

  叶舟听得出来,彭经理这是推脱,而且似乎没有具体的理由。他感到很失望,没想到老彭这个人如此缺乏进取心,机会来了都不懂得抓住,怪不得四十几岁了还是个中层。以前还觉得他有两下子,现在看来看错人了。从彭经理不冷不热的态度上,叶舟也看出他跟自己不贴心,可笑我还一直当他是知音。叶舟本想为自己找一个事业搭档,结果却失去了一个旧相识,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彭经理回到家中,夫妻之间展开了一段关于叶舟的精彩对话,如果叶舟能听到,一定会受益匪浅。

  “今天有人请我去一个公司当副总,我拒绝了。”彭经理说。

  “你不是一直想提拔吗?可以当副总干吗不去呀?公司太困难了?”彭妻大惑不解。

  “困难不困难倒在其次,哪里的家都不好当。主要是这个人,叶舟。你不知道,他的个性不是一般的强,我没有信心跟他共事。”丈夫解释道。

  “有这么不好相处的人吗?你让着他点不就行了吗?”彭妻仍然觉得痛失晋升机会有点可惜。

  “这你就不知道了!如果我被他挖过去,今后关系闹僵了,人家只会说我的不是,不会说他有个性。唉,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哇!”彭经理发起了无名感慨。

  这件事是叶舟的教训。他年轻时在企业做中层,那些年纪大的骨干个个对他客客气气,时不时恭维他几句,给他戴戴高帽子,偶尔遇事还指点他一下,体现出对晚辈的关心。叶舟由此觉得这些人真友善,遂以朋友视之。殊不知在人家心目中,这样做纯粹是人情世故使然,就象买卖人的笑脸,只代表他的需要,不代表他的心思。

  今天不能算叶舟的好日子,下午开会没开成,晚上给人家送官位又遭到拒绝。叶舟在湖畔坐了下来,忽然想起了陶经理。陶经理曾经是叶舟在部门任职时的副手,年轻,有闯劲,工作上也合得来,相当理想!

  “开始怎么没想到他呢?”叶舟后悔好点子来得迟了一些。

  电话联系之后,叶舟打车去了陶经理家。请人出山嘛,还是登门拜访更有诚意一些。

  陶经理对叶舟的动议先是有些意外,等到听完叶舟的介绍,他一下就看出宏安公司人心涣散,经营停顿,靠出租物业为生,老总就是个维持会长,前途渺茫。陶经理并不是以敏锐著称的人,但他一眼就看透了宏安公司的本质,这说明这个公司其实已经败相外露了,叶舟不过是当局者迷,敝帚自珍罢了。

  那天晚上,两个朋友坦诚相见,长谈了两个小时。陶经理有一句话问得非常直接,“这个地方既没有油水,又没什么发展,你去那里图什么呢?”

  当时,叶舟对这句话比较反感。他的想法是,做事情何必过于急功近利呢?情况是变化的嘛!一个人年纪轻轻就这么斤斤计较,瞻前顾后,这辈子恐怕不会有大出息。人都是想听什么才听得进什么,对相左的观点往往本能地排斥,直到八年之后回首反思,叶舟才得出跟陶经理一模一样的结论——宏安公司真是要钱没钱,要出路没出路,在这里耗着纯粹是浪费光荫!

  叶舟有出众的口才,却不算一个成功的煽动者。他不仅没能说动陶经理,反而有点被陶经理说动的味道。陶经理劝他不要留恋这种鸡肋位置,赶紧激流勇退。对于陶经理的表现,叶舟分析原因有二:第一,他现在是大公司的中层,比较受赏识,所以没有跳槽的动力;第二,到目前为止他很可能还没有展望过当公司负责人这个目标,所以对于什么副总、进班子、副科级之类的东西没有概念,感受不到吸引力。
  连找两人都不愿去宏安公司任职,这对叶舟的打击比今天职工掀翻主席台还大。职工是一群没见识的人,所作所为不足挂齿,可彭经理和陶经理为什么所见略同呢?

  走在深夜的大街上,一丝疑问掠过叶舟的脑际,不过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就迅速被他的自信和自尊顶了回去。

  哪怕遭遇再多的挫折,仍然坚定地按自己的思路推进,这是叶舟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之所以说是优点,是因为假如选对了方向,这种性格就会使人路子越走越宽,越行越远,海阔天空,大显身手;之所以又是缺点,是因为这种性格的人一旦走错了路,往往死不认帐,不知转弯,不肯回头,直至越陷越深,代价惨重。叶舟自以为现在是第一种情况,实际上却是第二种。

  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这一晚的折腾有个好处,就是冲淡了职工闹事在叶舟心中的阴影。他累了,很快就睡着了,而且一觉睡到天亮。天塌地陷般的事情都没有影响睡眠,说明宏安公司还没有给叶舟造成精神压力,也说明他的内心还是比较强大的,有一定的承压能力。

  第二天一早,叶舟风风火火地往公司赶。他有太多的事要做。结果刚进电梯门廓,早已守候在此的六七个老职工就一把将他团团围住了。那场景,比警察伏击犯罪嫌疑人还精准熟练!

  这可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昨天的事还来不及处理,今天换一拨人又来一出兵临城下,连回旋余地都没有,如何是好?

  请看第(6)节。
  “这些城墙名曰仿古,实际上无古可仿,是那些不谙历史的景观设计师凭空臆想出来的。视觉效果固然不错,文化底蕴却象女明星用乳贴遮住的乳晕,揭不得,一掀开就羞!”

  幽现代仿古建筑一默,笑~
  @门吉馆主 91楼 2014-07-17 15:49:48
  看完,坐等更新。喜欢楼主行云流水般的叙事风格,文字功底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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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白、简洁、流畅一直是我的追求,同时情节上力求细腻,思想上力求深刻……呵呵,不

  过想得到未必做得到,正如钱忠书说的,开得出菜单未必摆得了酒席。
  @dannyliu1980 80楼 2014-07-17 14:49:47
  @奔石周 思路清晰,逻辑性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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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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