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缝里的流年

  五十七
  一大家子在院子里焚香,拜月亮,许愿,院落里凌乱的脚步声时不时传进书房,敲打着姚望祖痛苦的心,让他无法入睡。
  夜格外的黑,这可以让自己卸下伪装,让自己不用带着面具活着。

  姚望祖就那么静静的躺在他自己床上,那个时候,武威还没有多少人家有床,大多数人家睡炕上,这张床,是大哥仿着一家江浙官员家的一张床做出来的,床的雕花很精美,样式新颖,躺在上面,就仿佛可以把一切疲劳感跑。
  姚望祖眼睛就那么呆呆的盯着精美的屋顶,昏暗的灯光影子忽闪忽闪在屋顶跳舞,要是以往,兴致好时,自己可以即兴赋诗一首,以表达自己是个热爱生活的后生。可今天,一切都是带着伤悲的。
  自己家里兄弟姐妹多,住房本来很紧张,可是家里每个人都很偏心自己,商量着腾出一间房子,让这间房子做自己的书房,在这个家里,只有自己单独睡在一间屋子里,其他的的兄弟姊妹,都睡大同铺的火炕上,这书房经过大哥巧手精心装潢,书房非常精致,一两样时下流行的精美的镂空书房家具,姚望祖一想到这 ,泪潸然而下。
  手足之情怎为了一个女人就这么断了呢?
  人为什么越長大越寂寞 越長大越成熟 越長大越傷心 越長大越孤獨,越长大,烦恼无休止?
  姚望祖痛苦的闭上眼睛,可曹云芝娉娉袅袅的影子瞬间就在眼前浮现起来,那音容笑貌,都无法逃避自己这颗鲜血淋淋的心。
  曹姑娘是自己心仪十五年了的姑娘,自己六岁时,随着大哥跟着鲁木匠初进曹家木匠行,看到一个梳牛角辫儿的小丫头歪着个脑袋好奇的望着自己笑,自己被她脱俗出众的模样迷住,这一迷就十五个年头了,自己咬牙能在贫穷的那个家里以优异的学习成绩一路路走来,都是为了她!自己梦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了,跑到曹六爷面前,求他赐婚。
  可事实和想象的总是背道而驰,自己毕业了,世界不太平不说,结果是个拼爹的时代,自己无法进入仕途,自己就回到曹家,做了他家的账房先生。
  这朝夕相处久了,那份藏在心里的情,愈来愈浓了。
  啊!情字让人无法控制,让自己的心智渐渐迷失,让自己可以六亲不认!
  姚望祖腾地翻起身来,他要亲自去趟曹家庄曹六爷家,问问曹云芝,她到底喜欢自己兄弟哪个比较多一点。
  五十八
  姚望祖披上衣服,赤着脚,蹑手蹑脚开了院门,逃出自家小院,再穿起鞋子,顺着熟悉的路向西营曹家木材行走去,庄子里很快就传来狗儿们的狂吠,在拐过牛院子时,正巧碰上打更的喜旺大爷迎面而来。
  喜旺大爷借着灯笼的光马上就认出了望祖,干咳几声,主动问候起来。
  “望祖,起得这般早?怎么不和望庭一搭里走啊?也好做个伴!”
  哪壶不开提哪壶、姚望祖被情字困在,像中了魔,一听到大哥的名字,头就做怪般的疼痛起来,可他还是骗了喜旺大爷,他不想让人听到这个笑话,让他们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
  “我哥他如今很受六爷喜欢,早上有车来接他哩!我呢!有一笔账要做,早早儿的去,等天亮就做完了,呵呵……”
  这喜旺大爷是佛教弟子,他跪拜佛,皈依佛,所以对姚望庭木匠敬重不已。
  “哦!望庭挺争气,你看看,咱们西营的小文庙是他和他师傅改造修起来的,啧!啧!那气势恢宏的,赶上了城里的大文庙,你能上大学堂,做账房先生,还是托他的福哩,知道吗?咱们姚家出了一个能雕刻菩萨神仙的匠人,以后咱的后人都会享受荣华富贵呢!呵呵……”
  “那是,那肯定是!”要是以往有人夸起大哥,自己听了就像吃了蜜一般甜在心里,可今天,姚望祖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此时和喜旺大爷说这些附和的话,有些牵强,有些不甘心,可作为人的虚假,还是违心的称是,心里却苦不堪言。
  人性在面对自己利益时,再高尚的人在瞬间也会变得这么龌龊!姚望祖不想让人再提起自己的大哥,于是故意问时间。
  “旺爷,这几更天了?”
  “快五更天了,我出来就是准备打更的,赶巧碰上了你,呵呵,你不是有块洋表吗?那洋玩意儿才准确哩!怎么没带出来吗?”
  喜旺大爷很奇怪,他刚一出牛院子,就打了更的,难道这么精明的小后生没听到声音吗?可他由于太寂寞,想和这个后生多聊上几句。
  “那是块怀表,出门急了,没来得及带出来。”姚望祖骗着喜旺大爷,那块表,他是故意放在书柜里,要是此去问清楚曹云芝决定喜欢大哥,自己就做礼品送给大哥,做贺礼,自己也就静悄悄的离开这伤心之地。
  五十九
  说起那个年代,人真是很能吃苦,这姚家庄到西营镇足有四十多里山路,许多去西营做事的人都是这么走着去,走着来的。当然也有骑马坐轿的了,那肯定是有钱人了。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夜已经很深了,天黑隆隆的,仿佛浓墨一样泼在天上,姚望祖就这么往前走着,心里在诅咒着这个黑漆漆的夜。
  “老天,这可都八月十六了呀,你连一弯月牙,一丝星光都不曾出现,太吝啬了吧!”
  忽然,山野里传来野狼的声声哀嚎,那声音彼起此伏,姚望祖头皮子瞬间嗖嗖的麻了起来,后脊梁骨直冒冷气,头上却冒出了汗珠子。
  “怎么办?出门仓促,也没有把火把拿出来,唉……此时转过身,就可以回到庄上,等曹家木材行的马车来接哥哥,自己顺道去木材行不就可以了吗?可瞬间,曹云芝靓丽的影子在眼前晃动起来,搅得他又一次失去心智。
  “不行!我一定在没有外人知道的情况下,问问曹姑娘,她到底喜欢谁?是大哥姚望庭还是我姚望祖。”
  人容易意乱情迷,此时姚望祖鬼使神差,一门心思就是想快点去曹家,赶到其他工人上工之前见到曹云芝,因为曹云芝有早起的习惯。
  刚拐过二道梁子,这是一处乱坟岗子,经常有走夜路的人会被这里埋伏的狼吃掉,姚望祖一想到白天看到的一堆堆白骨,心里就莫名的犯怵,再看看有些白骨发出绿茵茵的鬼火,姚望祖浑身都要抽搐了。
  忽然,山梁子上闪过一个人影,手里举着火把,在慢慢的跑,奇怪的是,姚望祖走慢了,那影子也随着放慢了脚步,姚望祖走快了,那个影子也会走的飞快,好像是和自己保持百米的距离,就是给自己照光亮的。

  “哦!遇上了还有比我早起的好心人,这么能吃苦,抄小路走呢!谢谢了,只要有人出现,出啥事,吼一嗓子,他会来帮助的。”因为自小走这条路,经常会遇上这么好心的人,姚望祖那颗砰砰直跳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了,大踏步向西营走去。
  “喂……梁子上的哥,你下来嘛!咱们一搭理走,好做个伴,”姚望祖用手拢成一个喇叭状,和以往一样,冲着山梁子上的人大声喊着。
  举火把的人停了下来,迟疑了片刻,想顺着山路走下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冲着姚望祖摇着火把,嘴里乌啦啦吼叫着。
  “嗷嗷……嗷嗷……”
  “你是哪个庄的?叫什么名字?我是姚庄西庄的,你的背影我特熟悉,就是看不清你的脸,你戴着顶草帽干吗?”姚望祖冲着那个举火把的男子喊道。以前也是这样,只要遇上人,就会喊过来,结伴而行。
  “嗷嗷……啊……嗷嗷……”那个人头也不回,就是举着火把,继续和自己保持百米距离。
  “啊?大黑夜遇上一个哑巴兄弟?还是个喜欢独处的人?”姚望祖马上就认定此人是个哑子。
  “哑巴?是我们庄的董哑巴吗?魁梧的个子看着特像,可那哑巴背有点驼,此人远远儿看着,是那么笔直。还是邻村的王哑巴?不对!那个王亚吧是个矮个子呀!”
  姚望祖望着火把里的背影,在心里猜测是哪个村的哑巴,好以后找他报答他给自己照亮的这个恩情。一一排摸后,却不知道这个人哪个村的哑巴。
  就在他想弄清楚那个山梁子上举着火把为自己照亮的人是谁时,又一次听到有狗似的声音在嚎。不!是带着凄惨的如婴孩的哭音,又不像。
  “嗷……呜呜……”
  “管他呢!我姚望祖才没有这么倒霉呢!”
  就在这时,姚望祖尿急,就找了个背风的土台子要撒尿,尿刚尿完,裤带都没有系好,一转过身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一只大个子狼静静的端坐在百十步不远处,接着火把传来微弱的光亮,狼在吐着舌头,定定的望着姚望祖。
  姚望祖马上就分析出是狼头子。因为这狼头子是与众不同,那皮毛在黑夜中还发着光。那眼在火光中更加阴森可怕,发着绿茵茵的光,非常刺眼,仿佛要把猎物用这眼刺穿,让他乱了魂魄。
  再细细定睛一瞧,狼头子身后左右布了几只狼,他们像是一个个久战沙场的将士,就等着它们的头狼一声令下,要把眼前这个人分吃了。
  以眼前的阵势,姚望祖马上就肯定,那四周绿茵茵的光,都是狼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啊?我应该早就料到,你那声声呜咽,是你发现了我,在召唤你的部下,而我呢,就为了曹云芝,已经魂不守舍,要不的话,我会回过头逃出这乱坟岗子的,啊!我要惨遭被群狼分吃了的下场吗?”一瞬间,姚望祖觉得自己要跳进了万丈深渊。
  唯一就是给山梁子上那个举火把的人说一声,让他回家给自己家的亲人报个信,自己被狼吃了。
  “山梁上的大哥,我遇到狼群了,我叫姚望祖,姚木匠的三弟……”
  姚望祖在扯着嗓子喊,狼听出了人的恐惧,它们开始进攻了,狼像上了发条一般嗖嗖地飞跑着扑过来了,五十步,四十步……
  就在危急时刻,举火把的人手里的火把‘咕咚’滚下了山崖下的杂草丛中,他却吹起牛角。
  “呜……”牛角巨大的声响在这黑夜里冷不丁的响起,瞬即火光冲天,扑上来的狼蹄子转个弯,腾空向四面撤去,消失在夜色中,只有呛人的尘土钻进了姚望祖的鼻子里。
  六十
  有惊无险,经历了黑夜里的惊险,姚望祖于拂晓之前一路小跑到了西营镇,他没有直接去曹家木材行,而是来到了菜市场,因为这曹云芝每天早上会和家里主管伙食的管家在这里采购一天的家用必需品。
  大家伙会问,一个堂堂曹家大小姐,怎么可能大清早抛头露面出现在集市上?她们不是一个个高坐绣楼,等待出阁就是了,那是你自己以为大宅子里的小姐就得如此,就大错特错了。
  在武威,男人们都主外挣钱,女人们操持家务已成了习惯。何况这家大业大曹家呢。
  曹六爷兄弟七个,他在家排行老六,做了曹家大当家的后,其他的兄弟靠入股分份子钱过活或是到曹家木材行分行经营来生活,可留在家里的家眷,光每天的头油钱,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其他的开销,那就无法计量的,要是没有一个可靠的人监督着,滥支虚报 很有可能出现。
  以前家里生意好做时,曹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搞采购的挣些外快,如今日子日渐艰难起来,这些关口都是亲历亲为,卡的紧起来。
  因此,曹夫人每天五更起来点完工人花名册,派下人分工做事,就派日渐长大的女儿来监督去采供家里必用品。
  早晨的集市很是冷清,仿佛和这里的寒流一样,让人吸不够的凉气。几家羊肉馆子稀稀拉拉的开了门。有伙计下木板子的哗啦声;有捅了炉子烟熏火燎的咳嗽声;也有早就勾出汤来的,一阵子肉香四溢。真能把人的馋魂给勾起来。可集市里人少得可怜。这肉香四溢也只是自作多情罢了。肆意的在集市上空中窜来窜去。
  姚望祖知道,集市还没有开张呢!一些搞批发的还没有来。
  渐渐的,有日头从一座房屋后爬出了的影子,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涨着肉红的脸色拼命的往外扩张,跳跃着,抗争着……终于挤出了黑暗,爬了出来。跳上了房顶。调皮的望着市场里早到的几个人。哇!鲜红的日头!刺得人抬不起头来。
  姚望祖看着这一轮红日,终于分清了这市场的东南西北。几个卖调料的带着一身调料味拉着车子不知从哪里忽然钻了出来,吓了他一跳。他仔细一瞧。这集市房屋规划极不规则,高的高,矮的矮,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有出口。他们看起来是有摊位的,找到自家的位置,就在石台子上摆了起来。
  陆陆续续,一些卖家拉着自家的产品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集市里顿时热闹起来。有一搭没一搭搭话的;有说着听来闲话的,拍打产品灰尘的啪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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