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悠悠从蜿蜒曲折的河流驶过。
聂焰站在轻舟之尾,在这个时候,不要说小道界,就连掩藏小道界的漫漫群山也已经渐渐望不见。
一钩残月,漫天繁星,水声潺潺。
人间红尘只在记忆之中见过,而在记忆之中想起,又如同泛黄的书画,久远的有一些不真实。
夜色下。
山宁静,水清幽。
只是在这宁静清幽之中又潜藏着什么?谁也无法知道。
“小道哥儿,先睡吧。接下来这一段水路不是出道界的人该看的。虽然规矩不是甚严,但老汉我也一直遵守着这些‘神仙’的话,小道哥儿,不要让老汉为难啊。”就在聂焰思绪悠远的时候,老船翁开口恳求了聂焰一句。
聂焰收回了望向小道界的目光,默默的点头,走入了扁舟小小的船舱之内。
又想起师父的话,于是对老船翁说到:“老爷子,我可否在中途下船?”
“小哥儿,只要不是在这段水路下船,都是可以的。但你可要想清楚,我这船呐,一来一去只有两个点。这去程,就是在吴家湾停。那个地方都已经很偏僻,去最近的县城,最好的马车都要两天的光景。如若这中途...”老船翁心眼儿挺好,忍不住提醒了聂焰一句。
“无妨,我自有安排。”聂焰对老船翁道谢一声,淡淡的拒绝了老船翁的好意。
“也罢,你是那神仙的弟子,又怎么会怕那荒山野岭。那小哥儿只管说个地方,老翁停船就是。”老船翁多年来为小道界之中的人摆渡,若说眼光自然是有的,也明白‘神仙’的事情,凡人就不用多问了。
聂焰感谢老船翁的利落,当下说了一个地方,再次道了谢,便在那狭窄的船舱之中睡下了。
却不知是不是因为生活从这天起,就开始改变的原因,到底有一些不心安。
在微微摇晃的船舱之中,竟然是一夜无眠。
直到快接近清晨的时分,老船翁才把聂焰叫醒,说是聂焰指定的地方到了。
这个地方是一个水流回水之处,颇为凶险,在回水湾之上,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孤山,因为是在荒僻之地,所以这座山就叫做无名之山。
一下得船来,聂焰就感觉到这回水之处的阴冷。
细细感受,却是一些落水的冤魂,聚集在这回水之处也是再正常不过,个个哀哀泣泣,因为枉死,投胎不能,如此荒僻之地,又如何找那替身?通过瞒骗的方式‘走脱’,只能在这一片地方徘徊着,渐渐也累积了一些怨气。
见有生人在这个时分来此,都很兴奋,全都扑了过来。
但聂焰是何等人物?小道界之中都算高人的唯一弟子,长年修习,而且资源不断,血气充盈的就算十个壮年男子也比不上,这些冤魂如何近身?
至于那老船翁更是奇了,那些冤魂鬼物近身,身上就会有微微的毫光发出,刺得那些冤魂厉鬼‘哇哇’直叫,寻常人等倒是听不见,只能听见这阴风呼号的更加厉害。
这一幕,让聂焰微微有些吃惊,莫非这船翁也是修者?
可仔细感应之下,才发现这船翁身上可能带着什么法器,但也不好多问。
“小哥儿,老夫就只能送你到此地了。我要赶紧离去,在这儿呆着我不舒服啊。”老船翁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应的。
聂焰不动声色,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对普通人说穿,一抱拳谢过船翁就要离去。
忽然心中想起一事,又叫住了老船翁。
老船翁就要撑船离去,听见聂焰呼唤,又稳住了那一页轻舟,静待聂焰发话。
“敢问老爷子,若是我有一日要回到来时之地,该如何找你?”这就是聂焰心中的疑问,在告别之时,师父交代了许多话,偏偏就没有交代这些琐碎,莫非是忘记了吗?
老船翁面上也稍微流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神色,但还是说到:“这个简单,只要你去吴家湾那个平常的码头,在旁边的草屋随意一个地方,只要不是太隐秘的地方,刻画上一个小道界的标记,我们看见了自然就会出现。”
聂焰‘嗯’了一声,小道界的标记他自然是知道的,又稍微踌躇了一下,又开口说到:“万一小子耽误的时间长了一些,那?”
老船翁笑了几声,说到:“小哥儿多虑了,莫说我等凡人,就算不成天仙,神仙也是寿元有数的。我家世世代代为‘神仙’撑船,也得了很多好处。这营生我不做了,自然有我的子孙去做。这是‘神仙’道长们早已安排好的,小哥儿尽管放心便是。”
聂焰点头,老船翁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一抱拳算是别过了老船翁。
他怎么可能知道,老船翁奇怪师父为何不与他讲这回归的办法?按照以往,不管是否能够回归,总是会告知这件事情的。
除非——肯定了聂焰已经不会再回小道界。
这一别,原本就是永诀。
聂焰不知这些,只是站在这阴风阵阵的回水湾,看着老船翁的轻舟渐渐消失不见,心头涌出了一丝寂寞。
如今的他哪里知道,他的人生很多时间都是那么寂寞的?
待到轻舟的身影完全不见,聂焰这才移步朝着山上走去,那些回水湾的冤鬼多少有些不甘心的想要跟上,有畏惧聂焰的气场和旺盛无比的气血。
看着这些冤魂浑浑噩噩,又有些凄楚犹豫的脸,聂焰心中一软,原本准备掐诀肃清了这片儿地方,也是松了手。
“你等想要轮回投胎,莫非以为除了替身一途就别无他法了吗?办法多的很,若无人相助,那就自助。这片水域多少有船只来往,也有水下生灵。为他人保驾护航也好,挽救无辜水下生灵性命也罢。多积阴德,自有可以离去那一天,说不定还有想象不到的好处。若是找那替身,投了胎去做那畜生就好吗?别失了为人的机会,任何时候老天都有留一线,哪怕为鬼,也可行善。”
那些冤魂听了这些话,忽然开始悲号,纷纷冲着聂焰俯身便拜。
聂焰也不理会,只是转身朝着山上走去,可怜这些冤魂没人点化,人鬼殊途,普通人若是没有特殊的办法,或者与这些冤魂有关联,它们是无法与之沟通,也听不清楚他们说话的。
自己身为一个修者,就当积了这一德吧,想来也比杀戮来得好,前提是要这些冤魂有心听他。
如火的聂焰,初入江湖,抱着的还是一颗柔软的心。
待到他日,火聂恐怕再也学不会留情,怕的只是今日留情,他日就会成为他人之灾。
在这个时候的聂焰,自然也不会知道他将来之路,只是潜心的爬山,并且奇怪,这几乎人迹绝迹的无名之山,怎么会有一条隐约的小径上山?
但转念一想,既然师父也知道这个地方,那么有人来此拜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在小道界这种山脉群之中呆得久了,爬山这种事情对于聂焰来说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平常,他的脚程是极快。
不出大半个时辰,便已爬到了这无名之山的山顶。
此处平坦,就如一个坝子,并不大,稀稀疏疏的长着一些树木,时逢春季,嫩草青绿,野花盛放,这片草坪是极不错的,因为树木稀疏,也不遮挡视线。
放眼望去,河水在山脚下流过,蜿蜒向群山,小道界的方向,倒是美不胜收。
聂焰肯定不是来看什么风景的,来此自然是有目的的。
他只是稍微站立了一下,辨认了一下方向,就朝着山顶的边缘走去,这一边也是朝向小道界。
仔细看去,才能发现边缘有一处鼓起的山包,已经被如茵绿草覆盖,若是不走近了看,根本就不会注意这里,更不会知道这里是一处坟茔。
聂焰站在坟茔前,沉默不语,
风吹过少年的黑发,飞扬飘荡,就如同这个盛世的年华,初入江湖的聂焰身上那一种飞扬的气场。
小道界是看不见了,只能遵循着这个方向,痴痴的矗立无尽的岁月,给予无限思念的目光。
在沉默良久之后,聂焰终究是跪下了,朝着坟茔拜了几拜。
“前辈,你的心我是知道的。他日,我若能回小道界,定当亲手将前辈遗物带回,一了前辈心愿。”聂焰对着这无名的坟茔一字一句的认真说到。
他自然知道这无名之人的心。
这里就是最靠近秘密水域的地方,再近就是他船翁所说,连出小道界都不能看的水域,连他都只能躲进船舱睡觉。
不能回去,只能选择最靠近,这边是一种执着的思念吧?
聂焰也想起了自己在山中的日子。
修行,成长,青灯之下与师父的相伴,伴着药香的饭菜,无尽薄雾笼罩如仙境的归处。
赶紧收起了自己这些思念,还未真正离开,怎么能就开始想念?男儿在世间定当要有一番作为才是。
于是,聂焰又对着无名坟茔说到:“若是聂焰不能回那小道界,也定当继承前辈未完成之事,斩妖除魔,不让一身所学被辜负。所以,也请前辈成全,赐剑与聂焰。”
说话间,聂焰站起来,开始在这坟茔周围细细的观察,小心的走动起来。
在这无名的深山。
一个人围绕着坟茔走动。
这一副画面怎么看,怎么都有些诡异的味道。
但聂焰一身正气的模样,到不会让人有什么恐怖的感觉。
若是有稍许懂得阵法的修者在此,一看便知,聂焰走的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是遵循了某种阵法的走法。
“如若不错,便是这里这个点了。若是不按照一定的走法,会触动阵法,不但得不到我想要寻找的东西,反而会有危险。不过,前辈这般小心,也是有道理的。不然被那心地不正的得去...”聂焰一边蹲下,拨开眼前的乱草,一边自言自语。
师父在告别之前,与他详细的说过此物的重要性与威力,他不敢想若真的被那歹毒之人拿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很快,眼前的乱草便被拨开了,露出了一片光溜溜的土地。
聂焰也不在意,小心的在这一片挖掘了起来。
凭借聂焰的力量,做这些事情就算没有工具也是极其轻松的。
很快,脚下那片土地就被聂焰挖出了一个一米左右的深洞,但除了一些石块和植物的根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聂焰也不灰心,照着这个点继续的挖去。
没想到,只是再挖了尺许,终于触碰到了一件硬物,规则的长方形,显然不是什么石头。
这让聂焰心头一喜,越发卖力的挖掘,终于再又挖了半尺左右,一块青石地板出现在了聂焰的眼前。
石头是很普通的青石,上面有一些花纹,还有一处孔洞,乍看也不明白有什么用处。
可聂焰心中却不敢小视这块石板,因为石板之下是有机关相连阵法的,而机关如果猜测不错,掩埋的是火石一类的东西。
如果不按照一定的方式去破解这阵法,掀开青石板,这火石可是会爆炸的。
就算聂焰之强壮,也绝对不敢小瞧这位前辈所布置的机关火石,绝对威力十足,更不可能奢望年深日久,这火石会失效。
正可谓把修者的手段和人间的手段结合在了一起,这前辈当真是小道界之中最不拘一格之人。
这样想着,聂焰从怀中掏出了一件儿物事。
一块白玉牌,这是小道界人人都有之物,相当于是小道界的身份令牌。
不普通的地方在于,令牌上有一个小小的阵法,没有什么具体的作用,可以稍微聚集一点儿天地灵气,聊胜于无,主要是用来识别身份的。
看了一眼手中的令牌,聂焰小心的把它放在了青石板上。
和预料中的一样,这令牌刚好和青石板留下的孔洞相符,聂焰低头看了一阵,也不禁感叹:“神来之笔。”
对于阵法,聂焰不太精通,但好歹能看出来,青石板的阵纹是差了一线的,并不完整。
而令牌上的阵纹,正好可以连通相差那一线,在青石板上再次形成一个微小的聚集灵气的阵法,又可以激活青石板上本身的阵法。
如何不是神来之笔?
这位前辈只想把东西留给小道界的传人,这番拳拳之心呐...不明白小道界的那些师祖,师叔祖何以这么无情,不让他回归。
想着,聂焰伸出了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师父相送的锋利匕首,在手指上飞快的划了一下。
鲜血从指中涌出,聂焰赶紧把它滴在青石板的阵纹之上。
所谓宝剑配英雄,这等重要且威力巨大的东西,也不是一般人可以驾驭,所以这青石板的阵纹其实是一个‘检验’的作用,能感应人的血气与灵魂力,符合了自然就可以推开这青石板。
“但愿我是可以的,也望前辈成全。”蹲在土洞之中,聂焰望了一眼坟茔的方向,在心中默默的祈祷。
刚这样想,就听见青石板下传来了一声脆响,聂焰面上一喜,知道这是断开与火石连接的点,哪里还敢犹豫,快速的掀开了石板。
石板之下,是一个青石铺就的小洞,长宽都不过一米,但在周围真是巧妙的布置了火石机关。
聂焰仔细看了一番,在心中推演,忍不住冷汗滴落,若是强行打开,不管是从哪个方向,都会爆炸。
另外,还有一些别的机关,聂焰也不是太认得。
除了这些,在这个石洞之中有一个长方形的木匣,还有一个用皮纸紧紧包扎好的物事,聂焰都赶紧拿了出来,小心的卸下了那些机关,以免误伤以后不知情的无辜之人,然后把一切都恢复原状之后,这才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拿着木匣与皮纸包,聂焰重新走到了那处坟茔之前,再次下跪拜过,感谢了前辈成全,这才坐在坟茔的旁边,打开了手中的两件儿东西。
首先是皮纸包扎的东西,打开来后,是一本册子。
里面详细的记述了坟茔主人的生平,聂焰看着,心中按照辈分算下来,坟茔主人应该是师父那一辈的人,严格的说来,应该是师父的师弟,从他简单记述自己在小道界的事来看,和师父的关系好像还颇为不错。
“是应该不错,否则师父怎么会知道这些秘密?”聂焰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
继续看去,则是看到了和自己差不多的身世,这位师叔(按辈分应该叫做师叔),也是从小身处的村落被妖祸所害,村人十不存一,他所幸被救,从小就立下了斩妖的誓言。
进入小道界后,努力的修习,论起天分,除了师父以外,无人能出其右。
也曾邀约师父一起下山,做出一番男儿当做事业再回山。
但被师父拒绝,说是这一生有更重要的使命,只能独自下山去。
之后,是记录他斩妖除魔的生涯,看得聂焰不由得心驰神往,也由此知道了,天下之大,并不是所有修者都出自小道界。
而且,这些修者之中,很多优秀之辈,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猎妖人!
猎妖人出自修者,但又并不完全是修者,因为修者多数讲究清修无为,而猎妖人一生却是背负天命,斩妖除魔之中修行,累积功德等等,只能说是修者之中特殊的一群。
另外,猎妖人也各分势力,最大的势力自然是来自‘官方’的猎妖人,隶属‘朝廷’,但并不完全受制于朝廷,也不忠于任何一朝。
简单的说,谁是天子,谁有大运于天下,这个官方的猎妖人组织便依附于谁。
主要是为天子平复民间妖祸,稳定天下。
除此之外,也有很多猎妖人组成家族或者独行种种模式,看得聂焰连连称奇。
原来红尘人间有那么多的秘辛?
这些记录由于除妖的需要,天文地理无所不包...聂焰就这样坐着,一直从上午时分看到夕阳漫天。
却发现,记录陡然一转,变得模糊了起来。
除了一些语焉不详,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句子,再无任何的事件。
聂焰感觉奇怪,不由得快速翻动起来,却发现到了后期完全是空白,只有一句话反复的被提起:“犯下大错,亦不醒悟,甚至不知如何选择?一生声明可抛,却不容被天下所不容。师门亦难回,罢罢罢!”
一连三个罢字如同道尽了无数的辛酸与无奈,也有一种就算如此,仍不清醒的痛恨。
到了最后,却只剩下一句连句子都不完整的话‘小心天犭’。
这是什么话?天狼?天狗?分明只是一个凌乱的符号,后面可以接成很多字,聂焰颠倒来去的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心中也是好奇,这位分明是英雄了得的师叔,在生命的后期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他英雄末路,师门难回,天下难容,甚至要默默无闻的死在这里,葬在这无名凶险之地。
恐怕就算小道界之中,除了与他关系极好的师父一类人,连他葬在这里,也无多少人得知吧?
这些,让聂焰不禁唏嘘不已。
看一眼山下,才发觉已经是夕阳漫天,金色的波光徐徐洒落在河面之上,如同一道金色的洪流蜿蜒曲折,流向远方群山,让人豪情顿生。
放下手中的册子,聂焰顾不得再去看后面这位师叔记录的各种妖物特征,一般的分布之地等等最珍贵的记录。
而是迫不及待的拿过了那个长方形的木匣,一把打开了来。
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拿到这把无名的斩妖之剑。
木匣打开,一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没有剑鞘,甚至剑把也只不过是用普通的藤条缠绕的铁剑出现在了聂焰的眼前。
尽管如此普通,聂焰内心还是欣喜不已。
因为在木匣打开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微弱共鸣之感,像是幻觉,却就让他对此剑凭添几分亲切。
他哪里还按捺的住,伸手拿出了此剑,握在手中,入手颇沉,和想象中的轻盈不同。
挥舞之间,虎虎生风...就连那简陋的剑把也觉得无比合手。
这让聂焰忍不住仰天长啸。
夕阳下,山巅上,少年热血。
而日后江湖路,是否能够不凭添几分惆怅遗憾?
五月。
天气已经渐渐有些炎热。
通往大西南的某处官道旁,一处小茶馆的生意颇为不错。
过往客商,大多都会停留,喝上一碗泡在井水中的凉茶,消消暑气,再随意吃点儿饭食,也算旅途之中难得的休息。
在这一日的下午。
已经过了饭点,这处小茶馆的生意还是不错。
忙完了这一拨儿的客人,小二看了一眼门前的官道,已无多少往来的人,刚准备打个盹儿,休息一下。
却不想,在这时,店中走来一个少年人。
看样子,他比别人更加的风尘仆仆,一身浅灰色的短衫上扑满了尘土,甚至还有几处破损。
可是一细看,又觉得相貌堂堂,身材挺拔,举手投足颇为不凡,若不是那稍显青涩的面孔,看起来倒像是一位气度沉稳的侠客。
“说不得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落难公子,这年头战乱不断,连天子都常常换来换去。今朝富贵,明日落魄这种事情再平常不过。”做为官道的小二哥,来往的客人见得多了,多少是有些眼色的。
心中盘算着,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开始招呼少年人。
像这种落难公子也怠慢不得,如今这局势不定,大落之后,谁又知道不会大起呢?
“这位公子,您要用点什么?”小二哥热情。
少年人倒显得有些腼腆:“要一碗茶水,再来点儿干粮,吃食你就看着配上两样吧。”
“好咧。”小二哥招呼了一声,又想到了什么,悄悄伏在少年人的耳边,小声说到:“客官儿,实不相瞒。这边刚死了一批耕牛,我们掌柜的,可是费了大力气弄来了一头。所以,这两日小店儿有上好的牛肉卖着,客官可是要来上一盘。谁都知道,牛肉吃了有力气。”
“不用了,素菜也是无妨,能吃饱肚子就行。”说话间,少年人越发的腼腆。
小二哥口中答应着,心中却是了然,忍不住叹息一声,到底是落难了,否则这种公子哥儿远行,哪里不是豪华马车,精美吃食备着?也不需要到自己这种小店里来吃粗茶淡饭。自己问别人吃不吃这高价的牛肉,也是多嘴。
这原本就是小店的一个小插曲,并无多少人放在心上。
毕竟这靠近官道的茶肆,往来的客人就多了去了,什么人又没有?
但小二说那牛肉的事情,却偏偏被旁边两人听了去,少不得议论了一番:“张兄,你可是听见?又是一批耕牛,就连这种开在官道旁的小店儿都弄到了一头。那说明数量可是不少啊。”
那位被唤作张兄的人听了,似乎有些烦心,举起茶馆来,一口气儿喝了大半碗,这才一抹嘴说到:“这事儿新鲜吗?就在附近的县城,几乎每一家客栈饭馆都能买到牛肉吃。”说话间,那个张兄压低了声音,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到:“傻子都能知道这事儿不对劲儿,一般能吃到的牛肉都是那老死了的牛。可一时间哪能死那么多牛?刘兄弟,你仔细想想这事儿,能说的通吗?”
那位刘兄弟闻言,也忍不住唏嘘了一声,皱着眉头,猜测了半天,这才说到:“小弟猜不到,也不敢猜,张兄在县衙里办事儿,如果方便,还请明示。”
“哎。”那张兄叹息了一声,看了看四周,这才小声说到:“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这批耕牛其实都是来自渭河村儿的,明白了吗?”
“啊?村里人不就指着耕牛吃饭吗?怎么还能?”那刘兄弟是为不解了。
“问题是村里的人全死了,留下了这批耕牛呢?”那张兄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刘兄弟,夹了一片牛肉放在嘴里细细的嚼了,又啃了一口馍,不再说下去了。
那刘兄弟脸色震惊,好半天才说到:“虽说如今这世道,战乱频繁。但这几年,新天子上位,也没有发生什么战乱?莫非...”
“不是你想那样!没有说又要开战了。我只是小声提醒你一句,莫非你忘记了十几年前,就在这不远处小龙镇的惨案?”那刘兄神秘兮兮的说到。
在这个时候,忽然‘啪’的一声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那二人还来不及就此讨论什么,就忍不住同时转头。
却发现,不过是隔壁那个少年人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看着二人的目光,那个少年人有些许的脸红,赶紧从地上拾起了筷子,冲着二人抱歉的一点头,又继续埋头吃着他那简单的饭食,就像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原来只是少年人吃的太急,筷子掉落在地上了。
那张刘二人又同时转回了头,对这点儿小事并不是太在意,又开始接着讨论起来。
说起这十几年前,附近小龙镇的惨案,可是这里十里八村都知道的事情...虽然官方力压,说是土匪屠城,但民间从来都是猜测不断。
那张刘二人原本只是小声的讨论,可是小龙镇的惨案是何其的出名?两人免不了声音越来越大,把周围的食客都吸引了过来。
那河湾村的事情,张兄也顾不得隐瞒,干脆的把猜测说了出来,觉得应该是遭遇了和小龙镇同样的事情,县衙也不敢声张,那么多的耕牛,只能通过民间的途径悄悄卖了,就怕有些事情无法解释,引起什么恐慌。
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而有一位看起来颇有学识的老者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若是天下兴盛,这妖物作乱之事也是少之又少。若是天下战乱不断,就有妖物会借着战乱趁机出来兴风作浪。毕竟这种事情,很少记录入正史,就算录入,也少不得说成是天灾人祸。只是可怜了那祸事中的百姓,到底有什么人为他们出来主持公道呢?”
“主持公道?肯定是有人的,这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不会少。就说我姑姑...”又有人讨论开来了。
全然没有注意,在这个小小的茶肆,一位少年人已经悄悄结账离开了此处。
只有那位小二哥为少年结了账以后,心中嘀咕了一句,气度如此不凡,为何却跟饿了许多天一般?
低头一看,少年面前的杯盘碗盏,全都干干净净,一点儿吃食不剩,就跟洗过了一般。
毫无疑问,这位‘饥饿’的少年,就是下山不久后的聂焰。
当日他在无名山下山寻剑。
得剑以后,用了整整半月,历经辛苦,才走出那荒僻之地。
到了这人世间,却又尴尬的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随身的盘缠,幸好那半月时间打猎饱腹,有意无意的留下了一些动物的毛皮,换了一些银钱,又发现人间之大,自己竟然茫然无头绪,一时不知该走向何方?
就打定主意,先去自己父母身亡的小龙镇看看。
却不想在这茶肆听到了这番对话,好像妖孽作乱从未停止过,在这附近有一个河湾村又遭遇了毒手。
只是不知,作乱的妖物是不是和小龙镇的妖物是同一妖物?
若是的话...聂焰独自一人背着那把用布缠绕的铁剑,走在官道上,心中思绪万千。
越是接近故乡,那些泛黄的回忆也就越发的清晰。
说起妖物,自然就想起了那条黑色的大蛇,血红的双眼,父亲投身于蛇腹的身影,那一晚小龙镇百姓的惨嚎声。
又会想起家中温暖的烛光,母亲在烛光之下为自己缝制着衣物的侧影,父亲逗弄自己时的笑容。
忍不住心中凄凉,暗自决定,少不得要去河湾村走上一趟,看看是不是那同一妖物作乱。
又是一天过后的清晨。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一处荒僻之地。
看样子这片地方已经久无人烟了,断垣残壁,杂草丛生,藤蔓凄凄...咋一看,已经看不出这里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只怕再过数十年的光阴,这里留下的痕迹就会彻底的湮灭,百年时光后,恐怕就无人再记得这里就是曾经的——小龙镇。
连夜的赶路,就算是聂焰的身体也少不得有些疲惫。
但当重新踏上出生之地时,看着这种荒僻与凄凉,聂焰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平常人幼时的记忆自然是模糊的,可他却是每一件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楚,走在这里,就恍然那时的人,那时的事就在眼前。
旧时的街道早已经看不出曾经的模样,被荒草覆盖。
聂焰却沿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去...因为在街头东拐角的地方,就是他曾经的故宅。
相比于其它的建筑,聂焰的故宅意外的保存完好。
只不过十几年的岁月过去,也免不了灰尘密布,杂草藤蔓交错,有一种腐朽的感觉。
聂焰站在门前,有些恍惚。
仿佛这些年月过去,还能看见父母相携在门前微笑的样子。
想要推门进去,却又有些情怯。
不觉间,就在这门口矗立了怕了小半个时辰。
也就在这个时候,‘噗嗤’的一声笑声打破了聂焰的沉思。
聂焰猛地回头,没想到在如此荒僻的地方,竟然还有人存在着。
“是谁?”聂焰厉声喝问了一声。
却没有听见人的回答,倒是听见从东边的一处破烂的建筑之中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荒郊野外呆着,岂是善类?何况这小镇一夜破灭,民间传说颇多,不说普通人,就连身怀武艺的成年男子亦不敢逗留,听那声音分明稚嫩年幼,如何会出现在这里?我且要去看个清楚。’
抱着这样的想法,聂焰转身就追。
岂料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对这小镇分外的熟悉,即便聂焰速度很快,但在几次就要接近的时候,都被他逃了开去。
只能从远处看见是一个瘦小的,穿着脏兮兮衣物的身影。
这惹的聂焰有些恼怒,小道界修行十几载,一向被人称道天才了得,这不止是术法,就连人间的武技也是不错,轻功也有涉猎,竟然被这个像小乞儿一般的人物逃脱,这算什么?
这样想着,聂焰越是不肯罢休。
一路追逐着这个身影,足足围绕着这个小镇转了两圈,一直到了曾经那个天女娘娘庙前,那个小子才算跑不动了,跌倒在地,而聂焰一个闪身,就把他捉拿在了手中,一个用力,把他的身子一转,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不知道是否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这张脸显得有些瘦削,有因为尘土的原因,看不清楚本来的面目。
唯有一双大眼,眼眸灵动,睫毛很长,眼珠黝黑,水灵灵的,一眼看去,就如同一汪清澈的潭水,直入人心。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聂焰看得有些发呆,回过神来时,忍不住脸有些发烫。
尽管对方只是一个瘦小的乞儿,自己这样也未免太过造次。
他松开了手,其实在抓住对方的一瞬间,聂焰就已经感觉到了对方不是冤魂厉鬼,也非妖孽魔物,是真真实实有血有肉的人。
所以,才会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小乞儿也没有直接回答聂焰的问题,而是小脸皱成一团的揉着自己刚才被聂焰抓住的肩膀,哼唧了半天以后,才指着聂焰说到:“你这人好生没有道理,我就是笑了你一声,你竟然追了我半个时辰。我就是个乞儿,也没有什么好让你打劫的,这里是我家,你快走吧。”
“这里是你家?”被小乞儿指责,聂焰竟无言以对,原本就并不是太擅言辞之人,何况这次是自己造次了。
只是听闻小乞儿竟然以这里为家,不由得觉得奇怪,转念间又想到一个问题,忍不住再次追问一句:“你为何笑我?”
“哈哈。”说起这个,仿佛是触动了小乞儿的笑点,他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清晨的阳光在这个时候才变得灿烂起来,却不炙热,反而有一种温暖的味道。
清风过处,淡阳之下,小乞儿这一笑,一双大眼如同弯弯月牙儿,虽然看不清楚脸蛋儿,却极具感染力,如同百花盛放的春天,又如同炎夏的艳阳,不可忽略,笑入了人心,让聂焰也愣愣的跟着微微一笑,瞬间心中柔和的就如同秋水一般。
对这小乞儿多了几分怜惜之意。
叹道若然不是一个小乞儿,而是一个大家子弟,就凭这笑容,恐怕也是人间翩翩佳公子了,命运真是难以捉摸。
却不料,小乞儿看着聂焰跟着微笑,却是说到:“你这人真奇怪,我分明是在笑你,你跟着笑什么?”
“那你到底笑我什么?”聂焰淡淡的回应了一句,既然不是什么妖魔一流,聂焰也就没有了敌意,加上这些天老是一个人孤独的赶路,和这有趣的小乞儿说上几句,也是不错。
“笑你像个呆头鹅,在那门前一站就是那么久,像个没胆的小贼。”那小乞儿说话间,灵动的大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聂焰一番,又‘咕噜咕噜’的转了几下,显得无比的机灵。
这让聂焰倒是看得好笑:“我像小贼?拉出去问问别人,别人肯定以为你是小贼吧?”
“你看不起人,欺我是个乞儿,就说我是小贼。”或许是聂焰的话刺激了这个小乞儿,他不服气的大喊了一声,瘦削的小脸嘟起,倒有那么几分可爱的意思。
聂焰也不言语,常年在山上与师父相处,他实在不太会与人交流。
那小乞儿看见聂焰愣愣的样子,忍不住一跺脚,说到:“你这人太无礼了,我不与你多说,我走了。”
说着,就转身如同一只小兔子一般的快速走掉了。
聂焰原本想再问一次,为何在这荒废已久的镇子住着,但小乞儿走的太快,却是来不及问了。
只是看着这小乞儿的背影,心中又忍不住叹息了一句,这天下不太平,可怜了这等灵动的小孩,也没办法奔得一个好的前程,也不知道其父母遭遇了怎么样的劫难。
想着,又联想起自己之前的无力,忍不住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钱袋。
里面只有少得可怜的银钱,但聂焰还是从中拿出了一小部分,放入自己的怀中,留下了大部分,就挂在不远处的一颗矮树显眼处。
也并不知那小乞儿是否识字,只是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留言一句‘银钱不多,略表歉意。聂焰’
写完这个,聂焰转身朝着镇外走去。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留下自己的名字,心中却总惦记着小乞儿那一笑,就如同两人之间并不陌生。
故宅是不想去了。
人已去,宅子寄托着再多,也只是一个宅子,父母兄弟也已经不会回来。
自己到小龙镇来,只是为了完成另外一番心愿。
这样想着,聂焰的脚步越快,只是一小会儿就到了镇子之外。
他是从曾经的南门进入,出来的时候,却是到的北门,这里就曾经是母亲抱着自己最后逃脱的地方,也是父母的葬身之处。
只是走到这里,一股伤感就包围了他,仿佛还能看见那一夜,母亲树下抱着自己时,天上清幽的月光。
可是走出门来,聂焰却忍不住一愣。
记忆之中,这北门出来是一小片稀疏的树林和草地,在如今,这稀疏的树林已经消失了小半,草地却是完全的不见,变成了几亩耕种的歪歪扭扭的田地。
正是人间五月。
田地里的作物虽然长势不算丰盛,但也郁郁葱葱,比如在那田边的藤甲,已经有了小黄瓜挂果儿,显然照料的十分精心。
“这算什么?”聂焰心中充满了疑惑,不放心的朝着朝南的方向望了一眼,曾经母亲依靠的那棵树还在,树下还能隐约见到一座坟茔,心中这才略微放心,然后朝着那边走去。
至于这田地,聂焰已经不再好奇,联想起之前那个小乞儿说这是他家,恐怕这田地也是他家的?
只不过,要走到那边的树林,必然要经过这些田地。
想他们耕种不易,聂焰尽量走的小心,只不过走在田间地里,看见作物郁郁葱葱,从未见过这番景象,甚至连作物也不太认识的聂焰不免觉得新鲜。
走动时,也忍不住新奇的多看了几眼。
却不想,在这个时候,一颗小石子儿带着风声飞快的呼啸着朝聂焰的后背打来。
“好生无礼。”聂焰在心中低呼了一声,如何能被这样的石子儿打中,一个不懂声色的闪身,避开了这颗石子儿。
可那攻击之人,似乎没玩没了,一转眼,又是两颗石子儿朝着聂焰打来。
看来藏在某个角落攻击自己的并不是一个人。
聂焰心中恼怒,面上却越发的平静,又是一个闪身,避开了其中一颗石子儿,接着,脚一扬,轻轻的又踢开了另外一颗石子儿,并意味深长的朝着城墙破裂出的残垣看了一眼。
这已经是警告了,可是攻击聂焰的人似乎并不想善罢甘休,又是好几颗小石子儿朝着聂焰射来。
这一次,聂焰不再手下留情,躲开了两颗石子儿以后,一伸手,竟然空手抓住了另外两颗石子儿,手一扬,朝着城墙破裂的那方打去。
从那边就传来两声‘哎哟’的声音。
聂焰听得好笑,却不欲纠缠,转身就走,却在身后响起了一个真正稚嫩的声音:“你个贼子,伤了我二哥,三哥,不许走!”
“嗯?”聂焰眉头一扬,自己算是今天倒霉吗?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叫着贼子。
目光所及,却看见一个瘦小的娃娃从城墙处飞快的爬了出来,不过才4,5岁而已,还挂着鼻涕。
接着,又是三个大一些的娃娃接连从破城墙的地方跑了出来,其中一个似乎稍微懂事一些,一把把那娃娃抱在了怀中,捂着他的嘴,低声说到:“这个人惹不得,能接住石子儿好生厉害。”
另外两个,却是手持弹弓,警惕的看着他。
这番如临大敌?
聂焰看得有些好笑,即便这些小乞儿用弹弓打了自己,自己也断然不会和这些孩童计较。
只是生平第一次被如临大敌,竟然是一群小乞儿,这倒是始料未及的。
这样想着,聂焰就转身欲走,只是越发的面无表情,只当是在给这群小乞儿警告。
毕竟真要被那弹弓打中,还是挺疼的,重要的是丢不起那脸。
不过,看见那最小的鼻涕娃时,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对那鼻涕娃做了一个鬼脸。
‘噗嗤’一声,那被捂住嘴巴的鼻涕娃先是忍不住一笑,接着估计一想聂焰是个‘敌人’,又忍不住一撇嘴要哭了出来。
惹的一群小乞儿更加的警惕。
聂焰看见小孩子要哭,顿时觉得头大,哪里还敢再耽误,转身就走。
身后却传来了一个‘漏风’的声音:“你从咱们田地里出来,那里不许过去,否则我们大姐来了,你就完蛋了。”
大姐?
聂焰眉头一扬,难以想象领导这么一群乞儿的会是一个女孩子?心中虽然好奇,但也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耽误自己片刻的时间,只当没听见,继续前行。
却不想身后的乞儿虽然有些畏惧他,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这一次聂焰心中有些微微的恼怒了,不明白这群孩子怎么纠缠不清。
也没有回头,只是一伸手,就用两指夹住了石子儿,也是想要故意给这群小乞儿威慑,当着他们的面,两指一个用力,石子儿竟然就这样碎裂了。
常年的沉骨汤侵泡下来,原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相比,所以才会有血气旺盛的十个壮年男子都不如的结果。
更何况,十五年间,修行习武不断,更有其它的食补呢?
这一手,果然震慑了身后的那群小乞儿,没有人再敢对聂焰出手了,而是安静的可怕。
聂焰也没回头,只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师父曾经说过,这天下的大势,战乱就将结束,只愿这一天早一些到来,若是太平了,也不会再有流浪的孩子,被逼住到这无人而且还有恐怖传说的小镇子里来。
这样想着,聂焰抬头,田地已经走到了尽头,只要跨过前面的沟壑,就能到达那片父母埋骨的小树林。
却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清脆且熟悉的声音:“你不能去那边,那边有危险。”
这是?聂焰微微扬眉,一回头,看见的却是那个瘦小的身影,不是之前遇见那个小乞儿又是谁?
此时,他来了,这些小乞儿如同有了主心骨,纷纷围拢在他身边,最小那个鼻涕娃则是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有些得意洋洋的望着聂焰。
“哦,大姐来了。”
“大姐!”
这些孩子纷纷欢呼,聂焰心中吃惊,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大姐?不是一个瘦小的男孩子吗?亏得自己之前还以为....
所以,又忍不住细看了两眼,除了面目轮廓清秀,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女孩子的特征。
“你是大姐?”对这小乞儿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好感,聂焰即便少言,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小乞儿先是一愣,接着又有些恼怒的模样,一跺脚,到底还是没有和聂焰过多的争辩,只是说到:“那边你真的不可以过去?”
“是吗?”聂焰一边询问了一句,一边却毫不犹豫的跨过沟壑,朝着小树林走了过去。
一进树林,聂焰就感觉到了景物细微的变化,可却是一丝微笑挂在了嘴边。
再熟悉不过的感觉,最简单的一个迷踪阵,在他和师父居住的木屋之前也有布置这样的阵法,对于小道界的人来说其实没有什么阻碍的作用。
但小道界的人也不会轻易去闯别人所布的迷踪阵。
作用也只不过相当于一个门铃,提醒来人罢了。
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嘛...聂焰想到这里,看到朝着自己飞奔而来的小乞儿,嘴角的那一丝微笑又忍不住扩大了一些,普通人那是不容易走出来的,想必师父当年随手的布下这个简单的阵法,也只是为了保护一下父母的埋骨之地,别被野兽糟蹋了去。
“你现在出来还来得及,再走下去,就走不出来了。上一次小五还是被我用绳子拽出来的,费了很大的劲,你最好相信我。”
那个小乞儿还在大喊,聂焰不知道为什么,看她着急的样子,却越发的觉得开心。
索性当做没有听见一般,继续朝前走去。
那小乞儿只急的在沟壑边上大喊大叫,但随着聂焰走入小树林的深处,那声音已经不是太大了。
“就是这里了吗?”终于,聂焰走到了父母的埋骨之处,停留了下来。
幽幽十五载,当日那个简陋的坟头,如今已经是绿草萋萋,一捧不知名的野花恰好就长在坟头,为这处荒坟别添了几分生机。
没有墓碑,毕竟只是匆忙之举。
闭眼感应,哪里还有父母的一丝痕迹。
就算转世轮回需要等待,恐怕父母的魂灵也早已经离开吧。
要感谢师父当日的大恩,带回了父亲的尸骨,否则父亲的魂灵也少不得就如小龙镇的人们一般,会被吞噬干净。
等那灵魂力被那蛇妖消化干净,年深日久,灵魂意志也被消磨掉的话,就等于魂飞魄散了。
想到这里,聂焰悄悄的捏紧了拳头。
他不知道这个过程是需要多久,只是但愿在有生之年,能够找到当年那只蛇妖,斩杀它于剑下,也就可以解脱被镇压的灵魂,再为它们做一场法事,也不枉父母和他们为邻一场。
也算自己这个在小龙镇出生的孩子为镇子上的人做一些事情吧?
“可是,天下之大,我要何处去寻那蛇妖?父母在上,若是在天有灵,就给孩儿一些提示吧?”说话间,聂焰又忆起小时候父母对自己的种种恩情以及为护自己惨死的模样,终是忍不住热泪长流。
天下父母,养儿半生,不就为了年老时能有人承欢膝下吗?
可怜自己双亲,为自己付出了生命,却不能得到自己半丝孝道,还在这荒僻之处埋骨十五载,何等凄凉?
想到悲伤处,聂焰忍不住低吼了一声,双手撑着的地面,却是被他用指头生生的抠出了十个深洞,可见心中是如何的痛苦?
偏偏却在这个时候,又有一连窜孩子的哭泣之声传来,纷纷喊着‘大姐不要进去’‘大姐不要过去’之类的话,打断了聂焰的哀思。
转头一看,却是那小乞儿腰间绑着一节绳子,竟然一下子跨过了沟壑,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跑来。
“她这是?”聂焰原本处于极度的悲伤之中,陡然被这样一幕打断,不禁有些弄不清楚情况?
之后,却是看见那小乞儿入了树林以后,就如同‘瞎子’一般的在树林之中打转,在旁边不远处则是一群紧紧拽着绳子,还在哭泣紧张的孩子,又着急的为小乞儿指引方向,一时间竟然弄得这小树林之外,如同菜市场一样的热闹。
聂焰看得皱眉,却又忍不住心中一丝微微的感动。
他已经明白这小乞儿是为救他而来,甚至有些不顾危险。
要知道这在小道界修者眼中不值一提的小迷踪阵,要困普通人个五六天却是极其轻松的事情。
难为那小乞儿还在大喊:“你们先别哭,不然林子中那个人就听不见我喊了。”
“林中那个莽夫,你听见没?你现在一定很害怕吧?刚才我都看见你跪着哭了,在这里是找不到路的,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如果是听见了,你就朝着我的声音来,不要害怕撞到树啊什么的,撞到了也往我这个方向走,我带你出去。”
撞树?撞到了也不要怕?她带自己出去?
聂焰原本心中还是沉闷难过,可听到小乞儿这番话,忍不住有些瞠目结舌,这算什么?
当也没了戏弄她的心思,站起身来,径直朝着她走了过去,只是半柱香的时间,就走到了那个还在如同‘瞎子’一般打转的小乞儿面前。
“啊?你那么快就过来了?我看见你已经走的很远了。”看见聂焰出现在自己面前,小乞儿吃惊不已。
说话间,又忍不住伸出手来,在聂焰的身上摸了几下:“你是不是被撞的很惨?在这里分不清楚假树,真树,假石头,真石头...你肯定被撞的很惨是不是?”
聂焰抓住了小乞儿的手,知道她是女孩子以后,多少有些男女授受不亲,即便知道这小乞儿其实是想摸他的脸,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却因为身高不够,只能摸到身上而已。
小乞儿或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低头有些害羞。
在这个时候,才多少露出了一些是女孩子的独有的娇羞。
看得聂焰也呆愣了一下,自己之前怎么会认为她是一个男孩子?
“我没有受伤,这里也困不住我。跟着我走吧,待我办完事情,自然就带你出去。”聂焰此番来,是想要完成父母的一个遗愿,自然暂时不会离开。
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并不避讳这个小乞儿。
或许,因为这个小乞儿太过善良?
“他们,就是你的父母?”在聂焰父母的坟前,那小乞儿早已经哭泣的不成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泪水冲刷了脸上污泥的原因,如今倒能看出小脸儿上的几分清秀。
原来这小乞儿除了一双灵动眼睛,还有一副清秀的模样。
只不过,现在没有人注意这些。
不管是聂焰还是小乞儿自己都沉浸在了小龙镇的悲伤往事当中。
但除悲伤以外,聂焰心中还有一丝奇特的感觉,原来有人真心陪自己一起难过,难过的感觉也就不再那么难受了。
这种感觉聂焰从未体会过,却又莫名的想起了师父的一句话:“这世间的修行是要忍得孤独的。其实,也本无所谓孤独,只怕是一个人在体会了陪伴之后,才会感觉到寂寞,觉得孤独。”
聂焰记得师父说这话的时候,正是自己十岁那一年,被宣告十五岁就要下山。
也曾记得,那夜悬崖上的风很大,吹得师父一头白发飞舞,胡须颤动....
更记得,师父说这话时候,深深望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带着无尽的惆怅与不舍。
今日,与小乞儿萍水相逢。
已经不敢想他日或许下一刻就要离别的时候,因为有人陪伴的感觉就是如此,恐怕师父当日也是这样所想吧?
只怪自己少不更事,不懂那一股离愁别绪。
聂焰想得入神,那小乞儿也终于抽抽噎噎的停止了哭泣,转头问到聂焰:“你那时还是一个婴儿,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师父说的。”聂焰擦去脸上未干泪痕,简短的敷衍了一句。
越入红尘,便越想显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其实看那红尘繁华种种,谁又不想真正融入其中呢?
“哦,你也是幸运。那么大的灾祸,就你一人能够逃脱,还遇见了那么好的师父。”小乞儿为聂焰之后的结局感到欣慰。
聂焰也只是淡然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其实不管父母身亡也好,师父出现也罢,都只是他的命运,命运冰冷的容不下幸运一说。
此时的聂焰已经打开了身上的包裹,拿出了两张巨大的黑布,随意寻来了一根粗大的树枝,权当做工具,开始动手挖掘眼前的坟墓。
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要带着父母的遗骸回到故土,那是父亲的心愿,在记忆中,父亲总是遗憾身死异乡,身为子女,如何能让父亲的遗憾继续延续下去。
聂焰的动作很快,小乞儿也开始在旁边帮忙,即便帮不上什么。
当日,师父埋葬父母时,就并不是埋骨很深。所以,在接近一个时辰之后,这坟墓就已经被挖开,父母的骨骸就在眼前。
当年,父母的音容相貌还是如此真实动人。
十五载过去的今日,却已经是真正的残骸,留下的只是一番思念。
忍着悲伤,聂焰开始仔细的拣骨放于那黑布之上,身旁的小乞儿犹豫了一下,竟然也帮着聂焰仔细的开始拣骨。
聂焰心中惊奇,虽说父母已经化为枯骨,但这坟头挖开来,还是充满了一股腐朽的气息,散了好久,也没有完全的淡去,再说骨骸这种东西,多少有些形容狰狞,一个小女孩子,即便是乞儿,如何又敢做这种事情?
却不想,小乞儿如同知道他的心思一般,看着聂焰,双眼又要滴出泪来。
“你从出生,就有父母怜你,惜你。即便不能常伴你左右,看你长大,也是因为为了你活下去,付出了性命。可我从来不知道父母是谁?只能想,他们或许也是这般待我,却没有一个师父来告诉我这段往事。”
“看你想要完成父母这心愿,我也就想着如若是我父母也是如此,我也想要这样尽孝。所以...你不要怪我唐突就好。”
说话间,小乞儿脸上已经滚落两行泪水。
看得聂焰心中微疼,却也不知道要说何言语来安慰,沉默了半天,只问出了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碗碗。”小乞儿轻声的说到,好像又觉得自己一直流泪有些丢脸,干净伸手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冲着聂焰展颜一笑。
又是那样的笑容,在擦去了脸上的大部分污垢以后,配合着清秀的脸蛋儿,更加的动人。
仿佛可以打动世间所有人,包括最冷血的人的心。
这样的笑容再见还是如此的震撼,即便是心头的悲伤,也好像被安抚了一些,聂焰低沉的默念了一声:“婉婉?”
这名字倒是非常的女孩子气。
却不想碗碗摇头说到:“不是婉婉,是碗碗,吃饭用的碗那个字。”
“啊?为什么要叫这样的名字?”聂焰没有想到世间还有如此的名字。
“因为我婆婆拣到我的时候,我的身旁有好多打破碗碗花。父母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说我需要姓什名什。所以,婆婆就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碗碗了。”这个名字很简单,用在女孩子身上甚至显得有些粗陋了点儿。
但碗碗却很是为这个名字开心的样子。
这种简单的开心也感染了聂焰,若是世间人都是如此美好,那么为守卫这世间,斩妖除魔,奉上性命又是如何?
眼看着,父母的遗骸已经分别被装进了两个包裹,聂焰毫不费力的就把它们背在了背上,并紧紧的打好了绳结,这才对碗碗说到:“走吧,我这就带你出去。”
“那你呢?就要走了吗?”碗碗追问了一句。
“是啊,我要去一趟父亲的村子,把他们埋葬在那里,你是知道的。”聂焰点头,认真的说到。
“那明天赶路也可以啊。”碗碗转动着眼珠,这样说了一句。
在谈话之间,两人已经朝着树林之外走去。
此时,已是午后,日头正好,阳光洒落在树枝缝隙间,斑斑点点,微风轻抚后,光点摇动,鸟鸣之下,为这小树林凭添了几分美丽。
可惜聂焰却是不懂碗碗话中之意,直有些呆愣:“为什么我要明天赶路?”
“那还不简单,你我萍水相逢,也算一起做过一件事情,难道就不值得一起吃一顿饭吗?”碗碗再次笑了,热情的邀约聂焰。
在碗碗的笑容之下,聂焰竟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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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初行江湖。
聂焰有的只是孤独。
红尘万千。
似乎也与他丝毫没有关系。
不论是山林里孤独的行路,还是城镇中偶尔的小憩。
他永远只是一个人,融不入这世间。
所以,此刻看着眼前跃动的火光,一群小乞儿啃着没盐少味,嘴上油乎乎,却异常开心的笑颜,聂焰有些恍惚。
恍惚到差点儿忘记了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是如何遇见这些小乞儿?仿佛自己天生就是这里的人。
“大哥哥,你好厉害。竟然那么轻松的就打到了三只野兔,一只野鸡。我们大姐用了半个月时间做陷阱,却什么东西也没有捉到。我好想吃肉哦。”和聂焰说话的是那个鼻涕娃。
之前,还差点儿被聂焰的鬼脸吓哭,现在却因为这点儿野味,和聂焰分外的亲近起来。
聂焰笑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用手摸了一下鼻涕娃有些乱蓬蓬的头发,就已经是他表现亲近的极限了。
而鼻涕娃的话显然引来了众孩童的共鸣,纷纷为聂焰欢呼叫好。
孩子的世界就是那么简单,只要真诚的好,他们也会付出同样的情谊。
只是碗碗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忍不住敲了鼻涕娃一下,弄得鼻涕娃一撇嘴,差点哭出来,直呼要投奔大哥,不要大姐了。
是夜,难得吃饱喝足的孩子们纷纷入睡了。
聂焰却在这残破的院子内,久久不能入眠,干脆爬到了屋顶之上,看着漫天绚烂的繁星,静静的发呆。
曾经在小道界之中,难眠的夜晚,他也是如此。
今日的一切经历,恍然如梦。
其实,初初与人这样接触的少年又怎么能心绪平静?
却在这时,一个身影也爬上了屋顶,不是碗碗又是谁?
两人默契的保持了沉默,都一同仰望着这星空,沉默了许久,聂焰才开口:“这些孩子都是你带着的?这城门外的田地也是你们弄得?”
说起田地,碗碗的脸上就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一丝笑容,答非所问的说到:“这是第一年真正的种上庄稼呢,等到它们成熟了。我们就不用轮流的去乞讨了。以后,日子就会越来越好的。”
说话间,碗碗的眼神明亮,感觉那几片歪斜也并不茂盛的田地就是她的全部希望。
聂焰又沉默了,其实不问他也大概从之前孩子们的言语中,知道了这些孩子的身世,全部都是流浪的孤儿。
遇见在一起,总比孤独的流浪乞讨要好,于是就抱团取暖了。
由于碗碗在其中最大,也被曾经收养她的婆婆教书认了一些字,多了一些想法,然后就成为了孩子们的大姐。
最终流浪落户在了这个破败小镇。
只因为这里一夜被毁,还能找到许多生活所用的东西,就比如冬日的棉袄。
然后再在邻近的小镇轮流的乞讨,应该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这一部分写的详细一些,是在写一个因,以后有一个什么果,也就不会觉得奇怪了。大家可以猜一猜,这里写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