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来说说关于《山海经》的那些事儿——山海秘闻录

  只是一眼,聂达仕就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平日里就和一般铜镜没有任何区别的铜镜,在今夜这个时候,上面竟然很是分明的出现了两点血红。

  两点血红是什么意思?

  聂达仕还来不及思考,就被那两点血红之中散发的凶意和强大无比的气场给吓得低呼了一声。

  “相公。”听见了聂达仕的低呼,聂娘子不安的在屋中叫了一声聂达仕。

  “没事,待我再仔细看看。”聂达仕回应了聂娘子一句,似乎也在给自己打气。

  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再朝着铜镜看去,这一次他变得认真了许多,铜镜好像也有回应,他越是认真凝神,铜镜上的物事就看得越是清楚。

  “啊!”聂达仕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发现了铜镜的这番奥秘,当他全神贯注的看去时,终于看清楚了铜镜上的物事。

  竟然是一条黑色的大蛇,头上有一个如牛一般的尖角,在雾气中翻滚游动,之前那两点红色,哪里是什么单独的两点红色?分明就是那条大蛇的眼睛。

  从未想过有这种存在的聂达仕,在初见之下,如何能够不惊呼?

  但只是半声,他就很快捂住了自己的嘴,怕惊吓到还在房中的聂娘子。

  如果铜镜只是有这般功效,显然很难配得上是那老道给的物事,也别说能够保住小儿的命。

  即便没有参照物,聂达仕也不知道那条蛇有多大,但仅凭它在铜镜之中散发的气势,聂达仕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镇子的人能抵抗的存在,如果是皇朝的部队呢?这种假设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镇定了一下心神,聂达仕再仔细的看着铜镜。

  在这个时候,铜镜之中的景物渐渐缩小,就只能看见那一条大蛇游弋在雾气中,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而那个方向,已经隐隐显出了小镇的轮廓。

  聂达仕的脊背忍不住起了一窜鸡皮疙瘩,在这么阴冷的风中,汗珠儿也密布了全身。

  看那距离和大蛇的速度,只怕是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它就要到了。

  而且有了对比物,聂达仕终于能够估算出大蛇的大小,怕是有三十仗左右(大概百米),就算那是在乡下,听过最厉害的猎人,讲起山里的传说,也就只说见过祖辈见过十丈的大蛇,那气势就已经惊天动地。

  三十仗是个什么概念?还能在空中架雾飞行!这根本就超出了聂达仕的认知。

  怎么办?怎么办?聂达仕的脑子中有些乱...下一刻,他鼓足了勇气盯住铜镜,不停的在想着,铜镜啊铜镜,你到底有什么作用?能不能给我暗示!

  当初那老道走的太匆忙,根本就没有说铜镜到底是什么样的用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聂达仕想得入神了,忽然脑中就如同被敲了一下,莫名的也模糊的知道了一点儿关于铜镜的信息,原来这个铜镜是用来观察和掩盖气息的。

  之所以能看见藏匿的大蛇,就是因为它感应到了大蛇的气息。

  而那些雾气没有靠近聂达仕的房屋,全因为铜镜掩盖了他们的气息,让大蛇没有锁定他们。

  可是,这好像只是仿造某一种很厉害的器物做的一件法器,作用是有限的。

  小镇原本就存在着几千人,所以那蛇妖没有注意到聂达仕一家微小的气息,但若蛇妖开始吞噬小镇的人,随着人的减少,聂达仕一家的气息就会越发的明显。

  另外,铜镜还有一个小作用,就是一般法器都会有的作用,破障还明。

  镇子上的人之所以找不到出口,就是因为蛇妖提前在这里施了一个小术,用自身的气息封锁了小镇,说简单点儿,就像是鬼打墙一般的存在。

  拿着铜镜,可以破除这些雾气,找到小镇真正的出口。

  这些信息只是瞬间就出现在了聂达仕的脑中,只是一秒种,聂达仕就做出了决定!

  走,马上带着小儿离开这座小镇。

  蛇妖既然只封锁了这座小镇,那么镇子之外,它应该是不会动手的,自己和妻子的命数已定,走出小镇也是死。

  但小儿他的命不是,老道说全力保住小儿的命就是这个意思吧?

  想到就马上去做,因为顷刻之间,那蛇妖就要到小镇之上了。

  聂达仕冲进了屋中,拿起了娘子收拾好的那个包裹,从娘子手中抱过了小儿,深深的看一眼聂娘子。

  聂娘子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抬头看着相公,又留恋的望了一眼屋中的一切,简单却整洁,烛光跃动之中,桌上的吃食残酒还并没有收拾。

  倘若小镇瞬间就倾覆了,要多久才有后来人会发现这里曾经有一个温暖的家?毕竟,在小镇这几年的日子是这一生之中过得最温馨平静的,怎么能让人不挂念?

  聂娘子的泪水包含在眼中,但很快就站了起来,柔声说到:“相公可是有了决定?”

  “嗯,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小儿走出镇子。”聂达仕却是没有时间伤感了,支会了聂娘子一声,就转身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聂娘子赶紧的跟上。

  之前,一直哭闹了很久才平息的小儿,在这个时候也没有睡去,却分外懂事的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的任由父亲抱在怀中,不挣扎也不哭。

  但若仔细看去,却能感受到他的眼中分明闪烁着熊熊的怒意。

  可这个时候,聂达仕和聂娘子已经无心注意这个了,聂达仕伸手取了挂在门框上的铜镜,一手抱着小儿,一手把铜镜紧紧的拽在手中,大概辨别了一个方向,就朝着那里快步的走去。

  人们大多和官爷聚集在坝上,从刚才镜中看到的,也知那蛇妖会从南门而来。

  小镇两个出口,他只有带着妻子,从北门走,才有一丝把小儿送出去的希望。

  聂达仕的脚步很快,大步的迈着,甚至比小跑还快....聂娘子是女人家,肯定跟不上这样的步伐,只能跑着跟上。

  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的抱怨,甚至比之前逃避战乱还要残酷,不可能因为是女人,就成为拖累的借口,要活下去,就必须这样。

  经过了战争残酷的聂娘子,比谁都更懂得这个道理。

  “为什么不能提前出小镇?”在喘息间,聂娘子不由得问了聂达仕一句,并非抱怨,而是担心小儿的命运。

  “那妖物不来,这镜子根本就不会因此发挥作用,我大概知道,还是借助了一点儿妖物的气息,这镜子才...才‘活’了过来。”聂达仕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这样给妻子解释到。

  他何尝不想提前做好准备?但在铜镜不能发挥作用的情况下,他又如何敢贸然行动?提前把小儿送走?他不是没有想过,但这茫茫的天下,因为战祸已经没有了亲人,送到哪里去能够放心?

  听那老道的意思,会来接应接走小儿,只要自己夫妇二人,能够保得住小儿这一时的平安就够了。

  这样想着,聂达仕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镇子之前疯狂呼啸的风,突兀的静了下来,那一轮挂在天上的血月突兀的终于被雾气遮挡住了。

  时间在这个时候,仿佛有了半秒的暂停,接着在绝对的安静之中,一声呼啸的声音从南面传来,接着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开始疯狂的叫喊:“蛇,好大一条...”这话还没有说完,这个声音就突兀的没有了!

  偏偏是这样,更加的让人心惊胆战。

  “别回头,走!”聂达仕催促了聂娘子一句,然后把铜镜放入了怀中,一把抓住了聂娘子的手,把她扯到了自己的身前。

  聂娘子不敢回头,在前方跑着,聂达仕从怀中掏出了铜镜悄悄的看了一眼。

  就只见那条大蛇已经游动到了那个坝子的上空,一股怪风从它的口中吹去,下方的人根本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纷纷吹迷了眼,如同被关进了黑暗的笼子之中,开始四处奔逃,哭喊,乱撞。

  原本就是被临时组织起来的,在看见这条大蛇以后,勇气都消失了大半。

  很多人连武器都握不住,哭天喊地的朝着天女庙跑去,看样子是想带着家人子女跑...而也有人在大呼,叫着庙中的家人子女快跑...

  这一幕人间惨剧,看得聂达仕目龇欲裂,这些都是他平日里相处不错的邻里啊,谁和谁没有几分交情?

  但看下一刻,那蛇妖张开了大嘴,吐着猩红的信子,只是朝着下方一吸,就在铜镜上看见有一股白色的气息从人的口鼻之中冒出,到了大蛇的嘴里,被它吞了下去。

  那些被吸的人立刻软倒在地,生死不知。

  聂达仕心惊的想起老一辈的传说,就说妖怪是要吸那人的生气的...因为人的一口生气之中,带着一丝人的灵气,妖物就需要这个。

  聂达仕也不知道这传说是否真的,但今日看来,就是如此!

  怪不得人死之极,气息会很不正常,所谓落气也就是一口生气再也提不上来,落了下去...就代表身死。

  在这一刻,聂达仕心乱的很,差点儿忘了收起铜镜。

  直到聂娘子疑惑的催促了一声,聂达仕才反应了过来,继续带着聂娘子朝前跑去。

  只是最后一眼,他看见铜镜之中,那怪蛇竟然一口吞掉了三个人软倒在地的身体,自己也差点被吓得肝胆欲裂。

  原来,妖物是真的要吃人的!
  只是一眼,聂达仕就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平日里就和一般铜镜没有任何区别的铜镜,在今夜这个时候,上面竟然很是分明的出现了两点血红。

  两点血红是什么意思?

  聂达仕还来不及思考,就被那两点血红之中散发的凶意和强大无比的气场给吓得低呼了一声。

  “相公。”听见了聂达仕的低呼,聂娘子不安的在屋中叫了一声聂达仕。

  “没事,待我再仔细看看。”聂达仕回应了聂娘子一句,似乎也在给自己打气。

  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再朝着铜镜看去,这一次他变得认真了许多,铜镜好像也有回应,他越是认真凝神,铜镜上的物事就看得越是清楚。

  “啊!”聂达仕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发现了铜镜的这番奥秘,当他全神贯注的看去时,终于看清楚了铜镜上的物事。

  竟然是一条黑色的大蛇,头上有一个如牛一般的尖角,在雾气中翻滚游动,之前那两点红色,哪里是什么单独的两点红色?分明就是那条大蛇的眼睛。

  从未想过有这种存在的聂达仕,在初见之下,如何能够不惊呼?

  但只是半声,他就很快捂住了自己的嘴,怕惊吓到还在房中的聂娘子。

  如果铜镜只是有这般功效,显然很难配得上是那老道给的物事,也别说能够保住小儿的命。

  即便没有参照物,聂达仕也不知道那条蛇有多大,但仅凭它在铜镜之中散发的气势,聂达仕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镇子的人能抵抗的存在,如果是皇朝的部队呢?这种假设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镇定了一下心神,聂达仕再仔细的看着铜镜。

  在这个时候,铜镜之中的景物渐渐缩小,就只能看见那一条大蛇游弋在雾气中,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而那个方向,已经隐隐显出了小镇的轮廓。

  聂达仕的脊背忍不住起了一窜鸡皮疙瘩,在这么阴冷的风中,汗珠儿也密布了全身。

  看那距离和大蛇的速度,只怕是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它就要到了。

  而且有了对比物,聂达仕终于能够估算出大蛇的大小,怕是有三十仗左右(大概百米),就算那是在乡下,听过最厉害的猎人,讲起山里的传说,也就只说见过祖辈见过十丈的大蛇,那气势就已经惊天动地。

  三十仗是个什么概念?还能在空中架雾飞行!这根本就超出了聂达仕的认知。

  怎么办?怎么办?聂达仕的脑子中有些乱...下一刻,他鼓足了勇气盯住铜镜,不停的在想着,铜镜啊铜镜,你到底有什么作用?能不能给我暗示!

  当初那老道走的太匆忙,根本就没有说铜镜到底是什么样的用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聂达仕想得入神了,忽然脑中就如同被敲了一下,莫名的也模糊的知道了一点儿关于铜镜的信息,原来这个铜镜是用来观察和掩盖气息的。

  之所以能看见藏匿的大蛇,就是因为它感应到了大蛇的气息。

  而那些雾气没有靠近聂达仕的房屋,全因为铜镜掩盖了他们的气息,让大蛇没有锁定他们。

  可是,这好像只是仿造某一种很厉害的器物做的一件法器,作用是有限的。

  小镇原本就存在着几千人,所以那蛇妖没有注意到聂达仕一家微小的气息,但若蛇妖开始吞噬小镇的人,随着人的减少,聂达仕一家的气息就会越发的明显。

  另外,铜镜还有一个小作用,就是一般法器都会有的作用,破障还明。

  镇子上的人之所以找不到出口,就是因为蛇妖提前在这里施了一个小术,用自身的气息封锁了小镇,说简单点儿,就像是鬼打墙一般的存在。

  拿着铜镜,可以破除这些雾气,找到小镇真正的出口。

  这些信息只是瞬间就出现在了聂达仕的脑中,只是一秒种,聂达仕就做出了决定!

  走,马上带着小儿离开这座小镇。

  蛇妖既然只封锁了这座小镇,那么镇子之外,它应该是不会动手的,自己和妻子的命数已定,走出小镇也是死。

  但小儿他的命不是,老道说全力保住小儿的命就是这个意思吧?

  想到就马上去做,因为顷刻之间,那蛇妖就要到小镇之上了。

  聂达仕冲进了屋中,拿起了娘子收拾好的那个包裹,从娘子手中抱过了小儿,深深的看一眼聂娘子。

  聂娘子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抬头看着相公,又留恋的望了一眼屋中的一切,简单却整洁,烛光跃动之中,桌上的吃食残酒还并没有收拾。

  倘若小镇瞬间就倾覆了,要多久才有后来人会发现这里曾经有一个温暖的家?毕竟,在小镇这几年的日子是这一生之中过得最温馨平静的,怎么能让人不挂念?

  聂娘子的泪水包含在眼中,但很快就站了起来,柔声说到:“相公可是有了决定?”

  “嗯,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小儿走出镇子。”聂达仕却是没有时间伤感了,支会了聂娘子一声,就转身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聂娘子赶紧的跟上。

  之前,一直哭闹了很久才平息的小儿,在这个时候也没有睡去,却分外懂事的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的任由父亲抱在怀中,不挣扎也不哭。

  但若仔细看去,却能感受到他的眼中分明闪烁着熊熊的怒意。

  可这个时候,聂达仕和聂娘子已经无心注意这个了,聂达仕伸手取了挂在门框上的铜镜,一手抱着小儿,一手把铜镜紧紧的拽在手中,大概辨别了一个方向,就朝着那里快步的走去。

  人们大多和官爷聚集在坝上,从刚才镜中看到的,也知那蛇妖会从南门而来。

  小镇两个出口,他只有带着妻子,从北门走,才有一丝把小儿送出去的希望。

  聂达仕的脚步很快,大步的迈着,甚至比小跑还快....聂娘子是女人家,肯定跟不上这样的步伐,只能跑着跟上。

  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的抱怨,甚至比之前逃避战乱还要残酷,不可能因为是女人,就成为拖累的借口,要活下去,就必须这样。

  经过了战争残酷的聂娘子,比谁都更懂得这个道理。

  “为什么不能提前出小镇?”在喘息间,聂娘子不由得问了聂达仕一句,并非抱怨,而是担心小儿的命运。

  “那妖物不来,这镜子根本就不会因此发挥作用,我大概知道,还是借助了一点儿妖物的气息,这镜子才...才‘活’了过来。”聂达仕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这样给妻子解释到。

  他何尝不想提前做好准备?但在铜镜不能发挥作用的情况下,他又如何敢贸然行动?提前把小儿送走?他不是没有想过,但这茫茫的天下,因为战祸已经没有了亲人,送到哪里去能够放心?

  听那老道的意思,会来接应接走小儿,只要自己夫妇二人,能够保得住小儿这一时的平安就够了。

  这样想着,聂达仕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镇子之前疯狂呼啸的风,突兀的静了下来,那一轮挂在天上的血月突兀的终于被雾气遮挡住了。

  时间在这个时候,仿佛有了半秒的暂停,接着在绝对的安静之中,一声呼啸的声音从南面传来,接着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开始疯狂的叫喊:“蛇,好大一条...”这话还没有说完,这个声音就突兀的没有了!

  偏偏是这样,更加的让人心惊胆战。

  “别回头,走!”聂达仕催促了聂娘子一句,然后把铜镜放入了怀中,一把抓住了聂娘子的手,把她扯到了自己的身前。

  聂娘子不敢回头,在前方跑着,聂达仕从怀中掏出了铜镜悄悄的看了一眼。

  就只见那条大蛇已经游动到了那个坝子的上空,一股怪风从它的口中吹去,下方的人根本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纷纷吹迷了眼,如同被关进了黑暗的笼子之中,开始四处奔逃,哭喊,乱撞。

  原本就是被临时组织起来的,在看见这条大蛇以后,勇气都消失了大半。

  很多人连武器都握不住,哭天喊地的朝着天女庙跑去,看样子是想带着家人子女跑...而也有人在大呼,叫着庙中的家人子女快跑...

  这一幕人间惨剧,看得聂达仕目龇欲裂,这些都是他平日里相处不错的邻里啊,谁和谁没有几分交情?

  但看下一刻,那蛇妖张开了大嘴,吐着猩红的信子,只是朝着下方一吸,就在铜镜上看见有一股白色的气息从人的口鼻之中冒出,到了大蛇的嘴里,被它吞了下去。

  那些被吸的人立刻软倒在地,生死不知。

  聂达仕心惊的想起老一辈的传说,就说妖怪是要吸那人的生气的...因为人的一口生气之中,带着一丝人的灵气,妖物就需要这个。

  聂达仕也不知道这传说是否真的,但今日看来,就是如此!

  怪不得人死之极,气息会很不正常,所谓落气也就是一口生气再也提不上来,落了下去...就代表身死。

  在这一刻,聂达仕心乱的很,差点儿忘了收起铜镜。

  直到聂娘子疑惑的催促了一声,聂达仕才反应了过来,继续带着聂娘子朝前跑去。

  只是最后一眼,他看见铜镜之中,那怪蛇竟然一口吞掉了三个人软倒在地的身体,自己也差点被吓得肝胆欲裂。

  原来,妖物是真的要吃人的!
  没有什么路比逃命的路更加漫长。

  就如没有什么分别比生死离别更残酷。

  聂达仕在回身跑向那条妖蛇的时候,想起了曾经,家中的叔叔收拾行囊,要去向遥远的漠北时,分离的那一幕。

  摸摸他的头,让他乖,又使劲的抱了他一下,说这一抱以后,可能此生难见了。

  那个时候,聂达仕十岁。

  他以为这可能这和生死离别差不多了,这也是他第一次面对如此残酷的离别。

  晚上难过到哭,自己的童年几乎都是叔叔陪伴成长。

  父亲问他为何哭的如此难过,聂达仕哽咽着说到:“因为叔叔死掉了。不能再见和死掉了有什么区别。”

  父亲却告诉他:“不是如此的,这其中的区别就大了。生离比死别好,因为生离会让人有个念想,所谓念想就是你知道这个人还活着,即便不相见,能知道他在世上的某一个地方活着就是安慰。因为你的一番牵挂,相思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寄托,你甚至可以想他也会偶尔想起你,牵挂你。这就是更大的安慰。”

  那时的聂达仕似懂非懂,却是第一次明白了离别之痛。

  到了后来,聂达仕不可避免的经历了很多死别,他终究明白了父亲这一番话,心里是否有一个安慰,那是非常重要的。

  耳边的风声呼啸,他的鼻端能闻到一股非常浓郁的腥味。

  不用抬头,也知道蛇妖就在眼前了,聂达仕忍了一夜的泪水,终于从眼眶滑落,娘子最终是要和自己一般赴死的,小儿如此幼小就经历死别,长大以后心中如若念想父母,也只是永远不会回应的死人,该如何难过?

  第一次,聂达仕但愿老道不要和小儿说起自己与妻子的事情。

  不管小儿如何的聪慧,终究是这么幼小时的记忆,会忘记吧?

  ‘嘶’,这是蛇类独有的声音,只是由这蛇妖发出,分外的刺耳。

  终于,聂达仕抬头,看见蛇妖张开了血盆大口,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如此的勇敢,竟然敢独自一人冲向这蛇妖。

  这人的心中如若有了信仰,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信仰不一定是漫天的神佛,就好比自己的国,自己的家一样可以是自己的信仰。

  他握紧了铜镜,在这最后的一刻,有一些犹豫,是不是该回头再看一眼。

  只要回头,就可以看见自己无比眷念的妻儿身影,可是在这一刻,回头就是痛!

  无声的,一股尖锐的剧痛从聂达仕的腿上传来...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只是稍许的犹豫,对妻儿已经是此生不见!

  他知道,这条吞噬到癫狂的蛇妖,已经省略了一切的步骤,直接选择了吞噬活人,他被吞噬了。

  就是这最后一刻,在丝毫不能避免滑向大蛇喉咙的时候,聂达仕举起了手中的铜镜,在大蛇的口腔之中留下了一丝微弱的伤口,大蛇的鲜血不可避免的流向了铜镜,妖血最后终于引发了铜镜的自毁阵法。

  ‘嘭’的一声爆炸,如同聂达仕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在坠入无尽的黑暗以前,他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笑意。

  父母,叔伯,妻儿,兄弟,亲人,邻里,乡亲...一张张熟悉的脸从他的眼前划过,就代表了他的一生。

  此生终是无憾。

  最后的最后,他听见了大蛇愤怒的咆哮声,但愿此刻妻子已经跑出了镇子。

  身边那个熟悉的气息终于消散了。

  以为的一生依靠终于离去了。

  聂娘子没有想到过自己一生之中最后一段路,竟然是要自己去走。

  她以为若是先死,她一定会比自己的丈夫先去,因为她是女子,她认为只有自己的丈夫才能最终护得小儿平安。

  没想到,却是他先去了。

  因为他说,身为男儿,请聂娘子成全,不要让他一生徒留遗憾。

  若是堂堂七尺男儿,在生命最后一刻,不能护佑妻儿,反倒是要让妻子舍身保护自己,那将是多大的遗憾与痛楚?

  所以,她看着他的背影离去,义无反顾,甚至没有回头,而妖蛇庞大的身影就出现在身后不到百米的距离时,她没有哭。

  如何能哭?若丈夫此刻是快乐的,无悔的,当妻子的定当一路支持。

  这是她人生的信念。

  妖蛇吞噬的速度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快,在它来到镇上以后的不到小半个时辰,在坝上的人几乎都被吞噬殆尽。

  剩下的一些人跑掉了,幸运的人看见了聂达仕夫妇,跟随着他们一路朝着北门跑去。

  原本就要成功了,却不想妖蛇终究追了过来。

  那是人间地狱,跑在前方的聂娘子一次又一次的看着妖蛇如同戏耍一般的把她身后的人一个个的吞噬。

  有人终于是崩溃了,呆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任由妖蛇吞噬。

  有人发疯了,狂笑着,喊着不知所云的话,冲向了妖蛇。

  有人卖力的把亲人朝前推一把,大喊着我和你拼了,冲向妖蛇。

  有人却是要绊倒其他的人,更加努力的冲向前方。

  这一刻,人世间的一切都极致的呈现,疯癫痴狂...美好的,丑陋的...唯聂娘子和聂达仕清楚,他们要坚持,怀中的小儿就是信仰。

  北门就已经在眼前,铜镜之上的路也是清清楚楚。

  可任由人们一次又一次的扎入雾气当中,就是不得入其门。

  “是妖蛇!”聂达仕最终发现了状况的不对,大喊了一声。

  回头,妖蛇血红的双目之中,出现了玩味儿的目光,那目光就隐约落在了聂达仕的身上。

  不能再犹豫了,只因为怕是下一刻,妖蛇要是注意到小儿的不凡,誓死要杀死小儿怎么办?

  所以,聂达仕望着妻子笑了,开始要妻子成全。

  最后的一刻,夫妻离别,没有泪眼相对,没有万般不舍,有的只是一颗到死我也护着你,我也跟随你的心。

  终于,那个背影投身入了妖蛇的口中....

  终于,一抹微弱的亮光从妖蛇的口中闪过,接着就是一阵儿爆炸的声音....

  终于,那封锁在门前的浓浓雾气一阵波动,终于出现了往日熟悉的城门....

  已经被折磨了一夜的人们彻底疯狂了,朝着那个城门蜂拥而入。

  聂娘子也在其中,她来不及为丈夫悲痛,来不及去缅怀什么,丈夫用生命打开了眼前的路,她要做的只是完成他的遗志。

  小儿就安静的趴在她的肩头,如若不存在一般的安静。

  小小的身子也没有什么重量。

  只有那身体之中散发的温度,让聂娘子知道,这条护佑之路,她和丈夫还没有失败!

  但发狂的妖蛇岂可那么轻易的放过他们?

  它肯定没有想到,如此平凡的一个镇子,镇中只有蝼蚁般的存在,竟然有一只小小的蝼蚁手中有法器这种东西,而且是顶级法器,可以伤到它。

  这是一种侮辱,莫大的耻辱。

  它如何能让这些蝼蚁有一只能够逃出小镇?伴随着它猛烈的咆哮,它的蛇尾开始疯狂的甩动。

  所过之处,建筑破碎,烟尘四起。

  终于也毫不留情的扫向了疯狂涌入城门的人们!

  聂娘子惊恐的看着自己身侧的人们被一条仿佛从天而降的巨大蛇尾给毫不留情的扫飞在了眼前....若不是沉默的小儿,在这一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她模糊不清的大喊了一声‘趴下’,那一群扫飞的人群之中,一定会有聂娘子的身影。

  ‘噗’,烟尘滚滚之中,靠近城门的城墙坍塌了一半。

  聂娘子躲在城门洞中的一角,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欣慰的看着小儿,这个聪颖的孩子竟然这么小的年纪,就懂得保护母亲了,但不可避免的是,她虽然没有被蛇尾扫中,但是身旁的一个人却是被蛇尾一下子砸成了碎片。

  眼看着最后一刻,小儿叫她趴下时,蛇尾就朝着肩头的小儿袭来。

  母爱的力量在这时竟然爆发出了最伟大的光芒,做出了聂娘子此生都没想到自己会做到的事情,她用极快的速度一把把小儿搂入了怀中,一边疯狂的朝着城门扑去。

  当她落地趴下时,城墙倒塌。

  在滚滚如雷的塌陷声中,她没有想到千钧一发之际,她的速度竟然能如此之快。

  可是,蛇尾的一个微小边缘摩擦到了她,那一下只是轻轻的摩擦,聂娘子就感觉到如同一栋房屋砸向了她。

  所以,她吐出了这口鲜血。

  可她还是欣慰小儿的一颗拳拳之心,全然没有注意到,随着她的一口鲜血喷到小儿的襁褓上时,那双黑白分明,一定在冷静之中含着愤怒火山的双眼落下的那两滴泪水。

  聂娘子也来不及注意!

  小镇的出口就在眼前,她咬牙抱起了小儿,朝着城门外冲去...
  妖蛇似乎发现了这个漏网之鱼,那条蛇尾再次毫不犹豫的朝着城门砸来....在这一刻,聂娘子彻底的爆发了,十米左右的距离,她带着伤势,竟然跑出了超越人类速度的极限。

  当踏上镇外的青石板的瞬间!

  身后城门洞终于被妖蛇摧毁....眼看着那条蛇尾又要落下,聂娘子绝望了。

  就算跑出了小镇,也不能逃过这一劫吗?

  在绝望之中,天际响起了一个威严无比的声音:“你过界了。”

  话音刚落,蛇尾一下子缩回...就如从来没有存在过。

  镇外,月光清幽,凉凉的洒落在聂娘子的身上,仿佛镇中那一轮血月从未存在过。

  一切在这一声威严的声音之后,仿似终于尘埃落定。

  当昨日还是繁华的镇子,今日成为一片废墟。

  当昨日还是乡亲的邻里,今日葬身蛇腹。

  当昨日还是恩爱的夫妻,今日生死离别。

  这就是结局,可聂娘子没有痛苦,没有哀伤,整个镇外回荡的只有她踉跄的脚步声...直到走到一棵树下,她才徐徐的斜靠着坐下。

  因为已经不用哀伤,不用痛苦,想要做到的事情已经做到,心中也有了誓死追随的坚定,任何的情绪都是浪费。

  她甚至都不好奇,那天际威严的声音是谁?

  整个世界只剩下怀中抱着的小儿,唯一挂念的是说好的老道怎么还不来接他?自己身体之内好痛,感觉所有的内脏都破碎了,自己也好累,感觉只要一闭眼,就能立刻依靠在丈夫温暖的怀中。

  在这清幽的夜里,当月光变得柔和,阴风变成了春暖的微风...她也始终不放心把小儿一个人放在这野地,自己就先行离去。

  “相公,且等一等我,若不能将小儿亲手托付于人,我如何能放心下来陪你?”聂娘子在心中默默的说到。

  低头,月光下是小儿可爱的脸庞。

  一个月的时光,就已经长得胖乎乎,可是小脸上还有血污,眼旁还挂着泪痕...聂娘子咬牙从衣服撕扯了一张还算干净的布料,轻轻的为小儿擦脸。

  轻轻哼唱着每夜烛光中都会哼唱,哄小儿入睡的小曲儿。

  可是,小儿却并没有任何的睡意,看着母亲唇角的鲜血慢慢的流,终究是嘴一撇,泪水开始大颗大颗的滚落。

  镇外,树下,孩子开始啼哭,聂娘子抱紧他,只有这一刻,她感觉怀中的小儿才像一个真正的婴儿,那么悲伤,那么无依无靠,母亲又即将离去。

  好疼啊,不知道能够坚持多久?

  聂娘子紧紧的抱着孩子,尽管每说一句话都那么艰难,她还是用沙哑而温暖的声音对小儿说着话。

  说什么呢?说一年四季。

  说什么呢?说父母兄弟。

  还说什么呢?说曾经的家乡,后来的小镇。

  在诉说说,聂娘子看见相公朝着自己徐徐走来,看着他望着自己微笑,轻轻坐在自己和小儿的身边,他的手柔情的抚过她的嘴角,声音温和:“陪着小儿吧,我等你。”

  聂娘子模糊的点头,胸口小儿的温暖的温度在维持着她的心跳。

  这一夜很漫长。

  这一夜却是很短暂,母亲和儿子相处的时间,怎么都不会够?

  当东方的第一缕晨曦照亮大地时,从镇子外的远方传来了隐约而琐碎的脚步声,聂娘子笑了,她的嘴唇干裂,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在最后的离别之中,她想为小儿再哼唱一曲平日的小曲。

  如果非要分开,希望他能沉沉的睡着,让自己离去,他就会没有痛苦。

  可是,小儿却是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又开始不停的流泪。

  她也没有力气唱了,一直微笑着坐在她身边的相公也站了起来,伸出手来,说到:“娘子,你我已尽心,道长已来,咱们走吧。”

  “好。”脸上的血污泪水已经被丈夫擦拭干净,聂娘子站起来的时候,光彩照人。

  他们就要相携离去,聂娘子回头,最后一吻想要落在小儿的额头,却再也触碰不到他柔嫩的皮肤。

  终究,剩下的路只能他自己去走...带着最后的祝福,聂娘子和丈夫相携,终于离去,天际远处,他们的背影越发的模糊。

  襁褓中的小儿呆呆的看着日出的方向,他们离去的路,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在这个时候,一个潇洒不羁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镇外,望着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小镇一声叹息,看着树下相依偎的母子,只道:“我来晚了。可注定也早不了。”

  说话间,他几步就到了聂娘子母子身前,聂娘子已经闭上了双眼,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怀中的小儿大哭不已。

  眼前不是那个疯道人又是谁?

  他伸出手,一把想要抱起小儿,却发现那幼小的拳头紧紧的抓着母亲的胸襟,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转头似祈求又似愤怒的看着疯老道。

  “痴儿,你母亲在昨夜受伤之际,就已内脏全碎,能支撑陪你到现在,已是超越上天的一股意志在支撑,她早该去了。你该放她放心的离去,这般让她不安,是为不孝。”

  “哇...”回应老道的是一窜哭声,万般不舍,千般不愿。

  这才是孩童应有的姿态,没想到仅仅一月,这个上天之子,就开始如凡间的孩童一般。

  终究,疯老道还是把他抱在了怀中,看着他心情复杂的说到:“你应天命而生,最是一颗剔透玲珑心,无尘无欲无挂念。没想到,你执意要提前来到人间,仅仅一月,心中就已种下情根,万般情欲缠绕。你说,这世间的情到底是什么?仅能缠住你的剔透玲珑心?”

  “你说,你天生就一颗我等修习数载而不得之心,为何如此容易融在红尘万丈中?”

  “你说,是否没经锤炼,只是一颗胚子?任你天命之子,大罗神仙,一样逃不过情劫?”

  “是了,没有拿起,哪有放下?”

  “小爱不生,公道何来?”

  “是了,是了....”

  老道抱着小儿的身影渐行渐远,却在顷刻之间,又快速的回到了那棵树下。

  轻轻的放下小儿,忍不住一声叹息:“罢了,未曾想到你的执念已经深到这般地步,对于皮囊肉骨也多了这般执着,你且等我片刻。”

  说话间,老道的身影就已在镇外的小树林,脚步飘忽之间,身形就已不见。

  小儿已经没有流泪,黑白分明的大眼之中,是安静耐心的等待与一直压抑的一座可怕火山,没有任何的生物感靠近他,就包括虫鱼飞鸟。

  半个时辰不到,老道回来了。

  手中却是提着一个大的包裹...小儿盯着老道,老道在小儿面前打开了那个大包裹。

  其中赫然是一句血肉尽去的骷髅,只有骷髅手中紧握的一片破碎的铜镜说明了骷髅主人的身份——聂达仕。

  小儿先是一缕微笑带着安慰,接着又是放声痛哭。

  疯老道也不理会于他,只是用脚一跺,方圆一米左右的地面就起了条条的裂痕,随着他的一个手诀,一声咒言,尘土飞扬之中,一个不大也不小的坑洞出现在了小儿与疯老道的面前。

  “你若看够了,我便葬了他们。”疯老道看了小儿一眼。

  小儿的双眼中是无尽的平静,可是疯老道却是心惊了一下,他从这种平静之中看到了熊熊的烈火在燃烧,一种刻骨的仇恨已经附会在小儿的灵魂之上。

  莫非这也是天意?

  疯老道不敢再想,伸手把聂达仕夫妇的遗体放入了坑洞之中,用黄土埋葬了他们。

  最后一捧土,那小儿竟然爬出了襁褓,用小手抓起了一捧小小的土,亲自爬到坟头,亲手添了上去。

  看得疯老道又是一阵叹息。

  小儿回头看他,疯老道开口说到:“妖蛇昨日种下的因果,纠缠颇深,但最重要的是种下了你与它之间的一颗因果种。就算我拿回了你父亲的尸骨,我也不便插手,亦不能插手,这天地间还有许多制衡。”

  小儿安静了,静静的躺在坟头,转头最后看了一眼已是在阳光白云下的残破小镇。

  今日,天气晴好,疯老道终究抱着他离去。

  红尘万丈,他抱着他一路走入了繁华。

  人间大城,边陲小镇。

  青山险峰,江河湖海。

  转眼,已是一月过去。

  一小叶扁舟,等在了一条不知名河流更加偏僻的支流,他抱着小儿跃上小舟,口中说到:“我们要暂别人世了。”

  小舟舟头,行舟的老渔夫唱起了一曲神仙歌。

  小舟远处,消失在曲折蜿蜒支流之中,撞入了重重斜斜远山环抱之中。

  一个晴朗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天赋惊人,却一生多劫。旁人却是帮你过不了的,但又如何?能阻我爱你,怜你多一些吗?能阻我教你,引导你少尽一些心吗?哈哈哈...老天爷不能。人心若大,无限大...大过天!我要与你的珍贵,天也夺不走。徒儿,是吗?”
  无名峰的半山有一处瀑布。

  冬日细小,夏日却是气势如虹。

  瀑布之下有一处不大的浅潭,常年波光粼粼,水质清透,潭底卵石密布,时而有游鱼窜动。

  沿着浅潭缓缓而上,是一处苍翠树林,其中不乏参天枯木,郁郁葱葱。

  树林之间有一石崖突兀而生,如利剑参天,崖头却突然山势一柔,有一个平缓石台,远看如同斜依着瀑布。

  石崖之上,是一座简单的院落,原木搭建,透着古朴的气息。

  这就是疯道人所居之处。

  从他抱回小儿,转眼已是三年,天赐之子,资质岂是常人能比?

  半岁修习,两年半的时间,竟然已经练气小有成就,惊动山门。

  “阳生,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去那游龙峰听师祖论道,你若再贪恋浅潭游玩,怕是要误了时辰。”斜坐在石台边缘,疯老道穿着一件儿半敞开的道袍,拿着一个鸡腿,口中唤着阳生,眼睛却盯着天上的游云,并不是太过在意的样子。

  可随着他的话音一落,石崖下的浅潭却传来了‘哗啦’一声破水之声,一个小小的脑袋探出水潭,快速的朝着岸边游来。

  上岸之时,两条尺许长的鱼儿被他随手扔在了岸边,抬头望着正在看浮云流动的疯老道,开口竟是:“师父,你说这鱼是要煲那鱼汤,还是烤着吃?”

  这声音气度沉稳,却还是难掩那童稚之音。

  原来从这浅潭之中上岸的不过是一小儿,可远远看去,都已能够看出他小小的身躯结实而有力,从身高来看,大约等于那世间5,6岁的孩童。

  这就是当初被疯老道抱回的小儿,如今已是三岁。

  被山门师祖赐名聂焰,字阳生,道号长悟。

  名下之意,已堪破他一生将会性烈如火,与五行之火相亲。

  而长悟则是对他一生之要求,如同后世《葬花词》有一句葬花词一般‘质本洁来还洁去’,生来一颗剔透玲珑心,能够最终堪破红尘万丈,还一颗剔透玲珑心。

  “若是不悟,生生世世同样不可规避轮回之苦。”

  听见阳生的呼唤,疯老道想的有些入神,低头却是看见两尾银色的鱼儿在石滩上不停的跃动,似是用力挣扎想要回那石滩。

  疯老道不禁微微一笑,一个翻身,竟然从那石崖直直的跃下,如同一只展翅的大鹏,带着呼啸的风声,只用脚尖小小的借力,不消片刻,人已经到那浅潭边上。

  “听你的意思?今日师祖讲道,是不准确去了?”疯老道面带笑容,咽下了最后一口鸡腿,说话间已经到了小聂焰的身边。

  打量那两尾鱼儿,却是无名峰这条河流溪涧才特有的细银麟鱼,肉质细嫩少刺,鲜美无腥,堪称极品美味,只是罕见了一些。

  “不去,又是讲那什么天道感悟,却没有什么具体的术法可讲。不去,不去。”面对疯老道的询问,小聂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儿,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转,却是连番摇头否定。

  疯老道看着小聂焰心中一声叹息,这里到底不是真的上界,说是避世远离人间的地方,不沾红尘种种俗事,但到底还是在这人间红尘万丈之中,这天赐之子的不凡在这人间侵染的三年,已经越来越褪去了那股天人灵动之感,像是一个世间的孩子了。

  一颗剔透玲珑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真正的入世,怕的就是这种不沾尘埃之心,才是真正的情劫难过。

  就如一张白纸,不写画倒也罢了。

  一旦写画上一笔,更容易体现出浓墨重彩的味儿。

  如今,便是已经表现出来了。

  对那降妖除魔有着深刻的执念。

  再一念,想到底也是天赐之子,若是冲破了大脑的桎梏,想起种种,特别是婴孩时一番遭遇,这世间怕要再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这老天爷,降临此子到底何意?

  疯老道心中念头重重,面上却是不表现出来,而是拾起两尾细鳞银鱼扔出了浅潭之中,那鱼儿极其灵动,一入水,便是摇头摆尾一个转身,荡开一阵波纹以后,就已经游得远了,再捉住已经不能。

  “师父,你扔了我的鱼,这鱼可不好捉,我等了好几天呢。”聂焰不满,小脸鼓起,红润的脸色儿,显得红彤彤的可爱,却也难以遮掩入鬓的眉尾,挺直的鼻梁带来的一股锋锐之气。

  若非是那黑白分明的大眼还有一丝柔和天真之意,只怕这小小三岁的孩童,就有一股让人难以接近的冷漠气势。

  “我前日对你说什么?万事皆有度,以克己贪。这细鳞银鱼,一月吃上一次就好,这个月我们已经喝过一次鱼汤,你再捉上来,我就应允你吃了吗?”疯老道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变得严肃了几分,郑重的对聂焰说到。

  聂焰却是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了一眼师父,口中却道:“心中分明想吃,去克制了,也不是真的就不想了,那表面功夫又有什么意义?”

  疯老道眉头一皱,看来开智太早,心智早熟,灵气十足也不见得是一件完全的好事,此子若不能在山门好好被引导,那如火之性怕是要焚烧整个大地。

  “若不克制,那便是任其发展吗?”

  这般问话,让聂焰一时语塞。

  而疯老道却是上前牵住了聂焰的手,说到:“这就好比在一件事情未做成之前,可以做那诸般的准备,防止事情会变得更加糟糕。一颗心未真正感悟之初,没有直达其本,却可以克制自己的行为,语言,而不是任由欲望控制自己,就是那诸般的准备,懂了吗?”

  聂焰皱起了自己的眉头,似乎对师父的话有所悟。

  疯老道却是说到:“阳生,你已经错过了师祖多少次开坛讲道了?”

  聂焰却是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小声说到:“算来已有八次。”

  “今次又不去?”疯老道停下脚步,斜睨着聂焰。

  “不去。”聂焰底气不足,但到底还是不想去,若不甘愿去听,坐在那里也没有任何的效果,这种直来直去的自我自小就已体现在他身上。

  “也罢,那就不去。”难得的是,疯老道不知为何,却是应允了。

  换得聂焰一阵欢呼,师徒二人携手同归那石崖之屋。

  转眼,已是夕阳漫天。

  而今日,疯老道不让聂焰前去,也是有其深意。

  此子三岁已经练气有所小成,而有的术法却是越早传于他越好,因为越是高深的术法,所需的领悟时间就是越长,此子除妖之心已经根深蒂固不可扭转,这事也是在行天道,所以疯老道暗下决心传那《镇妖十三篇》与此子。

  原本心中忐忑,这是山门压箱底的几部秘术之一,不知师祖是何意?

  却不想师祖在他开口之时,便已应允,实在出乎疯老道所料。

  要知惊天秘术传与三岁小儿,听闻就如同一个笑话一般,疯老道根本就没有把握师祖会答应,只是想要先提起此事,让师祖在日后能够应允。

  于是,聂焰初满三岁。

  终开始修习《镇妖十三篇》惊天大术。

  初篇《刺魂篇》小成于聂焰六岁,震惊整个山门,已是有有心人开始揣测此子出身不凡,但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明示。

  山中修行无岁月,时光却偏偏如流水一般不可追。

  转眼,又是七年的岁月。

  在这七年当中,与聂焰相处最多的自然是那疯道人,除此之外,整个小道界,聂焰只熟悉一位徐师伯和徐师伯的两位弟子,其余修者,只是泛泛之交,甚至连名讳都不曾知。

  但这里是哪里?是称为小道界,这天下间最顶级神秘的山门,本质是一个避世的山门,在这里清修的道人百数有余,规矩宽泛松散,只有一条铁则不可动摇。

  一旦出了此界,若想要再回来,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除非在人间已经有了超然的声名,天大的功德,才可重回山门清修。

  除此之外,只要不违那天道,任你翻了天去,也不会理会与你,不认识山门诸多同道又算什么?

  是夜。

  聂焰阖上了手中的书本,忍不住喃喃自语:“没想到世间流传的XX,竟然是师叔祖的弟子,也不知道他会山门没有,倒是想要一见。”

  他手中的书原是一本杂书,是师父从山门借来,与他消磨闲暇时光。

  书中记载的是一些山门的历史,往事,出彩的人物。

  聂焰一看之下才惊叹,这世间名声显赫的修者,甚至成为传说的修者,竟有半数出自小道界,少年心中如何不心驰神往?

  却就在惊叹之余,木屋大门被推开,不用回头,光听那有些散乱的步伐,就知道是疯老道回来了。

  “师父。”聂焰回头,嘴角自然带起一丝笑容,多年的山门岁月,说是和师父相依为命也不为过,显然师父是他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一位。

  “嗯。”疯老道随口应了一声,却是在桌上随手扔下了一些物事。

  却是一些药草丹丸,随意一样,在人间都是了不得的宝贝,在这里却是山门分给众修者的资源,谈不上多么珍贵。

  聂焰见状,自然的去收拾了起来。

  修者修行,如果条件允许,自然不能断了草药丹丸,以强己身,只是收着收着,就觉奇怪无比,怎么这一次师父领回来的东西如此之多?早已经超过了往日的定例。

  “师父,这是?你立下大功了吗?”聂焰心中好奇。

  疯老道却是深深的看着聂焰,说了一句:““今日,你一位师叔祖开了大阵,一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所以,我就领回了这些,往后每一月我们师徒的定例都是如此。具体的说来,我的定例是不变的,多出来的却是你的定例。”

  “这是为何?”聂焰心中隐约生出一股不安的预感。
  面对聂焰的问题,疯老道短暂的沉默片刻。

  又是一个早春时节,在这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滴滴答答’下起了丝丝细雨。

  烛火旁,木桌上,他轻轻推开了聂焰,开始自己动手来整理这些草药丹丸,聂焰不急,就在一旁等待着。

  “开大阵,山门每十年必然举行一次。从你入山门到现在,也是刚好十年。这个大阵一般用来推算山门的以后十年,也会粗推一下门下众人的命运。五年以后,你会第一次去参加开宿慧的法事,到那时,也就是你下山之际。”疯老道把一捧草药不紧不慢的包进油纸包,总算说出了这番话。

  聂焰的神情先是平静,接着却是一抹难以置信,望着疯老道说到:“莫非师父,你要赶我下山门?离开这小道界?”

  “我岂会赶你下山,这一切是你自己的命运。”疯老道望着聂焰平静的说到。

  “那好,我知道了。”聂焰对疯老道轻轻点头,开始帮着疯老道一起收拾桌上的一切。

  只是也不知道今晚是否‘倒春寒’,这细雨下着下着就很凉了,就像冬日里的雨。

  回到屋中,聂焰辗转难眠,莫说入定,就算要放开了睡,也是不能成眠。

  起身,推窗,夜色把整个如同仙境一般的小道界彻底的掩盖,只剩下群山的剪影。

  离开师父,他从未想过。

  就如离开了这片小道界,他又该往哪儿去?

  这件事情,疯老道说起过一次以后,就再未提起。

  仿佛是一个默契,聂焰也再未问起。

  山间的日子平淡,平淡到有些寂寞...师徒二人相依为命,却也不觉得难熬。

  这一日,徐师伯携两位弟子来喝过酒以后,聂焰才发觉,凉酒已经不能入口,需温过才好了。

  抬头看去,石崖前的瀑布早已成了细小的微流,瀑布之上的河流也已冻住,偶尔一块浮冰会从上方落下,落入长年不冻的浅潭之中,溅起一团水花。

  远山近水,或多或少都覆盖了一层薄雪。

  唯一不变的就是那笼罩在小道界的一层层如烟薄雾。

  岁月不可细算,自己在这里已经呆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了?聂焰看着远方有些恍惚。

  师父的脚步声却打断了他的沉思。

  “焰儿,沉骨汤已经熬好,随我去后院吧。”出现的不是疯老道又是谁。

  这番年月,他的酒量越发的见长了,把徐师伯灌了一个半醉,自己却一点事情都没有,甚至没有耽误帮他熬那沉骨汤。

  所谓‘沉骨汤’,是小道界‘九汤’之一,是顶级的香汤。

  作用在其骨,长期的侵泡沉骨香汤,可以让骨沉如铁,坚韧强悍无比,强其骨,才能强其筋肉,这也算是一个根本。

  早前,聂焰所用的香汤绝对不是沉骨汤那么顶级的存在,直到那一日师父领回了那么多‘定例’以后,聂焰才开始泡起沉骨汤。

  随师父来到后院,果然后院的小池之中已经是蒸汽腾腾,沉骨汤中特有的一股异香味弥漫在整个后院。

  升腾的蒸汽和薄薄的白雪相映成趣,聂焰看得开心,忍不住麻利的脱去了身上的衣物,一个扑腾就跃入了后院中的小池,畅快的游动了一下。

  小池不大,如何经得起聂焰这般折腾?眼看着有不少香汤就要洒出池外。

  站在不远处的师父一个掐诀,那些扑腾而起的水花,竟然又变成了一股水流,重新落回了池中,洒了聂焰一个满头满脸。

  “师父,你就是那神仙中人。”聂焰忍不住大笑了几声,难得的冬阳之下,少年的笑容纯真,洁白的牙齿,飞扬的眉眼,极具感染力,让疯老道也忍不住跟着微微一笑。

  从小到大就爱看那师父掐诀施术,就如同小孩子看戏法。

  也忘记了有多少个夜晚,自己因不听话被师父惩罚以后,或者在受了什么委屈挫折之后,师父就会施展一个小术法来哄他了。

  只不过,如今大了,这样的机会越发的少了,只是陡然看见,还能回忆起小时候这一点手段带给自己的快乐。

  “成何体统,都是少年人了,还如此不沉稳。沉骨汤珍贵,岂能这样用来浪费?今日罚你多泡半个时辰,不把汤中药力吸收的一丝不剩,不准离开这小池。”看着聂焰,疯老道收起了那一丝微笑,故作严肃的走来,坐到了小池之旁。

  在那里有一个大大的竹编筐兜,里面装着一些洗干净的,却显得有些陈旧的衣物,和一些针线,聂焰自然认得,那是他小时候所穿的衣物。

  如今,早已穿上了小道界的道袍,那些衣物也是用不上了。

  只不过,小时候调皮,满山乱窜,这些衣服再是耐磨,也被聂焰弄出了不少破口,也记得每一次师父都会很在意,见他衣物有破损,必定惩罚一番。

  慢慢的,聂焰也懂得了爱惜衣物。

  却发现,早已经没了小时候那‘特别的’不同于门人的衣物可穿,剩下的都是道袍了。

  面对疯老道此刻的严肃,聂焰并不放在心上,师徒相处十几载,他早就摸透了疯老道的脾性,若真的发火,非但不是此般严肃的脸色,反倒可能是笑容满面,就像一只‘老狐狸’。

  他用擦澡布在脸上畅快的抹了一把水,笑说道:“师父就是贴心,怎知道徒儿嫌这天气寒冷,想要多泡泡这沉骨汤?”

  “哦?既然如此,那晚饭时间你也泡在这里吧。今日你徐师伯抓来了一只野兔子,听说是偷食山门药田的那一窝野兔终于被抓住了,分得的一只。食山门药田药草所长大的兔子,想那滋味...啧啧,更别提其中的滋补了。另外,我为招待你徐师伯,也抓了好些细鳞银鱼,一番酒饭下来,还剩了好些。浪费总是不好,今晚我一人吃了罢。”疯老道不动声色,从那竹筐里拿起了一件聂焰小时候的衣物,有些笨拙的穿着针线,一边穿着,一边说到。

  “啊,师父不要,徒儿知错。”聂焰怪叫了一声,赶紧作揖讨好,又少不得从疯老道手中接过针线,帮他穿针引线。

  这师父平日里,耳聪目明的样子,怎么到了穿针引线的时候,却是眯着那眼睛,犹若看不见呢?

  想到这里,聂焰不禁抬头看着师父。

  发现,几载的岁月过去以后,师父到底还是老了一些,之前花白凌乱的头发,如今已经快要接近全白。

  脸色虽然红润,但额头眉眼之间,已经有了不少的纹路。

  “师父,你...”聂焰心中有些激动,是一种疼痛的激动,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疯老道斜了聂焰一眼,说道:“是想说,我怎么老了一些?”

  聂焰沉默,把手中已经穿好的针线递给了师父,师父接过却是坦然的说道:“除了神仙,谁能免于一死?就算那神仙,也难免有损落的一天。修者所求最终,无非长生大道,但这一点,莫说是我们这尚在人间的小道界,就算那神秘的所在,好像随时可以触摸的那个地方——道界之中的修者,也不一定能触摸到那无上大道。”

  说罢,师父叹息了一声,看着聂焰说道:“所以,不用在意。老了也就老了,死了也就死了。不为结果,只为这一生有所求过便已足也。”

  “师父,你莫给我将这些大道理。我听不进去。”聂焰心情有些沉闷,重新泡入了那小池子之中。

  他没有多余的愿望,但愿此生能够长伺师父左右,便也觉得满足了,日子这样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疯老道却是不理他,只是接过了针线,开始缝补手上的一件小衣。

  到底是男人,并不擅长做这个,针脚时不时就会显得有些不整齐,甚至歪斜。

  但疯老道却给了这件事情十足的耐心,缝补的不好,有挑开来重新补过。

  师徒之间的气氛安宁而平静。

  聂焰到底是那少年心性,很快就忘记了之前的不畅快,转头看了一会儿师父缝补衣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觉得无聊了,忍不住对疯老道说道:“师父,你缝补这些衣物是为何?我早就已经不穿了,莫非你要收一个小师弟?”

  若真的收一个小师弟,那便好了。

  疯老道闻言却是一愣,说道:“在这小道界,够资格当我弟子的不足五指之数,在那人间,更不知道能有几个?我的术法多主杀伐,若不是天定,若不是心性极好,根本不可能成为我的弟子。”

  “那师父你缝缝补补,却是为何?”聂焰忍不住好奇问到,这件事情,师父已经进行了半年了。

  只要一有那空闲,必定在这里缝缝补补。

  奈何手艺太差,又讲究要缝补的完美,直到如今,也没有完成这件事情。

  疯老道沉默,继续缝补着衣衫。

  “是为修身养性吗?”聂焰不甘继续追问。

  疯老道缠不过聂焰,终于是放下手中的衣服,看了一眼难得的冬阳说道:“这个冬天过去以后,你便已经十五岁了罢?”
  疯老道陡然提起这个问题,让聂焰忍不住心中一冷,接着就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刺痛。

  这种不痛快,让他忍不住猛浇了几捧水在脸上,撇嘴,赌气并不回答疯老道的问题。

  有的事情不提起,并不代表忘记。

  聂焰如何能够忘记,师父说他开宿慧以后便要下山的事情?又如何能够忘记那个夜晚,春雨微寒,一夜难眠,在窗台前坐了一晚的往事。

  他不答,疯老道也并不追问。

  仿佛手中的衣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聂焰看得生气,忍不住一把夺过了衣衫,却不想用力稍大,刚刚缝补的那处口子又被扯大了一些。

  “你!”一直还算平静的疯老道终于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怒气。

  聂焰那如火的性子在如今早就表现了出来,顶着师父的怒火毫不畏惧的说道:“你若不抛弃我,赶我下山?我如何会离开你身边?!这些年,我一直不闻不问,努力修习,也不忘你所在意的品性,希望有一日你能念我师徒二人情分,不要再有这种想法,能够让我长伺于你身边。可你终究心硬如石,莫非只有这样,才能展现你是一个能够斩断七情六欲,堪破红尘的修者吗?”

  聂焰一番话,说的疯老道眉头紧皱,刚要发火,却又看见他通红的眼眸,终究是叹息了一声。

  把那件扯坏的衣服小心的收进了竹筐里。

  聂焰从小池中长身而起,忍不住心中的痛苦和愤怒,抓起那件衣服扔进了还在冒着蒸汽的小池之中,说到:“也罢,我一个弟子在你眼里,或许不如这件衣服重要!你何不让剪烂了这小道界所有人的衣服,让这些破烂衣服任你修身养性?”

  疯老道也不管聂焰,只是跳入池中,拾起了那件小衫,说到:“为师常让你修身养性,皆因你性烈如火,暴烈难驯!原本这番心性绝对不适合修习我这杀伐之术,却因你难得一颗赤子之心,心性纯正!或许天地就需要你这样一个嫉恶如仇的敢杀之人来匡扶正气。”

  说话间,老道已经从池中走了上来,顾不上湿淋淋的衣服,而是望着聂焰一字一句的说到:“可我是你师父,不是那天地。你匡扶正义,心怀天下无辜百姓,我会为你骄傲。但于我来说,我不需要一个这样的弟子一定要让我骄傲。我却是担心你如此的性子,难免会做出让自己悔恨的事情,到时你会心痛,为师也会难受。是以,才会让你修身养性。”

  “师父!”聂焰狠狠的抹了一下眼睛,已经少年英俊的面上,却难掩那股悲伤。

  若是如此待我,怎肯忍心赶我下山?

  这一副画面似乎带着双重的心痛。好像生生世世都难逃这种悲伤,更会追悔一般。

  疯老道却是没有理会聂焰,只是把手中的小衫举在了聂焰的面前:“你能一定保证,今天扔去这件小衫,日后就一定不会后悔?记住今天的事情,以后并不奢望你能三思而后行,理智百般思虑,原本就不是你的性格。却但愿,你既然已是如此性格,就要更加敢爱敢憎,敢错敢认,既然已经是那烈火,就要有那漫天也无惧无悔的气势。”

  聂焰仍旧不知道这小衫背后到底代表什么?但师父的一番话却是郑重记在了心头。

  而疯老道却是有些意兴阑珊,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收拾好了竹筐,就离开了后院,只是踏出院子之前,他突然回身看着聂焰:“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斩妖除魔,成为那斩杀世间妖物的英雄。”聂焰不明白师父为何提起这个,却是下意识的喃喃自语说到,仿佛一种本能。

  “如今,你已经是甚少提起了,但是不是如同本能一样的,还未忘却?”疯老道目光深沉的看着聂焰,然后摇头说到:“可你却一定不是为了当那英雄,你的一颗心如那一张白纸,一开始遇见什么了,变会沾染上什么。玲珑剔透,污垢自然沾染不上去,那情却怎能是污垢?”

  “师父,你在说什么?”聂焰分明就不懂疯老道的话,只道今日师父像是有一些不对劲儿?

  疯老道却摇头:“你很快就会想起。而我曾经置身事外看你,情关难过,相处十余载,你也把我带入了其中。我或许更上层楼,或许此生就陷于此,但这些岁月,为师可提早说与你,为师无悔。”

  “师父...”聂焰喃喃的叫了一声。

  疯老道却是早已经离开,只剩下后院的木门‘吱呀’作响,仿佛它也想诉说这些年,师徒二人在这石崖院落之中的故事。

  随着冬雪的消融,春日的生机就这样徐徐道来了。

  聂焰出生就在冬春交汇之际,一转眼,也已经十五岁了。

  今日,师父的踪影是越来越难见着,很多生活上的琐事,甚至都是拜托徐师伯的道童来照顾聂焰。

  只因为他要全心为聂焰的第一次开宿慧前往小道界的中心祖山,小龙峰去做那准备。

  开宿慧无疑是小道界的第一大事。

  此生能成为修者的,全是那有天分,有灵根,有宿慧的人,否则怎么也不可能顺利踏上修者一途。

  何况小道界之中全是那顶级修者呢?

  而宿慧是什么?是数世累积的智慧和心得,心性....开宿慧不一定是要想起了什么前尘往事,前世种种!

  却是把数世累积之所长开发出来,充分所用。

  再不济也会提高悟性,智慧!

  但表现方式又各有不同,有的人开了数次宿慧可能只是提升了一丝悟性,有的人却是在开了两三次宿慧的情况下,就能看透前尘,得更多领悟与智慧。

  却鲜少有人能在第一次15岁左右开宿慧就有所得。

  聂焰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在意他这一次开慧,毕竟是第一次啊!也不明白师父为何偏偏就选在此际,会让他下山?

  想起这件事情,聂焰就觉得意兴阑珊,这一下山,不知何时才能回这小道界之中?

  经过了那一次的交谈,聂焰心中早已经没有了怨,只猜测师父恐怕另有深意也未知?只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做下那惊天功劳之事,早日回山,从此清修,再平淡度日,守在师父身侧。

  此时,徐师伯家的童子已经提来了新鲜的山泉,倒进正在熬煮的沉骨汤之中。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有些陶醉的闻了一下沉骨汤的香气,转头笑着对聂焰说到:“聂哥,真是羡慕你,在山门之中定例不仅远高于门人,这番年纪沉骨汤都已经泡了几年。”

  聂焰正在研读领悟一本术法之书,忽听闻这小童这样提起,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有些好奇的问到:“这定例倒也罢了,我也不知道我这多是多多少?代表什么?可是这沉骨汤也只是九汤之一,还有另外八种,很是新奇吗?”

  “聂哥,这哪里是新奇?!这分明是珍贵!别看山门有九汤,但这九汤是传说上古大巫流传下来的‘天方’,就算那师叔,师伯级别的人物,一年得泡一次,都算奢侈了。到了师祖,师叔祖那一辈一月能泡一次,也是莫大的机缘了。当日,师祖开山门密室,让你师父为你选九汤之一,就已经震动山门。却不知为何你师父偏偏选择了下三汤。”童子一说起这秘辛往事,滔滔不绝。

  却听得聂焰愣在当场。

  他以为自己在这小道界极没有存在感,甚至常常连师祖讲道也推脱不去,门人弟子不认识几个,却不想师门会如此重视于他?

  只是...聂焰想到这里,不由得抬头问到:“下三汤又是什么?”

  “下三汤就是指九汤之中作用于身体的啊,但修者不是更加注重‘灵’这一方面的吗?若是要选,那下三汤未免有些鸡肋了,不知道你师父为何做此选择?”童子说话间,也是不解,又把另外一桶山泉水倒入汤中。

  聂焰彻底的无言了,看来师父瞒着自己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这下三汤的选择又是为和什么?

  莫非要自己开慧以后,才会彻底的告知自己吗?

  可那童子到底是个小孩童,有些多嘴,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不过聂哥,你也应该得这待遇。我听我家上人(徐师伯)说起,你是那天命之子呢。”

  天命之子,莫非就是师父要自己下山的原因?

  聂焰心中好像有了一些答案,但终究不是确定,只能藏在心头。

  如今,莫说去问师父,他说不说这个问题...而是连师父人影都不见。

  就这样,又过了十日。

  疯道人终于回到了那石崖之上,已经快一个月不见他的聂焰,忽然发现此刻站在门口的师父,像是衰老了十岁不止。

  “焰儿,明日,便是你开慧之日。”师父有些憔悴,连声音都显得疲惫,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这样。
  所谓开慧,是在小道界之中最大的一处阵法之中进行。

  而这处阵法传说中,不是由任何人来绘制的,而是天然有十八道阵纹纵横交错,形成了整个阵法的基础。

  后来人只是研究透了这十八道阵纹,在此基础上,逐渐完成了这个阵法。

  甚至传说小道界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地方,皆因这个惊天大阵。

  阵名——道界之阵。

  而开宿慧只是阵法其中一个功用而已。

  阵法是公平的面相整个山门的门人开放,却因启动开慧时,每人的体验皆是不同,所以也没有一个例子尽可通用。

  也因,开阵耗费实在惊人。

  所以,小道界对于此阵也有规矩。

  入阵之后在什么位置,论对山门之功,进行先后的选择。

  而那一部分阵法所耗资源,则由自己提供,若没有合适的材料,可以用对等的材料交换等等。

  总之,若是拿不出相应的材料,机会位置自然都让给下一任。

  不过,不管这道界之阵是如何的没有规律,千百年来,在小道界之中的修者还是大致知道了一些经验。

  就比如就开慧来说,自然是越靠近阵法的中心越好。

  至于材料,不是不可以用替代的材料,但若能用上完全规整的材料,效果自然是最好。

  因为这些原因,每一次的开慧都是小道界之中的头等大事,甚至这一次开慧还未开始,就有人为下一次的开慧做准备了。

  小龙峰。

  整个小道界的中心之峰,山门之中所有最顶级的修者清修之地都在小龙峰之上。

  这却是聂焰入门十五年来,第五次踏上小龙峰。

  前四次都是因实在推脱不过,被师父捉来参加师祖的开坛讲道,而这一次却是万万不可错失的第一次开慧。

  经过了早春的春寒。

  如今已经是人间的阳春三月,整个小道界也不可避免的进入了生机勃勃的春。

  冬雪早已融化,整个小道界到处都是柔和的绿,点缀着姹紫嫣红的花,美不胜收。

  除了小龙峰!

  这座山峰异常的奇特,从其它较高的山峰看去,整个小龙峰就像一条蛰伏的灰色小龙蛰伏在地上。

  因为整座山上除了偶尔会出现一两颗苍劲的绿树,皆是灰色的石头,咋一看去就如同在一片绿色山峰之中的异类。

  但不要以为此峰如此就是缺乏生机。

  传说这小龙峰就是一条真正的小龙身死之处,只不过毕竟是华夏神龙,即便身死,也散发出了惊天的气场,满身的血肉让整座山峰的灵气和生机几乎浓郁到化为实体。

  一般的植物岂能在这样的山峰上生长?就算人也知道,太补则过。

  所以,小龙峰之上,只有极少的植物,但每一颗都尽皆不凡。

  这小龙峰就是小道界之中,中心的中心!

  聂焰此时已经随着疯老道沿着石阶,攀上了小龙峰的封顶,道界之阵就在这封顶之处,平日里由小道界四位德高望重的师叔祖共同守护。

  如今开慧,阵法大开,就连天象都出现了一丝异样,阵法上空之处,蓝天显得薄弱,隐约有一丝丝金色的光芒透出。

  而几乎成为实质的灵气,在这里更是形成了一阵阵的旋风,在峰顶之上刮过,一般的修者绝对不敢在此处运气,怕是吸进去一口,就有爆裂一条经脉的危险。

  “焰儿,去吧。记住你的位置就在靠近那中心阵眼之处。为师告诉你的走法千万不要忘记。虽只是一处大阵,却蕴含天地至理,未尝不可以看成不完整的时空,迷失其中,恐怕神仙也难以救你出来。”站在阵法之前,疯老道挥手要催聂焰进阵。

  聂焰却是站在原地未动,只是静静的看着灵气之风刮过峰顶,飞扬起师父的头发,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完全找不到一根青丝所在了,不免心酸。

  “还不进去?”在这个时候,门人都已纷纷进入,开阵时间有限,疯老道又催促了一次。

  聂焰一念开慧之后,自己就要下山,忍不住喉头滚动,但到底也只是深深的看了疯老道一眼,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为一句:“师父,弟子这就去了。”

  “去吧。”疯老道神色平静,从怀中掏出了一壶常喝的果酒,冲着聂焰摆手。

  直到聂焰转身,一步跨入了大阵,身影消失在大阵之中,他的眼中才略过了一丝哀伤之色,到了嘴边的酒潺潺留下,润湿了胸前一大片衣衫,他竟似完全没有察觉。

  “看来此子,在你心中却是留下了一颗种子。他日如何,是否会成为你的心结,也是两说啊。”就在疯老道发愣间,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传到了疯老道的耳中。

  疯老道神情一肃,赶紧收了酒壶,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躬身便拜:“师祖。”

  来人却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穿着和门人没有什么区别的道袍,唯一显眼的却是手中所拿拂尘,拂尘丝丝丝飘动,像真实的存在,又若虚幻。

  拂尘的手柄看似普通的竹节,却又泛出金属一般特有的光泽,充满了奇异的色彩。

  只有疯老道心中清楚,那竹节就是普通的竹节,经过了师祖常年的温养,充满了师祖的灵气,才会有了如此的光彩。

  至于拂尘丝,那根本就是师祖的灵力所化。

  若在这个时代,登上真正的仙途,而不是那人仙,地仙一类勉强的说法,唯一的可能只会落在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老道,小道界的师祖身上。

  “不必多礼。”转眼间,那师祖已经到了疯老道的眼前,一步一行,看似缓慢,实则飘忽不定,一步便是一段长长的距离。

  聂焰几乎就是最后一个进入大阵之人。

  在师祖到了疯老道身前时,大阵就已经关闭了,天上的异象也已消失。

  疯老道起身,手执酒壶,望着神奇消失的大阵,神色深沉。

  “在想何事?”师祖就站在疯老道的身边,难得的对一件事情开口发问。

  “焰儿是天赐之子,原本就没有前世,又何来宿慧一说?且师祖断定他在开了这宿慧以后,就会自己执意离开山门,我这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啊。”这就是疯老道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如今在聂焰进入了大阵之中,终于可以畅快的问出。

  “也罢,如今天赐子已经入了大阵,正式踏入了他的宿命。有些事情说与你听了也无妨。所谓宿慧,是一般修者数世轮回所得,开宿慧也就是尽量发掘他们的所得。可是聂焰是天赐之子,不需数世累积,便已有他的能力!进入大阵,只是彻底的帮他发掘这些能力。你可明白了?”师祖简单几句话,就说明了聂焰进入那大阵的必要。

  透其本质,大阵就是开发潜能。

  普通人需要轮回多世,才有潜能深厚一说。

  天赐之子,却是天生便有。

  这两件事情本质上没有区别,唯一就是聂焰让人眼红的天分罢了。

  疯老道当然懂得了师祖话中的意思,但师祖只是解答了其中之一的问题,另一个问题却是半个字也不提。

  疯老道不由得冲着师祖躬身拜了拜,恳求之意溢于言表,师祖看了疯老道一眼,低声说到:“看来你还是在意不已,这心结能不能解开,也只能看你的造化了。原本在这小道界之中,你也是最有天分的几人呐!”

  “望师祖明示。”疯老道只是如此执言道。

  “开宿慧,多多少少会感悟自己的前生今世。聂焰并没有前生可以感悟,但今世所经历的一切,哪有看不明白的道理?他入凡尘以来,被掩盖的一切,如今都会拨开迷雾。如此说来,你明白了吗?”师祖一字一句的对疯老道说到。

  疯老道脸色大变,不由得倒退了两步,望着师祖说到:“师祖,真的就如此放他下山吗?原本焰儿就性烈如火,若是让他看分明了,那岂不是怀着一腔仇恨下山去。那...那...”

  说到这里,疯老道已经说不下去了。

  而师祖却是望着灵气之风吹过的天空:“天意岂能尽皆看透,老天如此安排,必定有其深意。你我只是推动者罢了,此子在之后的一切,我们已经不能干预。”
  开慧大典,在一般的情况下,只举行十五日。

  往往在第二日,就会在大阵洞开一丝缝隙,供大阵之中的开慧者从大阵之中出来。

  因为开宿慧这件事情,因人而异,有人或者只需要半天,就在大阵之中已无所悟,而有人却需要更多的时间。

  但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超过十五天。

  按说,开慧是在大阵之中呆的时间越长越好,因为呆的时间越长所悟也就越多。

  可聂焰却是最早出来的一个。

  在大阵洞开之时,他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大阵之外。

  这种情况让小道界之中的人不免议论纷纷。

  尽管此子同他师父一样低调,但天赐之子的名头同样是传遍了整个小道界,怎么可能第一个出来的是他?

  疯老道却很淡定。

  因为关于聂焰的一切,除了他和少数几位小道界的高层以外,别人并不清楚。

  聂焰原本就无前世,要的只是调动本来就属于他的天赐潜力,所需的时间原本就不会太长。

  “师父。”聂焰站在了疯老道的身旁,只是一日的时间,便已显得成熟了许多,只是眼眶有些泛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曾经出现的那座压抑的仇恨的火山,又再次出现了。

  “走吧,我们回去。”疯老道在这峰顶守候了一日,原本有千言万语想要询问聂焰,话到口中也只是一句回去。

  聂焰点点头,也不理会众人的目光,随着疯老道一起下山了,一路沉默,疯老道也不多问。

  直到回到了石崖木屋之中,聂焰才望着疯老道说出了第一句话:“师父,那些衣物可还在?”

  “自然是在的。”疯老道闻言点头,从屋中拿出了一个包裹。

  聂焰捧着包裹,手有一些颤抖,还是轻柔的打开了包裹,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十几套衣物,从婴孩的衣衫到六七岁孩子所穿的衣衫。

  全部被疯老道缝补好了,叠放在包裹当中。

  聂焰拿起衣物一件件仔细的看过,眼中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疯老道坐在窗边一口一口的饮着壶中的果酒,窗外是已经恢复了‘生机’的瀑布哗哗的水流之声。

  好一个春。

  从枯寂的小龙峰回来,这里盎然的春意分外的醉人,其实哪里用酒?疯老道迷迷糊糊的已经开始有些醉了。

  却看见聂焰默默的走在他身边,‘咚’一声就跪了下来,无言的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这番举动,让疯老道的酒醒了八分。

  他心中自然是明白聂焰这番举动的深意,原本想要阻止,终究却是无言的接受了,他了解聂焰的性子,此刻阻止了,或许他也会找一个时机,甚至在他不知晓的时候,跪下,磕完这三个响头。

  “师父,你的一番心意,到如今我才明白。也不怪师父一直对我有所隐瞒之事,让我有了这十五年安然的岁月。”站起身后,聂焰对疯老道说了这么一句话。

  疯老道眯着眼睛,举着酒壶,心中知道,就如师祖所说,这孩子怕是已经洞悉了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份。

  他原本想问问聂焰有什么打算?但事到如今,一切都是多余。

  在沉默了许久以后,疯老道从窗台上跃下,只是对聂焰说了一句:“想必你也是饿了,今日就由我来做饭吧。”

  聂焰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对着疯老道点点头,说到:“是啊,也好久没有吃师父做的饭菜了。”

  之前以为,开慧之后,免不了一场情绪上的狂风暴雨,谁也没有料到,日子却是一如往常。

  吃饭,修习,讲解,青灯之下相伴。

  唯一的不同只是,聂焰会常常坐在石崖的边缘,望着奔腾的瀑布发呆,膝上放着的是一套带血的婴孩儿衣衫,一顶虎头帽子,一张襁褓布。

  时日久远,当日那鲜红的血迹已经变为了浅淡。

  只是拿起轻轻摩挲,仿佛还能感觉父亲手掌的温度,与母亲怀抱的温暖。

  七日过去。

  这一日的聂焰依旧早起,却不再是像往日那般修炼,而是早早的上山去,砍了很多柴禾,堆满了柴房。

  又下到浅潭边,来回几趟挑水,装满了屋前那个巨大无比的水缸。

  生火,做饭。

  他和师父都会做这件事情。

  只不过身为修者,口腹之欲不算太过重要,所以也不是每日都会这样,只是在小时候这里才会每日都有那炊烟。

  现在想起,这七日倒是每日都有做饭,只是做饭的是师父而已。

  聂焰的手脚麻利,熬好的药粥,清水煮的野鸟蛋,加上三碟山中的野菜腌制的小菜,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完成了。

  如同往日一样,把饭菜摆在木屋前的石桌上,却发现师父拎着酒壶早已经坐在了石崖的边缘。

  “师父,吃饭。”聂焰招呼了一句。

  疯老道点点头,走到石桌前来,师徒二人相对无言的吃着,聂焰拿出了一个小包裹,对疯老道说到:“师父,这里面是我小时候的一套衣衫。你若想留下,弟子便留给你。若是不想,我就带走了。”

  疯老道早就料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却不想真的到来时,会是在这样的清晨。

  他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聂焰!

  这一走,代表缘分已尽,留下衣衫又是何用?徒增心中的烦恼与牵挂,于修行不利。

  但他还是有些颤抖的伸出手来,接过了聂焰手中的小包裹。

  在此时,他哪里还有平日里得道高人的那番风度,倒像一个普通的残年老人,打开包裹,看了一眼包裹之中的小衣,嘴上几乎是无意识的念着:“是了,第一次穿这套衣物的时候,你才这么高?”

  说话间,疯老道又无意识的比划了一下,聂焰在那个岁月的高度。

  聂焰却再也不能控制心中的感情,站起身来,重重的在疯老道面前跪下:“师父,当日你说我会下山,我以为是你会赶我下山。如今,我才明白,是弟子不得不下山,不管天命也好,命运也罢。弟子只明白,这胸中的怒火烧得弟子再多呆一日,都会化为灰烬。”

  “此前,弟子以为常伴师父左右,此生足矣。不想,是弟子忘了前尘往事。”

  “到如今,弟子只要一合眼,还能看见父亲当日冲过去的身影,能看见母亲是如何在树下抱我一夜。能想起两个哥哥何其无辜,小小年纪,便因我离开父母身边。”

  “弟子如何能够甘心?还有那一条条无辜的性命,难道就这样被无声息的吞噬了吗?这世间还有公理?”

  “我既然在山上修了道,学了术,开了慧,这一生所学便用来做我想做之事吧?我看不见我的天命是什么?那总是能感觉阻妖不会有错。”

  “师父,弟子这就要离开了。”

  说完,聂焰重重的响头磕在地上,疯老道却恍若未觉,半天才喃喃的问到:“这就走?”

  清晨的山风还凉,聂焰心中不忍,冲上前去抓住师父的双手,说到:“万望师父理解弟子。”

  此话落音,疯老道才彻底回神。

  在沉默了一小会儿以后,抽出了聂焰握住的双手,站了起来,说到:“也罢,去收拾收拾,我这就送你下山。”

  “弟子谢过师父。”聂焰再次重重的磕头。

  疯老道却已转身进屋。

  小道界地形复杂险峻,就算没有那护山大阵,一般人也难以闯入,因为很多地方就是绝地,不说普通人,就连修者也难以攀爬,穿越。

  而小道界之中的人进出一般都依靠秘道。

  但这秘道却不是所有小道界之中的人都知道,因为小道界的铁则是出易再回难,所以只有在小道界之中呆了五十年以上的修者才知道这条秘道,且不完全。

  真正完整的秘道,加上护山大阵的洞开之法,只有小道界的少数高层才知道。

  疯老道是其中之一,聂焰却不是,这一路他都被蒙着双眼,只能依靠着疯老道的扶持前行。

  这就是说,以后聂焰想要再回山门,也不得其门而入,甚至连山门在何方都未知。

  这番悲伤,常人难以理解,聂焰和疯老道也不敢去想。

  聂焰只是知道,待到解开双眼的时候,天气已经从清晨变为了星光漫天的夜晚。

  他和疯老道就停留在一道蜿蜒的河流之旁,这也是他来时的路!

  “师父。”聂焰轻轻叫了疯老道一声,却是远远的听见破水之声,想必是来时的那一页扁舟就快出现了吧。

  “此一别,红尘万千,再难相见。忘记我也好,记着我也罢,只盼你能好好的生活,做尽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疯老道看着聂焰,也是悠悠开口。

  “师父,若有可能,焰儿做尽那想做之事以后,定当回到你身边,长伺左右。”聂焰的眼中尽是真诚。

  疯老道却是一声叹息。

  此番一别,怕是永诀!





  宿慧问题,里面已经解答,好吧,今天的两更结束,大家看书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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