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侃金瓶梅

  一百三十七


  金莲和陈敬济的幽会地点,大部分时间是在金莲房间的楼上,西门家院子虽大房间虽多,不过要找个隐蔽场所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毕竟家里小厮丫环太多,人多眼杂,难免撞上,院子里就数金莲和瓶儿的房间相对比较独立,而且金莲房间楼上是堆药材和香料的地方,平时也没太多的人过去,这天两人正在楼上“心肝儿宝贝儿”地亲热得热火朝天,不想春梅上楼来取茶叶,走到楼梯口撞上了,春梅虽然知道金莲和陈敬济有一腿,但当面撞上也是吃了一惊,赶紧就回身要下楼去,金莲慌忙叫住了春梅,让她上来,春梅便向金莲保证今天的事情她绝对守口如瓶,看到了什么也都是烂在肚子里

  春梅是金莲的贴身丫鬟,算得上是心腹,不过金莲并不会因此就对她完全信任,她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要春梅和陈敬济当着她的面做一次

  春梅是金莲的贴身丫环,算得上是金莲的心腹了,不过到了这个丝毫不能出任何差错的节骨眼儿上,再铁板钉钉的关系也都比不上要挟的把柄了,把春梅拉下水,金莲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人生无常,命运难测,春梅和陈敬济,这两位新的主人公,他们自己或许也不会想到他们的第一次接触会是这样的充满戏剧性

  庞春梅,在《金瓶梅》当中,她是一个非常特别的角色,我们来看几个和春梅有关的细节:
  细节一:西门庆有一次要去如意儿那儿过夜,来金莲这里拿工具包,金莲开始死活不肯,后来不情不愿的把工具包让了出去又絮絮叨叨地提了一大堆要求,春梅直接说:
  “你管他(西门庆)干嘛?你说多了不但显得你小气还和别人结怨,由他去好了,别耽误我们两下棋”
  西门庆又去抱春梅,春梅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差点把西门庆摔了个结实
  细节二:有一次酒席金莲拿了些水果蜜饯准备带给潘妈妈吃,结果回房被秋菊偷了其中一个桔子,金莲打了秋菊,顺手把桔子连着另一个石榴送给春梅吃,春梅看也不看,说:
  “娘(金莲)你也别分了,都留着给姥姥(潘妈妈)吃吧”
  细节三:有一次金莲洗完澡,在房间里剪脚趾甲,春梅说可以弄一些新鲜的凤仙花过来染红趾甲,金莲便问哪里有,春梅说自己知道,然后去大院子里采来凤仙花捣烂了帮金莲染趾甲

  我们来仔细看一下这三个细节,这里面的信息是很丰富的,《金瓶梅》的三大女主角: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为我们呈现出的是三元的视角,虽然金莲和春梅的关系很近,但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金莲看上去是最离经叛道的一个,但骨子里她反而是最传统的一个,金莲从内心深处对男人有着无非割裂的依赖感,她自己的存在感一定是要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的,从张大户到武大,到武松,到西门庆,到陈敬济,不管这个男人是谁,不管这个男人是否令她满意,她都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停靠的支点,她自己没有办法独立于一个男人而存在;而到了瓶儿这里,显出更多的主动性,瓶儿更加倾向于去塑造男人,她也寻找男人,但更多的是通过自己的方式去把这个男人往自己需要的方向上去引导和改造,在这个过程当中,她也可以爱上这个她选定的男人;而到了庞春梅这里,情况开始产生质的不同了

  在中国文学史上,金莲和瓶儿这两个形象都是可以找到相应的模板的,金莲这种形象是最普遍的,一个典型的对应就是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这几乎是古代中国女人宿命的一个经典浓缩,而瓶儿呢,相对的模板比较少,比如和李靖夜奔的红拂,基本是万中无一的,但也不是没有;只有庞春梅,她是一个异类的存在,她从来都没有爱过谁,她是第一个在精神上完全独立于男人的女人形象

  所以春梅并不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角色,甚至还有点超前,不过我们还是可以从她本人身上对这种超前的独特性去追根溯源:这三个细节各有侧重,但传递出一个共同的信息:这个女孩儿早熟的让人害怕,同龄的秋菊偷主母的水果吃,结果很笨拙的被发现了,我们会笑话她手笨,但同时会觉得很亲近,因为这就是十几岁少女正常的表现;金莲要絮絮叨叨地争风吃醋,我们会嫌她罗嗦,但从她的角度出发也没问题,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在春梅这里,一切都弥漫在了如同啤酒厂中酒花发酵的味道之中,她身上已经没有了本该属于少女的活泼单纯也没有了属于女人对于感情的纠葛投入,她所呈现出的是一种完全独立于他人的自娱自乐的状态,就好像她为金莲挑选的染脚趾甲的凤仙花一样,这是属于自我的一种欣赏,相反的,金莲不知道哪里可以采到凤仙花,就好像她无法看到和男人之外的其他状态一样

  春梅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儿,悟性极高,她对于冷暖人生的体验较之常人倍加深刻的透彻,这是也是为什么她的心智远远超过她的实际年纪的原因,但是这种过分的早熟又实在显得很不可爱,我们甚至会觉得很唏嘘,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她的内心就已经如此的苍老,所以一方面春梅几乎是《金瓶梅》当中最不可爱的女人,但同时她的一举一动又是那么的令人着迷,我们在她身上同时看到了岁月发酵的迷离和自我升华的清醒,那么接近又那么疏离,这是一种奇特的魅力
  一百三十八


  金莲和陈敬济的地下关系,春梅不但守口如瓶,还暗中充当线人,不过这种事情想要完全瞒住外人也几乎是不可能的,消息的走漏一般来说都是从身边人开始的,金莲身边的春梅固然可靠,但她身边的另一个丫头,秋菊,和她可就不是铁板一块了

  春梅是当初月娘从自己身边拨给金莲的,而秋菊是西门庆花钱买来专门服侍金莲的,按常理来说,金莲更容易把秋菊发展成自己的心腹,可是颇为遗憾的是,金莲和秋菊的关系却非常糟糕,其实从金莲的个人魅力和天赋来说,她真的是那种人见人爱,天生就讨人喜欢的女人,但可惜有一个前提,必须要她自己愿意,就和那位接待不喜欢的人翻白眼,接待喜欢的人露青眼的阮籍一样,她对待自己喜欢和不喜欢的人的方式实在太过于情绪化,有时候,我们会禁不住为金莲想象一下,如果她待人的方式能够更加妥协更加圆滑更加世故一点,或许很多她面临的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不过我们也不用太多的为她惋惜,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那么她也就不是“潘金莲”了,宁愿把自己碰的头破血流也不愿意妥协,这份纯粹,这份性情,不也正是她自己的独特魅力所在吗

  金莲喜欢春梅,不喜欢秋菊,这种差别所造成的影响,就金莲的个性来说会被最大程度的放大,导致最终的差别也呈现出两个极端,心思极其活泛的春梅成为了死党,而心思极其单纯的秋菊变成了告密者,这是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结果,秋菊是一个很简单的姑娘,样貌简单,身材简单,才智简单,思维水平也简单,简单的人本来是很容易笼络的,因为他们缺乏思考的能力,一点微小的甜头就可以让他们献出自己的忠诚,然而金莲长期把秋菊当作泄愤的工具,整日打骂不绝,付出爱并不一定能得到爱,但施以恨一定最终换来恨,因此并不奇怪,金莲最终要为此付出代价,不管这个代价她一开始是否曾想到过,我们终将要为自己做的任何事情负全责

  七月十四日,雨夜,对于恋爱中的人来说雨总是浪漫的,不过对于偷情的人来说,却有点麻烦,为了避雨,陈敬济披着一条红床单偷偷进出金莲的房间,夜晚的红色总是显得醒目,很糟糕,他被夜间起身的秋菊看见了,秋菊第二天一早便来找小玉,把昨晚的事都告诉了小玉,自从玉箫被送到东京之后,小玉便成为了月娘身边的大丫头,秋菊的意思自然是想让小玉把金莲和陈敬济的不伦私情转告月娘,不过秋菊这姑娘脑子实在太过简单,对于人事实在缺乏敏感,小玉和春梅关系很近,怎么可能帮她传递消息,小玉转过头立即就给春梅提醒,春梅赶紧报知金莲,金莲勃然大怒,立马把秋菊重打了三十大板,一顿痛骂,喝令她以后不准乱说话

  这是秋菊的第一次告密,就这样失败了,但是金莲的大棒恐吓政策却并不会起到什么实质的效果,金莲不喜欢秋菊,也不了解秋菊,秋菊这样头脑简单的人固然单纯,不知道讲究行事的变通和分寸,但她绝对不会缺乏韧性和决心,皮肉之苦根本吓不倒她,只要她认准了一点,不撞到南墙不会回头的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金莲请陈敬济来饮酒赏月,偷欢一晚,第二天早上还没走,秋菊偷偷瞧在眼里,连忙来月娘房外,非要进去报告,小玉栏她不住,只好告知月娘,只推说是金莲叫秋菊过来请月娘过去说话,月娘便起身往金莲房间走来,春梅在前边把风,发觉不对,赶紧来报知金莲,陈敬济要走也来不及了,慌忙躲到床里,用几床被子盖严实了,又放了小桌挡上隔开,金莲拿来珠花,装作刺绣的模样,月娘进来了和金莲聊了聊天,喝了茶,回去了,金莲这才长出一口气,赶紧先把陈敬济送出去了

  这是秋菊的第二次告密,也失败了,不过无风不起浪,也算打草惊蛇,月娘内心也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察觉,月娘安排西门大姐和陈敬济搬到后仪门娇儿留下的房间去住,又叫陈敬济和傅二叔轮流在公司里留宿,另外又安排玳安出入都跟随陈敬济,名为帮忙,实为监视,毕竟关系到金莲和陈敬济这两个位置上很敏感的人,月娘也不能完全踏实

  月娘这样安排之后,金莲和陈敬济也是不能轻易见面了,九月十二日,两人也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又偷偷相会,这次春梅也是加入了战局,三人在床上颠鸾倒凤,玩得忘乎所以,秋菊看到眼里,第二天一早又来月娘房里报告金莲和陈敬济的丑事,月娘却突然勃然大怒,大骂秋菊几次三番,无缘无故的中伤诬陷主母,居心叵测,喝令就要打秋菊,秋菊吓得赶紧跑开了

  这是秋菊的第三次告密,还是失败了,而且很奇怪的是,比起第二次来说,月娘的态度却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甚至都没给秋菊一点解释的空间就把她赶走了,月娘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两天以后,九月十五日,月娘找来了吴大舅商量,她准备做什么呢?我们下回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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