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侃金瓶梅

  一百四十二

  金莲之死二

  金莲和陈敬济的奸情曝光之后,月娘把金莲给软禁了起来,陈敬济几次去探访,都被拦了回来,面对月娘的冷处理,按道理讲,这么个大的丑闻,陈敬济应该要学会表现得乖一点,起码要低调收敛一点,但恰恰相反,陈敬济恼羞成怒,大发雷霆,他先是和西门大姐吵闹,扬言要休了她,接着又威胁傅经理,说自己当年带到西门家的那些财产都是杨司令贪污案中的赃款,他只要告到官府,西门集团就得跟着完蛋,傅经理这个老实人本来就胆小,也是吓得七荤八素的,跑到月娘那里哭哭啼啼说的要辞职,月娘好说歹说才算安抚住了

  我们来看看陈敬济这些闹腾,他说要休了西门大姐,我们知道现代夫妻之间吵架吵到不可开交的时候也常常会说出“离婚”之类的字眼,但未必不是气话,很多时候只是无心,口不择言而已,但陈敬济和西门大姐的情况有点微妙,首先他是上门女婿,所谓的“倒插门”,自古以来倒插门的男人哪一个是有地位的,哪一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的,连洗脚水都得自己打,更何况居然还要和老婆唱红脸,再者说,陈敬济办的这事儿,没有一处能在道理上站得住脚,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理亏,大姐休了他还差不多;再者,陈敬济威胁要告官,我们且不谈那些赃款是不是可以成为整倒西门家的理由,就算是,那第一个倒霉的也是陈家,然后才是西门家,陈敬济就算真的想这么干,那也是要下一个同归于尽的决心的,他可能这么干吗,当然不可能

  但是陈敬济自己未必不知道自己理亏,未必不知道自己这么闹纯属任性胡为,但是他依然还是这么去做了,陈敬济和金莲的这段感情,在旁人看来是冤情孽缘也好,是大逆不道也罢,但是在陈敬济自己看来都是扯淡,对于他来说,感情之外附加的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感情就是感情,就这么简单,事实上这段感情和金莲对武松的感情是非常相像的,所以从这一点来说,陈敬济和金莲是有想通的地方的,正因如此,他才甘愿冒这么一个大不韪去折腾

  陈敬济这么胡闹,虽然说在舆论上他输得一塌糊涂,把自己彻底推向了众人的对立面,但架不住这种丑事实在是太过于难以启齿,要是闹腾的太大,要想个相对体面的收场那就难上加难了,况且这些还只是面子上的东西,更深远的一点,陈敬济这么闹已经在传达一个信号了,不管将来这件事怎么解决,大家的脸面已经撕破了,陈敬济不可能再和月娘一条心了,这对于月娘来说才是最需要警惕的一点,因此这件事情要怎么解决,就需要回到引起争端的原点:金莲的身上了

  雪娥悄悄地找到了月娘,给出了她的解决方案:
  “如今之计一不做二不休,大姐是出嫁之女,卖出去的田,泼出去的水,顾不了她那么多了,干脆我们把那小厮(陈敬济)结结实实地打一顿,把他赶出门去,再叫王婆子过来,把那姓潘的淫妇(金莲)一并卖了出去,免得把咱们都拉下水”

  雪娥恨透了金莲,巴不得她死,她提议要卖了金莲虽然显得很不厚道,也算是坦荡恶人,不藏刀枪吧,不过她还提议要赶走陈敬济,未免对西门大姐过于绝情了,陈敬济就算再怎么犯浑,要真的生生把他赶出去,那就是真的要拆鸳鸯了,这放到现在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可放在明代就真的很严重了,这要传出去,大姐名声可就惨了,雪娥当年是陈小姐的贴身丫环,好歹算是看着大姐长大的,她连这个情分也顾不上了,也算是恨之深,心之狠吧,不过建议可以别人来提,主意还是要月娘亲自来拍板的,月娘会怎么决断呢?月娘没有丝毫的犹豫,答应了

  要是放到从前,这种提议月娘是不会答应的,也不可能答应,但可惜,如今的月娘已经不是从前的月娘了,事实上雪娥的这个提议虽然狠毒,但最关键的是她的最后一句话:“不要把我们都拉下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月娘想和陈敬济和解,那么她就必须做出让步,因为整件事情是陈敬济完全理亏,他根本没有任何损失可言,所以不管以何种形式和解也必然是月娘要做出让步,月娘让步就意味着她妥协了,示弱了,那她将开始丢失控制权,况且双方已经撕破脸,月娘所设想的那个陈敬济先支撑一下局面,等孝哥长大以后全面接班的计划就已经完全破产,陈敬济将来坐大,不可能乖乖交权了,而且得好处的只会是金莲,月娘的利益将被极大的削弱,这种结果是月娘完全不能够接受的,如果她接受了她就只能“下水”了,她害怕她会被这样拉下水,因此雪娥的这个方案之所以能够打动月娘,是因为她说出了月娘内心的声音,她触及到了月娘内心真正恐惧的那一面,当月娘被迫从从前的那把遮雨大伞中走出来独自面对风雨而产生恐惧时候,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这种狠毒,她现在唯一还能够抓住的东西就是依靠这种狠毒先保住自己

  计策商量已定,月娘安排了雪娥带着七八个丫环手执棍棒埋伏在屋内,然后叫来安去请陈敬济来房里说话,陈敬济不知是计,跟着来安过来,刚进门,月娘便一声厉喝,叫他跪下,陈敬济把脸一扬,就是不跪,月娘大怒,手一挥,旁边丫环们鱼贯而出,对着陈敬济就是一顿乱棒,陈敬济被打得哭爹叫娘,没办法也是狗急跳墙使出流氓手段,刷的一下子脱了裤子,直接露出关键部位,丫环们哪见过耍流氓耍得这么贱的,纷纷惊叫散开,陈敬济这才逮住机会落荒而逃,月娘叫了小厮一路赶他出去,陈敬济知道留不住了,收拾了行李投奔他舅舅去了

  赶走了陈敬济之后,月娘马不停蹄,叫玳安请来了王婆,来领金莲出门,金莲已经听到了陈敬济被打走的风声,再看到王婆子前来,心里便已经明白了,说来真是造化弄人,六年前,是王婆子做媒人,金莲一顶轿子抬进了西门家的大门,六年后,还是王婆子,可是做的已经不是媒人是贩人了,又要领金莲上路,这是金莲第五次上路,九岁,王局长,十五岁,张大户,十八岁,武大,二十六岁,西门庆,青春就这样在路上,在一个个男人的买卖中流转,有些是她不能选择的,有些是她可以选择的,而这一回她再次上路的时候已经三十二岁了,没有人知道自己的下一步会走向哪儿,所以每一个人都希望能从别人那里看到自己可能的下一步会是什么地方,但很多时候这种希望会慢慢变成失望,因为我们看到的那个可能的下一步总会和我们所希望的形成巨大的落差,金莲应该是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下一步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她并不甘心,在曾经的某一个时间点,如果金莲愿意做出妥协,她或许不需要一直重复这样漂泊的道路,但如果真那么做的话她就不是金莲了

  金莲最大的魅力在于,她从来都不曾妥协过,我们绝大部分的人都会在某一个时间点之前和金莲一样,从不甘心去屈从于什么,但是最终我们还是会输给时间,向着现实投降,会在选择自己的下一步道路时做出妥协,然后我们把这种妥协称之为“成熟”,我们中有太多的人,他们曾经都是那么的勇敢,但最后发现这种勇敢只会在现实中碰的头破血流,“毫无价值”,所以最后他们要么开始断然否决自己的过去,感慨自己的过去是多么的愚蠢,要么开始犬儒的自嘲:“对不起,还是算了吧,这种坚持是注定要失败的”,所以其实,金莲最终死在路上对于她本人来说或许是一种更有意义的幸运,因为她永远都不需要活到要被迫去向现实妥协的那个时间点,她的这份骄傲的永不妥协的形象,永远地定格在了她死在路上的这个瞬间,然后我们就只能这样看着她这个成为永恒的瞬间,看着我们自己如何慢慢背离自己曾经的坚持和勇敢,看着我们自己在妥协之后慢慢地变老,所以我们看着金莲只能觉得惭愧,因此只好把金莲彻底否定掉
  一百四十三

  金莲之死三

  金莲被月娘逼着赶出了门,不过月娘倒也不好意思让她像春梅那样净身出户,她给金莲留下了几件随身的行李:两只箱子,一张桌子,四套衣服,一床被褥,几件首饰,看着这份近乎寒碜的清单,我们甚至都会觉得有点心酸,金莲嫁到西门家,六年的时光,可这就是她全部的家当了,六年的时间虽然说不上长,但也绝对不算短,金莲如果真的有心要攒点私房钱的话,也绝非难事,而且她也并非没有机会:金莲是做过一段时间的当家人的

  这种旧式当家人干的工作大致相当于今天的财务部门,但比较而言当家人的权力却大得多,现代财务职权的分工是非常明确的,为了避免假账,出纳和会计这两项是严格分开的,而当家人却恰恰身兼出纳和会计两职于一身,这其中的油水那就不言而喻了,《红楼梦》里有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大观园有一次做树木花草改造工程,市场价只需要白银五十两(人民币2万5),可是作为当家人的凤姐既负责工程报价监督又管着资金进出结算,她点了名给自己的亲信贾芸来做,直接批了二百两银子(人民币10万)的工程费给贾芸,因此结果就是远远超过实际开销的资金被凤姐揣进自个儿腰包了

  西门庆的几个太太里面做过当家人的有三位,依次是:娇儿,玉楼,金莲
  娇儿虽然平时为人很低调,可毕竟是风月场子里摸爬滚打长大的,打得一手好算盘,同时又时刻保持着烟花女子惯有的危机意识,所以她当家的时候揩油的事情可没少干,玳安就曾经抱怨说:
  “二娘(娇儿)那里出帐的银子,十成里面只有九成”
  那剩下的一成哪儿去了,大家当然是心知肚明;玉楼嫁进门之前就是帮着前夫做布绸生意的,管账本来就是轻车熟路,不过玉楼嫁妆丰厚,“身有余粮,心头不慌”,“中饱私囊”的动机不是很强烈,再加上她为人随和,所以小厮们都怀念她当家的时候:
  “三娘(玉楼)那里钱好使”
  为什么好使啊,帐目报销一路开绿灯呗;那么金莲当家呢?金莲当家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订做了一把出纳银子用的杆秤,校对准了重量,很显然,出纳用的杆秤称不准银子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只是当着面不翻开而已,而金莲直接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再者,金莲自己只做会计的活,出纳方面的事全部交给春梅,这就表明了态度,她绝不在公款上打丝毫主意,而金莲事无巨细,但凡有任何款项报销,必须把实物当面予她过目,一一核对,然后才批条子,但凡有任何猫腻,一毫银子也批不到,甚至最极端的有一次,潘妈妈来串门看金莲,临了要打轿子回家,金莲居然连这点车马费都不予报销,说不合章程,事情搞到这么认真,下面自然是一片怨声载道,都说:
  “五娘(金莲)当家太过悭吝”

  西门庆曾经说过:
  “当家三年狗也嫌”
  话糙理不糙,说出了当家人的无奈,当家管账,当得是自己的家,可管的是别人的帐,尤其是管别人怎么花钱,能不招人烦嘛,所以要么像娇儿这样监守自盗的,要么像玉楼这样得过且过的,像金莲这样恪尽职守的倒还真是让我们眼前一亮,但是从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来讲,金莲未必没有考虑过像娇儿那样捞上一笔,也或者像玉楼那样不要把标准定得那么绝对,但是有一种更强烈的意愿压制住了这些想法,因为她有更在乎的东西,事实上,金莲在西门家六年,除了当家以外,其他的场合她也从来没有主动找西门庆要过钱,春梅就曾经对潘妈妈说过:
  “俺爹(西门庆)虽然有的是银子放在屋里,可俺娘(金莲)正眼也不看一下”
  金莲并不在乎钱,或者说比起钱她有更在乎的东西,那么金莲到底在乎什么呢?

  法国作家乔治杜穆里埃(George Du Maurier)有一本影响深远的小说《特瑞尔比》(Trilby),这部充满了波西米亚情绪的小说在19世纪末大受欢迎,书中的各种元素,包括以女主角特瑞尔比奥菲拉(Trilby O’Ferrall)命名的那顶帽子也成为了经久不衰的时尚符号,贯穿全书的波西米亚主义的内涵是“新贵族”:以才能和名气,而不是出身来决定社会地位,这是《特瑞尔比》极受追捧的根本原因,不过,特瑞尔比,这个依靠催眠术而拥有魔幻嗓音的洗衣姑娘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同时就必须要付出代价,她奋力地要脱离赋予自己才能的环境去紧紧抓住这种才能赋予自己的满足感,这种矛盾的挣扎让她遍体鳞伤,她生命的火焰被加速的燃烧,最终只能葬身火海

  金莲真正最在乎的是她自己的自负,以及别人对这种自负的欣赏,当家管帐是这样,对西门庆也是这样,她不在乎西门庆的钱,或者说她更在乎的是西门庆能够独独地只爱她一个人,为了这个在别人看来毫无意义的目的,她甚至不惜丧心病狂,飞蛾扑火,所以金莲和特瑞尔比一样,她们都痴迷于自己的才华和自负,这种纯粹的陶醉是如此的迷人,而她们的毁灭又加重了这层迷人的色彩,穆里埃后来每年都会收到成千上万的读者来信,倾诉他们对于特瑞尔比的痴狂和喜爱,甚至还有愿意出资一万美金要一张特瑞尔比的签名裸照,这一刻,我们都无法分清现实和虚幻哪一个更加荒诞,但是我们知道,这层荒诞的背后的真正原因是从她们身上我们看到了隐藏在我们自己内心的真实的火焰
  一百四十四

  金莲之死四

  金莲被王婆子领回了家,又开始被明码标价地推入市场,陈敬济打听得消息,立马就赶来了,表示愿意出钱买金莲,而且不止是买,他表示要真得休了西门大姐,然后娶金莲过门儿做正室夫人,应该说,陈敬济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确实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我们且不说,以他陈家公子的身份,先是要无缘无故的休了原配夫人,这就已经够让别人戳脊梁骨的了,然后还要接着娶比自己大了十岁的丈母娘,这绝对算是惊世骇俗之举了,我要是他老子,非得活活气死不可,当然,从另一方面讲,说句俗点的,“患难见真情”,陈敬济这小孩儿也确实是个情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和牺牲,也是至情至性了

  陈敬济开出的价码是白银六十两(人民币3万),不过这个价钱显然不能让王婆子满意,金莲虽然已经三十二了,不过姿色才情一流,感兴趣的买家还是不少的:有一位湖州的客商何官人愿意出价七十两银子(人民币3万5),而新近接替西门庆做刑事监察官的张二官人愿意出价八十两银子(人民币4万),有这么多的价码摆着,陈敬济这点银子她自然不放在眼里,王婆子给陈敬济开出了自己的心理价位:白银一百两(人民币5万),外加十两的保媒费,王婆子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可对陈敬济来说明显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况且也没有讨价还价的时间,陈敬济只好一咬牙应了下来,不过他现在手上也没有这么多现金,于是陈敬济赶紧出发回东京找家里要钱去,并再三央求王婆子一定要等他回来

  除了陈敬济,第二个非常急迫地要买金莲的是春梅,春梅自从被薛嫂领出门之后,被转手五十两银子(人民币2万5)卖到了济州兵马留守司令周秀家,说起来,这位周司令和西门庆也算是脸儿熟,两人一省为官,逢年过节还常有酒席饭局来往,而且西门庆还曾介绍过人去周秀那里当警务员,如果大家还有印象的话,就是当年西门庆安排去勒索蒋竹山的那个混混张胜,春梅是从西门家里出来的,再加上模样标致,为人又聪明伶俐,因此很得周司令喜爱,就扶正她做了二房,而周家大娘子瞎了一只眼睛,知道自己拴不住男人的心,很有自知之明,什么闲事都不管,长年吃斋念佛,因此周家府内大小事务其实都在春梅掌握之中,春梅听说金莲也被月娘赶了出来,也是赶紧央求周司令,梨花带雨得求他一定要把金莲买过来,自己情愿让贤做第三房,周司令禁不住春梅软磨硬泡,也是听说金莲花容月貌,动了心,便吩咐张胜去和王婆子谈谈价钱

  张胜表明周家只愿意出八十两银子,可王婆子吃准了陈敬济那边许诺的价位,死活不松口,非要一百两,张胜拖了两天也谈不下来,春梅又施了压力,便换了周家的大管家周忠来谈,价钱涨到了九十两,王婆子还是一毛不拔,最后无奈只好涨到了一百两,可王婆子是能要一豪,绝不让出一厘,她又索要五两的保媒钱,周忠也是忍不住了,勃然大怒,堂堂司令府的大管家,哪被这么得寸进尺得挤兑的,这面子往哪儿挂啊,因此周忠也不松口了,他咬准了就给王婆子两天时间考虑,就只有一百两,多了拉倒

  我们有点后知后觉地说,就是周管家这一念之怒,这两天的时间,这五两银子的差价,让金莲的命运天翻地覆,但是我们也可以换个角度来说,以金莲这样的性格和处世风格,她早晚有一天会走到属于她的那个结局,六年前她躲过了,今天她躲不过,但即便今天也躲过了,总有一天该来的还是会来,她在《金瓶梅》中的故事开始慢慢走到结尾,轨道开始一步步地重新向《水浒传》靠拢

  周管家决定先拖价的第二天,一个新的买主上门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武松,他回来了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武松的消息了,武松充军发配去了孟州之后,也是多亏朋友施恩照顾,后来天下大赦,武松的罪也赦免了,便带着施恩给得一百两银子重新回到清河县,武大留下的女儿迎儿这六年也是一直是拜托邻里照顾,如今也长大了,武松便把迎儿也接回了家,自己来找王婆,表示愿意娶金莲过门,一家人重新好好过日子,而且最重要的是,武松甚至都没有做出哪怕一次还价,直接拍板:一百零五两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一次到位,王婆子自然是开心的喜不胜收,也立即就把和陈敬济的约定抛到了脑后,立即成交,而金莲听说武松愿意娶她,也是旧情萌动,心中暗想到:
  “我这段姻缘原来还在这里”
  金莲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就是武松了,她曾经把关于感情的所有最美好的想象都寄托在了武松的身上,而且最让我们感慨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份类似于初恋一样的感情居然还能像当初一样地炙热,一样地能让金莲,一个已经三十二岁的女人,这样毫无戒备,不假思索的就砰然心动,我们都不知道是应该为金莲感到悲哀还是欣慰

  王婆子收了钱,武松和金莲也把婚事就定了下来,王婆子便来向月娘汇报工作,告诉月娘是武松最终买下了金莲,月娘听了,暗中跌脚,她对玉楼说道: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那汉子杀人不眨眼,从前的事岂肯干休,她(金莲)往后死在她小叔子手里了!”
  连月娘都已经看出来了,武松这个婚约就是个不太高明的骗局,但是金莲却还是沉迷于对于往昔的美好幻想中,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不过即便看出来,月娘和玉楼也没有丝毫要给金莲提个醒的意思,或许是出于对武松的心存忌惮,或许是出于心存侥幸的自我安慰,但终归只是冷漠,事不关己的冷漠

  武松在家中准备好了酒席,金莲穿上了红新衣,头上搭着红盖头,王婆子领着她进门坐下,接下来的故事我们都已经非常熟悉了:威势,审问,招供,判决,鲜血,死亡,金莲最终还是迎来了那个她一生都在奋力抗拒的命运,用自己的鲜血去染红自己的新衣,去洗刷自己曾经犯下的那些不可饶恕的罪孽,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水浒传》中那个荒废了很久的原点,但是一切又都全部改变了,这六年就像一场被拉长放大的梦境,让很多曾经那么理所当然的界限变得无比的模糊

  我们来看一看金莲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个场景:
  “武松从香炉内抓过一把香灰塞在金莲口里,然后劈脑把金莲揪翻在地上,金莲只是挣扎,簪子耳环都滚落下来,武松怕金莲再挣扎,用靴子只顾踢她的肋部,然后抓住金莲的胸部,一刀扎进了金莲的心窝,鲜血立时就喷了出来,金莲两只脚只顾蹬踏,武松用嘴衔着刀,双手扯开金莲的胸脯,呼哧一下把心肝和五脏都扯了出来,然后再一刀把金莲的头割了下来,鲜血流了满地”

  面对这样一个我们无法回避的,暴力血腥到极致的场景,我们感觉到的是一种极致的感官冲击和心灵震撼,这种冲击和震撼振聋发聩,醍醐灌顶,我们无需为金莲犯下的那些罪孽做过多的辩解和开脱,她死有余辜,无需多论,但是当我们看着金莲,这个女人,一生都被当作商品,一生都在被调戏,一生都在被欺骗,一生都在被排挤,一生都在绝望和疯狂的边缘徘徊,一生都在飞蛾扑火一般的抗争自己的宿命,然后她的鲜血就这样以这种最极致的方式染红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所谓的快意恩仇,所谓的大快人心,我们感觉到的只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悲伤,重重地压在我们的胸口,让我们喘不过气来,我们感觉到的是我们的灵魂都在被她的鲜血进行一次最彻底的洗礼和拷问

  潘金莲毫无疑问是《金瓶梅》当中最光彩夺目的一个人物,她是那么的令人印象深刻,但同时又那么的具有争议性,就和她在书中的处境一样,喜欢的如此喜欢,憎恶的如此憎恶,不过我想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内心很多隐藏的但却是真实的那一面都在她身上以一种极端灼热的方式投射了出来,而这种灼热激起了我们的反弹,因为在内心深处,我们其实都不愿意去宽容去接纳一个和我们一样的人,因为我们都不愿意直视自己身上真实的那一面,所以《金瓶梅》的作者一个非常令我们动容的地方就在于,他用一种最冷酷但实际上是最温柔的方式把金莲,这个我们自己真实写照的人物重新推还给了我们,让我们自己重新去拷问去剖析,然后重新去接纳去宽容这个我们不愿意直视的自己,这种宽容和接纳就是一种真正的慈悲
  @有麻子的袋鼠 2012-09-11 14:01:42
  金莲爱武松,是现代人强加给金莲的。金莲这样一个人,知道他底细的人是不会要的。那个什么张二官,知道金莲就是武大老婆,就不要她了。 毕竟有过杀人经历。 不是那么光彩的。 到了西门家,也就是个搅屎棍。 搞死了 官哥和瓶儿。 这样的人,会爱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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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兄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您还有时间的话,能不能麻烦您再看下前面的篇幅有哪些地方也是有问题的,还请您一一指正,小弟在这里先谢过了,祝工作顺利
  @RobertTaylor 2012-09-11 13:15:25
  真的不觉得金莲爱过武松。
  还记得西门庆刚刚构陷武松杀了李外传后,回家与金莲拍手称快,原文是这么说的:“西门庆拜谢了胡老人,摇摆来家,一五一十对潘金莲说,二人拍手喜笑,以为除了患害。妇人叫西门庆上下多使些钱,务要结果了他,休要放他出来。西门庆一面差心腹家人来旺儿,馈送了知县一副金银酒器、五十两银子,上下吏典也使了许多钱,只要休轻勘了武二。”
  金莲这时倒是心满意足,一心只要武松的性命,哪里有半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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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说的非常到位,很有启发,如果兄台还有时间,前面的篇幅能不能也抽空看看,有问题的地方还望一一指正,小弟先行谢过了,祝工作顺利
  @有麻子的袋鼠 2012-09-12 12:51:14
  金莲爱武松? 书中哪有交代? 要是说金莲爱性还差不多。 金莲看到哪个男人不喜欢? 你甚至可以说她爱陈敬济,但决不能说她爱武松。 想和一个人发生性关系,不叫爱。 金莲在王婆家,还和王婆的儿子发生了关系,金莲爱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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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这么看得,讨论《金瓶梅》没必要搞得像很多学者讨论《红楼梦》一样,为了标新立异而标新立异,没有必要,因为《金瓶梅》既不是学术论著,也不是劝世良言,它就是一部非常生活化的,反映真实生活的小说,里面的每一个人物,西门庆也好,潘金莲也好,李瓶儿也好,韩道国也好,我都非常喜欢,为什么呢,因为我觉得他们都特别亲切,这种亲切是因为我自己生活中的朋友身上就有他们的影子,所以,书中每一个人其实都只是普通人,每一种情其实也都只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们理解《金瓶梅》就像理解我们自己平常的生活一样

  《金瓶梅》里面有这么一段:金莲去王婆家买了酒肉,收拾好了碗筷,摆弄好了桌椅,又生了一炉热热的炭火,然后她就一直立在门口的帘子下面等着武松回来,当时正下着雪,金莲就一直独自冷冷清清地等着,一直到武松中午打卡回来吃饭,金莲马上迎上去,帮武松把外套帽子解下来

  我每次看到这段就特别感动,因为我联想到我和我女朋友刚认识的时候,她帮我过生日,也是她一个人忙乎了好久,准备饭菜蛋糕,我特别的感动,我们看金莲,为了武松,又是饭菜又是酒水又是炭火,然后痴痴地站在风雪之中的门口,痴痴地等着这个自己喜欢的人回来,这其实就是爱,所以爱真的不是需要特别搞得大张旗鼓,海誓山盟才叫爱,这些细节,你真的为一个人用心过了,这其实就是爱

  所以我写的关于《金瓶梅》的这个书评,其实很多时候是在写我自己,和我身边朋友的事,因为这些事情都和《金瓶梅》的那个世界联系了起来,让我觉得特别的有感触,这种感触就是因为这些细节,真的非常打动人,所以我觉得大家有时候用自己的经历和对生活的感触去看《金瓶梅》当中的人物,其实就是看我们自己的生活

  有不当偏颇之处,还望兄台多多指正
  @RobertTaylor 2012-09-11 13:15:25
  真的不觉得金莲爱过武松。
  还记得西门庆刚刚构陷武松杀了李外传后,回家与金莲拍手称快,原文是这么说的:“西门庆拜谢了胡老人,摇摆来家,一五一十对潘金莲说,二人拍手喜笑,以为除了患害。妇人叫西门庆上下多使些钱,务要结果了他,休要放他出来。西门庆一面差心腹家人来旺儿,馈送了知县一副金银酒器、五十两银子,上下吏典也使了许多钱,只要休轻勘了武二。”
  金莲这时倒是心满意足,一心只要武松的性命,哪里有半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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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igarfisher 2012-09-11 23:08:24
  您说的非常到位,很有启发,如果兄台还有时间,前面的篇幅能不能也抽空看看,有问题的地方还望一一指正,小弟先行谢过了,祝工作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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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之初 2012-09-12 12:01:49
  LZ很谦虚,赞一个。
  看过一些为西门庆和潘金莲写的翻案文章,都比不上兄台的这篇大作。文笔好且言之有物,虽然对其中的某些观点不同意,但也不得不承认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要辩驳并不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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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兄谬奖,小弟惭愧,其实就像我回复上一位兄台的留言,我写这个书评,其实更多的是自己对生活的感悟,《金瓶梅》本来就是描写真实生活的小说,大家各抒己见,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和人生体会都融合进去,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有麻子的袋鼠 2012-09-13 13:29:09
  金莲还做了很多角儿等西门庆,还预备了很多生日礼物。 金莲懂男人,但没有爱男人。对于武松,西门庆,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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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袋鼠兄对爱的定义可能比我更加追求完美 更加严格一些吧 从这个角度说 那金莲也确实没有爱过谁 多谢兄台指教 我一定在校对文章的时候改过

  您觉得使用“或许武松是金莲爱过的男人”这个说法怎么样?我觉得这种说法虽然M模糊一点 但可能更有广泛适用性 因为这涉及到每个人对爱的定义有所不同
  @墨酣 2012-09-14 17:10:52
  @cigarfisher 2011-04-23 05:38:36
  二:
  这西门庆虽然继承了他老爹的公司,可是他做的买卖却不只是药材批发这么简单,否则清河县里也不会叫他西门大官人了,那么他还做哪些买卖呢?
  首先是放官债,这买卖那可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官府强买强卖的债务,就-----------------------------
  官债可不是强买强卖,请作者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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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墨兄指正,前面这一部分写的比较急,好多地方都没有考证,自己信口胡诹的成分多,要做一次大的修改,兄台有时间能否再抽空看看,后面有不对的地方还望告知,小弟先行谢过了
  @fay20092011 2012-09-14 19:46:03
  楼主怎么换风格了?我还是喜欢那个牛哄哄、俯瞰众生的楼主。曾经我有诸多看不透,记得楼主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还不懂,不要紧,慢慢来。我当时很感动。
  曾经追求全面,别人说好,我就指出不好的地方,别人说不好,我就指出好的地方,只为全面地看问题。结果可想而知。现在才知道,人生是一道选择题,没有全面的答案,只有你要的答案。
  所以,现在不反驳人了,以理解他人的想法为主。但长期的习惯哪能说改就改,只能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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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fay兄支持,文章在修改,多一些批评多一些不同的声音 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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