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神通——我要把这个故事写成我的黑暗塔

  咳咳,奄奄一息地说,我回来了。


  五月份开始,我被学校推着去参加了一个说课比赛,每天改ppt、开会,6月6号才搞定。

  那时候,其实我是有一个写作计划的,想用每年写作状态最好的两个月时间,闭关完成一个独立的小长篇故事。可是全被打断了。6号说课结束以后,我赶紧又把那个故事捡起来,结果差太多了,感觉也没有了。
  我崩溃地想,每年我效率最高的五、六月,今年就这么荒废了吗?

  结果没有,空了四天之后,记得清清楚楚,6月10号那天,一道闪电劈中我的脑袋,我有了一个崭新的灵感,用了二十天的时间,写了十五万字。
  每天大概只睡四个小时,写得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了。

  写完之后,歇了一周,给学校写材料、培训什么的。
  从上周开始,才又开始写小墓。


  关于小墓的创作,恐怕还要调整一下。因为四月到六月的种种干扰,第一部的尾声还是没有修改完成,而答应武侠版的第三部的时间就已经到了。所以接下来,我恐怕还是会把重心放在第三卷的创作上。
  ……搞不好大家也许会在看完第三部的之后,才能补上第一部的尾声。
  估计到那会,第一部已经剧透得差不多了吧T_T


  不管怎样,我们在这个贴子里开始第三部的历程。


  而第一部……我现在把天涯文学那完全停下来了。我以后大概会在全文完成,进行了润色后,在那里发布一个全文的二稿版吧……


  《墓法墓天》第三部……想来想去,干脆就叫《墓法墓天》好了。

  第一卷 《见龙在野》

  第一集 夺权,海天之乱


  当繁华的大戏告一段落。
  国王平定叛乱,将军战死沙场。
  英雄和美人终于相会,观众悬起的心稍稍放下。
  在这个时候,小丑走上前台,彩衣怪装,插科打诨,在一阵阵哄笑声中,忙得满头大汗。
  然后,在不经意间,他已经抽出了刀子。
  剧毒的刀子,刺向最没有防备的地方。
  最可怕的变故,在最不经意的地方,已经发生了。
  1、
  回龙江头,天光湖口。
  晨雾犹浓,湖面上一片死寂。天下第一大商会海天会的总舵巨灵,是一艘五层的楼船。船上偃旗息鼓,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偶尔传出的兵刃撞击之声,才倍添十面埋伏的迫力。
  海天会现在的代理会长刘大通,匆匆跑下四层的舷梯。他个子不高,身形圆胖,穿着一身华丽的紫绸衣衫,十足是个商贾。只是这是神情狼狈,虽是隆冬,热汗也从圆滚滚的脸上滴滴落下。
  三个月前,海天会发生遽变,罗英离奇死于复国军之手,死不见尸;之后不久,三会长“阴阳手”唐霆也留书而去,说要找复国军报仇,可是也自此音讯全无,想必凶多吉少。偌大一个商会,便只余二会长刘大通独撑全局。
  刘大通绰号“落宝金钱”,一者是说他的神通厉害,一者是说他做生意是一等一的好手,招财进宝,财源滚滚。由他代理会长,海天会这些天来的生意,倒颇还可以维持。
  只是海天会称雄黑白两道,没了罗英与唐霆坐镇,各方强敌登时蠢蠢欲动,今日大敌联手来犯,才是给他真正的考验。
  浓雾一翻,十几艘柳叶扁舟,猛地划破雾气,向巨灵号疾驰而来。被破开的水面,发出低低的“哗哗”声,扁舟仿佛隐隐一条条露出背鳍的黑鱼,凶狠、灵动,向同一块“饵食”扑来。
  “各位,他们来了!”在四层,刘大通对几个气势凛然的男子大叫道。
  那几个人,在甲板上或坐或站,各个神情桀骜不驯。
  第一个人身材高大,膀大腰圆,在大冬天里,也只穿了一个黑皮坎肩,敞开的前襟上露出浓黑的护心毛,腰间悬着一口硕大的朱漆葫芦,从嘴儿到底,足有尺半长短。
  第二个人的身形却还像个孩子,他脸色苍白,身形瘦弱,跪在地上,摆弄着面前的一排圆头圆脑大肚子的木雕娃娃。泥娃娃由小到大,个个都涂着红脸蛋,喜怒哀乐,憨态可掬。
  第三个人打扮得像个贵公子,锦袍狐裘,雍容华贵,可是两臂的袖子却裁得很短,袖口里露出的一双手,戴着一双乌沉沉的金丝手套,冷冷地反射出金属寒光。
  第四个人一身黑衣,以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他的腰间悬着一根细细的铁链,铁链的尾端是一个梭形的枪头,在他的脚踝旁滴溜溜地转着。
  最后一个人,则是一个布衣落拓的少年,有一双骨碌碌转动的灵动的大眼睛。他的左手捏着一个草纸钉成的小本子,右手又拿着一根碳棒,碳棒在他指尖转来转去,早染得他三指乌黑。
  “开工啦!”一听刘大通的话,那手持碳棒的少年一跃而起。

  四面八方而来的小船上,分布着海天会四大宿敌。墨州的青鹰门,擅长驯鹰、远射;侑州的火刀盟,专门以光、电为刀;阼州的灵蛇会,豢养蛇蛊,化身为蛇;甘州的宝珠堂,炼制宝珠,各具神通。
  半年多前,他们也曾突袭巨灵号,结果被罗英一人打得落花流水。
  可是这一次,巨灵船上,却已经没有那个主人了。
  “吱——”的一声,一支响箭射向云霄。
  以此为信号,各艘小船上灵气震荡,马上发出了各式攻击。
  “嗤嗤”声中,箭如飞蝗,向巨灵号射到。
  青鹰门的飞箭,以一化十,一箭射出,百箭齐至,箭雨之中无虚无实,每一支箭都只在触到血肉的那一瞬间化身为三寸无情铁。
  “噼!啪!”
  又从几只小船上射出焰火。焰火在巨灵号附近的空中炸开,放射出五色光芒。
  而在火刀盟的神通作用下,每一道光芒,都变成了有形有质的火刀、光针,倾泻而至巨灵号的船舷内。
  船上的水手,登时发出一阵惨叫。
  湖中水波翻滚,宛如沸水开锅。灵蛇会放出的水蛇,或大或小,载浮载沉,向巨灵号游来。最大的一条,头如笆斗,长达数丈。
  而“毕、剥”声中,巨灵号的船板忽然出现一个个鸡蛋大小的孔洞。宝珠堂炼制的钻风珠,几乎已肉眼难以看见的速度,围绕巨灵号乱窜乱钻,将船体层层击穿。
  首先到的,是火刀盟的火刀光针。
  那跪地摆弄木娃娃的苍白男子,蓦然间双手挥动。木娃娃原来全是底部开口,内里中空的。他以大木娃套中木娃,小木娃钻中木娃,瞬间已将面前的六只木娃娃,套成了一大一小的两只。
  甲板上有四个人忽然便已消失不见。
  而只余玩娃娃的人和那黑衣蒙面的人。
  神通“六代同堂”,六个木娃娃事先对应六个人,一旦木娃相套,对应的人,也便套入相应的对象体内。
  “叮叮”声响,那蒙面人身如风转,手中一口细细的长刀,将自己与玩娃娃的人同时护住。
  空中飞来的火刀、光针,尽数被他震开。
  焰火黯去,第二波尚不及燃放。
  玩娃娃的人双手一抖,面前的两个木娃娃一个褪,一个钻,较小的那个,已经换成了新的一个。
  黑衣人消失不见,腰悬葫芦的大汉出现在他的身后。
  “箭来了!”那玩娃娃的大喝一声。
  “来得好,我收!”
  腰悬葫芦的大汉,将朱漆葫芦一拍,葫芦嘴蓦然打开,一声尖锐的风声响起,射向二人的青箭,如百川归海,一下子给它吸了进去。
  神通“灵吞葫芦”,可以吸入一切灵力所化之物,甚至汲走人的神通之力。
  玩娃娃的双手连挥,六只木娃娃一字排开,六大高手同时现身。
  “终于到我们啦!”那碳棒少年欢叫道。
  可是立刻动手的仍然不是他。
  那黑衣蒙面的人冷哼一声,提手一挥,“笃”的一声,腰间的铁链已猛地扎入船舷的木板之上,他狠狠一俯身,整个人忽的消失不见,半空中只余一根孤零零的铁链,笔直地指向虚空。旋即他又蓦然出现,右手提刀,左手中已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刚才他一瞬间飞跃百丈之距,突然出现在青鹰门的一艘小船上。青鹰门的弟子措手不及,便已给他一刀砍落头目的人头,又回到了巨灵号上。
  神通“落叶归根”,可以让使用者在一呼吸间,千里奔袭。铁链的枪头所扎之处,便是他返回的唯一落足点。
  那锦袍的公子微微一笑,一回身,双手已插入船舱的板壁中。
  那双金光闪闪的双手仿佛沉入了水中,与此同时,远处的一艘火刀盟的木船上,船底下忽然伸出了那双金手。
  金手握住了一个人的脚腕,猛地一掀,登时将那人掀入了湖水之中。
  神通“移花接木”,可让他的双手在相同的介质自由往来,无视距离。那小船上的人才一发现他,那双金手便已又到了别的船上。
  一个个猝不及防的敌人,给他下饺子一般掀下水去,虽然未必就死了,但却已令一片船阵大乱。
  “喂,你们不要把功劳都抢了啊!”
  那布衣少年不满地嚷嚷着,飞快地在草纸本子上撕下两页纸来,然后铺在船舷稍微平整的栏杆上,用碳棒写道:“水蛇。”
  想了想,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长短、粗细、颜色。”
  然后他将两张纸一团,塞入口中,咀嚼几下,抻着脖子硬咽了下去。
  他给噎得眼泪汪汪,抹了一把,再睁开眼时,两眼中的神采已变。
  他扶着船舷,望向湖中。
  湖中的水蛇,万千攒动,如同过江之鲫。
  他飞快地眨着眼睛,他的眼中电闪雷鸣,每一道闪电,都像是已将一条水蛇奋力游动的样子,深深的烙在他的瞳孔中。他神色冷峻,眼睛眨得越来越快。
  随着他的眼睛一开一合,湖中的水蛇一一消失不见。
  神通“连连看”,以吃下的草纸上的内容为限制,只需他找到两条相同长短、粗细、颜色的水蛇,便可将之瞬间消除。
  六代同堂、灵吞葫芦、落叶归根、移花接木、连连看,这五大高手,便是刘大通近日火速雇来的保镖。反正海天会有的是钱,潜能解决的问题,便不是问题!
  攻守兼备,有这五人在侧,巨灵号必是万无一失!
  2、
  哔啵声中,宝珠堂的钻风珠三个一组,忽聚忽散,回旋着向六人袭来。
  它们如鸽蛋大小,亮晶晶、黑黝黝,迅捷如电,若不是一路钻开了几块船板,还真是令人难以发现它们的轨迹。
  “灵吞葫芦,收!”那使葫芦的大喝道。
  他一拍朱漆葫芦,葫芦口立时吸入狂风。可是那三枚钻风珠,既小且实,一被灵吞葫芦嘬住,居然立生感应,便往后退去。
  ——可是那速度,终究是慢了一点。
  刘大通双手一翻,掌中金光闪闪,已是掷出五枚铜钱。
  “叮”的一声,四枚铜钱落空,而终于有一枚铜钱与一粒钻风珠,迎头撞上。“啪嗒”一声,铜钱落地,那钻风珠在空中飞行的轨迹忽的一转,“啪”的一声,以撞上了旁边的一粒钻风珠。
  两珠同是风驰电掣的速度,这一正面相撞,只听一声脆响,已是同时裂开,沉甸甸地落下地来。
  神通“落宝金钱”,一钱掷出,便可将敌人的法宝、攻势尽数“买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刘大通苦心炼制的九枚铜钱,正是全都由此奇效。
  剩下一枚钻风珠见势不好,“嗖”地一声,退出船外去了。
  对手的第一轮攻势已给六大高手粉碎。刘大通更是意兴风发,信手一招,铜钱入袋,向湖中一指,喝道:“当日罗会长大人大量,饶他们不死,我们今天就将这些不知悔改的青鹰灵蛇、火刀宝珠,斩草除根!”
  那五人答应一声,主攻的落叶归根、移花接木、连连看,立时加强了攻势。
  黑衣人倏忽来去,金丝手鬼没神出,连连看电闪霹雳。天光湖上,原本风驰电掣的敌人的小船,一个个原地打转,寸步难行。

  刘大通暗暗地松了口气。
  罗英遇难之后,他这代理会长的日子其实过得颇为艰难。海天会这些年在江湖中呼风唤雨,看似风光,但隐患重重。在外,木秀于林,早成众矢之的,罗英为人张扬,四处树敌;在内,商人重利轻义,内斗频频,几位长老或死或亡,以致于人才凋敝。近年以来,全凭罗英一个人惊才绝艳,才能独撑大局,领着海天会不退反进。
  可是罗英骤然遇害,会内措手不及,登时墙倒屋塌,一片混乱。
  而在这个时候,唐霆还不告而别,更令他元气大伤。
  可是那无疑却也是他的机会。暗地里,他知道唐霆冒险去为罗英报仇,还是想要和他争夺海天会的会长之位,可是现在那阴阳手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恐怕是已经完蛋了。那么,偌大一个商会,便是实实在在地只落在他的手里了。他即便不是罗英那样的中兴之主,可只要能将这基业守住个七八成,手掌财权,也就足以牵动九州经济,可成当世的豪强了。当务之急,只需将眼前的难关撑过,再站稳脚跟而已。
  四层已立于不败之地,他关照五大高手小心应对,便自行到下层巡视。巨灵号船分五层,三层以下,是船员、会众做工、食宿之处。刚才青鹰门与火刀盟的攻势,铺天盖地,四层上的高手们虽然应对得当,但下面的一干船员却已颇有死伤。
  “弟兄们怎么样?”他焦急地问道。
  “伤了不少,有两位兄弟的盾甲防偏了点,便被伤到了要害,恐怕不行了。”三层的小头目连忙答道。
  强敌来袭,海天会附近的会员尽都收缩上船。巨灵号上足有壮丁一千一百余人,虽然大多数都是被安排在舱内躲避,但仍有近二百人持有盾甲在各层守备。结果群敌一轮强攻,已有三十余人受伤,两人不治。
  “带我去看看他们。”刘大通痛心道。
  他去探望了那两人,那两人一个被火光刀割中了咽喉,一个被青鹰箭自腋下射入,穿胸而过,显见不能活了。
  “二位兄弟为我们海天会而死,你们的家人,我刘大通一定好好照顾!”
  那两人已是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眼望着他,口唇开合,却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俄尔,把头一歪,几乎是同时死去。
  “铲除青鹰门、火刀会,为弟兄们报仇!”刘大通大喝道。
  “为弟兄们报仇!”海天会帮众刀枪并举。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身后金风破空,已有人向他的背后猛地攻来。


  那攻势来得毫无征兆,刘大通大吃一惊,猛一回头,回到一半,背上已中了一刀。
  他疼得身上的劲力一泄,向前一弯腰,肩上又挨了一记。
  “买你!”
  他两指一弹,一枚落宝铜钱已经自肋下向身后反射而出,“咚”的一声,打在了远处的船板上。
  ——没打着?
  ——他的背后没人?
  刘大通心头大震,而就在这时,他的眼前蓦然一花,身子整个动弹不得。周围的帮众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而眼前一片空濛混沌,却转圈出现了灵吞葫芦、落叶归根、移花接木、连连看四个人。
  ——这是……他又被六代同堂的木娃娃收起来了?
  他不明所以,抬头去看,只见头顶上那玩娃娃的,正咬牙切齿地低下头来。
  他们被套入了娃娃,而那人却还是正常大小。玩娃娃的的头颅悬在他们的上空,如同一轮惨白的满月,巨大、虚无。在他嘴角上,正流下血来,玩娃娃的抹了一把,却又咳嗽了一下,喷出更多的血点,悬在了空中。
  “有内奸。”
  玩娃娃的嘶声说道,“有人在背后偷袭我。我受伤了,灵吞葫芦也受伤了,落叶归根也受伤了……我不知道是谁,只知道绝不是我。所以,我把你们全都抓起来了!”
  他看着自己的胸口,在那里,有一个深深的伤口,贯穿了他的右边胸膛。
  “你们……你们有半柱香的时间,找出谁是内奸!”他苦笑道,“超出这个时间,要么是我死了,要么就是敌人攻陷巨灵号了。”
  他伸出手来,手上还带着自己血。他凭空画了一下,不知道做了什么标记,忽然间,木娃娃的部分束缚已经解开,刘大通的身子在这空濛中,恢复了自由。
  “快啊。”玩娃娃的道。
  五大高手同时失去对敌之力,青鹰门等只需稍整旗鼓,便可攻陷巨灵号了。
  灵通葫芦和落叶归根发出压抑不住的呻吟,他们两个一个伤了腿,一个伤了肩。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退,拉开了与别人的距离。
  连同刘大通在内,他们已有三人受伤。
  “是谁?”刘大通又惊又怒,“是谁暗地里下刀?我给了你们那么多钱,是谁还吃里扒外?”
  “不是我!”那连连看的布衣少年已叫道,“我一直忙着呢!”
  “也不是我。”
  那锦衣狐裘的金丝手冷冷地道,“我全凭腕力杀人,并不用刀。”

  ——刀?
  众人愣了一下,望向灵通葫芦和落叶归根的伤口,灵通葫芦的左肩上是由上而下的一道伤痕,上深下浅;落叶归根是左小腿上一道贯穿伤,上宽下窄。
  那必是快刀所伤,而且,必是细长的直刀所伤。
  众人不由自主,全都把视线投向那落叶归根所使的长刀上。
  “不是我!……我也受伤了!”那黑衣人悲愤地叫道。

  3、
  在五个人中间,有一个、或是两个、或是三个、或是四个奸细。
  刘大通冷汗淋漓,叫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真金白银,咱们是你雇来的。”使葫芦的大汉苦笑道,“个个在江湖上有名有号,里边混入内奸,传出去都丢人!咱们还是先通报一声,刚才的情形,看看到底是谁有那嫌疑,不怕抓不出来那小子!”
  众人纷纷点头,刘大通愣了愣,道:“好,那么,每个人都说清楚,刚才自己看到的情形!”
  “刚才我在用‘落叶归根’,迎击火刀盟的人。”
  那黑衣人正被怀疑,马上第一个开口,道,“火刀盟有一个高手,已经连接了我三刀,本领非凡,并且开始跨船追击于我。我被他缠上,在巨灵号与他们的三艘小船之间,反复穿行,也只能又杀伤几名小小的火刀盟帮众。正在犹豫是否应该转战别的门派的别的船只,腿上就挨了这么一刀。”
  他又将伤口在众人面前展示一下,撕下一条衣襟,将腿扎住了。
  “内奸是在我的背后出刀,无论是谁,他的身法极快。我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出马脚。”
  “那你觉得是谁?”刘大通问道。
  “我觉得……是……移花接木!”黑衣人突然道。
  锦衣公子的金丝手吃了一惊,怒道:“你胡说什么?我这一双手,怎么给你造成那样的伤口!”
  “手掌在你身上,到哪还弄不来一把刀。你的双手插在船舱板壁上,可以在敌船上伤人,自然也可以在我们身后下手。一刀伤人,马上遁走,一双手藏起来,当然要比一个人容易得多!”
  刘大通心头一颤,如果是这样,果然他的落宝金钱落空,也是顺理成章。
  “不是我!”
  那金丝手连忙辩白道,“那时我正在灵蛇会的船上捣乱,连续将他们几个头目扔下水去。后来他们学得乖了,索性在船底铺满了蛇。可是我的金丝手刀枪不入,有毒蛇遮蔽,反倒跟容易得手。在此期间,也曾被许多毒蛇咬过,手套上留下了许多蛇牙。”
  他举起双手,果然手套上星星点点,挂了不少毒蛇细长的牙齿。
  “我被套进来根本莫名其妙!”他道,“移花接木之术,已令我永立不败之地,自然要留有余地。我一向不用武器,这一双金丝手不沾血腥,江湖中谁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玩连连看的布衣少年忽道。
  “你……”锦衣公子又惊又怒,却又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也不会简单说,你就是内奸。”那少年眨了眨眼,他那双一开一合,便可以让目标灰飞烟灭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金丝手和黑衣人,道,“我始终认为,你们两个都嫌疑。落叶归根,你的伤不算重;移花接木,你不用兵器的决定,也不过是空口无凭。我们能看到的,始终是你们两个的神通,是可以无声无息地欺入别人身后的。”
  他一面说,一面“唰唰唰”地,在草纸上写了什么。
  “喂,你在写什么?”那黑衣人叫道。
  “你们两个,其实有很多相似点。”那布衣少年冷笑着,将草纸一揉,团成一个纸团,举在面前,道,“所以你们最好老实一点。不然的话,我不介意把你们两个一起解……”
  可是忽然间,他的手一紧,已被灵吞葫芦的大汉握住了手腕。
  “你这小子,是要杀人灭口吗?”
  大汉森然道,“事情不清不楚,你倒是快刀斩乱麻啊?”
  “不错,”刘大通颤声道,“何况我们也不知道你们所受的伤是不是苦肉计,在这人群之中,是否有你们的同伙同在。”
  “王八蛋!”那少年跳脚道,“这样说来,是不是你设下陷阱,要把我们坑死在这?”

  一下子,嫌疑的可能,变得越来越多了。
  刘大通冷汗涔涔。想得太多,这是他为人最大的一个弱点。当日罗英在的时候,就曾说过,刘大通像个管账的,思路缜密,可是决断不足;而唐霆则像个赌徒,急躁冒进,不惜以小博大。
  可是现在,当他必须要决断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找到内奸没有?”那玩娃娃的的脸,又浮现在他们上方,“快撑不住了,青鹰门他们开始登船了!”
  “必须……必须要找出那个内奸!”
  刘大通脑子一片纷乱,却仍然努力道,“我们从这里出去,就是一场恶战。不能腹背受敌,只能立刻决定谁是内奸!我是老板,我害你们的可能有多少,你们想清楚!觉得我是内奸的,举一举手?”
  其他四人面面相觑,只有那布衣少年泄愤似的举了举手。
  于是接下来陆续举手,落叶归根的黑衣人得了两票,移形换影的金丝手得了三票,连连看的少年没有得票;灵吞葫芦的大汉得了一票。
  “得罪了!”刘大通大喝一声,猛地伸手一指那锦衣公子。
  黑衣人大喝一声,已是一刀向那锦衣公子挥去。那锦衣公子狼狈不堪,又惊又怒。“收!”使葫芦的大汉一拍灵吞葫芦,已有一道白光向那锦衣公子喷去。
  可是蓦然间,那白光猛地一歪。
  大汉的腰际猛地伸出一只手来,把住了灵吞葫芦,向旁边一转,白光登时喷上了刘大通。
  “哎呀!”刘大通登时只觉身子一软,眼前发花。
  大汉大吃一惊,连忙止住了葫芦。
  只见那锦衣公子的一只右手插入自己的胸前,竟在一瞬间,以自己的肉身为介质,将金丝手传到了大汉的腰下。
  “嚓”的一声,黑衣人的长刀已经斩到他的面前。
  锦衣公子伸手一搪,“噔”的一声,那一刀斩在他的左臂上,虽有金丝手套保护,却仍疼得他脸色一变。
  而在这一瞬间,那黑衣人猛地不见。
  落叶归根,他向前一冲,已消失在空濛之中,出现在锦衣公子的右侧。
  他又是一刀,向锦衣公子的肩头砍至。
  “噔”的一声,锦衣公子的肩头上,那刚从使葫芦的身上撤回来的右手,又挡下一刀。
  “奶奶的,还敢炸刺儿!”
  那布衣少年少年大喝一声,终于是把那团草纸给吃了。
  “你——”那黑衣人大吃一惊,落叶归根之术骤然施出,又在原地消失,直扑那少年而去。
  那少年的眼中已有电光闪烁。
  蓦然间,他的脸上已长出一只手来。
  金丝手的左手猛地从他的左颊上长出来,两指一伸,猛地刺入了他的眼珠。

  “啊!”那锦衣公子猛地惨叫一声。
  他的金丝手全都从体内拔出,一双手紧紧捂着眼睛,指缝间鲜血淋漓而下。那布衣少年愣一了下,已给落叶归根的黑衣人一刀砍翻在地。
  一枚铜钱在虚空中旋转落下。
  刚才那一瞬间,正是刘大通猜出了金丝手的动向,将落宝金钱掷向少年的面门,正赶上金丝手钻出,登时一下子又将金丝手“转”回了锦衣公子的脸上。那两根夺睛的手指,一下子刺瞎了自己主人的眼睛。
  可是,他却还是没有救下那少年,黑衣人的一刀,斜肩铲背,几乎将少年的身体整个劈裂了。
  一时间五个人已是一死一伤。
  刘大通看着那少年,以及已经昏倒的锦袍公子,咬牙道:“他们两个一定是内奸!内奸一定已经被我们抓出来了!”
  4、
  “啪”的一声,套木娃娃一一打开,刘大通等人重新回到甲板上。
  那玩娃娃的委顿在船舷下,胸前一片血污,喘息道:“是谁……是谁……”
  灵吞葫芦将那血流批面的锦袍公子往地上一扔,道:“就是这小白脸了!”
  “原来是他……”那玩娃娃的恨声道,“我就知道,这装模作样的人不是个好东西……接下来……接下来归你们了!”
  说到这里,头一歪,竟已死了。
  连刘大通在内的六大高手,忽然间,已是两死三伤,落叶归根单腿重伤、灵吞葫芦背后受刀、而移花接木双眼俱盲。
  可是他们却已无暇感伤,呐喊声中,青鹰门、火刀盟、灵蛇会、宝珠堂的人,已经攀上了巨灵号。
  “保住巨灵号!我给你们加钱!”
  刘大通大喝一声,率先向下迎上了敌人,落叶归根的黑衣人和腰挎葫芦的大汉发声喊,也一起冲了下去。

  刘大通向下一跃,跃到了巨灵号三层上,迎面就碰上了灵蛇会会长与宝珠堂堂主。
  灵蛇蜿蜒,如同一张蠕蠕而动的的巨毯,一个光头的男子骑乘于一头灰色巨蟒之上。灰蟒颈上紧紧地扎牢一张竹椅,那灵蛇会会长坐得稳如泰山。他赤裸上身,他的周身上纹满黑色蛇形,一双金色的眼珠冷冷的像是蛇的一般,冷冷一滑,已经看到了刘大通。
  蛇潮翻滚,海天会众与之搏杀,不断有人被卷入蛇口。而在这中间,偶尔有人武艺高强,能够击杀一两条蟒蛇,马上又会被一粒飞珠打死。
  宝珠堂堂主长发披肩,傲立于蛇潮之中,身边飞旋着两枚红珠、一枚黑珠。黑珠主攻,时远时近,虽他手指指挥,而两枚红珠便在他身前左右不住盘旋守卫。
  灵蛇密密匝匝,只在他的立身之处留下一片空地,竟是对他的一对红珠,避之不及。
  “刘大通!”那灵蛇会的会长大笑道,“没有了罗英,海天会天下第一的招牌,你就摘下来吧!”
  “你大可试试!”
  刘大通大喝一声,手指一翻,便已掷出三枚铜钱!
  “嗤”、“嗤”声响,三枚铜钱,打中三条巨蟒的额头,蓦然间,灵蛇会的巨蟒猛地回头一翻,便咬向了身边的同伴。灵蛇幻化,与真蛇无异,一经攻击,立时反噬,蛇涛翻滚,登时阻住了蛇群的去势。
  “中!”那宝珠堂堂主大喝一声,单手一指,一颗黑珠,已如离弦之箭,直向刘大通打来。
  “叮”的一声,刘大通手指一弹,又弹出一枚铜钱。
  那宝珠堂堂主早有准备,伸指一提,黑珠虽在空中,仍是突兀地拐了个弯。
  蓦然间“唰”的一声,一条已被刘大通“买下”的巨蟒,猛地向上一窜,一张口,便吞下了那颗黑珠。

  在另一边,那腰悬葫芦的大汉,已经跳到了二层。
  而就在这时,“嗤”的一声,一片箭雨已向他迎头射来。
  “灵吞葫芦,收!”那大汉在腰间一拍,灵通葫芦放出白光,登时将迎面而来的箭雨收了个一干二净。
  可就在这时,眼前青光闪烁,一只青鹰已经盘旋而至,铁翅一拍,将他整个地扇入船弦内的过道里。
  一只青鹰带着一阵狂风,在他巨灵号外侧掠过。
  鹰背上一个人,回头望月,张弓又射一箭。
  一箭化为十箭,十箭化为百箭。一蓬箭雨,登时将那使葫芦的整个罩住了。
  “灵吞葫芦,收!”
  那使葫芦的摔倒在船舷下,背靠舱壁,躲无可躲,大喝一声,葫芦口再喷白光,将箭雨都收了。
  那鹰背上青鹰门的门主把眼一瞪,三箭连珠,又射了过来。
  一箭便可化百箭,三箭齐发,箭雨浓密,更比此前甚于两倍有余。
  那使葫芦的大汉,目眦尽裂,猛地将灵吞葫芦一拽,已是将那葫芦提到了胸前,奋力一拍,喝道:“灵布天下,鲸吞四海,收!”
  “唰”的一声,原本铺天盖地的箭雨,蓦然收束成了一绺,如同活了一般,钻入灵吞葫芦的葫芦嘴。
  可是青鹰门主在半空中大笑一声,又射出了第五箭!
  “啵”的一声,灵吞葫芦蓦然发出一声脆响。那大汉双手捧着它,将它抵在胸前,可是蓦然间,身子一震。
  他将双手向前一推,便将灵吞葫芦推得离开了胸口。
  只见葫芦底上一点寒光,竟是一粒箭头。
  那箭头尖端带血,在刺穿了葫芦底之于,又刺入了大汉的胸口一寸有余。
  “这……这是真的箭?”大汉喃喃道。
  青鹰门主先前射出的三箭齐发,其中两支灌注了神通,因此离弦之后,便化身双百,成为箭雨。而第三支箭,却只是好端端的一支毛竹为杆,寒铁为尖的普通飞箭。
  灵吞葫芦可以吞下一切灵气所化之物,可对普通物事,却并无效果。
  因此那一箭,便是从葫芦口中射入,刺穿葫芦底,又将大汉射伤。
  “你……”大汉提起头。
  眼前所见,却只是铺天盖地的第五支飞箭所化成的箭雨。

  第三个人,那落叶归根的黑衣人身形一晃,已经直接来到巨灵号的一层。
  他蓦然出现在人群之中,一现身便挥刀连砍,转眼间,已将火刀盟、青鹰门的十余人砍下船弦。
  敌人反应过来,才要向他反击,可是他腰间铁链一紧,人便又已消失不见。
  一众敌军吃了他多少老亏,一个个气得跳脚大骂。
  而“嗤”的一声,他又再度降临,在人群背后,连伤熟人。
  蓦然间火光飞卷,在他的身侧,已猛地炸开了一个烟花。
  “嗤嗤”声中,烟花化身飞刀、链球、针雨、扎枪,一起向他投射过来!
  黑衣人猛一回头,辩证看见火刀盟的盟主,手持烟花炮筒,向他点火。
  一个躲闪不及,他的腿上,又伤一记。
  “唰”的一声,他连忙逃离敌军,一下子,又回到了四层之上。
  这几天的状态相当不好……

  速度起不来之外,忽然开始手指疼,敲键盘的指尖很难受……

  目前放出的,大概是每节2000字……我估计交稿的时候,统统要润色到3000以上……

  5、
  那巨蟒吞下黑珠,黑珠穿肠裂腹,登时疼得它整个扭曲起来。
  数不清的小蛇大蛇被它甩上半天,又被巨尾砸扁。它翻滚扭动,一时上一时下,那宝珠堂的飞珠虽想破体而出,一时居然都不得其法。
  那灵蛇会的会长勃然大怒,双手一分,蛇群受他鼓舞,蓦然间已是蜂拥而至,纷纷张开大口,或咬头,或咬尾,一起用力,将那巨蟒拉得直直地,钉在地下。
  “啪”的一声,黑珠找对了方向,终于从它的下腹下破体而出。
  与此同时,灵蛇会长单手一提,他在坐骑的灰蟒头上设有缰绳,用力一拉,那灰蟒登时凌空跃起,以上示下地向刘大通压来。
  “中!”刘大通屈指一弹,一枚铜钱已向那灰蟒射去。
  落宝金钱神通所至,管你多大的“武器”、“坐骑”,尽可将之够为己用。
  “啪”的一声,铜钱已射中灰蟒下颚。
  一瞬间,灰蟒猛地回头反噬。
  可是他颈上的那张竹椅却猛地滑动,将它扣在蛇身上的皮带蓦然间同时断裂。灰蟒回头向后,那竹椅却依着惯性,仍是向前滑动,猛地撞向刘大通。
  刘大通再射一枚铜钱。
  那灵蛇会会长凌空长啸,竹椅一翻,以椅背挡住了铜钱。
  “喀嚓”一声,竹椅受正反巨力拉扯,登时粉碎,灵蛇会长却因此又再脱困,向刘大通扑来。
  刘大通狠狠咬牙,才要掷出第七枚铜钱,蓦然间黑光一闪,宝珠堂堂主的黑珠,已经打上他的右肩。
  “啵”的一声,他的右肩洞穿。
  手上无力,第七枚铜钱“叮”地落在地上。
  黑珠恨意未平,化作一道黑光,反复穿梭,血光之中,将他的两臂两腿一起打断。
  那灵蛇会长当空扑到,双臂向前探出,臂上的蛇纹游动,忽然间,双手已化作一对铁铸一般的黑蛇。
  “我来送你一程!”
  灵蛇会长的右手蛇,向前蹿出,“嗤”的一声,钻入刘大通的心口。
  他的身子犹在半空,蓦然间一震。
  在他的背后,以鲜血淋漓地钻出一条铁铸一般的黑蛇蛇头。
  “噗通”一声,他的尸身重重坠地。
  刘大通猛地咯出一口血。他胸前的衣襟撕裂,在心口上,一枚落宝金钱从衣内滚落,骨碌碌地滚出老远。
  那是他的救命金钱。他将它放在了心口上。
  任何人想要刺穿他的心脏,自己的心都会首先被击穿。

  火光!火光!
  火刀会的烟花,不断地追射过来。
  那落叶归根的黑衣人四处躲避,可是一蓬蓬炸裂的刀风针雨,却实在难躲难防。由于他的退缩,海天会的帮众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每一片烟花过后,必已是摔倒一片,辗转呻吟。
  黑衣人咬紧牙关,他的神通往返迅捷,原本极为便利,可是对上火刀会那无休无止的烟火飞刀,却也令他束手无策。
  他的一腿已伤,这般剧烈走避,不由越来越疼。“嗤”的一声,一刀从他的身侧盘旋落下,在他的右臂上拉出一道口子。
  那口子一痛,却令他忽然有了主意。
  火光刀虽然覆盖广,几无死角,但具体到每一刀、每一针,却力量极其有限。
  ——若他豁出去挨上一刀,比可将那火刀盟盟主斩杀当场。
  “噔”的一声,他再次将自己的定身铁链扎入脚下,旋即脚下一冲,一瞬间便穿过了十余丈,扑倒了火刀盟盟主面前。
  火刀盟盟主双手一分,两袖中的焰火棒猛地喷出两道火光。黑衣人已来到他的近前,他那两道焰火便是直往地板上射去。
  “噼啪”两声巨响,两道焰火全在地上炸开。
  数不清的火刀、光针,一下子全向上方反射开来。
  黑衣人跃在半空,一双鞋底一瞬间已为刀、针刺得稀烂,一双脚上、腿上,鲜血淋漓,可是他忍住了痛,只一跃,他已来到火刀盟盟主的近前。
  只一刀挥出,他便可以将这死敌斩于刀下!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巨大力量蓦然从他的背后袭来。
  头顶上一片明亮,乌云散开,一道阳光刚好从云缝中泄下,金色的一道光柱,正正地照在了巨灵号上。
  一瞬间,火光刀的神通作用,那光柱宛如一根从天顶中捣下的铁棒,整个杵在巨灵号上。巨船一震,如水半尺,而黑衣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嗤”的一声,他再度退回到铁链钉身的“根”处。
  可是他的身子破烂,数不清的伤口中,细细的鲜血,远远溅开。
  他像是一只被踩烂的橘子,重重摔倒在地。

  刘大通倚着船舱坐着,勉强维持神智。
  在他面前,灵蛇会会长的尸体还微微抽搐。没有了神通支撑,满船的水蛇,登时以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下去。那宝珠堂的堂主不料他一个商人竟如此凶悍,站在不远处惊疑不定,一时竟也不敢上前。
  “刘会长,你还不认输?”他冷冷的问道。
  “你倒是应该问问自己,”刘大通喘息道,“你的两粒红珠,拦得住天下的刀枪攻势,可是拦不拦得住自己的黑珠一射。”
  宝珠堂堂主的长发无风而动,显见已是动了怒气。
  “你确定你‘买’得到我的黑珠?”
  “这世上,还没有我买不到的东西。”刘大通道。
  宝珠堂堂主一愣,黑珠就在他的面前,悬空停住,滴溜溜地转着。
  刘大通的身上,处处破绽,可是谁知道他的身上,到底在哪还藏着落宝金钱?
  “九千七百八十八万两白银。”刘大通忽然道。
  宝珠堂堂主一愣。
  “那分别是海天会去年一年经手的买卖金额。”刘大通道,“你们四家围攻海天会,不过是想分得天下物流的一杯羹。可是即使你们得手,你宝珠堂能分到多少?海天会去年的利润是十成取二。约莫两千万两,会长所能分得的酬金是再十成取三,约莫六百万两。宝珠堂再分四而取一,你约莫是得到一百五十万两。”
  刘大通开口算账,清清楚楚。
  “何况在你们手里,海天会未必有现在的入账。可是今天,我却可以许给你九千七八八十八万两白银!”
  宝珠堂堂主目瞪口呆,被刘大通的豪言整个惊呆。
  “只要是由我负责海天会,我自然可以将海天会的利润不断做大!灵蛇会已经完了,只要堂主帮我把其他两家也做掉,我就给你足足一年的买卖钱,足够你赚一辈子!以后你什么也不用干,你就是天下第一的有钱人!”
  宝珠堂堂主犹豫着,心中却已真的动了念头。
  宝珠堂炼制宝珠不易,门下弟子,也人丁稀少。在四家联盟之中,原本就不占优势,他到现在辛苦练成的三黑两红宝珠,经今日一战,更是已失其二。真要将海天会击溃,只怕将来真的只能仰青鹰门与火刀盟的鼻息而活了。
  就在这时,一声鹰唳,青鹰门门主已盘旋而至。在船舷外纵身跃上船来。
  火光一闪,火刀盟盟主也到了。
  “刘大通!”青鹰门门主笑道,“罗英死后,你们海天会根本就不堪一击。”
  火刀盟盟主冷冷地站在一旁,杀气凛然。
  “来吧,谁来给我一个痛快。”刘大通扫视他们一眼,往后一靠,靠在船舷上,道,“谁杀了我,海天会的钱,就是他的!”
  他的话虽是对这三个人说,可是眼睛却指望着宝珠堂堂主。
  他的话虽是说“死”,但无疑却还是在“生”!
  青鹰门门主冷笑道:“那我就成全你!”
  双臂一张,他已张开弓箭!
  可就在这一瞬间,乌光骤现,停在宝珠堂堂主面前的黑珠,蓦然射出,“啪”地钻入了青鹰门门主的眉心。
  ——在这一瞬间,宝珠堂堂主已经下了决定!
  他猛地回过身来,一把抱住了火刀盟盟主。一对红珠在他身边疯狂旋转,“噼啪”声中,已在火刀盟盟主的肋下,连穿十数遭。
  青鹰门门主倒下,双目犹睁,手上的劲力一松,“嗤”的一声,一箭射向阴沉沉地天边。
  火刀盟盟主垂下的双手,“啪啪”射出焰火,可是火光却已不能化作刀、针。宝珠堂堂主放开他,火刀盟盟主满脸不信之色,终于倒了下去。
  宝珠堂堂主呼呼喘息,回头望向刘大通。
  “目标:人。特征:副手、贪财、同谋。”忽然有一个人悠悠说道。
  两人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那玩连连看的布衣少年,正在不远处笑嘻嘻地望着他们。
  “你,你没死?”刘大通大吃一惊。
  先前那少年在六代同堂的神通中,被黑衣人一刀杀死,可是现在,他居然好端端地走了出来。
  “哪就那么容易死了。”那布衣少年微笑着,眼中已是电光闪烁。
  “去!”宝珠堂堂主虽不知道他们的内情,但一看之下,自然也知道情况不妙,伸指一引,黑珠登时向布衣少年射去。
  可是“嚓”的一声,少年的身前,忽然立起一片刀网。
  “天罗刀网!”
  那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屈身跃至少年前面,伸手一挥,手中长刀光华闪动,蓦然间,他手中所持,已是一张由上百长刀所结成的巨大刀网。
  刀网一挥,“叮”的一声,便如同拍打苍蝇,一下便将黑珠扇落。
  “你也没死?”
  “伏羲宫欧阳山、西门美,岂会死在你们三脚猫的神通之下。”
  那少年大笑着,眼皮终于坠下。
  一闭、一张。
  “噼啪”一声,刘大通与宝珠堂堂堂主已消失不见,半空中两枚红珠,一枚铜钱,叮叮咚咚地落下地来。
  6、
  十年来商贸中枢的巨灵号终于陷落。
  这一天,无疑已是海天会历史上,最黑暗最耻辱的一天。
  罗英已死、唐霆已死、现在就连刘大通也死了。他找来的帮手六代同堂、灵吞葫芦已死,就连他的敌人、青鹰门主、火刀盟主、灵蛇会长、宝珠堂主,也都一命归西。
  只有那两个伏羲宫的人还站着。
  巨灵号其他各层,海天会会众与四敌的帮众原本正在缠斗,忽见上层的异变,不由都停了下来。
  西门美冷笑着。天下神通四门:术、通、炼、御,伏羲宫专攻利用法宝的“御”字诀,他们此行除了能运用“连看看”的草纸簿、“落叶归根”的铁链之外,还带了“一念三千”的护手带,“镜里乾坤”的古铜镜、“焚膏继晷”的油灯芯,以及“行尸走肉”假死玉佩。
  有这六件宝物,他们自然已是胜券在握。
  先前他利用“镜里乾坤”的古铜镜,攻击那使葫芦的、刘大通,不料在偷袭使娃娃的时,却给那人反应奇怪,一举逃入娃娃。幸好黑衣人欧阳山便立刻以行尸走肉的玉佩,造成伤痕,浑水摸鱼。
  一番争辩,他不惜假死,总算让那移花接木的锦衣公子顶罪,又耗死了玩娃娃的。
  出去之后,他暗中配合欧阳山假死,这才引得海天会与四敌盟放手恶战,两败俱伤。他们这才现身,一举获胜。
  二人来到巨灵号最高的灵台之上,西门美拿出“焚膏继晷”的油灯芯。那油灯芯约莫小指粗细,两寸多长,底部有一个白银螺钻。西门美将它在灵台的中心一插,连狞三道,拧得紧了,这才晃火折点燃。
  “腾”的一声,巨灵号整个烧了起来。
  “焚膏继晷”油灯芯,会将所接触到的一切可燃的东西变成“灯芯”,令火焰遍布。
  天蓝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巨灵号一瞬间变成了天光湖上,一支高达百丈的火把。
  船上正打得乱七八糟,挤得密不透风的众人登时惨叫一片。
  有人想要逃走时,却觉浑身乏力,船舷虽然近在咫尺,居然却连跳出去都没有力气。
  “焚膏继晷”,烧的是人的灵力、气力。
  惨叫声不绝于耳,首先死去的是那些重伤濒死之人,他们的尸体变成了苍白的一块,稍稍一碰,登时碎成一蓬白灰。
  火焰的焰心,便是灵台,只有这里,才是安全的。
  西门美、欧阳山看着自己的杰作放声大笑。

  可是在那烈火之中,有一个人醒来了。
  灵台蓦然一震,西门美、欧阳山一个趔趄,整座灵台已然轰然倒塌。
  一下子,他们也摔落在焚膏继晷的烈焰中。
  灵力四溢,他们周身如被针扎。想要去拔掉灯芯,可是火焰中,却有一个人,已经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个人四方脸膛,颧骨高耸,肩膀魁梧,水蛇腰,又垂着一双长臂。
  在他身后,摇摇晃晃地站着一群海天会弟子。
  “海天会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那大汉大吼一声,已是一拳向西门美打来。
  欧阳山更擅肉搏,向前一跃,拦在了西门美面前,一刀就向那大汉砍去。
  可是他的刀却没有那大汉的拳快!
  那大汉的拳头,快得像是被强弩射出的快箭一般,“唰”的一声,便已穿过了欧阳山的刀网,一拳便打在了欧阳山的胸口上。
  欧阳山闷哼一声,向后退去。
  他的胸口内陷,竟似是被那一拳整个打碎了胸骨,他向后退去,张开口,鲜血狂喷,破碎的内脏片片落下。两只眼珠努出,虽未夺眶而出,却也流出血来。
  但是旋即,他的血泪已干,擦擦唇边的鲜血,胸口也重又鼓起,恢复了正常。
  ——假死玉佩“行尸走肉”,可以讲一处伤,分不到全身承受。因此致命伤也可以不必伤筋动骨。
  “杀了你!”欧阳山大喝一声,一刀挥下。
  刀柄上所缠的“一念三千”护手带发挥神通,一瞬间,那一把刀已化为十刃!
  “把你们的力气,都借给我!”那长臂大汉大叫道。
  一瞬间,他身后的海天会帮众,仿佛都挺了挺身。
  而在这一瞬间,那大汉再打一拳!
  那一拳挥出,尚离欧阳山三尺开外,拳风便已如同怒潮!
  “砰”的一声,那拳风撞在欧阳山的胸口上,竟比刚才的一拳,还要沉重。欧阳山踉跄后退,虽有“行尸走肉”玉佩卸力,也不由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你……”西门美大吃一惊。
  他手腕一翻,原来在他的右腕内侧缀着一块小小的铜镜,正是“镜里乾坤”。他将镜子向那大汉一晃,镜中立刻映出了那大汉的身影。
  他右手所持的短刀,便猛地向镜中的大汉刺去。
  古镜“镜里乾坤”,正可将敌人的身影摄入,攻击镜中虚影,便是攻击真人。
  那大汉看他的动作,虽然不知道镜里乾坤的玄机,但却已经有所警惕。蓦然大喝一声,一脚踏在甲板上。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一脚踩下,甲板片片崩裂,西门美站立不稳,手一抖,那一刀反倒划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欧阳山跳起来,“落叶归根”的铁链向脚下一扎,整个人蓦然消失不见——
  他猛地出现在那大汉的背后。
  “嗤”的一刀,他的一刀已刺入那大汉的肩膀。
  ——就在这一瞬间,他撞开了几个海天会的弟子。
  ——他忽然发现,原来那些人分别用手搭着彼此的肩膀,又有几只手,纷纷贴在那大汉的身上。
  这一诡异的发现令他的刀稍稍一慢,关键时刻,那大汉勉强一躲,躲开了要害,直令那一刀自他肩胛刺入。
  那大汉痛叫一声,回手又是一拳,向他打来。
  欧阳山猛拔刀,可是那大汉的力气到底是有多大?那刀嵌在大汉的肩上,他绷紧了筋肉,竟如嵌入铁石一般。欧阳山唯有放手,拼命一闪,落叶归根,又回到了先前时钉下铁链的地方。
  他的下巴鲜血淋漓,给那大汉的拳风扫中,已像被铁锤打中了一般。
  “把你们的力气,都给我!”那大汉又一次大叫道。
  焚膏继晷的火光中,巨灵号上的人们,无论是海天会还是四敌盟的弟子,但凡还有一丝力气的人,都把手彼此相握,一只只连接着,穿上了倒塌的灵台。
  神通“借力之术”,只要借力者心甘情愿,便可将自身的力气,借给使用者。
  巨灵号所有的人都已到了生死交关之际,唯一的希望便是那大汉,到这个时候,哪还会吝啬?
  借力之后,又有人已被“烧”至一堆白灰。
  那大汉热泪盈眶,纵身前扑,一拳又打向西门美。
  西门美大叫一声,整个人为拳风笼罩,竟然动弹不得。“啪”的一声,欧阳山落叶归根,又抢到了他与那大汉之间。
  那大汉的阔口上忽然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管你什么倏忽来去的法术,这个时候,还不是要乖乖的到我拳前?
  “天罗刀网!”
  欧阳山大喝一声,以“一念三千”的护手带将手中长刀化为数十口利刃,结为刀网,迎向大汉。
  “轰隆”一声,那大汉的一拳再次打在欧阳山的刀锋上。
  上千人的巨力袭来,那刀网猛地向后一退,整个地烙在欧阳山的身上。刀背无刃,仍然切入他的身体。
  欧阳山闷哼一声,倒飞而起,向西门美撞去。
  两人滚做一堆,半空之中,欧阳山已落叶归根,又回到了铁链所钉之处。
  “叮”的一声,铁链崩断。
  行尸走肉的神通发作,他周身浴血。他的伤势被平均地分到全身,然后他全身骨骼尽断,肌肤寸裂,尸身软软倒下!
  西门美吐一口血,拼命掏出了连连看的草纸簿。
  他睁大眼睛,望着那大汉。
  可是那大汉在火焰中魁伟如同天神,残忍如同野兽,如此威风凛凛,与众不同。一时之间,他竟再也看不出来他与别人有什么相同之处。
  “你……你到底是谁?”他惊恐地大叫道。
  那大汉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袁天刚。”
  那是他的最后听到了三个字。





  2014\7\19
  第三部 第一卷 
  第二集《绣球,郎头似铁》


  彩楼高搭九丈九。
  一片白云飘在脚下头。
  红红的绣球我拿在手。
  瞄准我那情郎的头——
  你看他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
  千百倍的柔情的眉梢头。
  我扔得手可准,心里也可美,
  哎呀,打破了我那情郎的头。
  ——畅销小说《绣球打爆状元头》

  1、
  决战之夜,霹雳皇帝亮出身份,原来竟是广来峰火二。
  硝烟散尽,血与火渐渐冷却。
  六枚尸珠,在地上滴溜溜地滚动。
  在无比强横的广来峰烈火之术的面前,一切神通,竟如笑谈;而霹雳皇帝笑吟吟地,却又并无滥杀之意——以至于这一场恶斗,竟因此而中断。
  “你……你为什么会在皇宫?”
  不约而同,不同势力的人们,一起问出这个问题。
  “这其中的原因,”霹雳皇帝一手拥着艳僵,微笑道,“想必你们……是不会想知道的。”
  他不战、不谈,反倒一副急着送客的样子。蔡紫冠失魂落魄,与杜铭、花浓,仓皇遁走;复国军摇光、商思归、胡九公锋芒尽失,也含恨而去。
  “花”、孙苦竹,不知所措,也陆续离去。
  而只有小贺,孤零零,无处可去。
  “你要为傅山雄报仇吗?”霹雳皇帝微笑道。
  小贺看着地上骨碌碌滚动的尸珠,那一粒粒光华内蕴的宝珠,在月色下隐隐腾起烟气,仿佛还残留着傅山雄那炽热的体温。他的心中乱纷纷的,竟仿佛冰火双剑同时斩在他的身上,令他冷热交征,浑身颤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傅山雄死时,已为第九尸王附体,神志不清,野心勃勃,刚愎自用,残忍无情。那么,他的此前对小贺的种种,到底是“善”是真的,还是“恶”是真的呢?
  ——若他的“善”是真。那么他栽培小贺、传授双剑、为国捐躯,小贺就要为他报仇!
  ——若他的“恶”是真,那么他背信弃义、为了一个“忠”字的虚名,牺牲了柳姑娘、牺牲了百里清、甚至牺牲了小贺,那么小贺固然可以就此解脱,自行离去。
  可是若要他离去……
  小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又望向霹雳皇帝的“明妃”——那巧笑靓兮,令他魂牵梦萦的柳姑娘。
  他与她在孚州相遇,那时柳姑娘正要嫁人。不料喜宴忽生变故,她的父亲竟是叛国元老。复国军伏兵四起,猛兽横行,几乎将在场之人,尽数斩杀于罗汉楼内。一番恶斗,刀光剑影之中,小贺和柳姑娘一见钟情。
  在那之后,小贺为了代她赎罪,而游历九州,去拔除尸王。
  而柳姑娘则就被傅山雄带到了辛京,又在小贺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傅山雄献给了霹雳皇帝,又被霹雳皇帝立为“明妃”。
  “柳……柳姑娘……”
  小贺看着她,只觉得又是委屈,又是绝望,艰难道,“对不起……我……我来晚了……”
  是的,他来晚了。如果早知道傅山雄会如此丧心病狂,他根本就应该一早就随着她回到辛京,一早就娶了她,一早就给她一个名分。可是他却仅仅因为好强,而去选择了拔除尸王。
  以至于她被送进宫来,成了那变态疯狂的霹雳皇帝的“明妃”。
  他热泪盈眶地望着她,想到她受的委屈,不由越发怜惜起来。
  霹雳皇帝看他神色,稍稍意外。
  “柳叶儿,”他道,“你们认识?他是你相好的?”
  柳姑娘的脸儿羞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要真是相好的,我也不妨成全你。”霹雳皇帝笑道,“你一个黄花闺女,帮我们掩饰这么久,已经够难为你了。”
  这句话,对与小贺而言,简直如同晴天霹雳。
  那话语中,所暗示的消息,直令他整个人高兴得都要炸裂开来。
  ——那变态的霹雳皇帝,立刻看起来忠厚了许多了。
  可是柳姑娘脸更红了。她向后退了一步,道:“我……我们不熟……”

  ——我们不熟。
  这四个字,简直如霹雳闪电一般,一瞬间,已将小贺惊呆了。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在孚州罗汉楼,他们两人初见,柳姑娘在喜堂上拜礼,微风过处,吹起她的盖头,惊鸿一瞥,金风玉露。
  大变骤起,罗汉楼内已成修罗场,小贺的冰火双剑对上楼中被释放出的凶残异兽,左支右绌,柳姑娘给他护在身后,为他出言指点。他们在纷乱的战局中紧紧握手,她的手滑若凝脂,柔若无骨。
  在罗汉楼外,大乱初定,柳姑娘被官军带走,而小贺远远地望着她。
  ……小贺忽然发现,原来他们真的不熟。
  他对柳姑娘一见钟情,可是他们似乎总共只见过一次面,说了两三句话。他性子耿直,一经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她,立刻便在心里认定了他。此后他一心出生入死,不辞劳苦地拔除尸王,也就是为了能帮她将功赎罪……她原来她竟好像是真的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的。
  ——就连她的名字,他也是刚听到的。
  三个月来,跋涉万里,不知不觉中,他已在想象中与柳姑娘心心相印,只等着见面就结婚。可是忽然之间,美梦醒来,竟是这么幼稚和荒谬。
  “我……我……”小贺喃喃道,不知所措。
  他羞愤交加,恨不得就转身逃开,可是望着柳姑娘的倩影,一双脚却像是钉在了地上,难以挪动分毫。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忽然间期期艾艾,犹豫不决。
  霹雳皇帝看着他,面上渐渐浮起心照不宣的笑容。
  终于,小贺僵硬地转过身,还是决心逃走。
  “少年!”霹雳皇帝忽然笑道,“你要不要入宫当差,当我和‘明妃’身边侍卫。我给你一个随时可以为傅山雄报仇的机会。”
  ——也是一个,你可以随时接近柳叶儿的机会。
  小贺又惊又喜,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那弑君夺位,深藏不露的枭雄竟会如此帮他,他也不由怀疑自己几在梦中。
  柳姑娘皱起眉来,似是有点嫌弃。
  那令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好。”

  于是他便留了下来。
  那一夜大战,虽然天崩地裂,但好在声势过于浩大,闲杂人等不是被波及杀死,就是躲得远远地,看不见又听不着。
  因此,三路行刺霹雳皇帝之事,终被压下,而火二篡位皇帝,冒名顶替之事,也终究没人知道。抚恤死伤,重建宫闱,如例进行,镇国将军傅山雄暴毙而亡,陛下也亲自降旨抚恤,不动声势地下了个空棺入土。
  小贺被调入宫中,随侍在“明妃”柳姑娘的身侧。
  霹雳皇帝有那艳僵宠爱,越发孤僻,终日也不见人,仍以柳姑娘为幌子,躲在寝宫之中。万寿宫既已损毁,便又带着两个“女人”搬入了“明月宫”中。宫门一闭,照样饮酒歌舞。那艳僵浑浑噩噩,不能言语,但却可以随乐起舞,但端的美艳绝伦。
  小贺对他杀又杀不得,忠又忠不得,眼见柳姑娘与他宫中同宿,即便知道霹雳皇帝钟情于艳僵,对她不曾染指,却也不由又妒又恨。可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想要多见见柳姑娘,却也只得忍了下来。
  霹雳皇帝有意撮合他俩,柳姑娘却像有点心不在焉。为了掩饰艳僵的存在,她不能单独离开明月宫,小贺作为一个侍卫,即便有霹雳皇帝常常宣入,想要时时相伴,却也不现实。
  两人三个月未见,一个有心,已是相思如狂,一个无意,却不冷不热。柳姑娘没事仍是看书,小贺心中气苦,于是抢了侍女的工作,每日出宫去给柳姑娘买来最新的小说。
  柳姑娘现在所看的,乃是一部叫做《绣球打爆状元头》的言情新书。书商狡猾,将那书拆开来卖,每日只卖十页,直卖得京城纸贵。柳姑娘每日催看新作,迫不及待,小贺也就要每日出宫,为她购回。那书常常看得她面若桃花,目含春水。小贺见她动情,不由也偷偷翻看两页,只觉那故事乱七八糟,磨磨叽叽,男主角傻了吧唧,讨厌至极,多看几页,几乎连隔夜饭也吐出来。
  可是这毕竟已是他唯一能接触到柳姑娘的机会。
  而柳姑娘将那些书页仔细装订,时常摩挲回看,爱不释手,没日没夜,也不知将已有的故事看了多少遍。
  2、
  那一天,快雪时晴。新年将至,宫中洒扫装饰,披红带绿,一片喜乐景象。小贺买来新一回的《绣球》,匆匆回到内明月宫,来到柳姑娘的厢房,却见发现柳姑娘在午后的阳光中,一手握着书册,已是伏案睡去了。
  小贺心中一软,想要退出门去,忽又犹豫。明月宫一片寂静,只有在正房中隐隐传来霹雳皇帝的笛音。这宫中藏着巨大的秘密,因此严禁常人进入,宫女太监都只有早晚进入打扫。这时四下无人,柳姑娘就这么睡着,只怕会为风寒侵体。
  他走进屋去,将十页小说放在桌上,用镇纸压住,又从衣架上取下一领斗篷,为柳姑娘披上。
  她的肩膀瘦削,惹人怜爱,香腮胜雪,美不胜收。
  小贺的心头稍稍颤动,连忙将手收回。可是手一抖,小指却钩在了斗篷的袢带上,再一拉,又将柳姑娘握书的手带动了,连手带书,一下子滑下桌来。
  “啪嗒”一声,书册坠地,柳姑娘的手软绵绵地垂着,却没有醒。
  ——那显然已超出熟睡的范围了!
  小贺大吃一惊,叫道:“柳姑娘!”柳姑娘仍毫无反应。他只觉魂飞魄散,伸手一探女子的鼻息,总算还有。再推她几下,柳姑娘仍是没有意识。
  这情形透着蹊跷,小贺又惊又怕,不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便已出了门去,又来到霹雳皇帝的正房。
  “……柳姑娘出事了!”
  他惊慌失措,不及通禀,便已一把推开了房门。只见屋中光影流动,艳僵正在窗棂中漏入的阳光中扬袖而舞。如行云流水,风摆杨柳,那尸王的舞蹈柔媚如同天上仙子,只是一张美艳绝伦的脸上,无喜无悲,透着诡异,又像带出了无尽的魅惑。
  小贺虽在焦急之中,却也不由稍稍一滞。
  笛声悠悠而落,霹雳皇帝坐在屋中一角,铁笛慢慢离唇,道:“小贺,我虽然并不喜欢杀人,但你若是这么不懂规矩,下一次,我担保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声音阴冷,小贺虽然倔强,却也不由心头一寒。想要顶嘴,话到嘴边了,还是犹豫一下,道:“……柳姑娘出事了!”
  霹雳皇帝哼了一声,吹动铁笛,令艳僵在锦帐后藏身。
  然后才随小贺离开正房,又回到厢房。
  柳姑娘仍伏在案上,霹雳皇帝“嘿”了一声,将她俯身抱起,轻轻放到床上。
  他居然就这么随便地搬动病人了?!小贺又给他抢了先手,眼看柳姑娘那娇小的身子横在霹雳皇帝的臂中,不由气得直咬牙。
  “这是……拘魂术?”
  霹雳皇帝放下了柳姑娘,却根本顾不上理会他的小心情。
  “拘魂术?”小贺一愣。
  “柳姑娘三魂七魄,已有多半不在体内。”
  霹雳皇帝皱眉道,“以法术拘魂,可以杀人于千里之外。当年我的三师弟也曾试着练过,后来说太过恶毒,恐遭恶报,才半途而废。柳姑娘并非神通中人,怎么会引来这样不留余地的杀法?再说拘魂术一天只能拘得一魂,他此前又并无异状,怎么会突然间伤成这样?”
  天下术法,出自广来。他是广来峰昔日天赋卓绝的二弟子,说起神通变化,自然头头是道。
  环顾屋中,他的视线忽然落在地上那一本《绣球》小说上。
  “咦?”他惊讶道。
  拾起那厚厚的书册,手指一触,他更是吃了一惊。
  “都在这里?”他对小贺道,“柳叶儿逸失的魂魄,居然全在这本书里!”

  这天傍晚,《绣球打爆状元头》的作者,辛京城中的第一才女春香,在焚香沐浴之后,准备开始今日的写作。
  暖炉将书房烤得温暖如春,两枝腊梅在花瓶中含羞绽放。香炉上的一支线香,青白色的烟气又细又直,慢慢消散在空气中,成为淡淡的馨香。春香将海藻一般湿漉漉的长发挽起,赤足走上云床,盘膝坐下,宽松的白棉长袍稍稍滑落,露出半只雪白的肩膀。
  创作是一件很神圣的事,尤其是当故事已经进入尾声,即将完成的时候。微微闭着眼,让自己回到那个国色天香、倾国一爱的故事中去。现实中的世界,仿佛逐渐离他而去,而漫天的黄沙中,那相爱相杀的人们的容颜,清清楚楚地浮现眼前。当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春香铺开纸笔,几乎是文不加点地写了下去。
  就在这时,忽然“咣”的一声巨响,书房门被踢了开来。
  一个人旋风一般地冲了进来,带着森森寒气,他一进来就喝道:“春香,你给我出……你就是春香?”
  春香被猛地从故事中拉出来,失魂落魄,被他一吓,更是摔倒在地,颤声道:“是……不是……”
  那个人,自然就是小贺。
  “你……真是春香?”小贺兀自不信,道,“写《绣球打爆状元头》的那个春香?”
  作品关系作者尊严,那是绝不容许亵渎的底线,既然说到了这本书,春香立刻便镇定下来。坐起身,矜持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小贺看着他:一个洗得香喷喷的白胖子,劲儿劲儿地跪坐在床上,正翘了个兰花指,把肩上滑脱的衣服一提,拉到肩膀上来。
  ——关键“他”是男的!
  ——传说中的第一“才女”在哪里?
  “你……你不是女的吗?”
  “那只是书商的伎俩,以及世人的一厢情愿罢了。我只是笔名叫做春香,从没说过自己是个女的。难道有着美丽名字,又会写感人虐恋的就一定是女人吗?”春香据理力争。
  小贺给他一噎,几乎说不出话来。
  “少废话,你的书现在有了神通,抓走人的魂魄,你还不把她放出来!”他将手中的《绣球》书册,往春香面前一摔,怒喝道。
  先前柳姑娘昏倒,霹雳皇帝发现她有大半的魂魄,竟已被吸入了小说之中。人离魂魄,超过十二时辰便有生命危险。因此才让小贺赶紧去找作者,寻找破解之法。书上有春香之名,小贺按图索骥,从书商处一路打来,这才找到这胖子的家里。
  “你是说,我的书有这么‘吸引’人?”
  春香的关注点,却完全跑偏了。

  《绣球打爆状元头》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女主角韩泪朵是个宰相小姐,长得倾国倾城,色艺双全。家里为了给她找个好女婿,就给她彩楼征婚。恰逢男主角纳兰天枫高中新科状元,才冠天下,骑马游街。韩泪朵瞄得准准地,向他抛下绣球,登时将纳兰天枫当场打下马来,砸成了白痴。
  韩泪朵闯下大祸,只能嫁给纳兰天枫。两人婚后备受歧视,还被纳兰家赶出家门,沦落于市井。韩泪朵不得不周旋于黑道龙海皇、廷臣纳兰天星、以及皇帝景龙之间。幸好纳兰天枫虽然是个傻子,但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问必答,是个完美的两脚书橱,韩泪朵因此凭借自己的美貌与智慧,不断化险为夷,不仅变得富可敌国,更征服了那几个邪魅狂狷的男子,令他们对她念念不忘,纷纷不择手段,要得到她的身心。
  后来异族皇帝赤魔来京访问,也对韩泪朵一见钟情。甚至不惜发动了两国战争。韩泪朵调动各路追求者的资源,一举平定了战争。为了天下安定,百姓苍生,韩泪朵站在两国交界的议和台上,面对粗野巨寇、冰山小叔、风流皇帝、霸气蛮王、白痴丈夫,重抛绣球……
  ……这祸国殃民的爱情故事,小贺每次看的时候,都觉得扯淡得不行不行的。
  ——但是柳姑娘居然爱看!
  “我的目标受众就是喜欢各种男色的小姑娘,你一个大男人,不爱看自是理所当然!”春香对他颇不屑一顾,“可是你若想救你的意中人,还真就得‘读’进去。”
  “什么意思?”“意中人”三个字,马上让小贺温顺了。
  “我写的故事,从来不是凭空想象,而是‘真实发生’。”春香呵呵一笑,道,“或者,至少是我对我而言的‘真实发生’。韩泪朵的一举一动,她的恩怨情仇,我全是亲眼所见。因为每次写她,我都会进入到她的‘世界’中。”
  他指了指香炉上插着的线香。
  “这是我偶然得到的宝物‘龙眠香’。闻着它的香气,我就可以自由出入这个故事,去观看韩泪朵的经历,再将之记录下来。大概那效力太过神奇,以至于时过境迁,透过故事也将柳姑娘拖入了书中。我可以为你多点一支香,把你也带进去。到时候,你在那个世界里找到柳姑娘,我便可以把你们一起都带出来。”
  “如此甚好!”小贺欢欣鼓舞。
  “不过那也要你试着接受这个故事才行。龙眠香虽然厉害,也要你不那么排斥,才能发挥效力。”
  “可是这故事太烂了!”
  “找一个你不那么讨厌的角色!”
  春香被他说得老羞成怒起来,“试着从这个角色的角度,去看待这个故事,这叫‘代入’!”
  “‘代入’?”
  3、
  ——代入。
  小贺抬起眼来,发现自己身子的摇晃,而心里,却洋溢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喜悦。
  眼前的街道、屋舍、人群都与辛京类似,可是仔细去看,又似乎颇有区别。在轮廓边缘上,也显得模糊不清。
  那么这里就是春香所塑造的故事世界了。刚才他终于捏着鼻子把《绣球打爆状元头》看了下去,再被龙眠香一催,瞬时有了一霎那的恍惚,然后再抬头,就到了这里。
  他是骑在马上,春风得意,身前身后,尽是服色鲜明的官军。
  “你……你怎么代入成了纳兰天枫了?”
  他马旁的一个近侍的差役抬起头来,一脸崩溃。虽然样子有了点变化,他那张脸胖乎乎的,居然正是春香?
  “你怎么会是个小兵?”小贺也很意外了一下。
  “我是作者,我愿意‘代入’谁都可以。”春香崩溃道,“现在就是为了方便和你说话而已——可是你怎么代入成纳兰天枫了?”
  “纳兰天枫怎么了?他不是男主角么?”小贺洋洋得意。
  ——那得意与他无关,纯粹是纳兰天枫金榜得中、夸官三日的喜悦。
  “代入”的感觉如此微妙,不由让他稍觉警醒。
  “是倒是是……”春香哭丧着脸说,“可是他马上就要变成白痴了呀,你代入了白痴,你的反应也会被极大限度地被剥夺。到时候你傻乎乎的,怎么说服你的意中人离开这个世界?”
  “我告诉她不就得了,一句话的事而已。”小贺不以为然。
  说话间,他夸官的马队,已经来到韩泪朵的彩楼前。
  彩楼下面人山人海,一群看热闹的、等绣球的在此翘首以待。绣楼上,一个女子头蒙喜帕,一身吉服,双手捧着一个海碗大的红绒花绣球,站在彩楼前部,正蓄势待发。
  “柳姑娘就是代入了韩泪朵吧?”小贺问道。
  “给姑娘们看的言情小说,女主角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柳姑娘不可能是被隔壁家的傻丫头吸引进来的。”
  说话间,小贺的白马已经进入到“韩泪朵”的射程内。
  那女子在喜帕下果然就看到了他。
  正如书中描述,莲步轻移,向前走了两步,双手一送,已将绣球向“纳兰天枫”的头顶上抛来。
  按照设定,这个绣球,就是一切故事的开端:纳兰天枫被一球闷落马下,头破血流,昏迷数日,再醒来的时候,就成白痴了。
  小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头稍稍一偏,便轻巧巧地闪开了。
  ——闪开了?
  走在他另一侧的春香躬逢其盛,被那个绣球结结实实地拍在脸上,打得人整个都向后一仰,若不是身子胖,重心稳,只怕当场就要倒了。绣球糊在他的脸上,慢慢向下滑落。他满脸鼻血,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努出眼眶了。
  “你怎么闪开了?!”
  “废话,不是会被砸傻的么?就是砸不傻,挨一下也怪疼的。”
  “可是你不被绣球砸傻,故事怎么继续……”
  四下里鸦雀无声,所有的龙套角色全因剧情忽然改变,而凝固不动。
  彩楼上的“韩泪朵”愣了一下。
  喜帕遮头,也不知她是个什么表情,然后她一点手,后面立刻有丫环走上来,手捧红漆托盘,又奉上绣球一只。
  “韩泪朵”将那绣球抓起,瞄得更准了,又向小贺投来。
  那绣球飞过人群,在小贺的视野中越变越大,眼看就要砸中他——小贺忽然又是一闪,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
  “不行我看你都流血了。”他深思熟虑地看着春香的两挂鼻血说。
  “韩泪朵”站在彩楼上,头上蒙着喜帕,紧紧攥着两只雪白的拳头。连续失手,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显然已是生气了。
  一点手,丫环捧来托盘,上面堆满绣球。
  “我吒!”
  “韩泪朵”一手一只绣球,抡圆了向小贺掷来。
  “呼!”、“呼!”
  两个绣球挂定风声,如流星赶月,向小贺劈头盖脑地砸到。
  “哎呀,这是要来真的?”小贺被那两只绣球所带的力道吓了一大跳,在马上左躲右闪,又安然无恙地躲开了。
  “韩泪朵”怒不可遏,两臂抡开,如大风车似的,将绣球向小贺不绝扔到。
  小贺不及反应——抑或是倔劲上来——在鞍上闪、展、腾、挪,穿花蝴蝶一般,在绣球的缝隙间钻过,令之无一命中。
  剧情忽然暴走,春香张大了口,整个惊呆在那。
  然后更精彩的来了——
  脚步声音,从彩楼的后台上,争先恐后,跑出了两群“韩泪朵”。
  不是丫鬟,不是路人,而是一排穿得一模一样的新娘子“韩泪朵”,《绣球打爆状元头》的第一女主角韩泪朵。数不清的韩泪朵挤在彩楼上,玉手轻扬,仿佛一瞬间竖起一片竹海。
  然后各式各样的绣球,立刻如天边射来的箭阵,黑压压地向小贺砸来。

  “怎么回事?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小贺和春香逃进一条小巷,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先前他们竟遭遇了几百个“韩泪朵”的绣球攻击。第一个韩泪朵,小贺还抱着玩心,等到后来,韩泪朵忽然变多,他登时慌了手脚。绣球是定情信物,他岂可被不是柳姑娘的“韩泪朵”砸中?可是再后来,绣球越来越猛,连他坐下白马都给打躺下,就已不是他愿不愿意被砸中的问题了,只怕是真砸一下,就真出人命了。
  他这才带着春香逃了。
  “到底哪一个才是柳姑娘,难道不应该只有一个‘韩泪朵’吗?”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韩泪朵!”
  春香惨叫道,“我们犯了一个错误,被吸入这个故事的女读者,不仅是柳姑娘一个,而是已有几百上千人了!她们每个人都是‘韩泪朵’,每个人都赋予了‘韩泪朵’不同的脾气秉性,每个人都等着要把纳兰天枫砸成白痴!”
  “那纳兰天枫有几个?”
  “抱歉,因为没有人愿意代入男角色,所以只有你一个!”
  “那你赶紧把那些韩泪朵都控制住啊!”
  “不行。”春香含羞答答地说,“人物一旦被创造出来,就已经不受作者的控制了。”
  小贺看着那胖子,几乎想要拔出冰火双剑来砍死他。
  “绣球——”
  忽然有人在他们身后低吟道,“百步穿杨!”
  两人回头一看,正看见一个穿红挂彩的“韩泪朵”,挥手向他们掷出一只绣球。
  虽然“她们”的服饰几乎一样,身高体型也都相似,甚至连脸都遮着,但被不同的女读者代入后,“韩泪朵”的样子,其实还是出现了微妙的不同。比如眼前这个,动作大开大合,就充满了女汉子气质。
  绣球破空,闪电般地飞来,发出一声尖啸。
  小贺猛地一闪,绣球从他的脸旁掠过,“啪”的一声,砸在墙上,半只球体旋转着陷入砖中。
  “有完没完?”小贺怒不可遏。
  从彩楼开始,到目前为止,不同的“韩泪朵”飞快地进化着,扔绣球花样百出,扔出的绣球越来越危险,再挨一下,简直不像是会被打成白痴,而是当场惨死。
  “绣球?情比金坚!”
  一个声音嗲嗲的小天真型“韩泪朵”斜刺里横穿出来,向小贺掷出两把纯金的绣球。
  金光闪闪,金绣球每个约莫核桃大小,两把共有七个,向他飞来。
  小贺反手拔剑,一拔拔了个空,才又想起来自己是“纳兰天枫”。
  连忙就地一滚,这才狼狈万状地躲开了。
  “绣球?热火沙漠!”
  一个蒙着脸,都挡不住风情万种的“韩泪朵”,忽然出现在墙头上。她的声音妩媚,带着说不出的诱惑,随着她的吟哦,“呼”的一声,一只熊熊燃烧的绣球破空而至。
  小贺再闪,绣球落地,碎成千片万片,将整个小巷,都烧了起来。
  “快跑!”春香给烧得直跳脚。
  两人拔腿就跑。隐隐地,身后又有一个弃妇型的“韩泪朵”大叫道:“绣球?千里寻夫!”
  立刻,便有两只一大一小、一红一绿、宛如男童女童的绣球,穿过小巷,带着“哇哇”的哭声,向他们追来。

  “解开呀!”小贺一边狂奔,一边大叫道,“全乱套了!我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了!你快解开龙眠香,先带我离开你这个鬼故事!我去找霹雳……再想办法!”
  “不行,解不开!”
  春香给他拖着手,一个肥大的身子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飞着。
  “又怎么了?”小贺气急败坏。
  杀人放火的神通见过无数,纠结难缠的怪人也见过不少,可是他简直从未见过这么不靠谱的货:“女读者代入你控制不住,一千个韩泪朵你控制不住,可是你是作者呀,你不是至少可以自由出入你的故事吗?”
  “按说是这样的!”春香羞愧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往我只要想离开就离开了。可是这次,我其实都试了几次了,还是出不去……啊!”
  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说话了。
  “又怎么了?”小贺怒道。
  那胖子必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却还吞吞吐吐。此时他们刚好跑到了一片郊外,小贺住脚停下,一把摔开了春香。
  “也许是我从心底里不想离开……”
  春香在他的注视下娇羞地扭动着,脚尖在地下直画圈圈,“我好喜欢这个故事,我好想看你们接下来如何发展!”
  4、
  鲜红的婚衣,仿佛一片血海。
  上千个韩泪朵,将小贺与春香围在了空地中心。
  喜帕从她们的头顶上垂下来,遮住了她们的脸,只在那火红的喜帕与火红的吉服中间,露出一截截雪白的下巴。
  微风过处,喜帕微微抖动,新娘们各自拿着绣球,冷冷地瞄准了那唯一的“纳兰天枫”。
  ——她们必要将他打成白痴!
  小贺没有冰火双剑,只得在路旁折了两根树枝,提在手中。
  “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在心里!”
  春香躲在他的身后,两只手拉着他的衣角,在他屁股后面团团乱转,叫道,“因为既然我们不会离开这个故事,那么,恐怕你最后也还是会被绣球打中。接下来的一本书里,都只会是一个白痴。跟着韩泪朵东奔西走,成为一个没有思想的两脚书橱。所以现在的时间非常宝贵,你必须尽快找出谁是真正的柳姑娘!”
  “为什么?”
  “因为你们将会决定这整本书的命运!”
  春香叫道,“这个故事到现在还没有结局!我写到最后的尾声,两军阵前、议和台上,韩泪朵正要抛下绣球。可是台下的五个俊男,我不知道她会抛给谁!”
  “我不是男主角吗?”
  “原本是的!原本应该是韩泪朵阅尽千帆,然后说‘啊,还是这个傻子对我的感情最真’,”春香羞愧道,“可是写着写着跑偏了。我发现其他人对她的感情也挺真的。而韩泪朵对别人,也是动了情的。”
  “……你还能干成个啥?”
  “我也不想的,可是创作……就是这么自由的事!”
  春香用一种悲愤的声音宣布说,“人物一旦活过来,就不听作者的话了!所以你一定要尽快地在这一千个韩泪朵中间,分辨出哪一个是柳姑娘。好说服她,让她在最后将绣球投给你!”
  “不投我又怎么样?”
  “……不投你?”
  春香愣了一下,道,“你现在是纳兰天枫。纳兰天枫就是你。你之所以会代入这个角色,必是他的身上,有你的性格。如果柳姑娘最后没有选择纳兰天枫,那也就是说,即使我们回到了现实之中,她也有极大的可能,并不喜欢你,不会与你白头到老。”
  小贺一愣,心猛地揪痛起来。
  ——“可是,我们不熟。”
  “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你们来演绎的这个故事,一千个韩泪朵,会有一千个选择。可是你是男主角,你和柳姑娘的最终选择,我会把它定为这个故事结局。”
  春香在他身后,几乎有些悲伤地说,“这是我给你的特别优待,也是我到最后,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我要是找不出来她呢?”小贺焦虑地说,“这次选不对,你能不能撕了再写?”
  忽然间,春香放开了拉着他衣角的手。
  “不可以。”
  胖子严肃地说,“我只是一个故事的记录者,一旦故事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就已经没有资格去修改它。你和柳姑娘之间会永远横亘着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会告诉你们,你们的感情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他只严肃了一瞬间。
  下一瞬间,“绣球·猛虎射门”,就已将他一球砸倒在地。

  “行啊,那就来吧!”
  小贺怒喝道,事已至此,索性把心一横,横起双棍,拉开了架势。
  ——如果已经发生了“情节”无法逆转,那么至少他要首先完成“找到柳姑娘”这个《绣球打爆状元头》的书中,没有提及的支线情节!
  ——首先的首先,就从先看到那些“韩泪朵”的脸开始!
  “绣球·晴天霹雳!”
  “绣球·圆月弯刀!”
  伴随两声娇叱,两个韩泪朵越众而出,一左一右,一个高高跃起,向下扣杀绣球,一个旋身挥臂,绣球划出一道弧线,向他打来。
  “去!”
  小贺双棍翻花,闪电般地将两个绣球拨开,一俯身,便已抢到两个女子身旁,棍交单手,右手闪电般地一掏,便将两人的盖头扯了下来。
  两个女子,五官几乎一模一样,可是单论眼神,其中一个比较倔强,另一个比较阴沉。
  ——似乎都不是柳姑娘。
  “柳姑娘!”小贺大喝道,“我是小贺……”
  话说一半,忽然止住,他竟发现自己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书里没有柳姑娘,也没有小贺,所以以这样的身份,他们竟是无法交流的。
  小贺紧紧地咬着牙,一时间,心中充满绝望。
  一千个人——打扮、身材、相貌,完全相似,且他绝不可能战胜——他到底要怎么才能分辨出谁是他的意中人呢?
  那像是一个无解的题目,如果是蔡紫冠他们,大概会突发奇想,从他绝想不到的地方,将这一难题给一下解开,豁然开朗吧。可是小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他没有蔡紫冠那样的智慧,也没有傅山雄、霹雳皇帝那样绝对强横的神通,他只是一个普通少年,有着两膀子笨力气——
  那么就用力气来决胜负!
  “绣球·天罗地网。”
  “绣球·九星连珠!”
  数不清的绣球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小贺手中双木棍遮、拦、拨、打,将它们一一格开,可那些绣球仿佛具有粘性,一旦被他格开,立时彼此相连,在他身边结成高高的围栏。
  小贺大喝一声,向围栏的缺口突围而去。
  蓦然间,九颗绣球凭空出现。排成一字,鱼贯向他射来!
  小贺双棍交叉连连接下。那绣球每一颗的力量并不太大,可是九颗连贯,却不容他喘息回力。小贺终于支撑不住,脚下踉跄,又退回到了围栏中去。
  一瞬间围栏合拢,他已成为笼中飞鸟。
  “绣球·天地大冲撞!”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娇叱。
  那招式竟比其他人的还多了一字,他立觉事情不妙,抬头向上一望,立时便看见一片火光从天而降。
  一个红衣的韩泪朵,拖着一枚巨大的燃烧着的绣球。
  带着风,带着雷——
  当头落下!

  终于被砸中了,小贺一下子昏昏沉沉。
  他被砸中了,一瞬间,他先是被那从天而降的大火绣球砸中,旋即便又给数不清的别的韩泪朵的绣球千弹齐发,打得整个人都像是一片被利箭穿过的树叶,慢慢飘落到了一片可怕的黑暗之中。
  在黑暗中,似乎有很多人在来来往往。可是他看不见他们的样子,也不清他们说的话。
  只知道他似乎被治了伤,又似乎被成了亲,然后就给赶出了家门。
  他又害怕又绝望,想要大声求救,可是却似乎并没有任何人会听他的话。想要逃走,身体却沉重得连走一步,都倍感艰辛。黑暗中的那些人影对他充满恶意,他饥寒交迫,悲痛欲绝。
  然后,有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了。
  那是一只素白的,美丽的女子的手。那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轻轻地握在他的手腕上。带着令人心安的体温,让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那只手的主人拉着他,向前走去。黑暗中有人试图阻止,也全都给那手的主人拨开了。有人想要攻击他,也给那只手的主人挡住了。
  小贺的心中渐渐安定起来,跟着那只手走,仿佛什么都不可怕了。
  黑暗渐渐退开一点,现在他已能看见那只手的手腕了。手腕上搭着一截衣袖,衣料一开始是灰扑扑的粗布,后来慢慢地改了棉布、绸缎,袖口上的花纹,也越来越精美华贵。衣袖下开始露出首饰来,银镯子、金镯子,然后是玉石、玛瑙,衬得那手腕的肌肤,越发雪白。
  小贺向上望去,这时他已可以看到那女人的手肘。
  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他却已知道,那个人就是他的妻子。
  黑暗中陆续多了几个令他不安的脚步声。一个是粗鲁的,每一步都“咚咚”作响,像是在砸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似的;一个是轻巧的,不慌不忙,却又像深思熟虑;一个是威严的,虽然略显失之轻浮。
  他们一开始靠近时,也全都充满敌意。
  女人握着他的手紧了些,显然如临大敌。他于是也不由害怕起来。然后他听到了女人的声音,长久以来的第一次,终于有人的声音清清楚楚地穿过黑暗,进入她的耳中。
  “怎么办,明天到底会不会下雨?”女人焦虑地自语道。
  “云彩向南,大雨冲船;云彩向东,一阵大风。”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说道。
  从那时起,他们开始试着说话。他们的话,似乎还是时时为那浓重的黑暗阻隔,但只有一些既成的,书本上的、民谚中的话,他脱口而出,却可送至对方的耳中。
  那几个令他不安地脚步声中,渐渐地没有了敌意。但却复又充满了欲望。他已经可以看见那女人的肩膀。他有一次甚至看到,有一个男子的手,扶在了那里。一种酸楚的胀痛感充满他的心中,“是我的……”他愤怒地叫着,想要打开那只手,却使不上力。
  “不开心……”他忍不住哽咽起来。
  不知不觉,女人握着他的手,越来越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他拼命握着女人的手。
  几个男子在黑暗中争吵,撕打。
  千军万马在黑暗中像是浪潮撞击礁岩。
  小贺的心里越来越清楚,越来越不安,他努力瞪大眼睛,女人的脸孔在黑暗中渐渐浮现出来。
  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清楚……
  然后,蓦然间,阳光刺眼,天地间,一片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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