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神通——我要把这个故事写成我的黑暗塔

  第三部 第二卷 第三集《恋战,难测如阴》

  人心叵测。
  最忠勇的,可能内藏奸狡。
  最懦弱的,也许内藏正直。
  最热情的,心中的孤苦,无人可诉。
  最冷漠的,遇上弱者,或者会伸出援手。
  最平凡的,在危险面前,可能突然迸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而最伟大的,可能下一瞬间,便黯然失色。
  人心便是世界。
  来玩嘛,来玩一个,把世界装入人心的游戏。


  1、
  从英灵塔上一跃而下,摇光只觉得整个人,蓦地一轻。
  商思归和孟浩天忽然表现出来的真实面目,早已令她的心里,一直被恐惧、愤怒、委屈、绝望所填满。和商思归撕打时,她的胸臆间堵着一口坚硬如顽石的气,冷冰冰地越涨越大,令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二十年为复国奔走,到来在别人的眼里,原来如同一场儿戏。忠肝义胆的背后,竟是那些猥琐龌龊的欲望。借着狂雷闪电,她从英灵塔上一跃而下的那一瞬间,她的头脑中什么也不想,心中只洋溢着放下一切的轻松喜悦。
  风声呼啸,她笔直地向下面的黑水沼泽落去。
  最后一次施展灭宙术拦住商思归之后,她已再无余力施展神通,这样落下,自然是必死无疑。
  可是这样死了,至少还可以保持清白之躯。
  风撕扯她的头发,她用仅有的余力紧紧地拉住已经破碎的衣襟。
  摇光在空中笑了一声,闭上眼睛,流星一般坠落。

  蓦然间,摇光下落的身子一滞。
  她的身体上,忽然受到了许多由下而上的阻碍之力,那些力量不停地崩溃,可是却又不停地补充上来。恰到好处地令摇光下坠的势头迅速变慢,却又不至于令她的身体受伤。
  摇光吃了一惊,一睁眼,却吃了更大的一惊——
  只见在她的眼前,一颗丑陋的头颅,正在半空中滚来滚去。
  那颗人头圆滚滚的,如同一只葫芦,头发已经脱落得只剩了几绺,头皮、面皮皱巴巴、湿漉漉,隐隐发青,一双肮脏的灰白的眼睛,一边淌着污水,一边骨碌碌地转着。
  ——那是一只……水鬼?
  “公……公主……”
  那水鬼惨叫着,头顶上飞起半条手臂,一条大腿。
  摇光才发现,这水鬼已是被自己砸碎了。不光是它,在摇光的身下,原来是有许多水鬼,聚合起来,叠罗汉一般,攒了尖尖的一个堆。
  水鬼堆中,外层的水鬼仰面向天,一起伸手来接摇光,煞是悲壮。
  然后就摇光摔入在那一群摇曳的手臂丛中。水鬼的身子松软无比,给她一砸,登时四分五裂,胳膊腿乱飞。
  不过一只水鬼碎了,便有下层的补上,一群水鬼,争前恐后,像是在石柱底部铺了一个厚厚的肉垫,“咕叭”一声,终于前仆后继地将摇光接了下来。
  污水四溅,断肢满地,摇光在尸堆之中落到实处,发现身下是一条竹筏。
  冷凄凄的月光照在沼泽地中,弯曲的树影如同鬼爪。“公主,你没事吧?”先前和她说话的那颗头颅在滚在她的脚边,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嗒嗒”叫道,“公主,您怎么了?”
  摇光满身污秽,心力交瘁之际,又受到这样的惊吓,真恨不得还不如就那么死了。
  伸脚一踢,把那个人头踢下了竹筏。
  在他身后,一个人怯生生地道:“公……公主……”
  竹筏的尾部,蹲着一个人。那人戴着一顶硕大的草帽,帽檐压低,令人看不清他的五官。叫了一声摇光,他才微微抬起头来。草帽下,他皮肤黝黑,一双牛眼,眼白硕大,在月色下乱转。
  ——如果不是鼻子下方挂出两道鼻血,他的样子,倒也有几分高手风范。
  “快逃。”摇光道。
  “什么?”那人愣了一下。
  “逃……”摇光说出最后一个字,心神一散,已是昏了过去。


  那个人,是弱水劳家,现今唯一的神通将领劳大。
  劳大这人在复国军中的身份,颇为尴尬。先前时他的父亲为亲族排挤,带着他和他的弟弟劳二流落在外。一直等到父亲去世、弟弟病死,复国军人手不够,他才被秘密召回。可是他人又土气,偏偏又市侩得厉害,没有半分淳朴。四处讨好人时,只会弄巧成拙,说出的话,常常令被他恭维的人疑心自己是挨了骂。
  加之他父亲的旧案,劳家寥寥可数的几个人,都跟他合不来。劳家尚且如此,何况别人?于是虽有一身神通,却只被派着掌管了黑水渊和外面联络的一只竹筏。
  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劳大终日躲在竹筏上。
  可是谁又甘心一辈子做个渡夫?他其实也一直在等立功的机会。今日摇光公主遇刺,复国军下到沼泽中搜人,劳大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的竹筏在沼泽中来取自如,速度远快于常人,不知不觉,便成了在搜索圈的边缘,单独行动。
  他有他的打算:一来,若是和别人一起行动,发现了刺客,只怕没有他立功的机会;二来,若是载了别人,竹筏行动缓慢,他也难于发现敌人;三来,他熟悉沼泽,万一他发现了刺客,自然也不想便宜了别人。
  他个人在沼泽中游荡,忽然听见头顶上鸟翅声响,仰头望时,便见一大团飞鸟,浩浩荡荡地向着英灵塔飞去。
  劳大虽然见识浅薄,但却也有自己的主意,一眼认出那鸟群是苏寻的神通,立刻想到,苏寻居高临下,只怕比他更易于发现敌踪,于是跟了过来。
  ——那也是他的“必胜法”!
  却不料,在英灵塔下,没给他找见刺客,却给他等来了公主。
  塔顶一声雷,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抬头去看,便看见了在漫天的电光中,一个人飞扑而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但几乎是灵光一闪,便已召唤水鬼,叠起罗汉,接下了摇光。
  他的“鬼影憧憧”,原本只是幻术,但给他日夜苦练,终于由虚入实,凝出了水鬼实体。可是毕竟脆弱得厉害,今天给摇光一砸,几乎全军覆没,就连他本人也受到灵力反挫,鼻血横流内伤得不轻。
  “公主,你……到底怎么了?”劳大抹了一把鼻血,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也就在这时,他已蓦然感到一阵杀机。
  一道乌黑的剑光,骤然从英灵塔的顶辗转落下,飞快地向他逼来。
  “孟大人?”劳待芒又惊又喜。
  英灵塔咯咯作响,在这一瞬间,已在石缝之中,长出了许多树枝、灌草。劳大恍惚了一下,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文丞商大人的春生剑的效果。
  孟浩天在草木上得以借力,左右迂回,反复起落,转眼便要落地。
  他不发一言,却又来势汹汹,劳大心中不安,筏尾两杆小旗,他的手不知不觉,已扶上了绿旗。
  孟浩天那脸一向英俊高傲的面孔,越来越近,可是却五官扭曲,满是杀气。
  劳大看清楚了,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孟大人、商大人同在,摇光公主却重伤坠崖?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不知不觉,他已将绿旗轻轻一摇。
  蓦然间,沼泽震荡,他与英灵塔之间的水面猛地扩大,原本只有两丈多宽的污水,忽然间,便已有十几丈之遥。
  劳家神通“水天一色”,只消摇动绿旗,便可改变水域的面积。
  孟浩天一剑落空,远远地落在英灵塔下,隔着水面大喝道:“劳待芒!”
  劳待芒就是他的名字,劳大愣了一下,隔着一段安全距离,他终于能思考一下。
  出鞘的寒寂剑、藏而不露的春生剑、坠崖的摇光公主、全军追捕的刺客,一条条信息纷至沓来,在他的脑海中拼凑起来。
  “你……是你们行刺公主!”
  福至心灵,劳大忽然惊叫一声,一点竹篙,竹筏已如离弦之箭,驶向远方。

  毫无准备,可是他已救了公主。
  劳大心花怒放,竹篙急点,竹筏在沼泽中左穿右插,如鱼得水。摇光倒在竹筏中段,虽然意识全无,但瞧来呼吸平稳,也暂无性命之虞。
  若不是他与复国军中的人一直格格不入,他也不会这么快地怀疑孟浩天。
  而若不是他一直被孤立着,整天在回天沼里转来转去,他也不会对眼前的水路这么熟悉。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命中注定。
  ——今天,就是他劳大时来运转,救驾立功的时候!
  身后人影起落,孟浩天如同一只黑鹰,在沼泽中小心落脚,紧紧追赶。劳大挥汗如雨,奋力向前。远远地,前面的石林中火把闪烁,复国军搜寻刺客的大队人马,已在附近。只要与他们会合,六姓合力,即便是孟浩天,也拿他没有办法。
  功劳尽在咫尺,劳大一手撑篙,一手摇动红旗、绿旗。
  “救命啊!救命啊!”劳大不顾一切地大叫道。
  “鬼影憧憧”与“水天一色”不绝使出。前方复国军的火把已经一乱,人们是听到了他的叫声。他的竹筏与孟浩天之间的距离,被不断放大,水鬼如同飞鱼,跃出水面——
  可是那却是他最失败的一招!
  黑光一线,孟浩天已纵身而起。在高耸入云的石林之间,在森森照下的月色之里,孟浩天脚踏水鬼们圆溜溜的秃头,蜻蜓点水一般,瞬间已经越过了被放大过的水域,在复国军不及赶到的时候,在没有人能够拯救劳大的时候,他而逼近到了劳大的七尺之内。
  “劳大——”孟浩天以上示下,大喝一声。
  “小白脸!”
  在比孟浩天更高的地方,蓦然响起一个森然的声音。
  一道雪亮凄艳的刀光,猛地自竹筏旁边的一根石柱上跃下,直劈孟浩天。
  孟浩天大吃一惊,半空中变招,横剑一挡。
  寒寂剑的黑吞之力放出,与那钢刀以毫厘之差,交错而过。“唰”的一声,那持刀的人的身子在半空中蓦然一转,整个人已倒飞回去,轻轻巧巧地落道了劳大的竹筏之上。
  “刺客在这里了!”
  远处的复国军发现这边的动静,火把蜂拥而至,将劳大、孟浩天,以及那忽然现身的不速之客,围在中间。
  “你是谁?”孟浩天问道。
  “你是谁!”劳大叫道。
  “她是谁?”那人凑热闹似的叫道。
  火光跳动,将这一片照得亮如白昼,她左右看了看,吐了吐舌头。
  2、
  这一天的早些时候,蔡紫冠一行人,在黑水渊的一片树林里浮出地面。
  杜铭、花浓、阴小五,蔡紫冠的土遁术带了三个人,穿行地下。如此一来,避过了头顶上的泥沼,干净轻松,便已接近了黑水渊的中心。
  “我们先在这里暂歇一晚。”蔡紫冠看看林外夕阳西沉的天色,道,“明天一早,再去求见摇光。”
  此地距离回天沼的石林,已经不过里许。可是蔡紫冠已不敢冒进,他们先前时和复国军连番作对,先把人家的军粮散了救灾,又将九大尸王毁了一多半。这回为了探究火二发疯的真相,而来到人家的大本营,实话实说,已经不敢有半分逾礼之处。
  “这地方臭烘烘的。”杜铭皱眉道,“又湿又冻,是人呆的地方吗?”
  花浓跟在他后面,小声道:“可以的。”
  他俩自从见过雪飞鸿之后,感情已经变得好得多了。蔡紫冠看了看杜铭,伏身在他耳旁轻轻说了一句。杜铭大嘴咧开,一迭声地道:“这个好!这个好!”
  花浓不明所以,瞪着一双美目,好奇地看过来。
  却见杜铭已大笑道:“走走走,花浓!老子去给你弄个树屋!”
  “其实不用的……”
  花浓小声道,却已被杜铭不由分说地拖走了。
  此地于是只留下了蔡紫冠和阴小五。沼泽中的树林,草木稀疏,不过倒也够了。蔡紫冠掐诀念咒,但见草叶疯长,树枝扭曲,以一棵歪脖老树为基础,“萌蘖术”转眼便在半空中搭出一见草房来。
  “真好,”阴小五鼓掌道,“你三师伯也没你用的这么好。
  “萌蘖术”本是神通六将之三,叶天师的看见本领,后来才传给了蔡紫冠。她忽然说话,蔡紫冠手一抖,差点把草屋弄散了。连忙收敛心神。
  “冠冠。”见他不理自己,女子眉开眼笑,甜甜地、几乎是带着恶意地叫道。
  蔡紫冠脸色铁青。缓慢,但是坚毅地——把头转向另一边。
  “冠冠乖。”女子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加了一个字,就把这句话的破坏力加大了十倍以上。
  蔡紫冠只觉喉头一甜,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你别这么叫我!”
  他愤怒地回过头来,立刻就发现自己上当了,阴小五正严厉地望着他。
  昔日广来峰上,神通六将之中,阴五为人乖张,性情难测。一场师门大变,师兄弟六人死走离散,阴五隐姓埋名,下嫁凡人,死后三日,诞下一子,是为蔡紫冠。
  因此蔡紫冠以“棺材仔”为名,甚至不曾见过自己的父母。
  可是在另一边,神通六将之三的叶天师,却因缅怀师门,而在堕云峰重建元生宫,又以土为肉、以木为骨、以悼文为魂魄,制作了神通六将的傀儡,行动自如,活灵活现。到后来蔡紫冠决战雪飞鸿,六具傀儡,五具皆遭破坏,只有“阴五”的一具,机缘巧合,留了下来。
  那傀儡因是叶天师所制,除了阴五的神通以外,有阴五的古灵精怪,而无阴五的恶毒乖戾。得知自己是阴五的复制品,而蔡紫冠却是阴五的儿子之后,立刻决定,自己就是蔡紫冠的小妈了,又给自己起了名字,叫做“阴小五”。
  “行,那你给我说清楚!”阴小五板起脸,看起来还真像有点为娘的威严,“你的女朋友呢?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下次再见的时候就带个儿媳妇来给我!”
  “……我没说过!”蔡紫冠额上青筋直跳。
  “你说过!”阴小五笃定地叫道,“你说男儿志在四方,但把小妈一个人留在家里,怕我无聊,所以要尽快成亲,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她因是叶天师依照自己记忆而造,因此外貌只有叶天师最喜欢的阴五十七八岁时的样子。双鬟垂髫,冰雪可爱。但一旦接受了自己是“蔡紫冠的小妈”这种设定,马上就进入角色,开始相信自己已是为人之母,一颗心全都系在儿子身上。
  她专门擅长编造记忆,因此所有家长里短、胡编乱造,全都信手拈来。
  说着说着就又造出来一个承诺,蔡紫冠哭笑不得。阴小五看着他那个长不大的样子,再看看远处杜铭和花浓的背影,她哀怨地道:“你看看人家!”
  那两个“人家”在他们三四丈外,杜铭放出一身的魂精,正叮叮当当地“砍”出一间木屋来。他一肚子花花肠子,眼看木屋成形,便弯腰让花浓给他擦汗。他有镇定珠护体,哪会出汗?花浓明知他耍赖,羞得满脸通红,伸出根手指头,将他的大头推开来。
  “花浓这么漂亮,怎么真的跟了那个傻大个子?”
  “人家两情相悦嘛……”
  “你说你也认识花浓这么久,杜铭也认识花浓这么久,你怎么就能让人家抢在你前面了?你肯定是喜欢那个小寡妇!那个一直缠着你的断胳膊的小寡妇呢?”
  “人家是要来杀我的好吗!”蔡紫冠嚅嗫道,“再说玉娘已经和百里清是一对了。”
  “百里清!……那百里清呢?”
  “……死了呀!”蔡紫冠抓狂道。
  “所以你可真没用啊!”阴小五恨铁不成钢。

  天色全黑之后,阴小五离了树林,直奔复国军石林而来。
  她虽是傀儡,但叶天师昔日思念旧友,也曾练习他们的神通,造就它们之后,又将六将的神通分别灌入对应的木偶之中。阴五的神通号称“难测如阴”,最后落到阴小五身上的,虽然十成不足三成,但要潜入复国军大营,却也不难。
  谁知潜入虽易,脱身却成了个问题。复国军一片纷乱,竟是在搜寻什么刺客。一时间高手齐出,耳目众多,阴小五抽身不及,登居然进退失据。为求身藏不露,只得不住退却,不知不觉,已给逼入回天沼沼泽,躲在石柱的凹洞之中。
  也就在这时,她正看见了劳大竹筏载着摇光而来。
  孟浩天一剑奔袭,杀气腾腾,阴小五看得清楚,一时按捺不住,这才出手阻拦。
  一经阻拦,身藏登时暴露。复国军搜寻刺客,原就已杯弓蛇影,听到这边的动静,本就已在赶来,再听见动手只声,乘船的、步行的,登时蜂拥而至,转眼间便将三个人团团围住。孟浩天立于石柱之上,脸色惨白,劳大兴奋得浑身发抖,伸手去扶摇光,忽然眼前寒光一闪,却被一口硕大的阔刀给逼住了。
  “别急呀。”阴小五笑道,“你还没告诉我,这个妹妹是谁?”
  “这个妹妹”,自然是指的摇光。她的阔刀长二尺半,宽半尺,宽头细腰,形如冷月,白冷冷的,有着一层水蒙蒙的氲气。
  “公主……”劳大给他钢刀一逼,登时脖子发硬,拼命道,“摇光公主!”
  她蓦然出刀,周围的复国军登时一乱,纷纷大喝道:“放下你的刀!”
  阴小五微笑着,环顾四周。她的样子只有十六七岁,两片头发从鬓角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耳朵,而令她的脸庞,看起来只有小小的、巴掌大的一块。
  在这巴掌大的一张脸上,她的眼睛弯弯的,像是两轮新月。
  “我救了你们的公主哎!”阴小五笑道。
  她出手时并不知道自己所救之人是谁。但“难测如阴”的神通,本就包涵了一点“预测”的内容。她时常会做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意义何在的事,但事后的结果往往证明,她的选择,恰是对的。
  “孟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刀寒光闪闪,看上去绝非易与,又距离摇光实在太近,复国军投鼠忌器,不敢再贸然靠近。有将领忧心公主,连忙去问孟浩天。
  孟浩天脸色苍白,当事情败露,他实在已经说不出话来。
  “孟将军……孟将军他……”
  劳大猛地一推草帽,露出了自己的脸。一边大喊出声,一边在脑中飞快地组织语言,这是他人生中最光荣的时刻,正需要他好好表现!
  “孟将军他发现了你的阴谋,你勾结外人,行刺公主。劳大,你罪该万死!”
  可是还没等他组织好要说的话,便已有一人抢先道。
  一个人从孟浩天的身后走出,长衫如雪,只在不起眼的几处,有在地上蹭过的污迹;一双失明的眼睛,眼皮塌陷,在月色下显得诡异绝伦——正是商思归到了。

  孟浩天的身子一震,劳大更是大吃一惊
  “不是……”劳大惊叫道。
  “你久已对公主不满,在外面这些年,又认识了不三不四的人。”商思归苦笑道,“劳大,我们复国军虽然很想再重新接纳你,把你当成是兄弟,但你实在太让我们失望了。”
  从英灵塔上下来,他终究是慢了孟浩天他们一步。他迈步向前走去,虽然目不能视,但每一落足,刚好都是草垫露出水面之处。
  这人硬生生颠倒黑白,全然不顾事实,劳大不由张口结舌。他一个山野长大的土人,虽然见识过许多无赖混子,却如此面不改色的谎话,却是闻所未闻?
  “是你们行刺公主!”劳大不顾一切地叫了出来。
  商思归的脚步慢了一下,一下子笑了。
  他的笑声仿佛有无穷的感染力,复国军一个传两个,一时哄堂大笑。一个不成器的劳家弃子,居然诬陷复国军文丞、武将,这谎言,未免也太拙劣了。
  孟浩天勉强笑着,心中苦涩。
  “劳待芒,你给我滚回来!”劳家的几个人厉喝道。
  他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让他“滚回去”,显然不是要夸他救驾有功。劳大悲愤交加,忽然往竹筏上一坐,抱着头大哭起来。
  “马上放回公主,我还可以留你一个全……”
  商思归冷笑着,心知这人已不堪一击,才脚步一抬,又待逼近。
  “你要逼我杀死摇光?”忽然有一个人抢在他的前面,清清楚楚地说道。
  那个女子——阴小五——忽然放开了劳大,身子一转,森森阔刀已经比在了摇光纤细的脖颈上,微笑道:“你再走一步,我就是一刀下去。”
  3、
  ——只差一步!
  孟浩天顿了一下,传入他耳中的那个声音,虽然清脆,却令他在一瞬间恶意丛生。
  多少年来,他清心寡欲,一直像是个斯文君子。可是这次侵犯摇光未遂,忽然之间,他体内的恶意,竟像是决堤洪水,再也拦不住。
  ——杀了她!
  ——是个女人?那么扒光她的衣服,强暴她,然后杀了她!
  苏寻反水,摇光跳崖,劳大救人,这一连串的巧合,确实大出他的意料。可是追到这里的时候,他发现老天爷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摇光仍然昏厥,所以他一瞬间就已经有了新的疯狂的计划:只消抢先出手,如果劳大不及反抗,他就杀了劳大,抢回摇光,那么在她醒来之前,他仍然可以照原计划完成一切。
  反之,如果,劳大错手杀了摇光,也仍然活不了,那么一切罪孽也都是劳大的。
  而商思归仍然干干净净,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复国军。
  可是那个女人却突然开口了。一开口,便将摇光的生死,推到了他们的身上,令他无法动手。
  “你是谁?你威胁不了我。”商思归问道。
  阴小五眼珠一转,笑道:“瞎子,你最好相信,如果你们逼我,我会杀掉你们的公主。”
  她直言不讳,专叫商思归的残疾。商思归自残双目,本就是自己的伤心事,给她触痛,登时怒火上撞,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要和你们打。”
  阴小五眼珠转了转,笑道,“你们有复国六姓对不对?我要挑战,一个人打你们六家。”
  她只有一个人,居然却大言不惭,商思归冷笑道:“你是在开玩笑?”
  “不。”阴小五笑道,“刚好就那么巧,我的名号也与‘六’有关。广来峰神通六将,阴五在此,你们的复国六姓,从今天开始,不许再叫了。”

  ——神通六将!
  此言一出,复国军中已是一片大哗。这名字对于复国军年轻一辈还只是一个江湖传说,而对于孟浩天、商思归这些刚刚听过火二威名的人而言,何异于晴天霹雳。
  ——可是传说中,阴五明明早死,这又怎么会突然出现了?
  ——一个火二说死而未死,便将天下弄得天翻地覆;现在多出一个阴五,又会闯出什么大祸来?
  商思归脸色铁青,把牙一咬,喝道:“好!”
  他一口答应,孟浩天登时大吃一惊,将他带到一旁,皱眉道:“你怎么随便答应?”
  “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害死摇光。”商思归冷冷地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解决她。”
  “……可是摇光……”
  “让她不要醒过来。”商思归简单地道。
  他伤害摇光仿佛越来越理所当然,孟浩天满心酸楚,去找了天罚莫家。莫家有一项神通,名为“深海”,可令入睡之人进入深度睡眠。“公主现在极为脆弱,不可再受惊吓。”孟浩天吩咐他们道,“你们让她先睡着,咱们将来救下来以后,再让她醒来。”
  因为弱水劳家已经无人可战,只能自动放弃。劳家子弟看着劳大,个个恨不得将他剐了似的。苏家、莫家、胡家、孟家、商家,很快各自选出一名高手。
  又空出一张竹筏,作为决斗场地,约定不得出界。
  “你要真是无辜的,就好好看着你们的公主,谁敢妄动,你就杀了她。”阴小五对劳大吩咐道,旋即跳上竹筏,冷笑道:“你们是要一起上,还是车轮战。”
  苏家的苏勇大步走出,叫道:“我来会会你!”

  苏勇身材高大,虽是读书人的打扮,但肌肉贲张,将一身长袍撑得紧绷绷的。
  他背上背着书生塔,来到决斗的竹筏上,将书生塔往身前一放,周围的复国军中,忽然就发出了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阴小五提着那口大刀,有点莫名其妙。
  “让你看看我的画!”苏勇大喝道,猛地抽出一副画轴,唰地打开。
  “《马虎下山》!”
  呼地一声,从画卷之中,窜出一头异兽,虎头而马身,嗷嗷怪叫着,嘚嘚地冲向阴小五。
  他居然放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阴小五吃了一惊。眼见那怪物冲来,连忙侧身闪躲,却见那怪物将头一甩,血盆大口,已向她咬来。
  阴小五轻轻一弯腰,轻盈地自马虎的腹下,一钻而过。
  “看我的《三十六面人》!”
  苏勇大喝一声,登时又引起复国军一阵哄笑。哄笑声中,他又打开一幅画轴。
  画轴中金光一闪,那马虎的背上,忽然已经多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模模糊糊的,一眼看去,竟像由一块块六面体的色块构成的,色块不停地扭动,他的身体也就像不停地翻滚。他的脸也像是由无数张脸拼成的,每一张脸上的每一只眼睛,又像是在同时望向不同的方向。
  复国军笑得更加厉害。苏勇是“书山”苏家格外怪异的一个子弟。从小虽然极有绘画天赋,但却偏偏不想照着正常的山水人物来画。今日画个虎头,明日又想起给它接一个马身。这两年又想起来希望能画出“立体”的东西,于是画出了这怪里怪气的“三十六面人”。
  虽然荒诞,但他的本事,却不是虚的!
  三十六面人骑在马虎的背上,手舞一杆方天画戟,威风凛凛,霍然向阴小五冲去。
  阴小五看“他”一眼,已给那乱动的色块晃得头晕眼花。
  向旁一闪,三十六面人的眼睛看向四面八方,早已将她的行动看得轻轻楚楚,竹筏方寸之地,他的画戟一钩,戟翅已在阴小五的臂上划过,隔开了一道口子。
  就在这一瞬间,阴小五的身体,忽然发生了变化。
  她的脸蓦然一转——可是她的头发却像是没有随着她的脸转动似的——她的脸庞在头发的遮盖下自左向右地旋走,与此同时,脑后的发辫散开,长发猛地垂到肩后。然后她双手一举,手中的方刀,刀柄一拉,忽然变成了七尺长杆。
  一下子,单刀变成了长刀,而阴小五,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四肢修长,原本娇小的身子,忽然变得风姿绰约,因为身子变大,她身上的衣服因此显得小了,手腕、脚腕,一抹纤腰,全都露了出来,只是原本雪白的肌肤,这时却已变成了浅浅的小麦色。
  飘扬的长发下,她的双眼微微眯起,细长的眼睛里充满杀气。
  “杀!”
  迎着那马虎咬来的巨头,她猛地将长刀一挥,“唰”的一声,便已将那怪兽的虎头砍下!
  那口方刀,她先前明明脸提着都已费力,可是现在,却用它斩马屠虎,却如拈柳叶。
  孟浩天的瞳孔收缩,惊讶道:“是你!”
  先前时,他在半空中追杀劳大,为一人凌空阻击,那人身材高大,明明应该就是阴小五,可是却怎么看都不像。直到这时,方可确定,正是眼前的女子。
  那女子冷笑道:“阴小五,真是个啰唣的女人。”
  阴五的神通“难测如阴”,极为诡异,专门是在自己的心中虚构记忆,直到在自己的心中培育出一个完整的不同的人来。人格不同,性格不同,神通不同,调取出来时,甚至连外貌体型,都可以发生改变。
  “难测如阴”到最后到底在她的身体里藏了多少人,恐怕除了她以外,谁都不知道。敌人与她作战,明明是一对一,却无异于与十数人相对,根本防不胜防。
  到叶天师制造阴小五时,实在没有那么高明的手段,只能阴小五的这具傀儡中,暗藏了变形的机关,以机械之力,硬保住了阴五最喜欢的几个人格,模仿了阴五的神通。
  机关变形而出的第一个人,名为——魔刀姬。
  按照阴五的记忆,魔刀姬自幼为所弃,一代刀神在龙王庙中捡到了尚在襁褓中的她。刀神授她刀法,可是女子练刀,却总是不得劲。后来刀神另收一名弟子,那人艺成之后,斩杀刀神,又将魔刀姬,追落悬崖。魔刀姬侥幸未死,反而误食魔龙果,获得天魔之力,练成无上刀法,终于为义父报仇。
  这时她一刀斩落马虎的虎头,又一刀便向三十二面人砍去。
  三十二面人——那一堆翻滚的色块——正从马背上跌落,但即使这样,也仍然有眼睛可以看见她的刀势来路。
  “叮”的一声,魔刀姬的长刀,与方天画戟相撞。
  “杀!”
  魔刀姬衣摆下,纤细坚实的腰肢一扭,长刀借那一震之势,反向抡出。
  她诡异的刀势,竟似是那长刀自己活了,而带着她动作起来。三十六面人的方天画戟,却因那刀戟相交的一撞之力,深深地扎进了竹筏之中。
  “唰”的一刀,那一刀长驱直入。
  在三十六面人的“立体”视角之中,清清楚楚的,那一刀从不同角度、以不同的速度砍来。
  三十六面人的三十六张嘴同时发出一声尖叫。
  ——他看得见,但却躲不开!
  “嚓”的一声,那一刀已切入三十六面人左肋之下。
  三十六面人身上的色块里蓦然插入了长刀的白银之色。色块剧烈发生变化,一块块的鲜血喷洒出来,裂纹如同涟漪一般,扩散开去。
  色块构成的身体被那一刀横切成了两半。三十六面人上半截的身子向下压去,嵌入竹筏的方天画戟蓦然弹起。
  “哗”地一声,色块粉碎,那怪人如同一堆被推倒的砖块,洒满竹筏。
  4、
  在石林外的树林中,两个树屋、两个草屋,静静地蹲踞在夜色里。
  因为距离复国军的大本营太近,所以已不能生火热饭。四人各据一间小屋,说的是早点休息,好在明日会见摇光。俄尔一个粗豪的影子从树屋出来,钻进一间草屋。。
  “快快快,小贼给点风儿!”
  黑暗中,杜铭从草屋里掏出了蔡紫冠。他搓着大手,两眼放出贼光,小声道:“把花浓的小屋吹倒了,老子少不了你好处。”
  “你可想好了。”蔡紫冠有点犹豫。
  “还想啥呀,这不是你出的主意么?”杜铭把眼一瞪,“是你这小贼说,这里又冷又黑,花浓一定需要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老子可以趁机把她带到老子的小屋里,先那啥再那啥,最后就可以大功那啥!”
  “话是这样说……”蔡紫冠若有所思,看看花浓的小屋,又抬头望着漫天星斗,道,“可是我总觉得,在这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神明,一直在保护着花浓一般。不到故事的最后,你是得不到花浓的。”
  “开啥玩笑,老子哪有那个耐心?!”杜铭大手一挥。
  “你别忘了‘水鸢号’上的天字二号房攻防战。”蔡紫冠好心提醒道。
  当初他们乘水鸢号去拔除尸王,在船上住宿时,杜铭曾打算夜袭花浓,结果忙乎了一晚,居然连花浓的影子都没见着,整个人心力交瘁,实为生平之耻。
  “这儿和那儿不一样!”杜铭睿智地道,“那多少间房呢,这才几间。再说这次不是我去找她,得是她来找我!我就在我的小树屋里等着她。”
  他笑得胜券在握,蔡紫冠不好再劝,只好掐了个“大风咒”。
  广来峰风四的大风咒,搬风运气,天下一绝。蔡紫冠虽然只学皮毛,但吹一点能刮倒房屋的风,还是轻而易举。
  风吹过树梢,枯枝“哗哗”作响。
  “吹,吹!使劲吹!”杜铭鼓励道,“老子在给花浓盖房子的时候,在根基上多砍了两刀,你多吹两下,她的房子就一定塌了!”
  蔡紫冠叹了口气,再催动灵力,枯枝的声音,如同震耳欲聋的巨浪。巨响之中,“喀嚓”一声细响,花浓的房子,果然倒了。
  “行!行!”杜铭眉开眼笑,猛拍蔡紫冠的肩膀,“你真缺德!不过我喜欢!”
  一面说,一面已连蹦带跳地向那树屋跑去,早已忘了坐等花浓上门的打算,一迭声地叫道:“花浓!花浓!你没事吧?要不你到我那屋去住吧,暖和!”
  “大风咒”已停,可是穿过林中的狂风一时却还止不住。蔡紫冠看着杜铭心急火燎的背影,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于是兴致勃勃地决定等等看。
  杜铭奔到花浓倒塌的房子前,叫声骤然而止,像是一只乱打鸣的大公鸡被掐住了脖子。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就失魂落魄地走了回来。
  “什么情况?”蔡紫冠期待地问。
  “……蛋。”杜铭小声道。
  蔡紫冠一愣,完全没听明白,道:“什么?”
  “一只蛋……”杜铭恍恍惚惚地道,“花浓变成了一只蛋。”
  原来木屋的废墟之下,花浓竟然给自己结了一只大茧子。一只八尺多长两尺直径的大茧子,宛如一只浑圆的巨蛋,冬暖夏凉地横陈在树屋的断木下,连一片衣角都没露给杜铭。
  ——怪不得此前杜铭此前给她造树屋时,她说了一句“其实不用”。
  蔡紫冠问明原委,登时笑得直打跌。
  就在这时,又一阵强风吹过,“哗”的一声,阴小五的草房却也倒了。
  蔡紫冠愣了愣。杜铭呆了一下,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嘴脸,道:“啊!哦——咦!没人性啊!她是你小妈啊,你居然拿我对付花浓的招儿对付她!”
  蔡紫冠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他踢开,却也有些担心。草屋缺乏支撑,被狂风吹到本不是大事,可是阴小五时傀儡成身,身子远没有血肉的韧性,真被砸一下,确是容易损坏。
  “那个……”他犹豫着叫道,“你没事吧?没砸着吧?”
  草屋中毫无声息,阴小五当然早已不在。

  魔刀姬又是一刀挥过,苏勇手中的画轴尚未展开,已给切断。苏勇仓促后退,一脚踏出竹筏,摔下沼泽,已是输了。
  可是“啪”的一声,魔刀姬的身子忽然一晃。
  她的左足蓦然跌落,齐膝而断。三十六面人利用绝对视野在最后关头,挑起的方天画戟,终止于在她的视线之外,重创了她。
  断足之处,并无鲜血,复国军发出一阵惊呼。商思归凝神一听,竟听不到阴小五的呼吸,不由又惊又怒。
  “原来你都不是人……那你还有什么可拼的呢……”
  胡家阵中走出一人,三十来岁,一身落拓,满面凌乱的胡须。手中提着一壶酒,端了一只杯,长叹道,“人生苦短,烦恼自生。你一个傀儡,该置身事外,如今残肢断体,何必呢?”
  胡家胡不才,人称“致郁才子”,一走出来,复国军登时人人退避三舍。
  永远不高兴的胡不才,仿佛一个黑洞,瞬间将场中此前的欢笑、紧张,全都吸走。
  “见到我的人,要转一个圈。不转不是正常人!”胡不才冷静地道。
  魔刀姬冷笑一声,单腿一屈一弹,已向前跃出,一刀砍下。
  虽然残了一腿,但这一刀仍是声势惊人。可是刀在半途,魔刀姬的眼前忽然一花,四周围观的复国军忽地齐齐地原地转了个圈。
  ——因为他们都见到胡不才了?
  魔刀姬不由稍一分神,胡不才轻轻一闪,便避过了这一刀。
  “砍我的人死他妈!”胡不才冷笑道。
  魔刀姬单脚跳跃,终是不太灵便,一刀砍空,脚下不由一个趔趄,连忙以长刀撑住。
  蓦然间,她的面孔又在头发下转了起来。
  魔刀姬的脸孔隐入发后,而另一张脸又转到了前边,睁开了眼睛。
  “嗤”地一声,她飞了起来,月光下,她的身体轻盈得如同飞鸟。她修长的手脚微微缩起,因此而变大的衣服,在风中猎猎抖动,两只袖子垂下来,变得如同彩带长虹。
  她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在飞行时甚至带起两道雪白的亮线。
  阴小五体内藏着的第二个人,叫做妖月姬。
  妖月姬本是一国公主,因为被奸臣篡国,父兄惨死,自己也被囚禁于高塔之上。妖月姬思念故国,一心想要报仇,后来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借助月光飞翔于天际之上,凌空取走了奸臣的头颅。
  妖月姬飞在半天,一双长袖抖开,袖口上锯齿刀转动开来,两只浑圆的袖子如同两只怪兽巨口,不住向下咬去。
  “比我高的,接下来都单身一辈子。”胡不才执着道。
  他一手端杯,一手斟酒,人在竹筏之上,脚步踉跄,一步一滑,可是身法怪异,却每每于毫厘之差,躲过了妖月姬的攻势。
  “不鼓掌的人喝水都塞牙!”胡不才仰天喝尽一杯酒,状甚潇洒。
  复国军观战的众人,“哗哗哗”地鼓起掌来。
  他一直在说些小孩子似的毒咒,又没有用,妖月姬哭笑不得,可是心里却越来越不舒服。
  虽然不痛不痒,但被人这么一句句地诅咒,终归令人不快。
  在风中,她深深地吸气。
  吸气之后,她的身法忽然发生变化——
  她的飞行,原本舒展轻盈,宛如飞鸟。可是忽然间,却变得突兀起来。刚才吸入的空气,被导入她的脚下,压缩之后,蓦然喷出,巨大的推力,登时令她飞行的轨迹出现了难以预测的加速和变向。
  “啪”、“啪”、“啪”……
  她遽动遽停,令人的视线,根本追不上她的动作,几乎已是在空中闪烁,一时在左一时在右——忽然之间,就已经到了胡不才的身旁。
  两袖挥出,胡不才还在向上张望,胸口就已猛地绽放血花。妖月姬的袖刀正面击中他的胸膛,在他的胸口端端正正地转出一个面盆大的刀痕。衣裳碎片飘落,露出的伤口虽不致命,但深可及骨,登时令胡不才摔下竹筏。
  “击中我的,会被十倍反噬!”胡不才人在半空,仍然坚持喊出最后一句诅咒。
  他的执着,令人毛骨悚然。妖月姬的心中,也不由一颤。
  也就在这时,妖月姬的心口上,已蓦然钻出两条巨大的锁链,锁链由黄金打就,金光闪闪,从妖月姬的心口射出,一个回头,便已如灵蛇入洞,分别钻入她的两肩。
  妖月姬痛叫一声,金锁链穿过她的肩膀,钉入竹筏,将她整个锁在地上。
  胡不才的神通“金锁链”,用无聊的恶诅不停地动摇对手的心灵。当对手一旦为他说动,由心中生出的金锁链,立刻便将对手锁死。

  5、
  复国军的第三个高手越众而出。
  他是天罚莫家的莫秋风,手上的神通“细轨”,可以在他与目标之间,布下目不可视的轨道,从而令他的攻击百发百中。
  今天他背着一副长弓,腿边悬着兽口箭壶,昂然走到竹筏上,距离妖月姬只有五尺之遥。然后他慢慢地摘下弓、抽出一支箭,长弓拉开,箭尖指向妖月姬。
  妖月姬双肩被锁,动弹不得,只得微微抬头,看着他。
  莫秋风右眼上罩着一片皮罩,左眼眼神如刀。他年纪已然不轻,满面风尘之色,微青的胡茬布满腮颔。
  他看着妖月姬娇小的身子,箭尖从妖月姬的眉心慢慢移到下腹。“难测如阴”,阴小五连败两人,谁知道她的长发下,还藏着什么样的高手?如今即使被困,却也不能怠慢。
  莫秋风如刀刻出的嘴唇,微微上扬。忽然间将长弓一抬,“啪”的一声,一箭向天上射去。
  流星一点,那一箭射空,笔直地向西南方飞去。然后如有灵性一般,在三丈之处猛地一转,一个回头,仿佛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轨道,又向妖月姬飞来。
  “嗤”的一声,细轨箭扎入妖月姬的右腿之中。
  阴小五虽然是具傀儡,却也如知道疼痛一般,浑身扭曲,发出一声惨叫。
  莫秋风冷笑着,又向左射出一箭。
  他如同炫技一般,一支支细轨箭被他向不同的方向射出,可是却如百川归海,全都往阴小五的身上集中。夜风中仿佛留下了一道道花瓣一般弯曲优美的轨道,用最灵巧的杀招,虐杀一个最无法闪避的女子,开始时那仿佛还是为了测试阴小五是否已经丧失战斗力,但不知不觉,却仿佛是一场折磨与凌辱。
  “我倒要看看,你这傀儡,会受多少箭,才算坏掉。”
  阴小五挣扎着,两肩被金锁链锁住,她的身上高高低低,已中了七八箭,只是尽都不在要害。她痛苦地挣扎着,长发下的脸,拿不定主意似的,疯狂转动。
  阴小五——魔刀姬——妖月姬——
  又是一箭射入她的小腹,阴小五的惨叫声低下去,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那呻吟声饱含痛苦,却又像充满了魅惑。
  莫秋风脸色一变,一只独目,亮得像是黑暗中的野兽。
  阴小五被锁链和箭支固定住的身子微微抽搐着,破碎的裤脚中,露出如雪的一截小腿,惹人遐思。她哀婉地倒在地上,哽咽着,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哀求地望着莫秋风。
  所有的复国军都不由屏住了呼吸,在这必胜的关头。
  “莫秋风,杀了她!”商思归命令道。
  莫秋风凝望着阴小五,慢慢将弓张到最开,弓弦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勒入腮边的肌肉里。
  他浊重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搭在弦上的箭尖,他重新瞄准了阴小五的头颅。他已经练箭二十年,为了最高明的箭法,不惜抛弃妻子。这一箭发出,一定便会将她击杀当场。
  所以他拉着弓弦,格外珍惜。
  阴小五奄奄一息地看着他,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仔细地看着他。
  ——数着莫秋风呼吸。
  ——呼……吸……呼……
  “啊。”阴小五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
  那一声呻吟仿佛带着无穷的魅惑与挑逗,突兀地响在莫秋风的耳边,在他的呼吸在将尽未尽的时候,格外清晰,格外短促,如同一声春雷,令他血脉贲张,稳如磐石的手,因为身体的颤动,而又失控地向后一拉。
  “啪”的一声,他的心弦已经断了。
  “嘣”的一声,他那已经绷到极致的弓弦,也终于断了。
  血光骤现,那勒入腮肉的弓弦蓦然抽起,细细的,如同一道锋利的刀锋。“嘶”的一声,已在莫秋风的脸上抽出一道深深的伤口,皮开肉绽,鲜血喷涌而出。莫秋风惨叫一声,紧捂左眼,指缝中鲜血、眼液汩汩而下。
  阴小五微笑着,她这时桃花眼、樱桃口,出现的乃是她身体里的第三个人——神药姬。
  神药姬自幼为鬼医收养。鬼医收养孤儿,用以试药。神药姬试药百次,居然一直侥幸未死,并炼得百毒不侵。鬼医因此幡然悔悟,将自己一身的医术传给了她,并强迫她配出至强之毒,与自己决斗。决斗的结果,鬼医毒发身亡,神药姬自此自立门户。
  神药姬冷笑着望着莫秋风,喝道:“你禁欲多年,阳火由盛而入邪。只需一点声毒,便可以让你崩溃了。”
  莫秋风虽然剧痛之中,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医术到达极致,万事万物皆可入药,对于莫秋风来说,神药姬,便是他的剧毒!
  羞愤交加之下,莫秋风纵身而起,远远地摔入沼泽中,涉水逃开了。


  那么五战之中,阴小五已胜有三战。
  复国军面面相觑,都已经有些尴尬。孟家的派出的高手孟海山手提长枪,慢慢走上竹筏,忽而回头,对胡不才道:“解开她。”
  胡不才一愣,道:“我好不容易才锁住她。”
  “还丢人不够吗?”
  孟海山年约六十,一部花白的须髯,垂在胸前,迎风飘洒,乃是孟姓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老。“复国六姓以车轮战对付一个女人,已是胜之不武,居然在输了之后,依然将神通参战,以多对少,无论输赢,都已是输了。”
  胡不才惊怒交集,回头去看孟浩天。孟浩天脸色铁青,也微微点头。
  胡不才无奈,一伸手,变戏法似的,已从长袍中掏出一口满是清水的鱼缸。鱼缸中,一尾红色锦鲤游得欢脱,溅起水花朵朵。
  “看见这条锦鲤的人,都会大吉大利。”
  “唰”的一声,神药姬肩上的金锁链消失,却仍给莫秋风的细轨箭钉在竹筏上。
  “你能自己脱身吗?”孟海山问道,“如果你需要,也可以处理伤口。”
  神药姬冷笑一声,挣扎着想要拔箭。可是两臂上也有箭枝,动作起来,颇不方便。孟海山看她艰难,叹了口气,道:“我来帮你吧,希望咱们可以公平一战。”
  他迈步向前,也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有人叫道:“你给老子离她远点!”
  随着那一声暴吼,“轰”的一声,已有一人从天而降!
  孟海山猛地向后跃去,身形一闪,已经退回到复国军的竹筏上。
  决斗的竹筏上,那从天而降的人,手提钢刀,重重砸落在竹筏尾部,“哗啦”一声,直将那筏尾砸得身陷泥中,筏头高高翘起。
  高高翘起的筏头上,有一条人影一闪,随着竹筏一起,从沼泽中跃出。他一手巴着竹筏边缘,虽是从泥里出来,但离奇的,身上的锦袍却一片干爽。“唰”的一下,他从竹筏底部翻到了正面,一伸手,便已将阴小五身上的箭丛起下,又将阴小五残破的身子抱了起来。
  竹筏“哗啦”一声,又拍回到泥水中。天空中一阵“嗡嗡”巨响,一个宫装的绝色女子为蜂云包围,缓缓落下。
  “你们是什么人?”孟海山问道。
  这突然出现的三个人,气势非凡,显然皆非易与。
  复国军今日连逢高手,众人的心中,不由都涌起了一阵不安。
  “把你们的九大尸王,从孚州到雄州,一只一只地干过去——”那从天而降的大汉嚣张道,“老子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青鬼杜铭!这是老子的大美人儿花浓。”
  那抱起阴小五的锦袍少年冷冷地道:“我是蔡紫冠。”

  最不该来的人,终于来了。
  孟浩天与商思归同时巨震,孟浩天死死地盯着蔡紫冠,想不到他来的这么快。商思归虽然看不见,但握拳一紧,指甲已经刺破了掌心。
  可是在决斗竹筏上,蔡紫冠却顾不上理他们。
  “你有病啊?”他没好气地问怀中那具伤痕累累的傀儡,“你一个人跑进来要干什么?”
  阴小五给他抱在怀中,一张脸在长发下连转几转,换走神药姬,换回阴小五的眉眼,嘻嘻笑道:“你好慢!我还以为小妈打一两战你就能赶到了。”
  “你一声不响地没影了,下次死了我都不知道知道你干吗去了!”
  “人家不是说母子连心吗?”阴小五失望起来。
  “……你信不信我再把你钉上?”
  “不要不要!”阴小五连忙讨饶,“可是我来对了啊,我救了摇光公主呢。”
  蔡紫冠一回头,这才看见另一张竹筏上,昏迷不醒的摇光。
  “怎么回事?”
  “有人刺杀她哦。幸好我来了。”
  “我是问你怎么回事?”蔡紫冠打断她,“她受不受刺杀关你什么事啊?”
  阴小五愣了一下,神情又忧伤起来:“你以为我愿意啊?但凡我儿子争点气,小妈这个岁数了,还用得着这么拼命吗?”
  “我怎么不争气……不是,你哪个岁数了!”蔡紫冠一不留神,险些被她绕了进去。
  “小妈在为你的终身大事奔走啊!”
  阴小五幽怨地说,“花浓和那个小寡妇瞎了眼,不要你,我想了想,她们也确实配不上你。”
  “喂!”杜铭在前面不满地嚷嚷一声。
  “我儿子这么帅,总须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才行。就你见着的这些女人,小妈听过之后,选来选去,还觉得也就摇光差不多。虽然是叛军吧,但好歹也是一个公主。而且你看你终于认识一个不是小寡妇的了。再者你的破宇、她的灭宙,真是天生一对。”
  “你别再多事了!”蔡紫冠汗出如浆,真恨不得把她扔下。
  “那公主长什么样,小妈都没见着呢!”阴小五越说越是兴奋。
  她自己都烂得快碎了,却还是要看热闹。蔡紫冠无奈,只得将她送到劳大的竹筏上。劳大早已听说过他的恶名,见他过来,吓得几乎要弃筏逃跑了。
  复国军见公主越发身陷敌围,不由也一阵紧张。
  “我看看我看看。”
  阴小五伸长脖子去打量摇光,“嗯,真的挺好看的,规规矩矩的,也不像花浓那么招人。”
  “喂!”杜铭有点郁闷,只能再提醒他们一下。
  花浓也跳到这边的竹筏上,有点脸红。
  “花姑娘,你照看着她们。”蔡紫冠关照道。
  把阴小五放在摇光身边,他转身跳回到决斗的竹筏上,与杜铭并肩而立。
  “怎么着?”杜铭问道。
  “打呗。”蔡紫冠冷笑着,向四下一抱拳,喝道:“复国军的事,我们外人原本不好插手,但既然我的这位……她已经参与进来,那我们也就不能置身事外。她和你们约了几仗?还有几仗?剩下的,我接了!”
  “还有老子!”
  杜铭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个扳回一城好办法,笑道,“谁打我阿姨了?”
  6、
  孟海山手提长枪,一捋长髯正想出马。一旁的商思归忽然开声道:“浩然贤弟,这一仗,我们试试手?”
  孟浩天早有准备,森然道:“好!”
  复国军中,仅次于摇光的两大高手同时出马,已是数年未有的盛况,一时不由大哗。
  孟海山叫道:“商大人,杀鸡焉用牛刀?”
  “私仇而已。”孟浩天冷冷道。
  他与商思归并肩跃起,一红一白,如同天神下凡一般,轻轻落于对战的竹筏之上。竹筏不摇不晃,可是挤了四个大男人,登时显得拥挤起来。
  “蔡公子,咱们许久未见了。”商思归微笑道。
  “辛京城里没打的一架,今日补上。”蔡紫冠也冷笑道。
  “这里没有火二,只怕没人能保你了。”
  “哦,抱歉,上次我那位二师伯,想必是把商大人吓坏了。”
  春生剑与寒寂剑,一以畸生,一以黑吞,相互配合,如同恢恢天网。若不是摇光的灭宙术太过强横,他们原本就该是天下最强的神通了。
  “一对一还是二对二?”孟浩天问道。
  “一起来呗,谁怕谁呀?”杜铭拎刀怪叫。
  “死了就算输了;离开竹筏,落入沼泽的,也算输了。”
  “输了的是孙子!”
  三言两语,话已说得明白,双方各往筏首、筏尾一退,留出了中间决斗的大约一丈的距离。

  “上!”杜铭大吼一声。
  他魁伟的身形猛地向前一冲,气势如山,立刻引得春生剑、寒寂剑同时出鞘。
  寒寂剑如同一道黑线,向杜铭急刺。杜铭起手一刀,已经大大咧咧地向孟浩天砍去。寒寂剑的黑吞之力发作,猛然乌光一盛,已向断岳刀格来。
  ——一旦刀剑相撞,寒寂剑便可将断岳刀“吃掉”。
  ——先解决了这个碍手碍脚的青鬼,他和商思归要好好地收拾蔡紫冠!
  可是那一剑一挥而过,居然没有碰上杜铭的刀!
  杜铭那魁伟的身子明明是在前冲,可是却又飞快地向后退去。
  他跨出一步之后,十三道魂精已从他背后探出,在他身后拽住了筏首。他做出向前的动作,十三道魂精给他拉得笔直,然后向回一收,登时如皮筋一般,将一个粗大的身子,却是向后弹回,整个人除了双足之外,全都仰到了竹筏之外。
  这么一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强人,第一招居然是退?孟浩天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他一剑挥空,前腿弓,后腿绷,站得稳健,流光一闪,商思归如鬼魅一般,从孟浩天身后转出,一步踏上他的左膝,居高临下,春生剑一剑向蔡紫冠刺去。
  蔡紫冠正向孟浩天挥拳打来,春生万物,一瞬间他的脸上,已经畸生出三个鼻子,五只眼睛!
  蔡紫冠用三只手捂脸,两张嘴放声惨叫。
  可是一旁的孟浩天脚下,竹筏上忽然忽的蹿出三株青竹。
  “嚓”的一声,三道青竹几乎像是三道凝碧的剑光,蓦然窜起,重重地撞在孟浩天的胸前颔下,“咔嚓”脆响中,折成了几段。
  那是春生剑作用下的“萌蘖术”,广来峰的法术催生出的青竹,在春生剑的威力影响下,其生长速度,竟比以往更快了十倍百倍。
  孟浩天一个踉跄,商思归凌空一跃,飞过蔡紫冠的头顶,春生剑直刺杜铭。那畸形的蔡紫冠重重摔落沼泽,溅起一片泥水。而在他脚下,另一个安然无恙的蔡紫冠已然现身,“桃僵术”保护下,他屈指一弹,一颗小小的火球已从背后向商思归射去。
  与此同时,杜铭也如弹弓一般,从筏首激射而回。
  “青——杀——鬼!”
  十三道魂精毕现,杜铭一刀举起,群刀回应,铺天盖地地向商思归斩去。
  “大胆!”
  孟浩天踉跄之后稳住身形,寒寂剑重重向竹筏刺落。
  最强的黑吞之力,集中放出,“嗖”的一声,蔡紫冠放出的火球,尚未触及孟浩天的背后衣衫,远远地,灵力已为寒寂剑吞噬,消失无踪。
  可是商思归对面的杜铭却已与春生剑正面相遇。
  “春生万物!”商思归曼声喝道。
  杜铭“桀桀”怪笑,青杀鬼的刀山,毫无滞碍,仍是准准地向商思归砍到——并没有多余的关节生出,令他动作失衡。
  商思归大吃一惊,横剑一挡,总算接下了杜铭一刀,整个人被巨力一撞,向后退去。
  退了一步,他的脚猛地一紧,正被寒寂剑的黑吞之力吸引,立足不稳摔倒在地的蔡紫冠,忽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春生剑与寒寂剑相生相克,商思归一剑在手,便令自己隔绝于黑吞之力之外。可是蔡紫冠一抓住他,大力传来,他的脚下不由就是一滑,上身、右脚,同时向后,“唰”的一声,已是一个下劈,整个人坐倒在地。
  孟浩天吃了一惊,连忙将寒寂剑一甩,收了剑气。
  “活死人,”蔡紫冠大笑一声,叫道,“盾牌!”
  “盾牌来啦!”
  杜铭狞笑一声,伸脚一踢,直取商思归平伸在竹筏上的左脚脚底板。
  商思归腰上使力,霍然一转,已侧身收腿,一个旋身,与蔡紫冠交错而过,退到了孟浩天的身前。“噔”的一声,他的身上骤然一紧,他的手上、脚上、腰上,不知何时,已给蔡紫冠种下许多藤蔓,丝丝缕缕地缠上竹筏。

  当蔡紫冠、杜铭双斗文丞武将的时候,另一边,阴小五正忧虑地看着摇光。
  “她怎么还不醒啊?”
  她浑身破破烂烂的,仍顾不上自己,“看上去也没受伤啊,年轻轻的,身子这么虚可不行。花浓,要不你灌她点蜂王浆?”
  花浓“哦”了一声,将摇光的身子扶起,两指一骈,轻轻点在摇光唇边,指缝间慢慢流出了淡金色的蜂王浆。
  可是摇光仍然不醒。阴小五的脸连转几转,又转回了神药姬。
  望、闻、问、切,诊断一轮。
  “原来是被人用神通控制啦,花浓,你能解决那个人不?”
  花浓的杏眼望向复国军,复国军中的人将两艘竹筏包围着,火光跳动,人人脸上阴晴不定。
  “可以的。”她说。
  她袖口蠕蠕而动,一队队蜜蜂从袖口中飞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再来一刀!”杜铭大喝道。
  这是他与蔡紫冠早先时,早已做过的操练。辛京分别时,“花”曾经向他们详述过“春生剑”的厉害,那时他蔡紫冠就已经约定好,一旦对敌,那足以令万物畸生的商思归,就是要由他的“镇定珠”来对付。
  这次对上新出现的孟浩天,寒寂剑虽然厉害,但尽管交给蔡紫冠就好了。
  他那一刀斩向商思归的后背,商思归大喝一声,回剑抵挡。
  春生剑因为无法发挥威力,几乎已是一柄普通长剑——不,对于蔡紫冠来说,却是颇有裨益的助力。
  蔡紫冠躲在杜铭身后,屈指一勾,站在商思归身后的孟浩天登时受到青竹攻击。
  现在的局面,从筏首到筏尾,依次站着的,是蔡紫冠、杜铭、商思归、孟浩天。杜铭的镇定珠,刚好克住了春生剑,以致于商思归疲于应付,甚至无力攻击蔡紫冠;而春生剑的威力,又增强了蔡紫冠的萌蘖术神通,令蔡紫冠竟然可以对抗寒寂剑的威力,不断放出攻击。
  可是商思归又不能收掉春生剑,孟浩天在他的背后,寒寂剑的黑吞之力,若无春生万物的克制,必会将他误伤;寒寂剑想要突破商思归的阻挡,攻击蔡、杜,商思归却又被蔡紫冠以藤蔓拉扯,处处阻挡。
  蔡紫冠先前大喝一声“盾牌”,原来所指的,竟是商思归。
  他们选择了对战,竟是因为对商思归有必胜的把握,因此才以商思归牵制孟浩天。
  蔡紫冠与杜铭的奸猾,着实出乎商、孟二人的预料。众目睽睽之下,堂堂复国军文丞,战无不胜的春生剑,竟成了对战中拖后腿的累赘,商思归羞愤交加,一张脸红得如同喷血。
  可是无论他将身上不绝长出的藤蔓割断多少次,蔡紫冠的萌蘖术,都马上又缠绕上他!
  蔡紫冠并不能马上就击倒他,可是却烦得他几乎要仰天长啸。
  孟浩天在他的身后,左突又冲,绕不过他的拦截。眼看商思归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是越来越生气,不由大喝一声!
  大喝声中,他手中的寒寂剑毅然入鞘。
  “锵”的一声,黑光消灭,黑吞之力无影无踪,春生剑威力大盛。
  几乎就在同时,“啪”的一声,萌蘖术催生的青竹,重重撞来,在孟浩天的腮边,刺出一道伤痕。
  可是四人之间那微妙的平衡,终于给打破了。
  孟浩天双臂展开,奋力一抱,便将商思归拦腰抱住,旋身一转,硬生生地,已将商思归换到了自己的身后。正与商思归已快打快的杜铭刀落如雨,“毕剥”声中,一瞬间已不知在他的背上砍了多少刀。
  “哗啦”一声,孟浩天的后背稀烂,铠甲的袢带断裂,肩甲、胸甲一起脱落。
  鲜血如注,孟浩天痛嚎一声,如同伤狼。
  他身居高位,居然还敢这么拼命,杜铭虽是个狠人,却也不由手上一慢。
  孟浩天低头发出一身闷闷的后脚,右手横抹,向后一挥,黑光闪处,已重新出剑!
  黑吞剑挡者皆吞,这时蔡、杜二人已约莫知道它的厉害。镇定珠虽不至于被凌空汲取灵力,但实打实地碰上,只怕还是讨不了好,杜铭连忙后退。
  鲜血汩汩而下,眨眼间已将孟浩天下半身尽数染红。虽有护甲,但杜铭刀刀要人老命,孟浩天的背上横七竖八,几无一寸好肉。
  “浩天!”商思归大叫道。
  孟浩天抬起头来,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滚滚。
  寒寂剑一扫,他已将商思归从数不清的藤蔓中解放下来,单掌一震,正印在商思归的胸前。
  商思归猝不及防,只觉胸口一震,整个人已扎手扎脚地倒飞出去,离开了对战的竹筏,摔回到复国军中。
  孟浩天看着他渐渐远去,心中一阵轻松。
  正如胡夫子的预测,他今天果然是要死了,可是幸运的是,蔡紫冠赶来,他终于是可以托着蔡紫冠一起死的。
  复国军中的一群人正自抓耳挠腮,忽然见商思归飞来,慌忙接住了他。
  双脚离开竹筏,落入到泥地中,商思归是已经出局了。
  孟浩天一个人站在对战的竹筏上,眼看他平安落地,慢慢回过头来。疼痛令他一阵阵眩晕,他几乎随时都会摔倒。
  可是他知道,自己这回赢定了。
  “我一个人来会会二位的手段!”
  他自战袍中掏出一只瓷瓶,冷笑着咬开瓶塞。那里是“天魔散”,是胡夫子服用以后,都可以和他恶战的剧毒之药。他仰头喝下一次的份量,药剂入腹,他虎吼一声,左手一撕,将上身的碎裂的袍服撕掉,露出他如同白玉雕成的上身筋肉。药效发作,那一身雪白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红。
  “等等等等……你这是玩赖吧?”杜铭隐隐地已感到不妙。
  孟浩天狞然发出一声狂笑。
  “嗤”的一声,寒寂剑上黑光大盛,整个剑身几乎都消失在腾腾黒焰之中。

  在这个时候,在另一边,“嘤咛”一声,摇光醒了。
  2014/9/8
  本集结束……再停一周……

  最后一集始终没有改利索……
  第三部 第二卷 第四集
  《相逢,玉露金风》

  天地四方曰宇;
  古往今来曰宙。
  一个人,在静止的时间中生长。
  一个人,在空间的缝隙中跳跃。
  时间与空间的重合。
  一切的开始。

  1、
  在梦中,摇光走在一片只有黑白二色的原野上。
  那是她长久以来的梦境,仿佛灭宙术下,静止的世界。一切都是毫无生机的:黑色的山,白色的树,一直连绵到远方的灰色草坂,以及缓缓流动的亮白色小河。摇光步行其中,举起双手,看见自己的手,苍白透明,隐隐可见背面的景物。
  她向山坡下走去,草丛中触目惊心,耸立着许多石像。黑色的巨岩雕成的人像,在起伏的草浪中或站或坐,神情栩栩如生。他们是大茉朝历代先祖,是复国军多年的英烈。他们在漫天的荒草中,凭风远眺,仿佛神话中死去的战士。
  摇光在两具并肩而立的石像前站住,那两具石像,一个是父亲,一个是艳僵。
  ……不,那不是“艳僵”,而是明贵妃,她的母亲。
  摇光抬起头来,第一次仔细地去看她的容貌。在辛京禁宫的时候,她不愿多看,也不能多看,但在这里,在这静止的世界中,她终于可以仔细去看母亲的脸了。
  明贵妃的脸,笼在一层薄薄的柔光之中,虽然看不清楚,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们长得很像。
  她跪倒在母亲的膝前,眼睛干干的,哭不出来。
  ——母亲,过去我认为你是为了复国,而不惜将我抛下。
  ——可是现在,难道真如商思归所说,你竟是为了逃避一段感情,而决心一死了之?
  想到这里,明贵妃旁边的青月帝的石像,忽然一动,抬起了一只手来。
  石像的手抚在摇光的头上,摇光抬起头,看到父亲为国操劳,忧心忡忡的脸。
  ——父亲,你是否知道,母亲已在心中对火二动情?
  ——你又是如何面对,火二每次提来的官军的头颅的?
  然后青月帝的脸,忽然变了——
  先是变得年轻,变得英挺,像是孟浩天……然后变得平静,变得潇洒,又像是商思归。
  摇光笑了一下,心中温暖。那本是她最亲近的两人,最信任的两位兄长,终日相处,实在比之没有什么记忆的父母,还要感情深厚。
  可是商思归的两只眼睛,忽然眼皮一掀,露出惨白的一双眸子。
  他双眼已盲,白惨惨的眸子上,浅浅地分布着血丝和青黑色的斑点。他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手掌一扣,忽然已是狠狠地抓住了摇光的头发。
  摇光愣了一下,那些刚刚发生在英灵塔上的记忆,蓦然涌入脑中。
  ——商思归和孟浩天……已经叛变了!
  她大吃一惊,奋力一推,“轰隆”一声,商思归的石像重重倒地,摔得四分五裂。摇光站起身来,拼命地向山坡下跑去。
  石像断裂的头颅滚落下来,紧紧地追着她。
  摇光心中慌乱跑得更快。
  “摇光,你跑不了的。”商思归的头颅在她的脚边,翻滚着,欢叫着。
  这诡异的情形,令摇光心跳如鼓。
  ——这不正常。
  她意识到。
  ——我一定是在做梦!
  可是她却醒不过来。漫长的山坡,就想是一场无止境的梦靥,她一路跑,商思归的头颅,一路追了下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心力交瘁,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噗”的一声,她的额角上感到一阵剧痛。
  像是一个水泡破了,她的神智,忽然一醒。
  也就在这一瞬间,前方的山坡上,远山的景色,忽然间自上而下裂开了一道缝隙。就像是一幅画纸撕开,露出了后面真实的景象。
  摇光满心惊喜,纵身一跃,已从那缝隙中,跳出了自己的梦境。


  1、
  在梦中,摇光走在一片只有黑白二色的原野上。
  那是她长久以来的梦境,仿佛灭宙术下,静止的世界。一切都是毫无生机的:黑色的山,白色的树,一直连绵到远方的灰色草坂,以及缓缓流动的亮白色小河。摇光步行其中,举起双手,看见自己的手,苍白透明,隐隐可见背面的景物。
  她向山坡下走去,草丛中触目惊心,耸立着许多石像。黑色的巨岩雕成的人像,在起伏的草浪中或站或坐,神情栩栩如生。他们是大茉朝历代先祖,是复国军多年的英烈。他们在漫天的荒草中,凭风远眺,仿佛神话中死去的战士。
  摇光在两具并肩而立的石像前站住,那两具石像,一个是父亲,一个是艳僵。
  ……不,那不是“艳僵”,而是明贵妃,她的母亲。
  摇光抬起头来,第一次仔细地去看她的容貌。在辛京禁宫的时候,她不愿多看,也不能多看,但在这里,在这静止的世界中,她终于可以仔细去看母亲的脸了。
  明贵妃的脸,笼在一层薄薄的柔光之中,虽然看不清楚,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们长得很像。
  她跪倒在母亲的膝前,眼睛干干的,哭不出来。
  ——母亲,过去我认为你是为了复国,而不惜将我抛下。
  ——可是现在,难道真如商思归所说,你竟是为了逃避一段感情,而决心一死了之?
  想到这里,明贵妃旁边的青月帝的石像,忽然一动,抬起了一只手来。
  石像的手抚在摇光的头上,摇光抬起头,看到父亲为国操劳,忧心忡忡的脸。
  ——父亲,你是否知道,母亲已在心中对火二动情?
  ——你又是如何面对,火二每次提来的官军的头颅的?
  然后青月帝的脸,忽然变了——
  先是变得年轻,变得英挺,像是孟浩天……然后变得平静,变得潇洒,又像是商思归。
  摇光笑了一下,心中温暖。那本是她最亲近的两人,最信任的两位兄长,终日相处,实在比之没有什么记忆的父母,还要感情深厚。
  可是商思归的两只眼睛,忽然眼皮一掀,露出惨白的一双眸子。
  他双眼已盲,白惨惨的眸子上,浅浅地分布着血丝和青黑色的斑点。他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手掌一扣,忽然已是狠狠地抓住了摇光的头发。
  摇光愣了一下,那些刚刚发生在英灵塔上的记忆,蓦然涌入脑中。
  ——商思归和孟浩天……已经叛变了!
  她大吃一惊,奋力一推,“轰隆”一声,商思归的石像重重倒地,摔得四分五裂。摇光站起身来,拼命地向山坡下跑去。
  石像断裂的头颅滚落下来,紧紧地追着她。
  摇光心中慌乱跑得更快。
  “摇光,你跑不了的。”商思归的头颅在她的脚边,翻滚着,欢叫着。
  这诡异的情形,令摇光心跳如鼓。
  ——这不正常。
  她意识到。
  ——我一定是在做梦!
  可是她却醒不过来。漫长的山坡,就想是一场无止境的梦靥,她一路跑,商思归的头颅,一路追了下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心力交瘁,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噗”的一声,她的额角上感到一阵剧痛。
  像是一个水泡破了,她的神智,忽然一醒。
  也就在这一瞬间,前方的山坡上,远山的景色,忽然间自上而下裂开了一道缝隙。就像是一幅画纸撕开,露出了后面真实的景象。
  摇光满心惊喜,纵身一跃,已从那缝隙中,跳出了自己的梦境。

  眼前一花,她的面前忽然出现的,是一个女子绝美的脸庞。
  女子素白精致的容颜,令她在一瞬间几乎以为子自己仍在梦境之中,可是旋即却又发现,原来只是那女子也已进入到“灭宙”的黑白世界中而已。
  清醒的那一瞬间,她已因恐惧而放出了储备已久的灭宙之术。
  摇光恍惚了一下,发现自己是躺在那女子的怀中,不由大吃一惊,连忙挣脱了,站起身来。只见那女子宫装美丽,单膝半跪在竹筏之上,一手将她的上半身抱起,原来竟是在辛京皇宫中见过的美人花浓。
  她的伤足犹痛,可是昏睡许久,已经颇恢复了元气。在这黑白呆板的世界中,一瘸一拐地转了个身,她审视场中的局面——
  她看到自己身处在劳大的竹筏上,而劳大瑟缩在筏尾,状甚不安。她还记得自己是怎样落在他的竹筏上的,可是花浓是怎么来的?她却毫不知情。在花浓的旁边,又有一个断手断脚,但却没有流血的奇怪女孩,关切地半仰着着身,看着本该在花浓怀中的自己。
  ——那关切未免太过热情,不由令摇光莫名有点后颈发凉。
  有许多蜜蜂,正排成一线,从花浓的袖中飞出,于阴影处,飞入夜色;周围复国军的人,许多呲牙咧嘴,手舞足蹈,显是在不知不觉中,已为蜜蜂偷袭。在那些人中,她看到了莫家的莫春,莫春的神通“春困秋乏”,专门让人在睡梦中难醒,而他现在眼角迸泪,额头上已肿起好大一个包。
  原来是他用神通,将自己留在了梦境之中,而又是花浓无差别的蜜蜂攻击,令他意志动摇,解开了神通。
  ——可是为什么他要困住自己?
  ——难道他也已经背叛了?
  摇光心中愤怒,转头去找商思归和孟浩天,只见商思归被复国军将领簇拥着,神情严峻,正关注着孟浩天的一场决斗。而在众人围观的令一张竹筏上,孟浩天正与两个人恶斗着。
  那两个人,一个锦衣玉冠,赤手空拳,一个青衣魁伟,手提钢刀,正是与他们在辛京的见过的蔡紫冠和杜铭。
  孟浩天手持寒寂剑,已将蔡紫冠和杜铭逼到了筏尾,眼看就要驱之入水。


  眼前一花,她的面前忽然出现的,是一个女子绝美的脸庞。
  女子素白精致的容颜,令她在一瞬间几乎以为子自己仍在梦境之中,可是旋即却又发现,原来只是那女子也已进入到“灭宙”的黑白世界中而已。
  清醒的那一瞬间,她已因恐惧而放出了储备已久的灭宙之术。
  摇光恍惚了一下,发现自己是躺在那女子的怀中,不由大吃一惊,连忙挣脱了,站起身来。只见那女子宫装美丽,单膝半跪在竹筏之上,一手将她的上半身抱起,原来竟是在辛京皇宫中见过的美人花浓。
  她的伤足犹痛,可是昏睡许久,已经颇恢复了元气。在这黑白呆板的世界中,一瘸一拐地转了个身,她审视场中的局面——
  她看到自己身处在劳大的竹筏上,而劳大瑟缩在筏尾,状甚不安。她还记得自己是怎样落在他的竹筏上的,可是花浓是怎么来的?她却毫不知情。在花浓的旁边,又有一个断手断脚,但却没有流血的奇怪女孩,关切地半仰着着身,看着本该在花浓怀中的自己。
  ——那关切未免太过热情,不由令摇光莫名有点后颈发凉。
  有许多蜜蜂,正排成一线,从花浓的袖中飞出,于阴影处,飞入夜色;周围复国军的人,许多呲牙咧嘴,手舞足蹈,显是在不知不觉中,已为蜜蜂偷袭。在那些人中,她看到了莫家的莫春,莫春的神通“春困秋乏”,专门让人在睡梦中难醒,而他现在眼角迸泪,额头上已肿起好大一个包。
  原来是他用神通,将自己留在了梦境之中,而又是花浓无差别的蜜蜂攻击,令他意志动摇,解开了神通。
  ——可是为什么他要困住自己?
  ——难道他也已经背叛了?
  摇光心中愤怒,转头去找商思归和孟浩天,只见商思归被复国军将领簇拥着,神情严峻,正关注着孟浩天的一场决斗。而在众人围观的令一张竹筏上,孟浩天正与两个人恶斗着。
  那两个人,一个锦衣玉冠,赤手空拳,一个青衣魁伟,手提钢刀,正是与他们在辛京的见过的蔡紫冠和杜铭。
  孟浩天手持寒寂剑,已将蔡紫冠和杜铭逼到了筏尾,眼看就要驱之入水。


  摇光身形一晃,先就来到了商思归的身边。
  从旁边复国军的腰间拔出一刀一剑,“嗤”、“嗤”两声,对穿对过地刺入商思归的腿中,摇光一转身,又跳到竹筏之上。
  孟浩天两眉倒竖,上身赤裸,浑身鲜血,竟似是在先前的对战之中吃了不小的亏。
  但他现在无疑已大占上风。他的寒寂剑,黑光缠绕,显然已是将黑吞之力发挥到了最强。蔡紫冠和杜铭的发梢、衣角,全都向他飘去,两个人躲在筏尾,不知为何,却不肯离开竹筏,好与孟浩天拉开距离,如此一来,但恐怕再有几个回合,也便只有一条死路了。
  摇光冷笑一声,劈手夺过杜铭的断岳刀,一瘸一拐地来到孟浩天的身前。
  孟浩天咬牙切齿一张俊美的脸,已因愤怒和暴戾而扭曲。
  很微妙的,和商思归相比,摇光竟是恨他要更多一些。即使商思归更坏,而孟浩天只是袖手旁观,但她和商思归中间,毕竟只是君臣之义,还是隔了一层。可是孟浩天却是和她一起长大,她成为公主,而他嫩整日守在洞府之外,一直是最令她安心的事。
  可是今天,当摇光陷入到最大的危机的时候,他却只是默默地退到了下一层。
  那一切美好的记忆,都已经成为泡影。摇光咬紧牙关,猛地举起断岳刀,刀光一闪,已在孟浩天双腕的脉门上划过,两串晶莹的白色血珠被刀锋从他的皮肉中带出来,飞起半尺,凝固在静止的空气之中。
  解决了孟浩天,她又来到蔡紫冠的身边。
  那年轻人身子微弓,蹲踞在杜铭左侧,如同一张硬弓,随时准备向前射出。
  摇光看着他,心中忽地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虽然商思归作乱,只是以这少年为幌子,但胡夫子的预言,乔莱却像是确有其事,而孟浩天也坚信他俩会有纠葛。她本来一直只以为这少年是个敌人而已,虽然见过一面,却连他的样貌都记不清。可是现在看来,他锦衣玉冠,神采飞扬,果然长得不错。
  ——可他仍然是复国军的敌人!
  摇光的第一个念头这样想道。可是旋即,她却又想到商思归对她的嘲笑。
  ——“你是公主,不过是因为流着大茉皇家的血脉而已。若是没有我的先祖舍命相救、六姓的赴汤蹈火,你们一家,早已亡国灭种。”
  泪水,猛地涌出她的眼眶。
  ——如果不是他,商思归他们根本没有叛变的机会?
  ——而他们不生出二心的话,她是不是……也永远不用听到这样残忍的真相?
  摇光越想越是悲愤交加,忽然一个耳光,已向蔡紫冠扇来。
  她的手掌自左向右,猛掴蔡紫冠的右颊,可是手掌碰到蔡紫冠的脸,却毫无触感,“呼”的一声,她的手穿过了蔡紫冠的脸颊、头颅,猛地落空了。
  摇光大惊,定睛一看,忽觉不对。
  只见蔡紫冠的身形,不知何时,已显得极为浅淡,直如一幅被技师仔细揭过一层的图画一般,轮廓、五官虽然都在,但颜色却已模糊了。
  可是也不光是模糊,蔡紫冠的轮廓之外,隐隐还跳跃着奇怪的金色火焰。
  那少年像是在燃烧一般,在这黑白世界中,亮起了不同的颜色。
  在蔡紫冠的身旁,又出现了一个蔡紫冠;在第二个蔡紫冠的身旁,又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第三个蔡紫冠;第四个、第五个……一个个蔡紫冠排列出去,无声无息地,已经布满了竹筏,并从竹筏向沼泽中延续。
  在黑白的世界中,忽然之中,已有数不清的金色燃烧的身影。
  在这一瞬间,蔡紫冠无处不在,也不在任何地方——
  空间对他来说,已不存在!
  ——这就是“破宇”!
  ——唯一能和“灭宙”相抗衡的,这世上最强的法术!
  他是何时发动法术的?为何在灭宙之中,犹能发挥威力?摇光大吃一惊,脚下一滑,几乎摔倒。“当啷”一声,孟浩天的寒寂剑落地,在她极度的震骇中,那停止了一切的灭宙术,已不知不觉地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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