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神通——我要把这个故事写成我的黑暗塔

  呃……

  还要再空一天……

  下午开始出门写,明天一早更……
  写不出来……

  想死-_-||
  
  5、
  “罗英死啦!”
  苏寻被蔡紫冠抓着,却兴奋得两眼放光,“海天会的阴阳手想为他报仇,到我们海天会来行刺,被我们抓住,什么都招啦。”
  “阴阳手?唐三会长?他怎么样了?”
  “你觉得我们还会留着他?你杀了我们多少复国军的人,我们一定会十倍百倍地讨还回来!”
  苏寻放声大笑。
  蔡紫冠紧紧地咬着牙,他的双手抓着苏寻的衣襟,越抓越紧。“咯”的一声,苏寻的衣领脱线绽开。
  与此同时,“哇”的一声,蔡紫冠吐出一口鲜血。
  那奇异的剧痛再度袭来,就像是从身体内部将他整个撕裂。蔡紫冠大叫一声,向后倒去,被苏寻推倒在地。
  那个黑衣的枯瘦的汉子慢慢走过来。
  他仍是翻着一双眼睛,脸上一副麻木不仁,举手投足,僵硬得像个木偶。而突出的骨节,仿佛都能刺穿身上的黑衣。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苏寻大笑道,“天罚莫家的长房长子,莫毒。他的‘白骨如山’,专门控制目标的骨头,如果他喜欢的话,他可以让你的骨头马上脱出你这副皮囊,不沾一点血,不挂一丝肉。到时候这世上就有两个蔡紫冠了,只不过一个没有骨头,一个只有骨头。”
  他被自己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
  “不过我不会让他这么快就给你解脱的。我要把你的同伙都抓住,让他们在你面前一一死去,然后才轮到你。蔡紫冠,我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却一个都救不了!”
  蔡紫冠倒在地上,勉强抬头看看莫毒,周身剧痛,一瞬间万念俱灰。


  这时候,“花”身上的石锁,已经多达十一个。
  黑色的石锁,像是一颗颗魔鬼的头颅,张开大口,咬住他的手、脚,身躯,沉甸甸地拖着他。每具石锁长两尺、高一尺、宽半尺,支楞八叉地别着他,令他几乎连站都站不住。
  这些石锁凭空出现,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就锁在了他的身上,而锁上之后,并不令他感到疼痛,却只有重量,是实实在在的。
  “咯楞、咯楞……”
  “花”勉强向前走了两步,指尖勉强勾出一支虎纹枪,可是还未掷出,脚下一绊,便已摔倒在地。石锁堆积,又把他架在那里,使得他未能扑倒在地。
  光膀子的少年双手一招,手里也凭空多了一对石锁,“呼呼”舞动,如风而动。
  “‘花’,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跳起来,一对石锁双风贯耳,猛地砸向“花”。
  “嗵”的一声,“花”勉强举起双臂一挡,穿在手上的石锁,挡住了莫雀儿的。
  巨力传来,“花”重重向后摔倒。
  只是一瞬间,他的后脑上忽然又多了一具石锁,石锁从他的双耳穿过,拉得他的头不得不向后仰去。
  “我家阿鬼的‘鬼压身’,你是破不了的。”
  那女道士嗤嗤笑道,“何况还有姑奶奶我,在这里辣手摧‘花’。”
  “花”倒在一堆石锁中间,从石锁的缝隙中望去,只见那光膀子的少年雄赳赳地叉腰站着,女道士在一旁抱着他一条手臂,亲热得一塌糊涂。
  “你们是复国军的人?”
  “花”勉强平静了一下,问道,“复国六姓,你们姓商,还是姓孟?”
  “……我们姓胡和姓莫。”
  六选其二,居然也能一个不中,“花”不由尴尬一下。那女道士眨眨眼睛,“咯咯”笑声如同银铃。
  “算了,我还是让你做个明白鬼吧!”
  她放开那光膀子的少年。少年“虎”地一跳,在旁边拉开了步桩,前腿弓、后腿绷,站个结实,同时双手一合,齐胸架起单肘。
  女道士施施然地走过去,一手轻扶着少年的手肘,一屁股坐在少年前弓的腿上。
  虽然已经被石锁压得喘不上气来,但是“花”还是不由得大寒了一下。
  “我叫胡雀儿,是天算胡家的人。我们阿鬼,姓莫,是天罚莫家的宝贝儿。我跟你说话,等你听明白了,大概也就被他的‘鬼压身’压死了吧。”
  女道士微笑着,向旁边一歪,懒洋洋地伏在了少年莫鬼的支起的手肘上。
  “我们这一次来了六个人,又带了三样法宝,原打算配合此地的守卫,要将你们一行八人,都一网打尽,可是谁知你们只来了四个人。不过这样也好,你们四人死了以后,再去把你们的船毁掉,也不是什么难事。”
  “花”紧张地听着,隐隐觉得她的话中,似乎已流露出了极大的秘密。
  “你会死在阿鬼的手里。蔡紫冠则会死在苏寻先生和莫毒大哥的手里。苏寻先生恨死了蔡紫冠,苦练他的‘破壁’之术,终于在‘十全铁盒’的帮助下,能用十幅画了,蔡紫冠落在他的手里,必死无疑。”
  “蔡紫冠……可以土遁!”
  “他的土遁逃不出莫毒大哥的‘白骨如山’。有莫毒大哥在,蔡紫冠无异于一具木偶,要想拆毁,易如反掌。”
  “花”向蔡紫冠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他已经摔倒在地。
  “对付百里清的,是劳家现在的当家人劳待思,淹不死,也能把它给生嚼了;至于小贺,对上的则是我家的胡鸦儿,那秃子的读心术虽然只是三流,可是有同心木鱼帮手,小贺自然难逃穿心之苦……”
  话才说到这里,小贺与胡鸦儿那边,已经传来胡鸦儿的一声惨叫。


  “你真应该读一读,我现在正在想什么。”
  小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胡鸦儿正弯着腰,第二次去拾那冻在地上的火剑。
  一瞬间,他不由自主地去探了一下小贺的心。
  ——我先用冰剑把火剑冻在地上你要捡就要弯腰你弯腰我就砍你这个距离我一定能砍死你即使你杀了我我也能砍死你。
  小贺凶恶的念头,一下子如潮水一般涌入胡鸦儿的头脑之中。
  胡鸦儿大吃一惊。
  那少年如弓弦紧绷的杀意,绝无动摇。
  在这一瞬间,他不由犹豫了一下,马上决定放弃火剑——可是他却已经弯下腰了!
  他猛地直起腰来——这个动作令他原本还算快捷的身法,又慢了一点——只见小贺跪在地上,猛地向前一跃,整个人便贴着地面,向他扑来。
  一道白光猛地从他眼前掠过,胡鸦儿垂在地上的右手收手不及,已被小贺一剑斩断。
  “啊!”
  鲜血飞溅,断手飞上半天。
  胡鸦儿又惊又怒,猛地往后一退。小贺一跃之势力竭,单手在地上一撑,就势一滚,又是一剑向他的双腿斩来。
  ——杀了你杀不了你也断了你的腿与其让你挟制我宁愿和你同归于尽我死了你也好不了我绝不会给镇国将军丢脸你即使不死蔡大哥他们也能收拾了你!
  小贺杀气腾腾的心理,被胡鸦儿读得一清二楚。胡鸦儿单手握着小贺的心,待要捏爆它,可是一想到小贺的濒死一击,仍会将自己双腿斩断,不由胆寒。
  “等一下!”
  胡鸦儿忍痛大叫道,“小贺,有话好说!”
  小贺在地上一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火剑捡到了手里。他连站起来都来不及,便只能将地趟剑的剑法施展到了极致,一冰一火两把剑,如双龙盘旋,追着胡鸦儿猛咬。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胡鸦儿读到小贺的心理,完全不料这少年竟然如此宁折不弯。
  “小贺,你再不住手,我保管蔡紫冠他们全都死在当场!我将来把傅山雄也杀了!“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胡鸦儿只觉喘不过气来,脚下一软,已慢了一步。
  “嗖”的一声,冰剑扫过他的左袭;“嗤”的一声,火剑扫过他的右膝。
  胡鸦儿大叫一声,双腿麻痹。冰火双剑猛地从地上卷起,一瞬间如狂风暴雨,将他连连斩中。
  “噗——”
  火剑最后掠过了胡鸦儿的喉头。
  胡鸦儿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手一抖,小贺的心脏向地上掉去。小贺一轮剑使完,也是筋疲力尽,拼命想要将心脏接住,却哪里来得及?
  可是心脏在空中翻滚着,模样却又发生了变化。
  “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的,是个木鱼。
  ——妈的!
  ——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走运!
  胡鸦儿悲愤地望着小贺,最后读了一回小贺的心声,终于倒了下去。


  6、
  四个战场,居然是小贺第一个打开了局面。
  “花”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个时候,他身上的石锁已经超过了二十个。
  远远看去,简直像是一堆黑色的石块,横七竖八地堆在那里,而只在边缘上露出了一手一脚而已。
  那只手猛地反过来,在地上重重一拍!
  “浮尸花”的功力灌注,地下的虫蚁尸体,瞬时变成了各式花草,猛地破土而出。
  可是迷魂谷中的虫蚁本来就少,还能感应到“浮尸花”功力的尸体,更是寥寥,一片花草长出地面之后,不及脚踝,便已经耗尽了生机,又迅速枯萎下去。
  虽然如此,却也已经吓了胡雀儿与莫鬼一跳。
  “阿鬼,杀了他!”
  胡雀儿一惊而起,大喝道。
  人形座椅的莫鬼“霍”地站直身子,“唰”地拉开一个拳架,左手从腰带里掏出一串骨头手链,“哗啦”一声,戴在右腕上。
  “隔山打——牛!”
  他瓮声瓮气地喝了一声,一跳就来到压住“花”的石锁堆旁。
  箭步后张,左掌乍开向前一探,量好了距离,右拳向后收起,一直拉到极致。少年身上的肌肉绷紧,亮个相后,左掌化拳向后一收,右拳便宛如炮弹,猛地击出。
  “轰隆”一声,拳头打在石锁上。
  那堆石锁猛地一震,石锁堆下的“花”闷哼一声,已遭巨创。
  就在这时,冰火交攻凌空而至,喘过了一口气的小贺已驾驭双剑几个起纵,遥遥赶来。双剑咄咄,如双龙出海,猛地咬向莫鬼。
  “阿鬼,要不要我帮你?”女道士胡雀儿叫道。
  “不用!”
  莫鬼吼了一声,两手一展,手中各多了一具石锁,“呼呼”地抡开,“当当”两声,将冰火双剑左右崩开。
  小贺大叫一声,一个趔趄,左手的火剑再次脱手飞出。
  虎口崩裂,他的一条左臂给那石锁的一击,竟震得毫无知觉。莫鬼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挥,竟像是有千钧之力,令一向以悍勇自负的他也接不下来。
  莫毒得意洋洋,大喝一声,“呼呼”、“呼呼”地拿石锁耍了几个花,又亮了个门户。

  在石锁堆下,“花”已被莫鬼先前的那一拳打得吐血。
  刚才那一瞬间,整个石锁堆向他重重地砸下来,如同铡刀巨磨,将他周身的骨骼,压得根根寸断。若不是石锁之间彼此还有个支撑,消掉了部分力量,只怕就凭那一拳,就已令“花”一命呜呼。
  ——那莫鬼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花”先前明明曾经用石锁接过莫鬼的石锁,知道那少年虽然肌肉健硕,也不过是稍微力大而已,可是怎么忽然间,却能够隔着层层石锁,将他打成重伤?
  他周身剧痛,重伤之际,甚至连意识都开始模糊。
  冥冥中,忽有灵光一闪。莫鬼的那一击,虽然将他打成了重伤,但事实上,却又给了他一线生机。
  “浮……尸花。”
  “花”拼命把自己所有的功力都运集起来,笼罩全身。他身上那些已被“杀死”的骨头、皮肉,于是慢慢地变成了“寡人草”。
  寡人草性独,一根根地长出来之后,必然彼此吞噬、融合。蠕动之际,那些原本嵌在“花”肢体内的石锁,也就慢慢脱落下来。
  “花”勉强扭动身体,又逆用“浮尸花”,将逐渐融合的寡人草,变回活的血肉。
  在石锁的缝隙中,他终于治好了自己的伤,并挣脱了周身石锁……可是伸手一推,压在身上的那两层石锁,却沉甸甸的,没动分毫。
  “花”吃了一惊,勉强打醒精神,再一推,可是重伤之后连续两次使用“浮尸花”,实在令他骨软筋疲,这回竟然根本推不开那些石锁了。
  石锁沉沉地压上他的胸膛,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更是如山一般沉重。“花”呼吸不畅,一口气憋在胸口里,忽然发现自己所遭遇的危机,竟然比之前更严重了。
  “小贺……弃……弃剑!”“花”用尽所有力气,挣扎道。
  “偏不!”
  石锁堆的外面,小贺血灌瞳仁,索性将冰剑双手握着,又和莫鬼来了一次硬碰硬。
  于是“当”的一声,冰剑也脱手了。
  小贺一个屁墩儿摔倒在地,脸如金纸,束手待毙。


  新的石锁,又从“花”的身上长了出来。“花”被压在石锁下,大汗淋漓,心中蓦然涌起一阵强烈的自责与愧疚。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失败的方向飞驰而去而去。
  刚才那一瞬间,他忽然想通了莫鬼的神通,因此让小贺弃剑,可是他居然没有考虑到小贺那吃软不吃硬的驴子性格。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每一个决定仿佛都是错的:抓小贺抓到了剑,救小贺拉伤了手,对莫鬼从头到尾被压制,现在他随便出个主意,居然又让小贺陷入了更大的被动。
  隐隐约约,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这段时间的不对头——这简直已经不是能用运气不好,就说得过去的了。
  ——那么……难道是他其实还在被什么神通攻击着?
  那女道士胡雀儿虽然是神算胡家的人,但却一直不曾出手,难道“花”的“每做必错”,其实就是她的神通?
  ——下下签:下下签 诸事行厄 蔡紫冠死于刀剑,百里清死于寒潭。白昙剖腹,贺钧挖心。
  “花”悚然一惊,那挥之不去的不安与厄运,仿佛就是从他看到那支签之后发生的……所以,难道,那支签就是胡雀儿的攻击?
  她的攻击能够让他一直失误,一直犯错,一直步步走错?
  “花”大汗淋漓,因为在一瞬间,他忽然又意识到,在胡雀儿那奇特的攻击下,自己现在的推理和判断,又到底是对是错?
  而更麻烦的是,他身上压着的石锁,真的已经将他压得窒息了。
  汗水涌入“花”的眼角,他不由眨了眨眼睛。

  在这个时候,蔡紫冠心丧若死,完全失去斗志;小贺失去双剑,如同虎无爪牙;“花”被石锁压制,而百里清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是这时,在场的所有人耳中——苏寻、莫毒、胡雀儿、莫鬼——都听到了一阵悠扬的铃声。
  从迷魂谷外面,逶迤走进了一群人。
  首先是两队白衣的女子,慢慢地走了出来。白衣飘飘,她们手持摇铃,一步一振,铃声如雨。伴着她们轻轻的吟唱,宛如仙子下凡。
  队伍来到战场之前,向两旁一分,让出中间的一辆金顶绿帐的小车。车厢华美秀丽,帷幕低垂,而在小车前方,拉车的却是四个四肢着地的男人。
  男人衣衫褴褛,脖子上套着铁链,如狗一般,拉动那小车碌碌前行,
  “是什么人?”
  苏寻大喝一声,“江湖恩怨,旁人……”
  话没说完,眼前一花,却是黑衣白纽的莫毒,已经挡在了他的前面。苏寻吃了一惊,在刚才那一瞬间,莫毒的身法之快,全无平时慢吞吞的模样。
  一转过来,莫毒就张开了手,将他那双破蒲扇似的大手举起来,掌心对准小车。
  那自然是他能夺人骨骼,于百步开外的“白骨如山”。
  “莫毒,不问一句就动手么?”苏寻心中隐隐不安,低声问道。
  莫毒的两肩高高耸起,两眼翻白。
  金顶绿帐的小车车帘一掀,里面就伸出了一只手来。
  指如春葱,掌如玉雕,那只手雪白无暇,只在指尖上有一点点嫣红,虎口上又卡着一串念珠。
  莫毒的双掌对着那一只玉掌,额上冷汗淋漓,一动不动。
  “莫毒,你怎么了?”
  苏寻等得不耐烦,去碰了碰莫毒。
  可是“噗通”一声,莫毒却向前一扑,重重摔倒在地。
  他微张的嘴唇间,滚出了一枚鸡蛋大小的金丹。那金丹碌碌滚到那白玉手的跟前。车帘一挑,一个女人探出车来,取走了金丹。
  金丹一到他的手里,那人的掌心马上放出光芒,连腕上的念珠,也有一颗珠子,亮了起来。
  “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
  女人挑逗道,“不过只有神通是你们的,你们的性命,还在我的手里。”

  2013/6/24
  既笔记本网卡烧掉之后……这几天因为中考,教委断掉了所有学校的网络……

  我也不知道因果关系是什么!!


  所以只好蹭老婆的电脑……完全来不及多说什么,过两天再回复大家……
  既笔记本网卡烧掉之后……这几天因为中考,教委断掉了所有学校的网络……

  我也不知道因果关系是什么!!


  所以只好蹭老婆的电脑……完全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好过两天再回复大家……
  第二部第四卷第二集

  《菩萨,苦难之身》

  一半。
  一半是光鲜,一半是腐烂。
  最美好的身体里,跳动着流着毒汁的心。
  一半是保护,一半是折磨。
  最忠诚的人影转一个身,就做出令人无法直视的伤害。
  一半是圣洁,一半是污秽。
  最不容侵犯偶像走下神坛,张开双腿,变成最低贱的娼妓。
  一半是豪情万丈,一半是万念成灰。
  一半是肝胆相照,一半是两肋插刀。
  只一瞬间,一切和一切,都可以转换。
  1、
  早晨,玉娘洗漱后,用了一点早饭,就在房间中坐好。
  她沉默不语,神思恍惚,丫鬟琳儿不用吩咐,先将杯碗杂物撤走,又点燃一支檀香,然后在她面前的桌上摆好笔墨纸砚,这才将窗户重新检查一回,退出去将门从外面带好。
  屋中一下黯淡起来,阳光透过窗纸,又被檀香淡青的烟色染过了,才落在玉娘面前的纸张上。
  玉娘眨了眨眼,人随着记忆,一起慢慢地活了过来。
  摊开纸笔,她用铁钩的右手镇纸,左手持笔,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录自己和翡翠公子昔日的点点滴滴,以及自己对他的思念。
  自从百里清离开以后,玉娘就开始了这样的工作。每天闭门独坐,她再也没有出过这间卧房,除了日常侍奉的琳儿,她甚至连婆婆卞老夫人,也不再相见了。
  独处……她希望自己还能和翡翠公子在这里独处。
  左手虽然不及右手灵便,但幸好少时也曾经练过,写出的字迹,仍算娟丽清秀。
  “……卞郎喜甜,每日食糖不止。久之则齿痛,尝抚腮曰:若以玉齿代之,可否?琢之以坚,磨之而利,不损其美,反见其……”
  写到这里,玉娘忽然有点犹豫。翡翠公子当日捧腮的样子憨态可掬,她过去常常回想。每一念及,都满心甜蜜。可是这时候要落笔上纸的时候,仔细揣摩,却忽然觉得那样的动作与抱怨,隐隐透着幼稚与难堪。
  她写这个,本就是为了要把翡翠公子最完美的一面永记于心,现在一旦出现了这样的瑕疵,不由立刻意兴阑珊。
  搁下了笔,玉娘站起身来。檀香的青烟,因她的动作,而猛地乱成了一丝一缕。她在屋中缓缓走动。指尖拂过屋内的一桌一椅,一花一镜,这些东西曾经记录过的和翡翠公子的一颦一笑,都在她脑海中缓缓流过。
  在窗前,她又想起了他们昔日相拥,一起看院中黄鹂的情形。
  ——卞郎、卞郎、唯愿你永生永世都对我这样好。
  ——玉娘、玉娘,生生世世,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一种久违了的钝痛,在她的心窝里蔓延开来。玉娘一阵战栗,满心欢喜,可是一喜之后,那珍贵的心痛却立刻消失无踪了。
  玉娘愣了一下,铁钩在胸口上按了几下,怅然有失。
  “少夫人这趟回来,可是变了啊。”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私语。
  “和那个百里什么的,不清不楚的。公子才死了不到一年呀,就已经和男人喝酒喝得烂醉。怪不得老夫人不喜欢她。”
  “啧啧,啧啧,这回琳儿完了,我看老太太连她也嫌弃了。”
  玉娘愣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来,在窗棂上轻轻一点,铁钩就在窗纸上刺出一个小小的破洞。
  凑眼上去向外一望,便看见院子里,两个丫鬟正在给不远处的一棵花树缠着过冬用的稻草。
  “不光是那个水蛇腰的。”
  用草绳捆扎的丫鬟小声说,“还记得以前那个姓蔡的不?炸了公子坟墓的那个恶贼?听说在外面,也和她眉来眼去的。”
  玉娘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一阵绞痛。
  “也不知每天藏在屋里干什么?”
  蹲着身扶着草捆子的丫鬟低声笑道,“说不定屋里现在也藏着个野汉子,琳儿每天送的饭菜,要送双份。”
  在卧房里,玉娘难以置信地向后退去。
  她之所以不见人,是因为她无法原谅卞老太太当日将她出卖,已与那老妇人恩断义绝。只是为了等百里清履行约定,为翡翠公子报仇,才委屈自己留在这里。
  她憎恨那老妇人的笑脸,也厌恶所有下人若无其事的样子,于是与所有人都不再相见,只让自己日日思念卞郎。她觉得自己已为亡夫做了能做的一切,守节到了极致,不仅无愧于心,更因一直委曲求全,其实已是施恩于卞府上下,可是谁知在大家的心中,原来她终究只是个外人,一个笑话而已。
  羞怒的烈火在她心中泼剌剌地烧了起来,玉娘握着拳头,气得几乎想要冲出去,狠狠地掌那两个贱婢的嘴。
  “唉,公子这苦命的,这世上怕只有老夫人还每天记得他吧?”
  “说起来,我都想不清他的脸了,只记得是挺好看的。”
  屋外的丫鬟,仍在嘀嘀咕咕地说着,脸上挂着恬不知耻的笑容,玉娘站在窗边,被丫鬟的无情无义气得哽咽。她回想卞郎临终时,家人围在他的病榻前,她记得他握着她的右手,一握、又握、再握……她望向他的脸……
  她望向他的脸……脸……却忽然发现亡夫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柔光。
  玉娘吃了一惊,努力回想,可是那一层薄薄的柔光却格外顽固,令人看不清也看不透。
  就仿佛突然陷入了一场噩梦,她忽然发现自己也想不清卞郎的面容了。另一种羞愧和愤怒,一下子穿透了她的心脏……疼,疼啊,那珍贵的心痛啊……可是却不是因为思念亡夫,而是对自己的极致厌恶。


  于是在这天晚上,玉娘逃出了卞府。
  洗去脂粉,玉娘换上琳儿找来一身荆钗布裙,装束已毕,右臂上的铁钩随手一搭,将打点好的一个包袱甩上肩。
  动作娴熟,宛如江湖女侠,干练得连玉娘自己也愣了一下。
  “夫人……你……你这又是去干什么啊?”
  “去杀蔡紫冠。”
  玉娘飞快地扫了她一眼,简单地道,“总在家里等不是办法,我去遍访仙山,总会找着真正的高手,为你们公子报仇。”
  “那……老夫人那边……”
  “不用管。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玉娘犹豫了一下,道,“你留在这,要是那个姓百里的回来了,就看他有没有杀死蔡紫冠。如果杀了,那你就跟他说,我……谢谢他……下辈子做牛做马,我也报答他;如果没杀,那你就说,我恨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是……是!”
  另有一个手帕包,玉娘单手塞到琳儿的手里。
  “三个月后,如果百里清没有来,你也就不用再等了。我可能也不会再回来了,你是嫁人,还是另找一户人家做工,这点首饰,都是我给你的陪嫁。”
  手帕在琳儿的掌心里展开,露出里面剔透精致的几个玉件,价值不菲。
  “夫人……这,这使不得……”
  “都是公子给我的,我也不会再戴了。”
  玉娘冷冷地打断她,“留给你,卖了是笔钱,收着是个念想。这座宅子上下没有一个好人,你日后是走是留,自己多加小心。”
  “是……”
  琳儿从没见过玉娘这么雷厉风行,不由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玉娘两眼放光,完全没有过去翡翠公子在世时的娇弱,也没有了这次回来后的恍惚。在决定了要出门之后,忽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果决坚毅,生机勃勃。
  ——虽然很不习惯,但不知怎么,却让人不由自主地为她高兴起来。
  都准备好了,主仆二人从后院的角门出去。
  街面上的夜风令人越发振奋,玉娘一步迈出去,忽然间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她挥手让琳儿关了门。琳儿嗫嚅着,不舍的一张脸终于消失在门后,
  再望一眼那黑沉沉、静悄悄的宅子,玉娘冷笑一声,转过身来,辨别了一下方向——
  便往迷魂谷的方向走去。


  2、
  阼州迷魂谷,夜夜闻女哭。山盟不足道,海誓成空图。
  那传说中的可以让所有坚贞不渝的爱侣,都劳燕分飞的奇异之地,名声之大,连玉娘也曾经听说过。翡翠公子在世时,她也开玩笑要去考验一下二人的感情,被笑着喝止了。
  可是现在,她的目标,却毫无犹豫地指向那里。
  下人的风言风语和卞老太太阴森森地笑容,其实并不能真的令她无法存身;而诛杀蔡紫冠这件事,既然已经拖了那么久,她也并不是那么迫不及待。
  漫漫长路,她要去寻找的,其实是自己的真心。
  她要去迷魂谷,她要去挑战那传说中的“迷魂”的力量。她不相信自己对亡夫的爱,连那么一点考验都不能熬过去,她相信自己从迷魂谷走出来的时候,卞郎那俊美的脸庞会重新在她的记忆中清晰起来。
  玉娘用偷带出来的首饰换了钱,新买了一头驴子,不断向北,走了几天。
  最初的兴奋之后,辛劳和不安如约而至,又将她折磨得疲惫不堪。但再走两天,过去追着蔡紫冠跑遍九州、出生入死所磨练出来的意志与经验,又重新浮现在她的身上。
  荒野中,她单人独骑,风餐露宿,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直到遇到了那一伙劫匪。

  黄昏时分,路旁的乱石滩里升起了一股黑烟。
  几个褴褛男子,正架起一堆火,将半只不知是狗是羊的东西烤着吃。
  一股焦臭味远远袭来,玉娘一看见他们,便已生出警惕,在驴臀上轻轻一鞭,先向远处绕去。那几个人也看见了她,马上一个招呼一个地望了过来。他们或蹲或坐,眼中闪烁绿光,宛如狼群——但幸好也没有动。
  又走出几里地,玉娘才稍微放下心来。天色渐渐晚了,夜路难行,刚好前边的路口处,影影绰绰地涌出了几块遮风的巨石,于是她便拐了过去。
  找了几簇枯草茂盛的地方,将驴子拴好,玉娘自己也拿了干粮、清水,背靠大石坐下。
  她想要生火,但想到那几个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就只捡了一根细长的木棍,随手放在脚边。
  啃两口干粮,喝一口水,一口咽下去,从喉头到五脏,像吞下了一口冰冷的长刀。
  玉娘裹紧披风,长长地舒了口气。仰望夜空,如例想了一会蔡紫冠,一会百里清,又用翡翠公子平复了一下心绪,正要睡去,空气中忽然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焦臭。
  玉娘抽了抽鼻子,忽然反应过来,登时打了个激灵,“腾”地站起身来,一把抓起了木棍。
  “大妹子,怎么不生火呢?”
  有人嬉笑着,从她身后的石头里冒出头来。
  是那几个刚在路上碰上的烤肉吃的汉子,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突然出现后,夜幕中的一只只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恶意。
  “啊呃——”一声,驴子正在吃草,被人惊扰,愤怒地叫了一声。
  玉娘看着他们,知道自己终免不了这场麻烦,不由又惊又怒,单手握着木棍,向后退了一步。
  那几个人有两个的手里,拿着阴燃的木棍,这时抡开甩了甩,木棍着起来,登时变成了两支火把,照亮四下。
  亮光中,那几个人愈见丑陋狰狞,一个个的嘴上还带着刚才烤肉的油光,
  “大妹子,一个人走到这野地里来,你怕不怕?”
  几个汉子嬉皮笑脸,这个搓着胸口的泥滚,那个提提快要掉了的裤子,说说笑笑地结了个合围之势,向玉娘慢慢逼来。
  玉娘呼吸急促,双腿微微发抖,可是心里并不害怕。

  一共是五个人。
  两个月前,霹雳皇帝新得宠妃,于是大赦天下。赦令发布到阼州,各府县陆续开监放人,这两天,就轮着了附近的珮县。
  珮县大牢中,共放出囚徒一百二十七名。这些人蒙释之后有劫后余生,感沐天恩的;也有心如铁石,无动于衷的。其中就有这五人,大难不死,反倒是认定是老天爷要再给他们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以补偿他们前半辈子的不如意。
  这五人中,四个是烂赌鬼,三个有盗抢前科,还有两人有命案在身,最少的在牢里也混了三五年,出狱之后全都无处可去,就在衙门外的小酒馆里勾搭到一起。
  既然觉得命是白捡的,于是索性就决心要干一票大的,博个下半辈子的吃香喝辣。
  所谓“干一票大的”,其实就是将来挑一家倒霉的财主来杀人抢劫。他们在酒馆里议定之后,当即杀了酒馆的掌柜跑堂,赖了酒帐,又抢了两把剔骨尖刀,一条煮得半熟的肉狗,逃到了郊外等待机会。
  结果还没正式动手,就先遇上了玉娘。
  他们在狱中,久未见过女人,早已都成色中恶鬼。玉娘长得漂亮,又孤身一人,是上佳的猎物,他们又怎能放过?只是当时离得远,担心两条腿追不上一头驴,这才没有仓促动手,只远远地缀着玉娘过来,在这里才堵上了她。
  “嘿嘿,大妹子,别怕。只要你乖乖的,俺们哥们儿疼你都来不及,不杀你。”
  玉娘冷冷地看着他们,沉默不言。最初的紧张过去之后,她不再发抖,火把掩映下,一双杏眼竟然冷得如同坚冰,看得那几个男人都不自在起来。
  “小婊子眼神倒挺烈的!”
  一个左眼一片白翳的汉子按捺不住,狞笑道,“老子还他妈就喜欢烈的!”
  这独眼龙在腰后一掏,就拽出了两把尖刀中的一把,绰在手中,“啪啪”颠了两下,“要是不怕老子捅了你,你就给我动一个试试!”
  他大大咧咧地向玉娘走过来,玉娘又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她娇弱无助,楚楚可怜,男人们登时大笑起来。
  玉娘又羞又怒,好像终于方寸大乱,一咬牙反又向前冲了一步,左手抡起那根木棍,就向那独眼龙的头上打来。
  一个女子,力气又小,又不会使劲,用手左手打人,木棍落得更是又慢又软,独眼龙看得清清楚楚,好整以暇,于是狞笑一声,“唰”地一刀挥过。
  “噔!”
  那细细的木棍登时给他一刀拦腰削断。
  他存心威吓玉娘,这一刀就是要刀过棍断,而剩下的一截还留在玉娘的手中。独眼龙的同伴心意相通,立刻又是一阵哄笑。
  可是忽然间,玉娘的手一沉,原本软绵绵的左手,居然快如闪电,握着半截木棍,猛地刺入到独眼龙的怀里去。
  独眼龙一刀挥断木棍,门户大开。“噗”的一声,已给木棍捅进肚皮七寸有余。
  玉娘虽然不会武艺、神通,但昔日追杀蔡紫冠,手中总是单提一杆铁矛,身经百战,左手的力气实在远较一般的男人为大。
  而那截木棍,因被快刀削断,头部尖锐,更胜利器。
  “当啷”一声,独眼龙尖刀脱手,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看着肚子上“长”出来的一根棍子,一时竟像反应不过来。
  玉娘一脚踩着那刀子,左拳平胸,右手微举,摆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架势。
  “哎呀!小娘们还敢杀人!”
  剩下的男人们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愤怒。一左一右的两个人立刻横眉立目地扑上来,玉娘抡起拳没章没法的拳头想打,还没近身,却给其中一个长得像猴子的瘦小汉子跳起来猛蹬了一脚。
  这一脚正正蹬在玉娘的腰上,玉娘站立不住,一下子摔出三四步远,一跤跌倒。
  立刻另一个脖子上有个大瘤的汉子便扑上来,将她压住了。玉娘用左拳去打他,打了两下,给他双手捉住,按在了地上。
  玉娘用“右手”去打他,半途上也给那后赶来的猴子,一把握住了“手腕”。
  ——可是,那却正是玉娘计划之中的。
  猴子一握住玉娘的“手腕”,立刻便觉得不对劲。那一直吞在女子长长的袖子里的右手,“腕骨”冰冷、纤细得如同……一截铁枝!
  他手上力气使空,一把没握结实,玉娘早有准备,沉肘一拖,“手腕”登时从猴子的掌心向下滑去。猴子不及多想,本能地把手一紧——
  “噗!”
  玉娘的二齿铁钩,登时钩入他虎口的皮肉,紧跟着向外一掀,“喀嚓”一声,已经硬生生地扯下一大片皮肉,又绞断了两根手指。
  猴子惨叫一声,摔了出去,玉娘杏眼圆睁,看准了身上那男子颈中的大瘤,狠狠地又是一钩钩了上去。
  恶血如蓬,洒了漫天,那汉瘤男惨叫着摔倒在地上,满地打滚。
  玉娘一骨碌身爬起来,虽然衣裙蓬乱,玉颊溅血,但两眼雪亮,在黑暗中放出令人心悸的光芒。她一拉右袖,露出右臂上的铁钩,恶狠狠地盯着剩下的那两个人。
  “来呀。”她冷冷地道。
  那两个人远远地打着火把,看她挑衅,对视一眼,微笑道:“好呀。”
  3、
  那两个打着火把的人,一个叫黄三斤,一个叫葛小小。
  黄三斤昔日好赌,因为没有赌资,杀了村中的一个孤老,抢了十几个铜板。不料被人发现,扭送官府,又被捕头栽了两个命案上身。热堂过了几十回,几番死去活来,被打得两条腿一长一短,硬生生成了狱中的传奇人物。
  他这时一跛一跛地走出来,五短身材,上身又宽又厚,也从腰里掏出一把刀子。
  火光跳动,照亮他的双手。他的十指根根变形,没有一个还有指甲。光秃秃的指头顶端涨成一个个粉红色的小球,团着刀柄和火把,令人毛骨悚然。
  玉娘虽然觉得恶心,却也毫不示弱,冲他扬起了自己自己带血的铁钩。
  黄三斤笑了笑,满口的牙齿七零八落,露出黑紫的牙床:“大妹子,够狠的呀?没想到俺们今儿晚上,惹上了不得了的人儿呗。”
  玉娘冷冷地看着他,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她一个弱女子,面对这如狼似虎的五个男人,所仰仗的其实就是自己的铁钩,以及前几个月亡命江湖的经验。这两样东西出其不意才能有效,可是眼前这个人,这么慢腾腾地逼过来,却让她有点束手无策了。
  “可是你打听打听,俺们却也是你惹不起的。”
  黄三斤微笑着,举起尖刀,伸长淡紫色的舌头,在刀锋上舔了过去。刀锋清清楚楚地割破了他的舌尖,在刀身上流下一道血痕。
  他莫名其妙地玩起了自残,玉娘恶心得想吐。可是忽然间,却觉得自己舌尖一痛,口中漫起一股浓浓的铁腥味,鲜血涌出,瞬间含了满口。
  玉娘大吃一惊,一张嘴,吐了满地的血。
  “俺在牢里的时候,一开始他们每天打俺。”
  黄三斤笑道,“打板子、上夹棍、钉竹签、烧烙铁……俺让他们打了三年,身上没一块肉是好的。可是是俺杀的俺认了,不是俺杀的,打死俺也不能认。俺豁出这条命去让他们打,打到第四年,他们终于不打了。”
  他伸出舌头,一道深深的伤口,将他肥大舌头从中劈成两半。两个紫色的舌尖,簌簌抖动,像是两条小虫,在血泊里扭来扭去。
  “因为他们到了终于发现,打在俺身上的伤,全都会同样地落到他们的身上。”
  黄三斤举起刀子,在自己的脸上猛地一蹭,狞笑道,“你他妈的给俺脱!小婊子大半夜的跑到野地里,装什么贞洁烈女。不然,俺就刮花你的小脸!”
  刀锋划过,他的脸上豁然裂开一道伤口,深可见骨,片刻之后,鲜血猛地汹涌而出。玉娘只觉右颊剧痛,伸手一摸,已是满手鲜血。
  这个人竟然也是有神通的,玉娘又惊又痛,猛地一回头,就往远处跑去。
  “别跑!”
  黄三斤不料她竟然这么干脆,一肚子的威胁都还没出口,只得大叫道,“他妈的,再跑老子真的花了你的脸!”
  可是玉娘久与蔡紫冠等人纠缠,却早就知道,所有神通,必有限制。而最常见的限制,往往就是距离、接触,因此遇上这种神通人士,往往越是耽搁,就越失却生机,反倒一鼓作气的逃走,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头也不回,一路向西,忽然之间,左腿剧痛,疾奔之下骤然脱力,登时摔倒在地。
  “跑?俺让你跑!居然还让俺再戳自己一刀!”
  左腿上鲜血瞬间就洇湿了裙裤,玉娘匍匐在地,向前爬了两步,站不起来。耳听身后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挣扎着回过头来。
  便见黄三斤大腿上插着那把刀,正优哉游哉地向她走来。
  玉娘左肘支地,眼看他越逼越近,一言不发,忽然一反手,右手的铁钩已搭在左颊上,向下一拉,登时双钩入肉,皮开肉绽。
  “哎哎哎,等等!”
  黄三斤想不到她竟这么刚烈,又气又急,大叫一声,慌慌张张地又把腿上的刀拔下来,扎上自己的右肩。
  刀锋入肉,深可及骨,玉娘惨叫一声,铁钩脱力,仰天摔倒在地。
  黄三斤一瘸一拐地赶来,只见她躺倒在地,两边脸上全是伤,一张脸血肉模糊。而血污中的双眼却亮如寒星,兀自嘲笑地望着他。
  ——对于玉娘来说,死不可怕,死了就可以去见翡翠公子;丑也不可怕,反正卞郎已死,她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只要今天不被这些猪狗一般的男子侮辱,她便是胜了。
  黄三斤气急败坏,顿足捶胸,大笑道:
  “幸好!幸好!”

  幸好他们还有葛小小。
  独眼龙、猴子、瘤男一个个气哼哼地走了过来。瘤男还抚着颈间的大瘤子,可是那被铁钩耙开,如同烂瓜的肉瘤,却显然已经不再流血了。
  玉娘虽然早把生死置于度外,却仍惊骇莫名,不觉瞪大了眼睛。
  在三个人的后面,畏畏缩缩地站出了葛小小。
  葛小小约莫二十出头,长得黄白黄白的一张脸,一双眼睛眼皮低垂,睫毛很长。看人的时候,眼皮一掀,眼珠飞快地一溜。
  他因为与人通奸,被关押入狱,狱中三年,毁了一张小白脸。
  “我在牢里,也总挨打。不过却不是过堂,而是被别的囚徒打。他们高兴了打我,不高兴也打我,逢年过节打我,下雨刮风也打我。我被打得要死,又逃不走,又死不掉,就只好想要是我的伤能快点好,就好了……于是慢慢地我就真的能控制伤口痊愈的速度了。”
  葛小小讪讪地笑道,“只要是外伤,不管是拳打脚踢,还是刀砍棍打,我都能让伤口在一瞬间痊愈,不过老伤什么的,我就治不了了——瘤子也不行,那是病。”
  “妈的,有这本事你又不早说!”
  瘤男怒气冲冲地扇了他一记,“让兄弟们在牢里多受了不少苦!老子也不是天生长瘤,你早给我治,指不定也能好!”
  “去你妈的!”
  黄三斤怪叫一声,一脚蹬在瘤男的屁股上,“俺的本事要和小小的本事搭配,才百战百胜。你个癞皮狗,也敢动他一根指头。”
  葛小小陪着笑,卑躬屈膝。他伸出手来,手指纤长,几乎不像个男人,轻轻地碰了碰黄三斤。
  黄三斤哈哈大笑,耸肩转了转右膀子,那一记刀伤果然已经无碍。
  玉娘忽然明白了他们的念头,这才真的惶恐起来,还想要逃,却给独眼龙和瘤男两个一边一个拖住了双腿,又给猴子一拉,把双手按在头顶上。
  “救……救命!”
  她右肩剧痛,可是心底的恐惧,才是实实在在地爆发开来。
  ——现在,她不怕死,而怕生。
  ——她只求伤,不求愈。
  ——她根本不敢想象伤好之后,自己所要遭受的屈辱。
  葛小小跪倒在玉娘的肩旁,一手举着火把,一只手就去摸玉娘的脸,玉娘猛地一躲,但整个人都被压住了,还能躲去哪里?终于被他在脸上摸了一把。
  “好了。”
  葛小小腼腆地站起来,仍就垂着眼皮,又从腰后接下一个水袋,递给黄三斤。
  那水袋正是玉娘先前失落,里面尚余半袋清水,却给他带在身上。黄三斤“嘿嘿”笑着接过,来到玉娘头顶,淋淋漓漓地倒了下去。
  冰水浇在玉娘的脸上,将她脸上的血污冲开,一瞬间云开月霁,露出她皎白无瑕的脸。
  “还真是漂亮。”
  “小婊子虽然缺了只爪子,仍是长得花儿似的。”
  黄三斤看得眼都直了,大笑着把火把在玉娘的脸畔一插,就去解自己的衣服,“俺活过这么多年,还真没尝过这么漂亮的。今儿一出来,就能尝个鲜!”
  “救……命!”
  火光明亮,玉娘又羞又怕,猛地一甩头,悲愤交加,终于哭了出来。
  这世界并不公平,女人或者,永远比男人多一种磨难,多一种羞辱。她只想为亡夫报仇,然后干干净净地死去,可是命运却偏偏要毁掉她的最后一点希望,最后一点尊严。
  也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了一阵乐声。
  4、
  飘渺的乐声,如烟如雾,被夜风远远地送来。
  在这疯狂绝望的时刻,每个人都紧张得几乎听不见外面的声音,那乐声入耳,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幻觉。可是一瞬间,那声音却又像是从耳中伸入的一双纤细修长的手,猛地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正在撕扯玉娘衣服的黄三斤,耳朵一动,猛地住了手。
  正在拼命挣扎的玉娘,身体虽然还紧紧地绷着,但忽然之间,却恍惚一下,神游天外。
  乐声已经变得清清楚楚,就在那几块大石后的不远处传来。那不是丝竹之音,而是许多女子的发出的人声。女子或清脆、或温婉的吟哦交织在一起,不急不缓,不喜不悲,形成一支极尽柔美的灵歌。
  那一排巨石之间,隐隐已透出火光。
  黄三斤一骨碌爬起身,挥手喝道:“看好她!”
  葛小小捂住玉娘的嘴,黄三斤倒提着尖刀,一拐一拐地来到巨石后。长身一看,刚好就看见两队白衣的女子,手捧莲花玉灯,慢慢地走了出来。
  莲花玉灯是阼州特产的一种烛台,又叫“八瓣莲花”。灯座之上,插嵌八片的玉石,打磨得薄如蝉翼。玉石角度特异,里面点亮的烛火,尚能被外面的人从石片缝隙中直接看到,但四面八方的来风,却又会被石片分散引开,不会引起烛火跳动、熄灭。
  玉石辉映,将一点烛火,放大成一大片融融光亮。两队白衣女子,衣袂飘飘,前四、中二、后四,打着十盏灯,宛如仙子。
  她们轻轻的吟唱着,玉灯发出的光辉,照亮她们宁静安详的脸庞。
  黄三斤吞了口口水,从这个位置望过去,白衣女子的眉目清清楚楚,有如图画。她们目光平静,吟唱中满是淡淡的欢喜。
  “装得像个仙女,扒光了还不是一样?”
  黄三斤嘟囔着,把自己在阴影中藏得更好。白色的队伍不断在他的眼前穿过。队伍的中部,两盏莲花玉灯守护着的,是一辆金顶绿帐的小车,华美秀丽,帷幕低垂。而在小车前方,拉车的……是四个四肢着地的男人。
  黄三斤吓了一跳。
  那四个男人衣衫褴褛,脖子上套着铁链,如狗一般,拉动那小车碌碌前行,
  “停。”
  小车内,忽然有一个声音说。
  拉车的男人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猛地停了下来,簌簌发抖。小车刚好停在黄三斤的正前方,黄三斤隐隐觉得不妙,连忙想缩回头。
  “有男人。”
  小车里的声音说,声音出奇地妩媚温柔。
  白衣女子的队伍立时转了个方向,向石丛内走来。黄三斤又惊又怒,连忙往后退去,叫道:“快快快,来人了!”
  葛小小把玉娘拖起来,玉娘拼命挣扎,却怎敌四个大男人的力气?给四个人拖着退走,才走几步,眼前一片灯光大亮,白衣女子的队伍却已二路合一,兜到了前面,将他们的去路挡住。
  黄三斤火气上来,索性一转身,迎上了那辆男人拉的小车。
  “春菩萨,真的有男人——还有一位姐妹。”有白衣女子在小车旁躬身禀告。
  女人们的视线越过黄三斤,一起望向后面被葛小小等人挟制的玉娘。火光下的一双双眼睛,满含怒火。
  “干什么?人多你们想干什么?”
  黄三斤一拐一拐地走到小车前,扬起手中刀子,“一群小娘们,想多管闲事?坏了俺的好事,俺把你们一个一个地扒光了抵账!”
  “女人人再多又怎么样?两巴掌不就打服了?”
  独眼龙冷笑着,也拔出刀子来,和黄三斤并肩站着,“她们送上门来,咱们正好多玩两个。车里那个叫什么菩萨?嘿嘿,神鬼怕恶人,菩萨老子照玩!”

  那辆木车安安静静的。
  所有的白衣女人也都冷冷地站着,不发出一点声响。
  “你们欺负女人。”
  木车里的人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你们一群大男人,在这里欺负一个伤残了的女人。现在还想欺负本座。”
  那一声指责,倒比一万声撒娇更令人心里发痒。
  黄三斤和独眼龙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大笑道:“那你就让俺们欺负欺负呗。”
  “你们呀,做梦!”木车里娇嗔道。
  夜风习习,两个男人的两把刀,对着那木车及一整排的白衣女人。然后,“当啷”一声,独眼龙的刀掉了,人也一头栽倒,在没有了呼吸。
  而黄三斤却猛地一回手,重重一刀,扎在自己的左肩上。
  剧痛袭来,黄三斤猛地清醒了。
  “你……你使诈!你有……你有什么妖法?”
  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已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身陷兽群,被龙虫虎豹轮番撕咬,骇然欲死之际,忽然警惊那不合常理,才一刀刺醒自己。
  一眼扫过,地上的独眼龙一只独眼睁得老大,脸色发青,已经是给吓死了。
  “你也有妖法是吧?俺也有!俺的妖法,比你强!”
  他望向那木车,将自己的“替死鬼”的神通,全力展开,反手一刀,又刺向自己的左臂。“噗”的一声,刀锋入肉,像是刺破了一个水袋。
  木车中,立刻发出一声呻吟。
  “疼么?你也知道疼么?放老虎豹子咬俺,俺让你也尝尝苦头!”
  他手起刀落,又是一刀刺落。
  “啊……”
  木车中的女人哀叫一声,如泣如诉。
  女人的呻吟令黄三斤整个地亢奋起来,木车中的“菩萨”虽然还没露面,但他却仿佛已经看到了她在自己身下婉转娇啼的模样。
  他一刀又一刀,毫不怜惜地刺向自己的身体。
  每一刀,车里的女人发出的痛楚的叫声,都令他更加兴奋。刀起刀落,血流满地,车里的女人的呻吟越来越急促,又越来越微弱,像是快要死去了。
  黄三斤踉跄了一下,又重重地刺了自己一刀,在女人仿佛榨干了最后一点精力的哀叹中,他向后退去。
  ——与那女人不同,他还有葛小小。
  只要葛小小的一碰,他马上就可以康复,到时候如果那个“菩萨”还没死,他还要再听她惨叫一回——当然,是因为另一种原因。
  他跌跌撞撞地退回到同伴们的近前,玉娘被葛小小拽着,被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吓着,眼中全是惊恐。
  “快……快……”
  黄三斤叫道,此前在用“替死鬼”收拾木车中的女人时,被那女人的声音魅惑,一时兴起也不知扎了多少刀,把自己捅得像个漏勺,这时回过神来,伤势竟比自己预料得重得多。
  葛小小与他心意相通,马上放开玉娘,双手来摸他。
  可是忽然间,旁边瘤男飞起一脚,将葛小小踢了个跟头。葛小小那伸出的双手,便在黄三斤眼前三寸之处挥过,没碰到他。
  “干……干啥?”
  黄三斤气得两腿发软,“大瘤子……你……你找死……”
  “黄三斤,你就仗着有这么个妖法,跟老子这吆五喝六。现在没了葛小小,你还能有本事?”
  瘤男冷笑道,“有本事你再横啊!”
  黄三斤拼命掩着身上的伤口,可是双手难掩满身的破洞,流血还是汩汩滔滔,没个止歇。
  “兄……兄弟……”
  黄三斤头脑中嗡嗡作响,“兄弟……别闹了……救救俺……”
  瘤男冷酷地看着他。葛小小拼命往前爬,想去碰碰黄三斤,黄三斤踉跄着往前一扑,也迎着去抓那双救命的手。
  可是瘤男一把抄起葛小小一条腿,往后一拽,又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
  “三斤哥——”
  葛小小急得哭出来了,黄三斤摔倒在地,血从身下洇出,再也挣扎不起。

  忽然间,黄三斤倒了下去,独眼龙倒了下去,葛小小倒了下去,瘤男倒了下去,最后,猴子也倒了下去。
  “你们——做了好梦了么?”木车里,那女人嗤嗤笑道。
  “你……你是什么人?”
  挟持她的人倒了一地,玉娘站在那里,惊魂未定,慌忙掩起破碎的衣襟。
  车窗上的布帘一挑,被两根纤长雪白的手指夹起一角。有人在车里向外望着,面容却隐藏在黑暗里——玉娘一下子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人问道。
  毫无疑问是一个女人,那个声音清亮干脆,又有着奇怪的质感,像是冰凌相撞。
  玉娘愣了一下,道:“我……我夫家姓卞……”
  “春菩萨问的是‘你’。”
  车里的那个女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玉娘。”
  小车里沉默了一下。玉娘缩了一下身体,仿佛能够感受到,那个女人隐藏在布帘后的眼睛,在不慌不忙地打量着她。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小车中又问。
  “我……”
  “与男人有关吗?”那个女人突兀地问道。
  玉娘吓了一跳,张了张,却不知怎么说——黑暗中的那个人,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你要杀掉那个男人吗?”那个女人直白地问过来。
  “我……”
  玉娘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在颤抖,“我就是要杀了他……”
  “那么加入春菩萨吧。”
  那女人的声音里带了笑意,“先杀掉那些欺负了女人的男人,然后杀掉所有不听话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是女人更聪慧能干,热爱和平,却被男人用蛮力霸占。阿菩萨正是要把这错误的乾坤,彻底打翻、颠倒回来。”
  玉娘被她的狂想惊得呆了。旁边走出两个白衣女人,却一左一右地,将她扶住,为她包扎了伤口。
  “姐妹……”
  她们异口同声,柔声招呼。但是握着玉娘右手的女人,声音却忽然一顿——玉娘的右腕上没有手,原本该是柔荑素手的地方,现在只有一柄冰冷的二齿铁钩。
  “纯菩萨。”
  那女人慌张地将玉娘的袖子卷起来,将她的铁钩亮给车里的人看。
  “是那个男人干的么?”那个女人问。
  “是……”玉娘犹豫着道。
  车里的女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随着她做出这个举动,小车前跪着的四个男人,忽然同时惨叫起来,扑倒在地,虫子一样地蜷起身,不住翻滚。
  “姐妹,春菩萨会为你报仇的。”
  男人的惨叫声里,车里的那个女人淡淡地说。她放下了窗帘,并不去催促玉娘加入什么“春菩萨”,也仿佛男人们所承受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春菩萨会把折断你手臂的男人的手脚,全都折断给你看。”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