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传捉鬼人,说一说祖上几代人和我的真实经历。

  第二百八十四章 迁祖坟
  四年级这个暑假,也就这么过去了,强顺这孩子挺“懂事儿”的,一暑假都没玩儿水,也没洗澡。
  暑假过完,开了学以后,我们升到了五年级。
  这个五年级,当时感觉自己就是个大孩子了,除了六年级的,五年级这个年级完全可以横扫校园了。
  五年级的那些事儿,说真的,我好像都忘的差不多了,为啥呢,因为我这个,我这个算是熟的比较早吧,这时候,我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我们班的一个女同学,其它的那些记忆都被她的身影给冲淡了,冲的是一片模糊,就剩下她了。
  我跟她的故事,很长很长,十几年的长度。不说我们是青梅竹马,至少也是两小无猜,我们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桌,这是她自己说的,我不记得我上过幼儿园。
  我们两个经常一起上课做小动作,我当时不知道她是啥感觉,我就感觉跟她在一起自己很开心很开心,那感觉跟强顺明军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很愿意跟她坐在一块儿,总是每天偷看她。
  好像就是在这一年,我还拉了她的手,她当时低下头,脸红红的,很害羞,是无意间拉住的,我是个正经孩子,没那么流氓。
  她那可爱的样子呀,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现在呢,除了怀念就是心痛,只能看着我们那张初中毕业照,摸一摸照片上她那张脸了……
  先不说她了,这书里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她会一点点地占据我经历里的一部分,毕竟我过去那四十几本日记,两三本都是写给她的,原本写了是想有一天给她看的,谁知道……
  记得,我们那个小学就是在这一年搬迁的,在这一年的下半年。原先的小学是个大院,在我们村原来的十字路偏北一点儿,里面是几间简陋的大瓦房,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下雨的时候房顶还漏雨。
  五年级下半年的时候,新小学建成了,两层的教学楼,教室里那窗户又大又明亮,那墙面又白又整齐,课桌板凳都是全新的,最主要的,下雨的时候不再漏雨了,下大暴雨的时候,老师们不再害怕教室会塌掉,我们也不用从教室里跑出去到外面淋雨了,只是有一点不好,我们的教室在二楼,冬天的时候,不能再跺脚取暖了。在过去那个老学校的时候,教室里漏雨漏风,冬天冷的要命,老师就带着我们一起跺脚取暖,那日子,现在一提起来不自觉的就会笑,像苦中作乐一样。
  我们这个新学校坐落在我们村子最北边儿,过去那里是我们队的菜地,建了小学以后我们队这块儿菜地面积缩小了很多。
  我们刚搬进去的时候,还没有后院,也就是还没有后操场,后面是菜地,同学们一下课就去破坏人家地里的蔬菜。
  没过了多久,后院圈了起来,不过,后院圈起来以后,出现了一个很让我们家无奈的局面,因为学校那后院把我们家祖坟也给圈进去了,我太爷、我太奶、我爷爷,三个人的坟全给圈到学校的后院儿里面去了。
  我太爷的坟堆旁边还长着一棵大树,我奶奶说那是棵“唐柳树”(谐音),那棵树枝繁叶茂、人腰粗细,长的特别荫盛,春天的时候,树上开满白花,秋天的时候,结出一种跟山里红差不多大小的果子,样子很像小号儿的柿子,不过那果子不能吃,又硬又涩。我妈说,这“唐柳树”跟柿子树嫁接以后,就能长出真正的柿子,到时候就能吃了。不过,长在我太爷坟头的树,谁也不敢去动它。
  新学校的后院圈起来没多久,村里的干部来家找我爸,要我爸迁坟,我爸跟我奶奶也想把坟迁出来,让祖上跟一群熊孩子在一块儿,这不是打扰了祖上的清静吗。于是,我爸就找人把我太爷他们的坟给迁了出来。
  记得迁坟那天是个星期天,我们全家跟王思河全家,人都到齐了,对了,还有陈瞎子那老家伙,老家伙是负责看新坟地的。
  刨挖旧坟封土堆的时候,我奶奶、陈瞎子,和一群女人站在远处,这时候不让女人往跟前去,这个有两种说法,一是,女人体质属阴,老坟刨开以后里面出来的秽气对女人影响很大;二是,怕刚好遇上来月经的女人,月经会冲了墓冢里的亡灵。
  我当时也在远处站着,就站在奶奶旁边,这时候就听陈瞎子问我奶奶:“弟妹,你那孙子也有十几岁了吧?”
  我奶奶回答说:“十一岁了,这不,就在我身边站着呢。”说着,奶奶一扯我的胳膊,把我推到了陈瞎子跟前。
  陈瞎子听到声音,先用手里的竹竿一划拉,敲到了我腿上,确定了我的位置以后突然抬手,那鸡爪一样的老爪子在我头上摸了摸,说道:“这孙子小时候不好养吧?”
  我一听这话,抬头白了陈瞎子一眼,他这话听着咋感觉这么别扭呢,你是才孙子呢。
  我奶奶说道:“这孩子小时候就是爱哭,哭起来没完没了的。”
  老家伙嘿嘿一笑,特别神棍的说道:“爱哭好啊,小时哭声震百里,大时一声啸长空嘛。”
  奶奶听了挺高兴,陪着陈瞎子笑了。
  我这时候不知道这老家伙在说啥,翻着眼皮看了看他那样子,陈瞎子这时候年龄大概在八十多岁,不过看上去比我奶奶大不了几岁,这可能跟他娶了个年轻媳妇儿有很大关系,听说老夫少妻这种,女人的青春跟年龄很容易转嫁给男人。
  陈瞎子今天一身干净的中山装,大背头,背头主要是因为前面的头发都掉光了,他不背也不行了,尖瘦脸颊颧骨很高,皮肤黑黑的,薄嘴唇,鼻子稍微有点儿鹰勾,看着感觉跟电影里那汉奸似的,一双都快眯到一块儿的眼睛,隐约能看见里面瘆人的白眼仁儿,身边立着那根破竹竿,手握的那头儿缠着红布条子,给他蹭的发黑发亮,或许是因为他跟我爷爷关系莫逆,我爷爷迁坟对他来说算是件大事儿,脚上蹬着一双崭新崭新的千层底布鞋。
  陈瞎子随后又问我奶奶,“弟妹呀,你们家这些手艺都传给他了没有?”
  我奶奶说:“传了,能教我全教了,就差给他传法了。”
  陈瞎子一笑,又说:“你这个孙子真不错,天生的奇才,瞎子哥我可是真的很羡慕你。”说着,陈瞎子把话锋一转,说道:“要不这样儿吧弟妹,你们家那些先搁一搁,我把我身上这些先教给他。”
  我奶奶一听就不乐意了,索性陈瞎子看不见我奶奶脸上的表情,奶奶推脱道:“我们家里这些手艺将来就够他受了,再学你那些,恐怕他会短命,我看还是算了吧。”
  陈瞎子听了砸了砸嘴,不再说啥了。
  那时候,国家的政策不让大操大办,特别对白事儿,管的特别严,当时埋人还得晚上偷着埋,所以给我太爷他们迁坟的仪式弄得又简单又仓促,生怕乡上来人了再叫把骨头拉去火化。
  事先呢,我爸给我太爷他们三个每人准备了一口好棺材。坟堆刨开以后,他们之前那棺材基本上快烂透了,当年家里穷,没钱买好棺材,我奶奶看见烂的不成样子棺材板心里难受,跪地上就哭开了。
  棺材板撬开以后,除了我奶奶,还是女人全部回避,奶奶先是跪在坟头烧香、烧纸钱、磕头,然后让我父亲拿着红布跳进棺材里,把我太爷他们的骨头挨个捡到红布里,从棺材里拿出来以后,依次放在新棺材的棺材头,再由我奶奶挨个儿焚香烧纸,然后带着我们这些子孙磕头祭拜。其实这些事儿都是陈瞎子在旁边操持的,我奶奶也是按他的话照做的,最后,就连陈瞎子也给我太爷他们挨个磕了头,当他磕到我爷爷遗骨前的时候,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居然泪流满面,我一直对陈瞎子印象不是太好,不过这件事儿,一直叫我记在心里。
  磕完头以后,我父亲把我太爷他们骨头按照原来的位置,一块块放进新棺材里。我爷爷因为去世的时候还年轻,骨头还算完整,我太奶的也还不错,我太爷的就不行了,那些手指骨啥的,稍一碰就碎了,因为这个,我爸被我奶奶好一通数落,最后没办法,捡不起来的连同烂棺材里的木屑、泥土啥的,一起捧进了新棺材里。
  曾经的英雄豪杰、屠龙大侠,到头来,不过也是一抷黄土。
  新坟地,被陈瞎子选在了北边的一块地里,太爷跟太奶的棺材挨着下葬,爷爷的棺材在他们后面。陈瞎子说,我们村没啥风水宝地,这块坟地只能保证我们家的人不出横祸。写到这儿,再说个事儿,前几天我们村的麦地不是失火了嘛,那火烧到我们家祖坟那里就停下了。一开始我不知道,第二天去看的时候,看见那灰烬到我们祖坟那里就停下了,看来祖上的灵气还留着呢。
  我们家迁坟这件事,只是个小插曲,不过,也不能不说一下,将来也让我的后辈子孙知道一下。
  下面,我讲一个在我五年级这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记得那时候已经快入冬了,天气有点凉,都穿毛衣了。这天下午,我爸正在电焊铺给人家焊东西,我爸那个电焊铺特别小,只是用来放工具的,凡是焊啥东西都是放路边焊的。这时候呢,打村东边来了一群人,能有十几个,其中有一个赶着一辆毛驴车,其他人围在驴车旁边,沿路往西走。
  等毛驴车来到我爸电焊铺跟前的时候,我爸刚好把手里的活儿忙完,他直起腰朝毛驴车上一看,躺着个人,因为毛驴车两边有车帮,那人给车帮挡着看不见是谁,我爸只看见她两条腿跟鞋子,是个妇女。围在毛驴车旁边的那些人,我爸大概也都认识,全是我们村的,估计车上这妇女应该也是我们村的。
  毛驴车很快从我爸电焊铺前走了过去,这时候,我爸听路旁有人交头接耳小声嘀咕,说是车上那女人在去她娘家的路上,中邪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我有糖
  晚上,我爸下晌回到家,在吃晚饭的时候,我爸跟我奶奶说了这件事。当时我也在饭桌旁坐着,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呢。
  奶奶问我爸:“是咱们村儿哪家的媳妇儿?”
  我爸想了想说:“我看都张老大家的人,估计是张老大家的媳妇儿。”
  奶奶又问:“是张老大的媳妇,还是张老大的儿媳妇?”
  我看了我爸一眼,我爸刚好一摇头,说道:“不知道,我就看见穿着一双女人的黑布鞋,半截黑裤子。”
  奶奶沉吟片刻,说道:“他们老张家那兄弟俩可不信这个,要是张老大的媳妇儿还好说,要是张老大家那几个儿媳妇……”奶奶话说到这儿,从咸菜碗里夹起一根咸菜,端起自己的碗吃起了饭,不再说了。
  我爸见状,也端起碗吃起了饭,也不再说了。
  我看看我奶奶,再看看我爸爸,他们俩的脸色都不是太好看。
  这个老张家是谁呢?给我邮寄过药品、物品的朋友可能不算陌生。张老大,就是我朋友张永庆的大爷,张老二,是他的亲爷,过去提到过的那个国民党连长,那是张永庆的二太爷,也就是张老大跟张老二的亲叔叔。
  张永庆祖上也是大地主,名副其实的大地主,家里有钱,要不然他们家咋能供个黄埔军校毕业的国民党连长呢。
  张永庆的亲太爷,当时在我们村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不过呢,死的比较早,各位还记不记日本人让我们村里人进山背尸体的事儿?
  张永庆的亲太爷,当时好像也就三十岁出头,他的亲爷爷跟大爷,当时好像也就十来岁吧,还没成年。张永庆这个亲太爷那性格,我感觉跟我太爷差不多,也练过武,日本人叫他进山背尸体,他倒是去了,不过进了山以后,一具尸体没背,直接跟日本兵打了起来,试想,那么多日本兵,而且全副武装,你一个赤手空拳的,你本事再好也架不住,结果被一群日本兵用刺刀捅成了马蜂窝,浑身上下全部都是刺刀眼儿,那惨状可想而知。在我这些朋友里,张永庆属于是最仇日的。
  张永庆的亲爷爷跟大爷,小时候都在山外上过私塾,在他们那一辈人里面算的上是文化人,张永庆他亲爷爷还写得一手不错的毛笔字,不过他们那一大家子,就是不信这个,不敬鬼神,文革的时候,还揭发过我奶奶,过去我们两家关系很不怎么样,路上面对面遇上相互都不打招呼。
  张永庆大爷的脾气还好点儿,待人也不错,他那亲爷爷就不行了,脾气都怪翻天了,七十岁了还跟人打架,八十岁了还去骂大街,像这个,这是文化人干的事儿吗?像这种人,能指望他们信这些鬼神吗?
  当然了,以上写的这些、还有以下要写的那些,我已经征得我好朋友张永庆的同意,他跟我说,事实就是事实,就是用上他们家里人的真实姓名也没事儿,在这里呢,除了我这个好朋友的名字,其他人的,就不用他们的真实姓名了,给人家留点儿余地吧。
  当时,依着我奶奶的意思,要是张老大的媳妇儿,也就是,要是张永庆的大奶奶撞邪了,还可以过去看看,因为张永庆大爷的脾气还算好点,要是好好跟他说说,兴许能同意我奶奶给他媳妇看,要是张老大那几个儿媳妇,那就不行了,因为张老大那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犟,根本就不信这个,张老大能做得了他自己媳妇的主,他可做不了那几个儿媳妇的主。
  这时候呢,我们家只能是静观其变,要是他们家里人来找了,那就过去看看,要是他们家里不吭声儿,那我们家里就更不吭声儿了,没人愿意送上门儿自讨没趣。
  过了能有两天,我奶奶听说了,中邪的是张老大的媳妇儿,不是他儿媳妇儿,这个,就好办了一点儿。奶奶就寻思着,是不是上张老大家里看看。其实干我们这行的人,遇不上这种事儿也就罢了,要是真遇上了这种事儿,就是别人不来请,自己心里也按耐不住,这就跟一种职业病似的,换句高尚点儿的话说,这是你的职业操守、是你推卸不掉的责任,谁叫你会呢。
  晚上,吃过晚饭,奶奶把我叫上了,跟我爸说了一声儿,说是到张老大家里看看。我爸听了不同意,说我奶奶,“你去干啥呀,去了别再给老张家的人骂回来,你忘文革那时候他们家咋去揭发你了,要不是他们家,你能给那些红卫兵打那么狠吗。”
  奶奶一笑,说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他们家也是给逼的,还提它干啥呀,这都是街坊邻里的,我就到他们家问问。”
  我奶奶打定主意的事儿,我爸一般都拦不住她,奶奶在我爸的反对之下拉着我出门了。
  这个老张家,在我们老家的西北边儿,隔着不是很远。前面也说了,他们家过去是大地主,家里有钱,房子也多,不过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把他们家那些好房子都分给村里的穷人了,这时候张老大跟张老二每人只有一个小院子、几间破房子,因为他们家里人多,张老大家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张老二家,也就是张永庆亲爷爷家,六个儿子三个闺女,两个小院儿给他们住的是拥挤不堪。
  张老大家原本四个儿子一个闺女,不过有个儿子小时候掉井里淹死了,现在只剩下三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最小,这时候,三个儿子已经成家,闺女也在前两年出了门儿。张老大的大孙女,比我还大一岁,其他几个小孙子,都比我小个三四岁。
  在去张老家的路上,奶奶交代我,到了张老大家以后,啥也不要说,看见那个张奶奶就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我点头答应。这时候,我还没意识到自己本身就是件驱邪物件儿,奶奶已经开始拿我当神兵利器使了。
  很快的,跟着奶奶来到了张老大家,他们这个小院子没有院门,院子里的空间很窄,像个甬道,左右都是房子,张老大住在堂屋,三个儿子分别住在偏屋。这时候张老大早就跟他几个儿子分了家,虽然还在一个小院儿住着,不过已经是分开锅碗瓢盆各吃各的了。
  奶奶拉着我走进院子喊了两声,张老大端着碗从堂屋走了出来,看样子正在吃饭,见是我奶奶,脸上显得有点意外,不过也挺客气,赶忙往堂屋里迎我奶奶,就在这时候,西屋的房门也开了,从门缝里只露出一颗脑袋。
  我扭头一看,这人我认识,张老大的大儿子,他这大儿子很有特点,全村人都认识他,个头儿很低,低到啥程度呢,就我妈那身高来说吧,我妈身高只有一米五,不过我妈站他跟前都比他个头儿大,村里人背地里都喊他“恨天高”。他不光个头儿低,长的还是一脸凶相,胳膊腿又粗又结实,就跟小说里形容的五短三粗差不多。
  大儿子一看是我奶奶,立刻把眼睛瞪圆了,不算客气地问我奶奶:“你来俺们家干啥?”
  我奶奶冲他一笑,和气地说:“我来看看你妈。”
  大儿子听了脸色一沉,冷冷说道:“你们家的人只要一去别人家就没好事儿,俺妈没事儿,用不着你看,领孩子走吧你。”
  奶奶依旧笑着,说话还是很和气:“不会妨碍你们的,我看一眼就走。”
  大儿子闻言,吱扭一声把房门拉开,迈脚从门里走了出来,那五短三粗的身材看着像怪物一样彪悍,我以为他要赶我们走,紧紧拉住了奶奶。
  这时候,张老大吼了他一声:“大孩儿,你想干啥!”
  大儿子说:“没事儿,我也去看看俺妈。”话是这么说,那眼神看着并不是这意思,分明是想监视我奶奶,怕我奶奶搞小动作。
  我不知道他们老张家跟我们家到底有啥深仇大恨,我们去他们家又没有恶意,至于这么防着吗。后来我才知道,张老大这几个儿子都不怎么孝顺,经常跟张老大两口子吵架,大儿子说老两口偏心二儿子,二儿子说老两口偏心三儿子,三儿子又说偏心大儿子,到底偏心哪一个?恐怕这都是他们不想赡养老人的借口!
  张老大的媳妇呢,因为这仨儿子,给气出病了,时不时就会发疯,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这几个儿子嫌传出去丢人,不光是我奶奶,村里人谁来他们家都往外撵。
  就在这时候,东屋跟南屋的房门也响了,张老大的二儿子跟小儿子也出来了,他二儿子小名叫黑孩儿,小儿子叫白孩儿。这俩儿子名字取的恰如其分,黑的黑,白的白,不过个头儿跟正常人一样。
  这哥俩儿跟老大的心思也是一样的,进屋假意看他娘,实则监视我奶奶,兄弟三个跟在我和奶奶屁股后头一起进了堂屋。
  张老大家这个堂屋没有里间,在房间的东南头盘着一个炕,靠西一点儿是个锅台,做饭的地方,靠东一点儿是睡觉的地方。锅台跟炕是连在一块儿的,跟我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东北的炕不太一样。
  进了屋以后,我朝那炕看了一眼,炕上面铺着厚被子,被子里面猫着个瘦小枯干的人,后背依着东墙,在炕上半坐半靠着,劈散着花白头发,低着头,看不到脸。
  炕下面是个灶膛,灶膛里旺哄哄烧着柴禾,东北那边儿的炕灶膛好像是在屋子外面,这个是在屋子里面的,这倒是有一个好处,在屋里烧炕整个屋子都暖和,而且灶膛口设计的很小,只要不是傻不拉几的可劲儿往里面填柴禾,火跟烟是不会从灶膛口儿跑出来的。不过,这季节有点儿不太对,这才刚入冬,天气没那么寒冷,还用不着烧炕呢。
  奶奶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问张老大:“大兄弟,这天还不太冷,家里咋就烧起了炕呢?”
  张老大朝火炕那里看了一眼,无奈地说道:“俺孩儿他娘说冷,我就给她烧上了。”
  “啥时候开始说冷的?”奶奶追问道。
  张老大看了我奶奶一眼,还没说话,张老大的大儿子“恨天高”说话了,“你问这个干啥,俺们家可不信这个,你要是有啥事儿就赶紧说,没事就赶紧走,别耽误俺爹妈吃饭。”
  奶奶看了大儿子一眼,笑着说道:“没啥事儿,就是听村里人说,大妹子不舒服,我过来看看。”说着,奶奶轻轻推了我一把。
  我知道奶奶推我是啥意思,来之前已经交代我。我胆怯的朝张老大那三儿子看了看,一个恨天高,一个烧黑炭的,一个卖白面的,跟仨怪物似的,我要是就这么往他们娘的炕头儿上蹭,他们会不会揍我呢?
  奶奶又推了我一把,没办法,我仗着胆子朝他们娘的炕头儿走了过去,因为害怕那仨怪物找我麻烦,我嘴里随机应变、装纯装可爱地说道:“张奶奶,我有糖,我给你吃糖……”
  一步步走过去,那仨儿子还真没拦我,不过,我真没糖,走到炕头儿,爬上炕坐张奶奶身边就不动了,接下来,就看我奶奶的了。
  谁知道,我奶奶一转身走到人家椅子跟前,坐椅子上就不动了,我心里顿时叫苦,俺们祖孙俩到底干啥来咧,不会是来找打的吧?
  第二百八十六章 小喜鹊
  张老大那仨儿子见我们祖孙俩一个坐炕头儿,一个坐椅子,立刻大眼儿瞪起了小眼儿。张老大这时候,端着碗转身坐到另一把椅子上吃起了饭,好像没他啥事儿似的,高高挂起了。
  仨儿子瞪了一会儿眼以后,小儿子白孩儿说话了,这白孩儿会来事儿,说话没老大那么冲,白孩儿笑着跟我奶奶说道:“白大娘,你不是说来屋里看俺妈一眼么,这都看过了,你咋又坐下了,是不是还有别的啥事儿呀?”
  奶奶看了白孩儿一眼,说道:“有呀,还有点儿小事儿,不过得等上一会儿。”
  白孩儿露出一脸皮笑肉不笑,又问:“啥事儿呀?”
  奶奶没有直接回答,眼睛瞅着地面沉吟起来,看样子很像在想事儿,不过我感觉奶奶是在拖延时间。
  “白大婶,到底啥事儿呀?”白孩儿又问了一句。
  奶奶抬起眼皮看了看他,说道:“等一会儿就知道了,你看你爹这都吃上饭了,俺们也没耽误你爹吃饭不是。”
  白孩儿舔了舔嘴唇,估计不知道该咋应对我奶奶了。这时候,黑孩儿说话了,黑孩儿嘴笨,不过脾气犟起来比牛还犟,黑孩儿说道:“到底啥事儿,你就说吧,俺们都是直、直性子,不来拐弯儿的。”
  奶奶闻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炕头这里看了一眼,我感觉她不是看我,像是在看炕上的张奶奶,我顺着她的眼神扭过头,也朝炕上的张奶奶看了一眼,其实刚才我已经看了张奶奶一眼,刚才隔花白的头发缝儿我看见张奶奶闭着眼睛,好像坐着睡着了似的。这时候一看,眼睛睁开了,隔着花白的头发缝儿我看见她眼睛珠子上面全是红血丝,而且慢慢转动着来回瞅着屋里的人,样子很瘆人。我立刻有点儿毛骨悚然了,有心从炕上跳下来,不过又怕被我奶奶骂,下意识朝奶奶看了一眼。刚巧呢,奶奶这时候也正在看我,她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轻轻瞪了我一下,那意思好像是说,坐着别动。我扭头又朝张奶奶看了一眼,张奶奶那血红的眼睛珠子刚好也正在看我,我顿时暗抽了一口凉气,感觉后脊梁骨都发凉了。
  奶奶站起身就那么朝火炕这里看着,张老大那三个儿子看着我奶奶,张老大“扑楼扑楼”吃着饭,双方僵持了能有两分多钟,张老大那仨儿子终于沉不住气了,“恨天高”很不客气地对我奶奶说道:“你到底还有啥事儿,你说不说,不说赶紧走。”
  奶奶扭头瞥了他一眼,说道:“没事了,俺们这就走。”说着,奶奶朝我一招手,“黄河,下来吧,咱们走。”
  我赶忙应了一声,这就要打炕上跳下来,谁知道,还没等我跳下来,胳膊猛地给人拉住了,我浑身一激灵,回头一看,炕上的张奶奶居然把头抬了起来,一只枯树皮似的老手紧紧抓在了我胳膊上,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珠子隔着乱蓬蓬的头发缝儿一瞬不瞬盯着我。
  张奶奶这时候的样子,谁看了都根儿颤,我心里一紧张,求饶似的对她说道:“张奶奶,我真的有糖,你放开我,我回家给你拿去。”
  我真没糖。
  张奶奶没有放我,把脸前的头发撩到一边儿,满是褶子的尖瘦脸上一点点露出惨白的笑容,就跟电影里那个拿老虎钳拔小孩儿牙的女老特务似的。张奶奶冷不丁地开口问我:“小孩儿,你叫个啥?”
  哎呀妈呀,更像拔小孩儿牙那个女老特务咧,一双红眼睛珠子加上阴恻恻的笑脸,要多瘆得慌有多瘆得慌。不过,还好我胆子够大,看着电影画皮都能睡着,当然了,我小时候那画皮不是现在这个画皮,我小时候那个画皮恐怖的狠,现在已经禁播了。
  我这时候心脏噗通噗通跳着,嘴上却很稳重地回答说:“我叫刘黄河。”
  “刘黄河……”张奶奶轻轻地重复了一下我的名字,不再理我,不过手却没放开我,眼睛抬起来慢慢看向了我奶奶。
  我奶奶立刻冲张奶奶一笑,说道:“大妹子醒了呀。”
  张奶奶点了点头,我乘机挣了挣胳膊,却没能挣脱,朝奶奶喊了一声:“奶奶……”
  奶奶把目光移向了我,说道:“没事儿,张奶奶不叫你下炕,你就陪张奶奶再坐一会儿吧。”
  “哦”我应了一声,这心里都快哭了,不过,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小时候一哭就挨打,我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学会忍着不哭了,这时候不光不会笑,还不会哭了。
  张老大那几个儿子,包括张老大在内,见张奶奶醒了,全都朝火炕这里走了过来。
  我挨着个儿给他们几个相了相面,大儿子“恨天高”一脸愕然,二儿子“烧炭的”一脸惊讶,三个字“卖面的”一脸失望,只有张老大脸上露出一脸喜色。
  恨天高虽然个儿低腿短,却是第一个走到炕头的,他对张奶奶说道:“妈,你咋醒了,俺们哥儿仨把棺材都给你做好咧。”
  我看了他一眼,他这话听着咋这么别扭呢?我又扭头看向了张奶奶,张奶奶缓缓看向了她大儿子,那红红的眼睛珠子里好像都快冒出火了,不过嘴上却不冷不热地说道:“你们哥儿仨可真孝顺啊,棺材都给妈做好了,就巴着妈死呢是不是?”
  小儿子白孩儿一听,偷看了我奶奶一看,大声说道:“妈,你看你说的这是啥话,没人巴着你死,俺们都巴着你长命百岁呢。”
  二儿子黑孩儿没说话,直接动上手了,一把把我从炕上扯了下来,然后掰开张奶奶抓在我胳膊上的那只手,一推我,“走走走,跟你奶奶回家,没、没你们啥事儿咧。”
  我这时候巴不得走呢我,如获大赦,小跑儿跑到了奶奶身边。奶奶一把拉住我,张老大扭头朝我跟奶奶看了一眼,眼神里多少露出一丝感激,他那三个儿子没注意到他,一个个脸色不善地看着床上的张奶奶。别看我当时年龄小,我也能看出来,这三儿子很不情愿张奶奶醒过来,估计心里已经怨恨上我跟我奶奶了,我们今天要是不来他们家,指不定他们准备的棺材已经派上用场了。
  话说回来,做儿子能做到这份儿上,真是,小喜鹊呀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呀,他就不要那亲娘了……
  张老大家的事儿,这只是个开头,这篇故事里讲不完,直到我快二十岁时才结束,在他们这一大家子身上,你会看到一场现世现报。像我们这种人,也只是冷旁观,不是伸不上手儿,而是不愿意去伸手儿。
  奶奶这时候似笑非笑,冷冷地看着这仨畜生,我轻轻拉了拉奶奶的袖子,低声问道:“奶奶,咱啥时候回家呀?”
  奶奶似乎被我这一声喊醒了,猛地一回神儿,没话说,拉着我就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儿的时候,奶奶又停下了,扭头朝张老大看了一眼,大声说道:“大兄弟,要是有啥事儿用我帮忙的,到俺家找我吧。”说完,不等张老大回话,拉着我出门离开了。
  一路无话。回到我们自己家的时候,东屋的灯还亮着,奶奶拉着我推开门刚走进院子,我爸从东屋走了出来,我爸问我奶奶:“妈,你们咋去这么久才回来?”
  奶奶看了我爸一眼,不答反问:“震龙呀,你咋还没睡呢?”
  我爸说:“我能睡得着吗,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张家要人了。”
  奶奶闻言,莫名其妙叹了口气,当时我不知道奶奶叹气啥意思,现在想想,奶奶当时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感慨与欣慰,看看我爸,再想想老张家那仨货,算的上一个天上,三个地下了。
  我爸问奶奶,都跟张家的人说了点儿。奶奶笑笑,没跟我爸说啥,叫我爸赶紧回屋睡觉。我爸转过脸又问我:“黄河,他们骂你奶奶没有?”
  我赶紧摇了摇头,我爸看看我奶奶,又看看我,这才转身回屋了。
  我爸回屋以后,奶奶拉着我径直走进堂屋,我这时候还在堂屋的外间屋睡着,可以说,我小时候基本上都是跟着奶奶睡的。
  奶奶也吩咐我赶紧睡,我走到自己床边没着急脱衣服,转过身好奇地问奶奶,“奶奶,那个张奶奶是咋回事儿呀?”
  奶奶这时候正要进她自己那个里屋,我的床就在里屋门口的墙根儿放着,奶奶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没啥事儿,张奶奶撞着啥东西了,你坐到她身边以后,把那东西给吓跑了,张奶奶就醒过来了,不过,那东西没跑远,还会再回来,等明个儿张爷爷来找奶奶,奶奶再带你过去。”
  “还去呀?”我一皱脸,老不情愿了。奶奶又摸了摸我的头,回里屋了。
  第二天,很意外的,张老大并没有来我们家找奶奶。第三天,也没有来。到了第四天,我记得那天刚好是个星期天。那时候还不兴双休日,一个星期就一个节假日。
  每逢星期天,我都会跟弟弟在星期六晚上把作业全部做完,然后星期天痛痛快快玩一天,真教人怀念那时候无忧无虑的孩子生活。
  奶奶呢,一到冬天就有个习惯,天蒙蒙亮的时候起来,到村子外溜达一圈儿。每到星期天,还会把我喊起来陪她一起溜达,这个星期天也不例外。
  记得那天下着薄雾,我陪奶奶出了门,可着村子外溜达一圈回来以后,张老大很意外的出现在了我们家,这时候,我妈刚把饭做好,我爸已经吃过饭去电焊铺了。
  不光是张老大,张奶奶居然也在。奶奶带着我回到家坐下来跟他们老两口一唠……接下来再发生的事儿,谁都没想到。
  奶奶说,这次遇上的,是个真正的厉害玩意儿,要是我没出生的话,除非我太爷复活,要不然凭她一个人根本就制不住那玩意儿。
  整件事下来,即恐怖又令人发指,真是印证了奶奶那句话,“恶鬼恶,么人恶!”
  第二百八十七章 放荒玩
  我跟奶奶溜达一圈儿回到家的时候,张老大两口子在堂屋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见奶奶进门,张老大扶着张奶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奶奶赶忙摆手叫他们坐下,问他们吃过饭没有,张老大忙说吃过了,说完,扶着张奶奶又坐回了板凳上。
  我就跟在奶奶后面,躲在奶奶身后看了张老大一眼以后,心有余悸地又朝张奶奶偷偷瞅了一眼,张奶奶这时候耷拉着脑袋,呆呆的,睁着眼睛,不过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没睡醒似的,索性眼睛珠子里面那些吓人的红血丝不见了,眼神直直的,一瞬不瞬盯着地面,头上那些花白头发也不乱了,规规矩矩盘了大疙瘩梳在脑后,上面还套了网兜似的黑发套。张奶奶梳的这发型是当时老太太们的统一发型,我奶奶也是后面一个大疙瘩,套着个黑网兜,不过,看张奶奶眼下这样子,她自己梳头的可能性不大,从她规规矩矩的发髻来看,这世上,还是有不离不弃的。
  奶奶刚一走屋子,回手就拉住了我,生怕我跑掉似的,拉着我走到张老大两口子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也就刚坐下,我妈领着弟弟进屋了,我妈问我奶奶:“妈,咱啥时候吃饭呢?”奶奶说:“不急,你跟黄山先吃吧,我跟黄河等会儿再吃。”
  我妈听奶奶这么说,也没说啥,看了张老大一眼,转身领着弟弟到东屋吃饭去了。
  堂屋里,奶奶盯着张奶奶看了一会儿,问张老大:“大兄弟,妹子这是又咋了,我咋觉着跟上一次不一样呢。”
  奶奶这么一问,我见张老大的脸立刻苦了下来,停了一会儿,张老大叹了口气说道:“唉……还是不叫俺们家那几个孩子给气的么,白大姐,俺们今天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有啥法子没有,帮帮俺们。”
  “啥?啥法子?”我奶奶不解。
  张老大接着说道:“就是你们家那些法术里面……有啥法子能叫儿子孝顺的没有?”
  我看了奶奶一眼,奶奶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我又把目光看向张老大,张老大一脸期待,我在一旁忍不住开口说话了,我说道:“有啊张爷爷,有法子啊。”
  奶奶跟张老大同时看向了我,奶奶显得很惊讶,张老大忙问我:“啥法子?”
  我说道:“他们不听你们的话,你们往井里扔他们呀。”
  张老大听了我这话,脸上顿时也露出一丝哭笑不得,奶奶抬手在我脑袋上给了我一巴掌,“净瞎说……”
  奶奶冲张老大一笑,说道:“俺们家这些手艺里面只有治鬼的,没有治人的,儿孙孝顺不孝顺,我也没办法。”
  张老大听了挺失望,又叹了口气。
  我奶奶问道:“上次大妹子那是咋回事儿,我看着像是中邪了,能跟我说说不?”
  张老大看了看我奶奶,又看了看张奶奶,一脸无奈地说道:“上次呀,上次孩儿他娘跟那仨兔崽子吵了一架,给那仨兔崽子气着了,随后跟我说想上俺们闺女家住几天,谁知道,走到半路躺地上就不动弹咧,跟睡着了一样,后来咱村的人打路上路过看见了她,给俺们家稍了个信儿……”
  “在哪儿睡着的?”没等张老大说完,我奶奶又问。
  “在……”张老大想了想,“就在高速公路桥底下……”
  张老大说的高速公路桥底下,其实是107国道桥底下,从我们村子这里往南有京广铁路线,京广线再往南还有两条河,一条就是之前提到过的“卫河”,就是乱葬岗那里,另一条还在卫河的南边儿,比卫河还要窄,两条河距离大概也就不到二百米,那条河具体叫个啥名我不知道,估计根本就没名字吧。
  107 国道经过我们这里,需要横穿一条铁路线跟两条河,要是在铁路线底下跟河底下挖隧道那不现实,这时候就必须架桥跨过去了。过去我们这里的人不知道它是条国道,都说它是高速公路。
  107国道这座桥,我记不清楚是啥时候建起来的,也记不清楚是啥时候通车的,在当时那时候来说,好像通车还没多长时间,那桥架起来的时间应该也不算长,我记得有一次老师还带着我们到桥上参观过,回来以后写观后感,那时候大桥已经搭了起来,桥上面正在做后期施工,扔的到处是钢筋水泥,到底是几年级到桥上参观的,我真得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那时候好像已经对我那女同学有点儿感觉了,回到学校以后我们两还商量着咋写观后感呢,那时候,真的很甜蜜很幸福,唉……
  张老大接着说道:“把孩儿他娘拉回家以后,放炕上就醒过来了,不过,在炕上靠着墙一坐,满嘴说胡话。”
  我奶奶忙问,“都说了些啥?”
  张老大一脸苦涩地摇了摇头,“听不懂呀,说的全是外地话,听着还像是个男人的声儿,俺看着像是撞邪了,想来你们家找你,我那仨儿子呢,不叫我过来,说他们娘是装疯卖傻,装的,后来,孩儿他娘坐床上就不动咧。”
  听张老大这么说,奶奶沉吟了一会儿,又问:“一个字你都没听懂吗,你听着像是哪儿的口音呢?”
  张老大愣了起来,好像在回想当天的情形,过了好一会儿,张老大说道:“对了,她说‘冷’,我就赶紧把炕给她烧着了,后来她又说‘我要回家’,可能是‘我要回家’,听不出是哪儿的口音,也听不大明白,我就问她,你是想要回娘家呀?她又不理我了,后来就一直闭着眼睛坐着,饭也不吃,喊也喊不醒。俺们家那几个畜生呢,就觉着他们娘活不成了,商量着用家里存的木材打了口棺材。”说到这儿,张老大又叹了口气,接着又说:“这不是,后来你到了俺们家,孩儿他娘又醒了过来么。”
  奶奶赶忙又问:“俺们走了以后大妹子跟你们说啥了没有?”
  张老大摇了摇头,“啥也没说,你领着你孙子走了以后,俺家那仨畜生又跟俺们老两口吵开了,说是我把你们叫家里的,那口棺材白做咧,孩儿他娘一生气……你看看你看看,就成现在这样儿咧。”
  我奶奶轻叹了口气,从凳子上站起身走到张奶奶跟前,一只手扶住张奶奶的额头,一只手撑开她的上下眼皮,眯起眼睛看了看,我见张奶奶那只被我奶奶撑开的眼睛珠子居然还是一动不动,那感觉就像死人的眼睛似的,老吓人了。
  奶奶看了看放开手又坐回了凳子上,奶奶对张老大说道:“大兄弟,妹子这次可不是撞着啥了,这是实病,你给她找村里的大夫看看。”
  张老大点了下头,无奈地说道:“俺知道这是病,可是……可是治好了又有啥用,那仨畜生再跟她一吵架,不是还得犯?俺就想着,有啥法子能让俺们那仨孩子不跟俺们吵架,俺们老两口儿的日子呢,能好过一点儿。”
  我奶奶摇了摇头,这世上倒是有让家庭和睦的法子,不过那是巫术,得在房子门口跟客厅里埋东西,奶奶只是听说过,不懂那个。
  奶奶又跟张老大聊了几句以后,张老大一脸失望地扶着张奶奶离开了,奶奶一直把他们送到外面的路上,随后叹着气回来了,有道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其实这两样儿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摊上几个没良心的儿女!
  吃过早饭以后,我见没啥事儿了,跟我妈说了一声,带着弟弟找强顺明军玩儿去了。
  其实在冬天的时候,除了下雪以外,对于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也没啥好玩儿的了,不能抓“妈呀”了,也不能摘野果子了,更不能去野坑里玩水钓青蛙了,就是上树掏鸟窝里面也没有雏鸟,大鸟没等我们爬到树上扑棱一下就飞走了,万一再叫树枝把棉衣给划出个大口子,回家免不了又是一顿打,要是能下点儿雪,还能在院子里扫出一片空地、撒上几粒小麦,用大筛子扣麻雀。
  不过,也不是彻底没啥玩儿了,我们还有一个又能玩得高兴,又能暖和的娱乐项目,啥呢——放荒。
  啥是“放荒”呢,就是到野地里点野草玩儿,放荒这个词儿我不知道到底是咋来的,我们这里过去一入冬,野草枯黄以后,有些大人就会把那些山坡上、山沟里的野草点着,名曰:“放荒”。
  我五年级这时候呢,基本上已经没人放荒了,前几年几年放荒是为了把野地里的草烧掉来年种庄稼,当时好一点儿的野地都给人种上了庄稼,唯一没有种庄稼的地方就剩铁路坡跟107国道底下了。
  这时候,我们家这里铁路坡上面的野草基本上已经给我们烧完了,想要放荒,就得到更远的107国道底下,那里有大面积的野地,而且在当时来说,那里算的上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我们几个熊孩子一碰头儿,每人从家里偷出一盒火柴,朝107国道进发了。
  当然了,像我们这些孩子是不会规规矩矩沿路走的,我们走的是火车道,当时我们这里铁路两边还没有安装防护网,顺着坡爬上去就是铁路了,铁道两边的小路我们还不稀罕走,踩着道轨中间的沥青枕木走,我们称之为“溜铁路”。有时候吧,还能在铁路上捡到个铝质的易拉罐啥的,开心的不得了,有一次明军还捡到半包火腿肠,上面写着“泥肠”,弯弯曲曲的,颜色有点儿发暗发灰,俺们都没见过那是啥,闻着味道还不错,仗着胆子一尝,俺们几个农村的娃那次算是开了洋荤了。
  当然了,不光能在铁路上捡东西,也有倒霉的,俺们村就有一个被火车上扔下来的啤酒瓶砸中脑袋的,头破血流,过去那车厢都是绿皮车,窗户能打开,而且那时候铁路上经常碾死人,小时候没少上铁路上瞧死人,不过,那些死人都给席子盖上了,最多就能瞧见席子下面的血,或者露在外面的脚。记得有一次,有个人好像不是给火车撞着了,像是给人从火车上推下来的,因为给火车撞上的都是死无全尸,这个人胳膊腿儿健全,就是趴地上一动不动,年龄大概也就二十岁出头,身上没多少血,还有气儿,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人鼻孔里流着血鼻涕,他一吸气一呼气,那血鼻涕一动一动的,看着都叫人心颤。那时候通讯不发达,也没个电话啥的,白天出的事儿,晚上能有人过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后来听人说,那人身上有证件,四川人,趴那地上折腾了两三个小时才死。
  有一段时期,铁路上孤魂野鬼特别多,半夜都能听见铁路上有哭的有叫的,不过他们都不敢进村,因为俺们村儿里有个比他们还能哭的。
  我们顺着铁路一边走,一边玩儿,很快来到了107国道的大桥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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