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三世书:前世今生

  第七十章 闯命关

  山神庙就在村口不远处的一个土坡上。说是庙,其实只是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半人高的小棚子,棚子顶上盖了草木枝叶,里面供着块大石头,跟个墓碑似的。杨光明的魂魄就曾被那篾匠压在这里,差点丢了老命。

  这时天上月朗星稀,四下里都还勉强能看得清楚。我在这一带翻腾得多了,再加上心里不是滋味,倒也不害怕。当下在石碑前上了炷香,请山神让个位,便把神像放在石碑前面。

  邪神是道坛灵神,可不能把它藏在石碑后面,委屈了它。穷乡僻野的山神,用老话来说就是小毛神,虽然有司职,却远远比不上灵山胜地的山神。恶鬼灵神比的是香火气,要在上古时代,道坛灵神怎么说也是一派镇宗灵神,普通小毛神怎么能跟它比。它要是发起狠来,保不定就得把小山神给一口生吞了。

  前面说了,天经里讲的御使鬼神,御的是什么神,小毛神,使的是什么鬼,孤魂野鬼。现在毕竟不是漫天神佛到处飘的时代,坛上供着太上三清,没有通天彻地的道行,你也请不动。墨工供奉坛神,也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法。

  坛神受你香火,借你道力,你才能使出那诸般秘技。你离不开它,它也离不开你。墨工传弟子,其实传的就是坛神。以前墨工传承断代的时候,就先将坛神封起来,待到后人要接的时候才打开。坛神毕竟是灵神,没了香火供奉,它还不得跟你急眼,所以才有三代不接就绝后的说法。

  坛神行事可不管什么因果,种下什么因你自己受,结下什么果你自己尝。舅舅暗示舅妈叫我把坛神请出来,也是出于这种想法。如果它在家里,除了阎王老爷能来,其他小鬼想都不要想。老话说宁惹阎王,莫惹小鬼,小鬼受了差遣来勾你,你若不让它进家门,那就是大不敬,梁子越架越大,最后吃亏的还是主事人。

  墨工算尽人事鬼事,却算不到自己的三世因果。你要闯命关,那就得入梦魂乡,随那小鬼走上一遭,阴司里照一照返乡镜,清算因果。因果算不清,你就别想回来了。可惜的是,到了这时代,入九幽的法子已经没有多少人能使了,做一这行的,大部分都过不了命关。

  这时夜色已深,周围都变得黑咕隆咚的,也没个鸟语人声。我在山神庙前坐了一阵,渐渐觉得心里有点发毛,想起舅舅在家里不知道怎么样了,便偷偷地溜了回去。

  家里大门紧闭,贺寿的宾客都已散尽,屋子周围一片死寂,只留下几张摆宴席的桌子没来得及收拾。我没敢进屋,就趴在大门上,透过门缝朝里望去。

  只见大堂中央铺着八卦图,环绕着摆了七盏明灯。昏黄的灯光将屋子里映得影影绰绰的,很是诡异。屋子里也不见舅妈二舅的身影,估计是避到别家去了。舅舅点了一把满香,望空拜了拜,把清香插在香炉里,忽然叹了声说:“时辰到了!”

  就在这时,屋子四周无端端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风声,好似那微风拂过树梢。一时间周围都没了亮光,隐隐还有人走动、嬉笑怒骂的声音。我顿时反应过来,由于坛神不在家中,勾魂小鬼,孽报亡魂都没了顾忌,趁着舅舅天命难关,一囫囵都要来个落井下石。

  舅舅此时脸色一片煞白,缓缓地坐到八卦图中间,反手从眉心挤了一滴血珠,分别抹在七盏明灯上,紧接着念了一段极长的咒语。咒语念完,舅舅将戒尺拍在地上,喝道:“魂灯守命关,随你入阴冥,算尽三世因,生死见分晓!”

  明灯忽然窜起老高,灯芯一阵噼里啪啦乱响,像油木火把似地。舅舅掐了个手印,将一张纸符贴在眉心,又念了一阵咒语,咒语越念越轻,渐渐地没了声息,整个身体也僵住了。

  这时七盏魂灯一暗,只剩下豆大的光,绿幽幽的,很是骇人。阴风刮得屋里屋外哗啦啦的响,那魂灯左右摇晃,却始终不见熄掉。

  我在门外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什么门道,直到两眼都酸痛了,也不见舅舅有什么动静,他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我靠在大门上,竟然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忽然觉得全身一紧,寒毛都竖了起来,睁眼看时,只见面前赫然站着一个黑衣黑裤的人。那人背着我,也看不出什么摸样,只听他缓缓地说:“你怎么把我放在外面了?”

  我睡得混混沌沌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迷糊道:“你是谁?来吃生酒的么?舅舅家现在不方便。”

  那人嘿嘿一笑,依旧幽幽地说着:“你怎么把我放在外面了?你怎么把我放在外面了......”

  我仔细一想,顿时炸了头皮,我把它放在外面了,那不是坛神么?大概是风吹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碰掉了神像上的红布,它这时回来问罪来了。我心里一急,赶忙在手心画了个符,就要用那回梦的法子出来。

  坛神似是明白了我的意图,猛地回过头来。我一看差点吓破了胆,只见它虽然是人的模样,却没有面目,一张白纸似的平整的面皮正对着我,让人不寒而栗。它不知从哪里发出一声鬼叫,张手就向我脖子捏来。

  我这时已经吓傻了,木然看着它,没了一点念想。还没等它掐住我,屋里忽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却正是舅舅的声音。听得舅舅这一笑,我脑子里一激灵,顿时醒了过来,睁眼一看,才发觉自己正靠着大门躺着,似是睡了很久,全身都硌得酸痛。
  @trustlwl 2012-2-22 17:26:00
  老实说,作为一名旁观者,我很是担心舅舅接下来的安危,虽然楼主还没更,我也不知道楼主说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跟舅舅和舅妈那么久了,非常有感情了,把楼主当儿子一样养,楼主的文笔不错,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像是听故事,更像是听人生,感慨不已,再世多行善德,舅舅舅妈若是还在世,替问一声好!
  -----------------------------
  谢谢。
  其他就不一一回复啦,大家看得过瘾就行,更新是有点慢,不过相信很多都是闻所未闻的,不会让大家白等一场。
  第七十一章 香火愿

  舅舅拔亮大堂的灯,把大门打开,迎头看见我直愣愣地站在门外,皱眉道:“新安,你看了多少?”

  我被坛神那恐怖的面相吓得不浅,半晌才回过神来,摇头说:“只看了一半,后面就睡着了,然后坛神——”

  还没等我说完,舅舅伸指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道:“不要说出口,怎样去的,就怎样请回来,那就没事了。”

  我点点头,心里顿时明白过来。阴魂灵神,最记香火口愿。老话说念动愿动,这种事只要一说出口,那就相当于许了香火愿。要是许给别的鬼怪灵神,尚还好说,坛神的口愿可是不好还。

  俗话说祸从口出,我还记得有一年,正是过年的时候,母亲在灶房里杀鸡洗腊肉,准备年夜饭。哥哥闲着无事,就问母亲说:“待会上香的时候,小太婆那里要不要去?”

  我老太公是个大地主,总共娶了三房老婆。大房和二房都是明媒正娶的,只有小太婆是白手走三关过来的。小太婆原本是一个长工家的媳妇,四十岁上才死了老公,被老太公看上,要来做了三房。当时小太婆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老太公娶她的时候也没经过插香火、过门、迎亲这老三件,直接去半路带回来的,所以叫白手走三关。

  小太婆到了这边,也不怎么受待见,晚年过得很是惨淡。小太婆死后,家里上香火一般都不去她的坟头。坟头上经年长满了茅草,只有她原本那两个儿子偶尔来打理一下。

  到了我们这一代,数起家谱的时候,才猛然记起来祖上曾经有过这么个人。当时大家也没怎么上心,反正那么多年都没打理过了,也不差这时候,也就不了了之了。

  哥哥不知道是哪根筋撘错了,突然说起这事。母亲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就给了他一锅铲,骂道:“你这个倒霉背时的,讲什么不好,偏偏讲这个。”

  哥哥吃了一锅铲,心里憋闷,晚间上坟的时候便推脱不去。母亲拿他没办法,只好作罢。待到吃过年夜饭,哥哥突然喊起头痛来,当时他痛得厉害,倒在地上翻腾打滚,很是恐怖。

  母亲慌了手脚,又是化灰水,又是头痛片地让他吃下去。谁知各种偏方用尽也不见好,他仍旧一个劲喊痛。

  父亲也是束手无策,便问母亲道:“刚刚吃饭的时候是不是还有那个老人家没请到?”

  母亲突然想起小太婆的事,嘀咕道:“还不是天怜,早些时候提了小太婆,上坟的时候没去,刚刚吃饭的时候也没喊到,估计是她在作怪。”

  父亲气得两眼翻白,也顾不上骂,赶紧找了个肉墩子,带了一把香纸就去给小太婆上坟。那边香纸一烧,这边哥哥一骨碌爬起来,头也不痛了,像遭了一顿过境雨一般。直到现在,家里每年都得去给小太婆上几次坟,否则就是一通罪责。

  我这时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起了这事,无端端地冒了一阵冷汗。要不是舅舅提醒,我不知道还得遭多大的罪。坛神口愿,那可是要血食来还的,一般的香火,它看都不看一眼。

  舅妈和二舅两口子刚才不知道在哪家避着,这时见大门开了,急匆匆地赶了回来,看到舅舅安然无恙,齐齐地松了口气。

  二舅问道:“怎么样?没事了吧?”

  舅舅点头说:“要是有事,我还能回来么?命关一过,又是三十年好活,到时候就不知道怎样了。”

  我见舅舅无事,心里一阵欣慰,同时也后悔不迭,他那入九幽的法子,我只看了一半。后来舅舅也一直没跟我提起,我也没有借口去问。

  墨工三劫里,命关最是难过。命数命数,命是最根本的,老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子嗣福禄。对于一般人来说,也有命关的说法,有些人该死而不死,一是以阴德抵寿数,二是借来生福。

  比如说石太公的还阳经,便是用来延寿的法子。跟吃药治病是一个道理,你要想闯命关,就得有阴德可抵,有余福可借,否则都是一场空。命关之后讲个三七,命关不死看三年,三年不死看七年,就这样一关一关地闯。赵老头当时得舅舅拉他,又活了三年才死,就是这个原因。

  墨工当然没办法给自己使那还阳的法子,只好入梦魂乡,下九幽算因果,当中的艰难,我也没法体会。

  这时候已经鸡叫三遍了,离天亮没一会,舅舅进了屋,对我说:“把你穿旧的衣服拿一件给我。”

  我也没多想,进屋拿了一件破了窟窿的迪卡布衣服给舅舅。那是我刚来的时候穿的衣服,早就破得没了形状。

  舅舅把衣服铺在桌上,取了根清香,用香脚蘸了点明灯里的油,在衣服上画了道符,接着取了印章,在上面盖了个镇魔符,递给我说:“现在就去,要是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就把衣服丢给它,要是没有,就搁在路边的树杈上。”

  我这时还想着坛神那恐怖的面相,再加上舅舅说可能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心里老大不情愿,磨磨蹭蹭的不想去。

  舅妈见了,给我点了个烂胶鞋的鞋底做火把,一边笑道:“你这鬼灵精,平时不是野马似地么,赶快去吧,天亮就来不及了。”

  我见推脱不得,只得接了火把,拿着衣服,闷头出了门。一路战战兢兢地到了山神庙,这时天色依旧黑沉沉的,我举着火把往棚子里一照,突然看见里面冒出两道绿幽幽的光。

  这一下可把我吓得够呛,头皮都要炸开了,手一抖,火把就掉在了地上。可能是吓得太厉害了,我当时竟然忘了跑,直愣愣地站在那,心脏一阵乱跳。

  过了半晌,那绿光也不见动静,我忽然想起,这不是野猫的眼睛么。我偶尔在晚上跟二舅出去打猎,这野猫的眼光倒是认得。想到这里,我定了定神,也不害怕了,将衣服丢了过去,喊道:“不过借你个地方,你就要害我,拿去吧,莫要再来找我!”

  那衣服上沾的是熬熟了的茶油,油烟味很浓。野猫闻得那味道,一溜烟窜了出来,叼起衣服,转瞬间就跑得没影了。

  我见野猫跑了,这才走上前去,仔细一看,那盖着神像的红布掉在一旁,神像却好端端的,没有挪动。我这时也顾不上害怕了,捡起红布,念了声“坛神爷爷莫怪”,重新将它盖住,抱着它连滚带爬地回了家。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