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正统的道术仙侠。(转载)

  五胡乱华,天下纷争,鬼魅四起,妖孽丛生。上清悯世人疾苦,神谕无量山选才天下,传妙法以济世人,授大道再定乾坤。

  神话小说不乏名著,修真小说层出不穷,恨无一部秉承道家正统的道术修真作品,此书拾遗补缺......



  第一章 新婚大喜

  公元340年冬,黄河北岸,西阳县东郊。
  黄庸讲堂内一瘸腿老先生正在释讲礼学,堂下有十余处座位,却只有一位少年在端坐听讲,其他座位皆是虚席。
  下午申时大雪飘落,天色渐暗,老先生一课授完,放下书卷冲少年摆了摆手,示意散学。
  堂下是一名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收拾了文房用具之后走上前去冲老先生躬身开口,“学生听闻北方战事吃紧,西阳已成累卵之地,不可久留,先生有何打算?”
  “老夫行将朽木,不愿背井离乡。”老先生平静摇头。
  “先生,胡人凶残成性,暴虐食人,您留在此处凶多吉少。”少年低声说道。
  “胡人要杀遂了他便是。胡人要食,也遂了他,只要他们不嫌老夫骨瘦肉酸。”老先生微笑开口。
  “学生成亲之后便要举家南迁,圣人云,‘君子不立危墙’,恭请先生同往,这亦是家父的意思。”少年深揖于地。
  “令尊厚义老夫感铭肺腑,你代老朽谢过令尊,不过老夫不愿离开故土,天色已晚,你早些去了吧。”老先生抬手送客。
  少年闻言无奈叹气,自怀中拿出一拳头大小的小包双手送至先生面前,“先生,授道十年,恩厚德重,这些银两请您收下,以备不时。”
  “传道解惑乃为师本分,月月供养你们也不曾匮缺,这银两老夫万不可受。”老先生连连摆手。
  “先生万自珍重。”少年将布包塞于老先生怀里,转身快步疾出。
  “莫问,这可使不得。”老先生愕然说道。
  少年闻声并不回头,银两必须留下,不然老先生日后无以糊口。
  “你饱读圣贤诸子,深俱君子仁风,然君子之道用以乱世恐受其害,日后行事需明辨善恶,分而处之。”老先生腿瘸,追赶不便,只能高声叮嘱。
  少年闻言回身再拜,随即转身出门。屋外大雪纷飞,一麻衣仆人正在雪中等候,见少年出门,立刻将带来的袍子为少年披上并接过了少年手中的文房砚纸。
  少年名叫莫问,现年十七,父亲经营着县城最大的药铺,他是家中独子。旁边的麻衣仆人小他一岁,是家里世仆的孩子,本姓吴,因吴与无谐音,为商贾之家所不喜,故莫家众人皆称其小五。
  归家途中莫问在县城三岔口的食铺停下来买了一个包子,到得无人处递给了小五。
  “谢谢少爷。”小五道谢接过。
  莫问微微点头继续前行,由于连年的灾荒和战乱,粮食极为匮乏,一日三餐是家道殷实的老爷公子才能享受到的,至于贩夫走卒只能是两餐,还是稀粥。
  “明天你就要成亲了,也不知道林家二小姐长的好不好看?”小五跟在莫问身后。
  “女子德操为重,样貌不重要。”莫问说道,他的这门亲事是由父母定下的,女方是绸缎庄林祥的二女儿林若尘,林家也是商贾之家,女儿娇贵的紧,谨遵礼仪,足不出户,外人自然无从知道其相貌。
  “这话说的,林家二小姐要是长的跟包子似的,你还要不?”小五举着尚未下口的包子。
  “放肆。”莫问笑着起脚,小五笑着闪开。
  县城并不大,讲堂距离莫家药铺不足五里,片刻过后二人回返药铺,药铺里的众人正忙碌着将药柜里的药材捆扎装车,小五将文房书籍交还莫问,跑过去帮忙,莫问独自一人穿过外堂进入内院。
  内院里的女眷正在张灯结彩,布置新房,虽然做的是喜庆的事情,众人的神情却带着焦虑和不安,原因很简单,北面的赵国就要打过来了,莫家要赶在南迁之前为莫问和林若尘完婚。
  赵国是胡人建立的国家,现任皇帝石虎为羯族人,凶残好杀,喜食人心,北方大部分地区都在他的统治之下,汉人建立的晋国眼下退居黄河以南,西阳县是晋国在北岸仅存的几个州县之一,眼下赵国南征,边境战事吃紧,为策安全乡民都做好了逃难的准备,只待黄河封冻就要踏冰南下。
  见过父母之后,父亲留住了莫问,与之携带祭品前往莫家宗祠,男子娶亲之前要祭天告祖,这是规矩。
  莫氏宗祠位于药铺正北不远,父子二人进入祠堂先行祭拜了祖先,礼毕之后父亲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自食盒底部拿出了八块金饼埋藏于祠堂西北的地下,莫问出手帮忙却并没有多问,他明白父亲此举是为了给家人留下后路,南下避难只是无奈之举,战事结束之后还是要回返故土的。
  回返途中天色越发阴暗,傍晚起风,气温再降,虽然天寒地冻,麻衣瑟瑟的乡民却极为欢喜,因为天越冷河面结冰越厚,众人越能及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即便事出仓促,规矩还是要守的,晚饭过后本家一嫂子将七岁的孩子抱了过来为莫问安床,男子成亲前夜需要有一父母健在的男童陪睡,寓意多子。
  次日清晨,莫问换上新衣,辞过双亲,骑马携轿前往迎亲。
  “小五,你怎么满头是汗?”莫问抱着铜雁坐在马上。
  “老爷让我去河边看看情况。”牵马的小五转头回答。
  “河面冻实了没有?”莫问问道。
  “没有,走人凑合,走车不行,明天可能差不多了。少爷,看样子你昨晚没睡好呀。”小五见莫问无精打采,关切的问道。

  “别提了,安床的孩子下半夜尿床了。”莫问皱眉摇头。
  “童子尿又名黄金水,不但祛湿降火还能扶正辟邪,大吉大利呀。”小五转头幸灾乐祸的偷笑。
  莫问横了小五一眼没有再接口,二人虽然名为主仆,实则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彼此说话相对随意,不同的是莫问饱读诗书,重礼寡言。而小五常年在药铺做事,为人圆滑,话也较多。
  药铺距离绸缎庄不过数里,没过多久便到了林家,林家周围聚集了大量的乡人,见到迎亲的队伍立刻一哄而上堵住了道路。
  莫问懂得规矩,大户成亲的时候必须要撒喜钱,又名开道钱,故此不经冰人提醒便自马鞍上拿出一包囊递给了小五,小五掏出铜钱分撒左右,乡民左右抢拾,让开了道路。
  女婿迎亲的时候是上宾,岳父岳母必须亲迎,当看到岳父岳母时莫问开始紧张,在冰人的指导下翻身下马,走上前去将一直抱着的铜雁双手奉给岳父,岳父微笑接过递给夫人,然后前行带路。
  正屋摆放着大量的箱子,箱子的盖子全是敞开的,林家也是商贾大户,各类陪嫁丰厚,被褥,桌椅,甚至炊具都备下了,陪嫁正中的彩头是两只酒杯大小的的金童玉女,由黄金打造,金光耀眼,憨态可掬。除了这些器皿,林家还陪嫁了一个颇有美容的丫鬟,陪嫁的丫鬟又称陪妻,是与小姐极为亲近的人,过门之后负责继续照顾小姐,也在小姐不便之时侍奉姑爷。
  陪嫁有清单,岳父将清单递给莫问,莫问谨遵古制打开清单核对陪嫁,其实这只是走个过程,莫问的注意力此时在后院,林家的丫鬟此时全在后院忙碌,后院正屋里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林家二小姐林若尘。
  冰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撮合了数不清的姻缘,对于婚姻嫁娶之事熟之再熟,典礼、同喜、请门、哭别、叩谢等仪式过后新娘上轿,娶亲队伍回返。
  一直到现在莫问仍然不知道自己妻子的样子,只知道新人姿态婀娜,声音嘤咛,此等轻云柔柳之姿想必不会是丑陋骇俗之容。
  “少爷。”小五将撒剩的喜钱递给莫问。
  “赏你了。”莫问此时心情极好。
  “我们下人不能使钱。”小五将钱袋挂上了马鞍。
  “男子逢双不娶,你今年十六不能成婚,明年我也给你成个家,把少夫人的丫鬟许配给你。”莫问赞许的冲小五点了点头,他之所以跟小五感情深厚并不单纯因为小五跟他一起长大,主要是他欣赏小五与生俱来的忠诚,忠诚是美德,是父子骨血延承的,吴家骨子里有这种优秀的品格。
  “谢少爷。”小五激动之下微微颤抖,他们家与莫家祖上就签有卖身契约,主仆名分是世代定下了的,主人若不为仆人成家,仆人终生不得婚配。
  回返莫家的时候是上午巳时,按照礼仪,昏礼应该在黄昏时分举行,但此时战事紧急,已经有乡民踏冰南下,城中弥漫着惶惶惊慌,为策万全,一切从权,祠堂拜过列祖双亲,正堂谢过冰人媒妁之后便送入洞房,此时不过下午未时。
  初入洞房并非夫妻二人,冰人也在,负责教导最后的礼数,以一当年青瓠一分为二,青瓠极苦,倒酒之后味道更苦,互换青瓠之后夫妻对饮,名为合卺,寓意同甘共苦。各取头发一缕,剪绕相送,名为结发,寓意至死不渝。至此,成亲之礼才算完成,冰人出门,房中只剩下夫妻二人。
  此时莫问再度开始紧张,因为接下来就要掀开妻子的盖头了,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始终萦绕着小五昨日拿在手里的那个包子……
  第二章 半曲凤求凰

  林若尘坐在床边低头不语,莫问立于桌旁看着桌子上的红漆木盘,木盘里是两件器物,一件是雕有童男童女的松木如意,一件是刻有双斗星辰的喜秤,用手掀新人盖头不吉利,必须用如意或喜秤挑开,至于用哪一件,则看新人自己的喜好。
  踌躇良久,莫问拿起喜秤走到了床边,强行压制内心的紧张挑起了林若尘的盖头,挑开盖头的瞬间莫问心中的紧张就变成了欢喜,因为小其一岁的林若尘极为秀美,一头细顺秀发于头顶盘挽之后左右双垂,鹅蛋脸庞白皙无瑕,柳眉斜鬓,凤眼清凝,鼻若悬胆,口如红樱,盖头被挑开之后的含羞垂头更是倍显小女儿娇媚。
  林若尘的盖头用的是红绸,发髻正中有发簪透过红绸加以固定,以确保新人在移步时盖头不至于掉落,莫问欣喜之下手指微抖,红绸细滑,盖头再度垂下,莫问再挑,这一次林若尘含羞抬头冲莫问展颜微笑,莫问回以微笑,四目相对之下莫问自林若尘眼中看到了柔情也看到了欢喜。
  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比的上遇到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爱人更值得高兴的事情,莫问此时心中的欢喜无以言表,现在婚配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林若尘的样子,他也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林若尘的样貌,没想到今日一见,秀美远超其所想,婉柔大过其所望。
  微笑过后莫问想要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事实上因为胡人南侵,昏礼被迫提前了两个多月,他压根儿就没做好心理准备。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苦读诗书,以应对年底的中正定品,所谓定品就是由朝廷规定的中正官员对学子的品行进行考核,以确定品级,为日后入仕做官做准备,情势危急之下既定的打算全被打乱了,一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已经成亲了,而眼前这个秀美的陌生女子就是他的妻子,是他相伴终生的女人。
  莫问发愣之时,林若尘率先有了动作,抬手拔出发簪取下了盖头,轻移莲步走至桌旁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了莫问面前。
  莫问见状急忙探手接过,茶杯不大,一递一接之下手指难免碰触,二人瞬时红脸。
  “你饿不饿?”莫问微感尴尬,情急之下问了个非常蠢笨的问题。
  林若尘闻言微微摇头,示意并不饥饿。
  “你先歇息一下,我出去走走。”莫问放下茶杯向外走去,一直以来他读的都是圣人典籍,诸子官文,很少翻阅野史艳谈,男女之事只是懵懂,此时他感觉到了极度的紧张,迫切的想要暂离此处定定心神。
  “你?!”莫问刚刚迈步,身后就传来了林若尘的声音。
  莫问闻声回头,只见林若尘脸上挂着惊愕和忧虑的表情,显然是误会了他的举动。
  “你别误会,得妻如你,莫家之福。我想要小解,去去就回。”莫问安慰了一句快速开门而出。
  关上房门,莫问长长的喘了几口气,冬日的午后很冷,冰冷的空气令他很快自紧张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心神一定,莫问开始责怪自己,自己是饱读诗书的人,可是先前的那几句话说的全是乡人的口语,丝毫没有读书人的那种儒雅。
  “算了,她是我的发妻,夫妻之间说话完全可以随意,没必要像跟夫子说话那么严肃。”莫问在房外自言自语。
  心神定下来之后莫问才发现母亲和冰人已经自正屋来到了东厢门口,二人皆是一脸的紧张和忧虑。
  “问儿,你怎么出来了?”母亲率先开口。
  “莫公子,出什么事儿了?”冰人紧张的追问,冰人的最后一项工作就是与新人母亲一起验红,女子如果不落红,男方有权让冰人将新娘立刻领走。
  “母亲,现在是白天,怎能行周公之礼?”莫问低声开口,他自然知道母亲和冰人在等什么。
  “哎呀,莫公子,你可吓着老身了。”冰人抚着自己的胸口,“白天怕什么,快去,别让新人久等。”
  “娘~”莫问求救一般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男女亲近发之于心,这刚刚见面还不熟悉,况且又是朗朗白昼,怎么能行那私密之事。
  “要不这样吧,孙嫂你先回去,林家的门风我们还是信得过的。”莫夫人冲冰人说道。
  “那也成,这孩子真是的,害的什么臊呀?”冰人满脸带笑的跟着莫夫人向正屋走去,她还有赏钱没拿。
  “孔孟读太多成书呆子了。”莫夫人微笑打趣。
  二人走后莫问只能再度回房,林若尘还坐在床边,先前三人的谈话她听到了,知道莫问只是重礼害臊而不是对她不满,故此脸上只有羞涩,不再有忐忑。
  “苍天待我不薄,能娶你为妻,往后我定会好好照顾你,绝不会欺凌亏负。”莫问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得夫如君,若尘幸甚,挽发后定当恪守妇道孝敬公婆,为夫君持家育子。”林若尘柔声回应。
  “说的这么连贯,这番话你练习多久了?”莫问出言笑问,言罢端起林若尘先前为他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不说。”林若尘低头呢喃。
  “你的女工做的很好,这对凤凰栩栩如生。”莫问伸手指着桌上几个木盒其中一个,女子出嫁有贴身陪嫁,都是一些小物件,大多是向乡人和夫家表明自己擅长的技艺,林若尘的贴身陪嫁有四件,一盒面食,一盒书籍,一盒刺绣,一件由红布包裹的琴具,这四件陪嫁说明新娘能炊烹,识文字,精刺绣,通音律。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林若尘低声回应。
  莫问闻言连连点头,林若尘说的凤凰于飞是个诗经里的典故,形容凤和凰在空中亲昵,寓意百年好合,由此可见林若尘确实懂得诗词歌赋。
  “凰有灵根,腾云振翅栖一地。”莫问有感而发,凰是高洁忠贞的神鸟,相传其不管飞出多远,夜间都会归巢。
  “凤生神羽,乘风扶摇上九天。”林若尘随口接道。
  莫问闻言微微点头,他先前所说的那句话只是感叹凰鸟的忠贞,并非诗书记载,没想到林若尘能接的这么工整,不过林若尘接的这句话对于女子来说过于远博,气势太盛,可见其内心并不像她表现出的这么柔弱。
  莫问并未多想,毕竟妻子有才学是好事。片刻过后莫问伸手指向桌上以红布包裹的琴具,“这是琴还是筝?”
  “筝。”林若尘出言回答。古琴为七弦,古筝为十三弦,虽然古筝和古琴发出的声音都被称之为琴声,实则二者并不是同一事物。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古琴一弦多音,比较难掌控,非大师不敢操。古筝弦多音准,学习相对容易,但操纵复杂,在抚琴时动作过多,且高音不够,故此要逊琴半筹。
  “夫君若是有意,你我可合奏一曲,以乐通心。”林若尘转头看向墙上的竹笛。
  此时殷实之家都会有八音乐器中的一两件,一是主人确实懂得音律,二是主人附庸风雅悬挂装饰,林若尘此举稍显大胆,因为万一莫问不懂音律,就极有可能造成尴尬。
  “甚好。”莫问点头笑道,林若尘是林家小女,家境优越,且自身又有才学,难免有些小姐脾气,只需令她心服口服,日后自然可以融洽相处。
  林若尘现年只有十六,虽然成婚,却终究是女孩心性,闻言立刻走到桌旁腾挪位置,调音试弦。莫问自墙上拿过竹笛加以擦拭,魏晋时期文风清雅,文人士子大多通晓音律,其中以笛和箫为首选,一来这两件乐器是竹子钻孔而成,有青竹高洁之风。二来可以站立吹奏,更显男子玉树临风。
  林若尘调音完毕落座坐定,随即转头看向莫问,莫问点头微笑,吸气横笛,古筝和笛子合奏的曲子并不多,其中以名曲《凤求凰》最为合拍,古筝高音不足,且琴声偏冷偏悲,而笛声的高暖厚润恰好补其不足。
  二人准备妥当,莫问先行吹奏,乾坤有别,夫唱妇随,莫问一起,林若尘立刻后随,男子以站为雅,女子以坐为美,二人一站一坐,笛筝相契攀附,以笛声表心志,以琴声露情怀,高处由笛声引领,低调由琴声展铺,唱和之下暗蕴夫妻相处之道,高地之间内藏阴阳相吸伦常。
  虽然笛筝相融,但是在行曲之时莫问还是发现林若尘并不柔弱,在曲子行至高音时琴声并不收敛,而是频频拉高,逼迫笛声更加高亢,而每当他竭力将笛声起高过后,琴声立即会变的温柔呢喃。但下次高调来临之时,琴声还会拉高,再次逼迫他奋力而为。
  莫问一介书生,吹奏如此高调的笛声令他微感辛苦,但是心中却很是欢喜,夫妻相处并非男人做主女人跟随,妻子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有林若尘持家,家道必能中兴。
  一曲未了,门外忽然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莫问闻声垂下竹笛皱眉侧耳,外面的脚步声属于小五,但小五平日从不到主人住的内院,如此急切的闯进来肯定有事……

  第三章 生逢乱世

  “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屋外传来了小五焦急的喊声。
  莫问闻声放下竹笛开门而出,小五此时恰好跑到东厢门外,见到莫问之后便冲莫问开口,“少爷,刚才有个落单的军爷跑来买伤药,说是胡人已经攻破了清平城。”
  “啊?怎么这么快?”莫问陡然大惊,清平城是西阳县北面的屯兵关卡,距离此处不足五十里,为西阳县的北大门。
  “他说胡人派了妖物打前锋,他们根本就守不住……”小五说到此处见老爷和夫人自正屋走了出来,急忙转身向他们告知情况。
  “妖物,什么妖物?”莫夫人瞬时被吓的面色煞白。
  莫老爷闻言也是大惊,不过人老心稳,短暂的皱眉过后立刻就做出了决定,“走,马上走!”
  莫夫人转身想要回堂屋收拾东西,被莫老爷子探手拉住了,“先前收拾的差不多了,该扔的扔掉,你去帮问儿收拾一下。”
  莫夫人闻言立刻向东厢走来,莫问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回屋与母亲和妻子一同收拾细软,片刻过后收拾妥当,三辆马车立即启程。
  “胡人马上就要来了,乡人还不知情,小五,你腿脚麻利,去林家一趟,告诉林老爷和众位乡亲尽早躲避,我们在河边等你。”莫老爷冲小五说道。
  小五闻言点头答应,将马鞭交给莫问,翻身下车向回跑去
  莫家药铺平日请有帮工,家仆只有老吴一家和两个丫鬟,莫问与老吴和父亲各自驱赶一辆马车,快速出了城门向南疾行。
  西阳县离黄河有十几里,出城之后三人驱驾马车亡命飞奔,胡人的凶残众人虽然没有见过,却听北方逃难过来的人讲过,大鼻子胡人不但长的跟汉人不同,连性情也截然不同,汉人之间互相征战只为了抢夺疆土,城破之后会善待无辜百姓。但是胡人如果攻破了晋国的城池就会大肆抢掠,牲畜粮食自然不会剩下,女人也会被全部抢走,夜里供胡人泄欲宣淫,白天就会被宰杀充当食物。眼下北方青平城已经失守,胡人很快就会到来,倘若落到了胡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跑出三里之后莫问转头回望,发现得到告警的西阳县百姓如蚂蚁离穴一般的自南侧城门蜂拥而出,众人都没有想到胡人会来的这么快,慌乱之中拖儿带女连滚带爬,呼老唤少男嚎女哭,场面极为混乱。
  三辆马车先前都是药铺运送药草的,并不带蓬盖,莫夫人和林若尘坐在林老爷赶的头车上。莫问赶着第二辆马车紧随其后,车上载的是家里的两个丫鬟和林家陪嫁过来的陪妻。老吴夫妇在最后,那辆马车上主要是药铺的器物和各种药材。
  昨日下过雪,地上有着三寸厚的积雪,马匹跑在雪地里不时失足打滑,车子颠簸的很厉害,但逃命之际众人也顾不得那么许多,频频甩鞭催马,片刻之后已经能够看到前方五里外的冰封河面。
  “爹,冰面能跑马车吗?”莫问高声喊道,莫问之前一直是喊父亲的,不过亡命之际也顾不得再咬文嚼字了。
  “难说。”莫老爷高声回应。
  “那咱们到了河岸把马车丢下吧,性命要紧。”莫问喊道。
  “全家的生计全在车上,丢了以后怎么生活?”莫老爷摇头说道。
  莫问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心中难免慌乱,由于担心小五的安危不时回望,故此在雪地里几番遇险,最后一次马车几乎就要侧翻,惊出一身冷汗之后莫问再也不敢分心旁顾,专心驾车跟在父亲后面。
  一炷香之后马车到了河边,众人停了下来略作喘息等待小五。
  莫问站在车上翘首北望,发现除了逃难的百姓并不见胡人兵马,这一情形令他心中微定,随即转头环顾,很快他就发现了跑在人群前列的小五。
  小五天生脚力好,加上熟悉这里的地势,因而很快跑近。不过就在小五离此处尚有百丈之时,莫问看到了大片骑马的胡人出现在了北方山脊,距离河边不足五里。由于距离较远,莫问看不到胡人的样貌,但是他能看到胡人在追赶砍杀自城中逃出的百姓。
  “爹,胡人来了。”莫问惊恐的冲父亲喊道。
  莫老爷闻言眉头紧皱,回头焦急的看着远处的小五。
  “老爷,咱们先走。”危急关头老吴抖动马缰率先冲上了冰面。
  “小心点儿。”莫老爷赶车跟了上去,主仆多年,他自然知道老吴抢先驱车上冰是在为他们探路,老吴驾的马车最重,只要他能过去,后面两辆马车都能安全通过。
  “少爷,快走,我能跟上。”小五人未到声音先至。
  莫问闻声并没有立刻赶车上冰,而是惊愕的看着北方不远处骑马的胡人,那些胡人穿的都是蛮服,鼻子很大,满脸胡须,此时正大声呼喝着挥砍逃难的百姓,他们用的弯刀极为锋利,砍人头颅如同切瓜,那些百姓的头颅被砍掉之后鲜血喷出两尺多高,有砍中后背的百姓一时不得死,在雪地里发出绝望瘆人的痛嚎,莫问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惊愕之下浑身抖如筛糠,手脚竟然不听使唤。
  “驾!”小五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接过缰绳代替莫问将马车赶上了冰面。
  河面宽有数百丈,冰面很滑,马蹄铁掌,冰面上不敢走的太快,不然马匹有可能摔倒,三辆马车保持着五丈左右的距离战战兢兢的向对岸走去。
  “爹,快点儿。”小五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来冲走在最前面的老吴喊道。
  “爹!”小五话音刚落,中间马车上的林若尘就冲着北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莫问茫然回头,看到的却是跑到河岸的岳父被胡人自左肩至右肋劈成两半的惨象。
  林若尘叫过之后便晕了过去,莫问没有晕,但是他吐了,他看到了岳父的鲜血也看到了岳父的心肺,而两个时辰之前岳父还活生生的笑着送他上马。
  就在莫问呕吐之际,一声冷脆的咔嚓之声令他陡然寒毛直竖,这是冰面不堪重负发出的冰裂声。
  “老爷,这里不行,往下游走……”老吴话音未落就被巨大的咔嚓声淹没了。
  莫问止住呕吐抬头前望,只见老吴夫妇以及其驱赶的马车已经掉进了冰窟,由于马车是木质,落水之后在马匹奋力游动之下并没有立刻下沉。
  “老吴,抓住鞭子!”莫老爷见状急忙下车跑到冰窟边出手援救。
  “爹,娘,我来救你。”小五情急之下跳下马车向前冲去。
  “别过来!”莫老爷见状急忙高喊阻止。但是为时已晚,冰面本来已经有了裂缝,小五还未跑到裂口处冰面就再次塌陷,冰面上的二人连同第二辆马车瞬间落水。
  本来被吓的六神无主的莫问顿时方寸大乱,在骨血亲情的本能驱使下跳下马车向冰窟跑去,到了近前伸手去拉位置较近的母亲和林若尘,但是冰面一旦破碎根本无法承重,一拉之下脚底一轻,冰水顿时呛满了口鼻。
  莫问粗通水性,落水之后立刻屏住呼吸抱起已经被冰水冻醒的林若尘将其托上冰面,随即又试图将母亲救出,但母亲中年发福,且穿有棉衣,棉衣入水沉重,几番尝试终是不能。
  冰水极冷,顷刻过后莫问便感到身体开始麻木僵硬,环顾旁侧,发现父亲和老吴已经不见了踪影,小五正在做着跟他同样的事情。
  “我爹呢?”莫问冲小五高声喊道。
  “都被水冲走了!娘,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小五语带哭腔,河水虽然结冰,冰下的河水却仍然是流动的。
  “娃儿,救夫人。”小五的母亲奋力掰开了儿子的手指,顷刻之间没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娘!”小五哭喊着潜入水中试图寻找,几番浮沉又怎能寻得到。
  小五眼见无望,挣扎着游了过来,与莫问一起向上承托莫夫人,二人合力之下终于将莫夫人的上半身推上了冰面,但是莫问随即就感到了异常,先前一直向上攀爬的母亲忽然不动了,探头上望,只发现母亲的额头正中插了一根尺许利箭,前入后出,已然死去。一个独眼胡人正拉着那辆没有落水的马车向北岸走去,林若尘和那几个丫鬟全在车上,过度的惊吓令她们呆若木鸡。
  “我跟你拼了。”母亲的惨死和妻子的被掳令莫问极为悲愤,悲怒之下生出一股大力,快速爬上冰面颤抖着向那胡人冲去。
  莫问的喊叫惊动了那个胡人,胡人搭箭开弓就是一箭,双方距离不足五丈,莫问顿时前胸中箭摔倒在了冰面上。
  中箭之后的莫问并没有立刻失去知觉,但是重伤之下他已经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车上的那抹红色渐渐远去……
  第四章 尸横遍野

  莫问先前在冰水中挣扎了许久,爬上冰面时已经被冻的浑身麻木,胡人的那一箭射中了他的胸口,但他并不感觉如何疼痛,他只是觉得身上仅余的些许活气正从伤口处缓缓外流。
  莫问此时已经无法站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的睁开眼睛看着林若尘乘坐的马车被胡人拉走,他看到林若尘是醒着的,但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反抗,她被吓傻了。
  目视林若尘被带走并不是莫问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艰难回头看向他的母亲,这个举动发乎天性,彷如儿时受了委屈向母亲哭诉和寻求保护,但是回头之后他看到的不再是温煦的笑脸,而是冰面上的血迹和母亲头上的利箭。
  此时他本已处在晕死的边缘,巨大的悲痛顿时令他失去了意识,就在其失去意识之前的瞬间他看到小五还在冰窟里挣扎着想要爬上来。
  华夏子民历来崇尚仁孝,天道亦褒奖仁孝,父母落水之后莫问发乎本能的跳水援救,虽然最终没能救下父母,身上的棉衣却浸满了冰水,此时的棉衣以杂絮填充,浸水的棉衣减弱了羽箭的力道,所以独眼胡人那一箭虽然破皮进肉,却并没有伤及肺腑。
  很快莫问就恢复了知觉,尚未睁眼就感觉到有人在拉着自己的右手快速移动,天上还有些许光亮,背后的感觉很是光滑,这些都表明他并没有晕过去很长时间,此时还在冰面上。
  “少爷,快靠岸了,咱们逃出来了。”小五察觉到莫问醒了,气喘吁吁的开口。
  “扶我起来。”莫问勉强开口,他此时无力抬头,无法观察周围的情况。
  “少爷,箭还在身上,躺着别动。”小五的喘息极为粗重,很显然他也筋疲力尽,只是在咬牙撑着。
  莫问闻言没有再开口,而是试探着抬起左手抓向胸前的羽箭,悲愤之下并未多想,抓住羽箭之后甩手将其拔了出来。
  小五一直在勉力的拖着莫问挪向河对岸,并没有注意到莫问的举动。
  莫家是开药铺的,莫问自然懂得医术,拔掉羽箭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发现呼吸顺畅,呼吸没有阻碍就表示伤不致命。
  之后莫问尝试着活动手脚,一试之下发现两只手臂还能动弹,但两条腿则不听使唤。
  “小五,我的腿没有知觉了。”莫问大口喘着气。
  小五回头发现莫问已经自己拔出了羽箭,急忙低头检查他的伤势,确定他不会因伤丢掉性命才微微放心。
  “少爷,我扶你走。”小五蹲身搀起了莫问,二人的衣服此时已经冻硬,天气寒冷必须设法取暖,不然一定会被冻死。
  莫问被小五搀扶起来之后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嚎啕痛哭,母亲的尸身还匍在冰面上,河对岸的杀戮还在持续,而林若尘和那几个丫鬟乘坐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少爷,咱先找个避风的地方落脚,天黑之后我回来把夫人背出来。”小五哭着迈步前行。
  莫问闻言挥泪转身,他很清楚哭是没有用的,必须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有可能伸冤报仇,只有活下来才能寻找妻子。
  一开始莫问几乎寸步难行,走过几步之后双腿逐渐恢复了知觉,数十步之后就能在小五的搀扶下缓慢行走,不过肢体复苏之后伤口开始大量流血,三里过后再次晕倒。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睁开眼睛之后莫问发现自己躺在一栋破旧的土房里,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身下铺着茅草,屋子正中是一处还在燃烧的火堆,小五并不在屋里。
  莫问醒来之后再度哽咽,他并没有对自己幸免遇难感到庆幸,他难以接受家破人亡的巨大变故,昨晚一家人还聚在一起商议婚事细节,一个对时之后竟然成了这般光景。
  当小五背回莫夫人的尸身时,莫问的哽咽立刻变成了嚎啕,他硬撑着起身将草铺让给了自己的母亲,跪倒在地抚尸哀哭,小五的遭遇与莫问别无二致,莫问哭的时候小五也在哭,莫夫人现在还躺在这里,而自己的亲娘现在还躺在冰冷的河底。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总要面对,哭只能宣泄情感并不能解决问题,最终还是莫问率先恢复了些许方寸,出言劝住了悲不自胜的小五。
  “少爷,咱们以后怎么办哪?”小五抬袖擦泪。
  莫问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此时不管是官宦人家还是贫民百姓都是先成亲后分家。成亲之前儿子全听父母的,成亲之后到分家的这段时间长辈才会让儿子尝试着拿主意,什么时候儿子能够独当一面父母才会跟他分家。而他成亲之前只做两件事情,一是读书博取功名,二是学医不忘本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操心,以至于此时拿不出丝毫的主意。
  “你说咱们该怎么办?”莫问斜靠在草铺边缘,前胸的箭伤令他不敢正坐。
  “不知道,我听你的。”小五为火堆添着木柴,土屋无门,并不暖和。
  “咱们这是在哪儿?”莫问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
  “离河边不远的村子,这个村子没有人,可能害怕胡人会打过来都搬到南面去了。”小五无精打采的坐在火堆旁。
  “我来看守火堆,你睡会儿吧。”莫问说道。
  “我看着就行,这事儿该我干。”小五连连摇头。
  “我要为母亲守灵。”莫问再度哽咽。
  “我也守。”小五强忍着没有再哭。
  二人一直在推让,不过莫问有伤在身,最终先行昏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小五又没在屋里,莫问看着躺在草铺上的母亲,再度跪地痛哭,他在深深的自责,父母新亡,自己竟然没能彻夜守灵,此为不孝。
  他先前流血过多,加之连番痛哭流泪,此时感到非常口渴,小五临走之前用破瓷瓮烧开的雪水就在旁边,但他并没有拿过来解渴。
  辰时,小五回来了,带回了药草和食物。
  “你回去了?”莫问惊讶的看着存放药草的木匣,那是他们莫家药铺的匣子。
  “你得敷药,咱们也得吃东西。”小五用药臼捣着草药。
  “胡人有没有发现你?”莫问不满的说道,小五此举太过危险。
  “他们都走了,可能昨晚就走了。”小五腾出手来拿碗喝水。
  “城里还有活人吗?”莫问追问。
  “没见着。”小五摇头说道。
  “小五,咱们回家吧。”莫问出言提议,不知为什么他内心强烈的想要回去。
  “我也想回去,可是……”小五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我听说胡人从来不走回头路,他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莫问说道,胡人所到之处犹如群狼过境,什么都不会留下,没什么可抢的他们自然不会再来。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现在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死人,我怕吓着你。”小五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不妨事,况且这里什么都没有,咱们只有回去才有活路。”莫问做出了决定。
  小五见莫问坚持要回去,也只得同意,敷药过后,莫问拄着树枝,小五背着莫夫人的尸身,主仆二人踏冰过河。
  昨日莫家众人最先得到消息尚且被胡人赶上,其他人自然没有能逃脱的,河岸到城门这十几里到处都是死人,完整的尸首很少,大多身首异处,肚破肠流,以老人孩子和男人居多,少见年轻女子的尸首。
  小五先前回来过,心里有所准备,莫问何曾见过这种惨景,这些人中有很多他是认识的,每当遇到熟人的尸首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哆嗦。
  等走到城里的时候莫问已经麻木了,不再感到害怕,回返途中他一直低头找寻车辙,昨日逃难时只有他一家来得及套车,其他乡民都是步行。雪地里有一道碾压着被鲜血染红积雪的车辙,这表示这辆车就是昨天带走林若尘的那一辆,可惜的是进城之后车辙被杂乱的脚印给踏乱了,无法再行寻找。
  带伤走了将近二十里,莫问已然筋疲力尽,小五背负着尸身也极为劳累,进城之后二人并没有左顾右盼,而是径直回返莫家药铺。
  临走时大门是敞开的,正因为大门敞开着,胡人才没有入内搜找细软,房子还保持着众人昨日离开时的样子。
  迈入门槛的瞬间莫问再度落泪,家是亲人居住的房子,没有了亲人,这栋房子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但是人已经没了,只有这栋亲人曾经住过的房子能带给他些许慰藉和安定,所以这里还是家,家还在。
  二人路上行走缓慢,回家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莫问有伤在身,路上还招了风寒,进门之后再次晕倒,小五将莫夫人的尸身停放到了正堂,随后将另外两家的火盆全部搬到莫问房间,点上火炭为莫问保暖驱寒。
  夜幕降临,周围一片死寂,漆黑的城中只有莫家这一处微弱的光亮……



  第五章 背井离乡

  胡人以前是北方游猎民族,喜食肉类,所到之处鸡犬不留,西阳县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死城,夜晚没有犬吠,清晨没有鸡鸣。
  莫问有伤在身,还招了风寒,一连三日卧床不起,小五前后忙碌,用板车自城里的棺材铺拉来一口棺材成殓了莫夫人,随后又在城中到处搜寻残存的食物,第四天莫问伤情和病情好转,便挣扎着起身在正堂为母亲设了灵堂,烧纸守孝。
  第四天中午小五外出寻找食物,一直到太阳偏西还没有回来。夜色渐暗,莫问心中开始忐忑,他并不害怕自己死去的母亲,他在担心小五的安危。
  酉时过后小五还是没有回来,莫问坐不住了,缓步挪到了大门口,昨天再度下了大雪,雪地里留下了一行脚印,根据脚印来看小五是往东城去了。
  莫问高声呼喊小五,却并没有得到回应,踌躇片刻之后莫问转身回屋提着风灯顺着脚印前去寻找,脚印表明小五在挨家挨户寻找食物,但是逃难的人是不会留下食物的,加上胡人的搜刮,所以城中能够果腹的东西少之又少,小五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了他先前读书的讲堂,自讲堂出来之后脚印一直向东进入了山野。
  讲堂的大门是开着的,里面漆黑一片,莫问没有胆量进去一探究竟,可是如果不进讲堂就搞不清楚小五为什么自这里离开之后会进入东面的山野。
  犹豫良久,莫问最终没有进入讲堂,而是沿着小五的脚印向东寻找。
  没走几步他就发现了异常,讲堂向东的雪地里脚印明显比之前的深了许多,这表明小五离开讲堂时带了很重的东西。
  胡人入侵时城中的居民并没有全部逃走,一些老弱妇孺选择留了下来,他们的选择明显是错误的,因为城中到处都是被雪掩埋了一半的尸体,每见到一具尸体莫问心中的恐惧就增加一分,他数次想要回头,但反复之后他选择了继续寻找。
  脚印一直往东进入东侧山峦,到了城边莫问再次停了下来,前方不远处就是漆黑的树林,他实在没勇气进去,最主要的是他想不通小五为什么要进入树林,还有就是小五自讲堂带走了什么东西。
  风灯的光亮虽然很昏暗,但是昏暗的灯光却给了莫问些许安全感,驻足良久之后莫问想到了一个办法,摘掉风灯的外罩,用油灯点燃了一垛堆放在民舍旁边的谷草,大火很快燃起,越烧越旺,最终引燃了房屋,城中的房屋都是成片的,一旦燃烧,大火短时间不会熄灭。
  房屋被引燃之后周围顿时大亮,莫问恐惧之心大减,提着风灯进入了东侧山峦。
  到了冬季乡人都会囤草过冬,因此山峦里除了官府禁止砍伐的大树之外并没有杂草灌木,莫问提着风灯循着脚印走入了山峦深处,行走之时不时回望城中的大火,以此为自己壮胆。
  穿过树林之后,莫问看到了大片的坟丘,这里是西阳县的坟场,城中死了人都会送到这里安葬。
  见到坟场莫问本应该恐惧,但是他并没有恐惧,因为他看到小五正在坟场西北挥动头刨挖着土坑,旁边躺着一具尸体。虽然距离较远看不到尸体的样子,莫问却能猜到那是老夫子的尸身,小五应 该是在寻找食物时进入了讲堂,小五知道他尊师重道,所以在发现了老夫子的尸身之后才会将其带到这里进行安葬。
  莫问提着灯笼走到了小五正在挖掘的坟坑旁边,坟坑此时已经挖了三尺,小五正在平整坑底的泥土,莫问走到老先生的尸身前鞠躬缅怀。
  小五见莫问到来立刻加快了挖掘速度,莫问见状摆手开口,“不用着急。”
  小五闻声点了点头,快速将坟坑底部加以平整,随后抱起先生的尸体放进坑中回填泥土。
  “先生对我有启蒙传道之恩,应该以棺木收敛,这样太过草率了。”莫问叹气开口。
  小五闻言转头看了莫问一眼,随即回头继续填埋。
  坟坑本就不大,很快小五便回填完毕,莫问放下风灯,跪倒在地磕头祭拜。
  跪拜亡人应该磕头三次,但是莫问只磕了一个便被小五搀了起来,莫问疑惑的看向小五。
  “为师误人子弟,愧受了你的大礼。”小五开口说道。
  莫问闻言浑身的汗毛在顷刻之间竖了起来,小五这句话不但是老先生的语气,连声音都完全相同。
  “莫问别慌,为师只想入土为安,并无加害恶意。”小五再度开口。
  莫问惊恐之下目瞪口呆,浑身战栗连连后退。
  “孔孟之道不能用于乱世,行事单凭本心。”小五摇头叹气,“此处冤魂太多,不是久留之地,早些逃命去吧。”
  莫问的伤病本来就没有痊愈,受到惊吓之后再度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伏在小五的背上,想到先前小五被老先生附身的情景,莫问顿时吓的尖叫出声。
  “少爷,你怎么了?”小五闻声急忙放下了莫问。
  “你,你……”莫问惊恐的看着小五。
  “少爷,咱们怎么去了坟场?”小五也是一脸的愕然。
  “我也不清楚,这里阴魂太多,不宜久留,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莫问回过神来重复着先生的话。
  “好,我先背你回去。”小五答应着再度屈膝。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莫问摇头说道,此时已经离家不远,身后的大火仍在燃烧。
  经历了这一变故,莫问再也不放心让小五独自出去寻找食物,不管去哪儿都是二人同行,到了夜间便纵火焚烧房屋,尽量让城中有亮光。
  如此过了两日,莫夫人挺灵完毕棺材入土,二人准备了香烛,来到河边焚香祭奠老吴两口和莫老爷,三人当日都被冲入了冰下的急流,定然无法活命,尸骨也无从寻找,只能在河边祭奠。
  随后莫问带着小五来到莫家祠堂,取出了父亲当日埋在这里的金饼,这些金饼是父亲为日后的生计所做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莫问并没有将八块金饼全部带走,他留下了一块,这是跟父亲学的,人生在世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但未雨绸缪总是要的。
  “少爷,咱现在去哪儿?”出了祠堂,小五问道。
  “以后别叫我少爷了,喊名字吧。”莫问叹气开口,患难的主仆已经没有了世俗的尊卑。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少爷。”小五毅然摇头,莫家祖上救过吴家先人的性命,吴家人感恩不忘,世代跟随。
  “家父已经过世,喊少爷不合礼数,对先人不敬。”莫问说道。
  “老爷。”小五立刻改了称呼,老爷过世之后,少爷就应该改称老爷,以示父子传承,血脉延续。
  “还是喊名字吧。”莫问并不喜欢这个带有尊卑色彩的称呼。
  “老爷,咱们现在去哪儿?”小五问道。
  “老五,你想去哪儿?”莫问也改了称呼,这一称呼更亲近,也能从某种程度上冲淡“老爷”的尊卑意味。
  “老爷,我听你的。”小五并没有拒绝莫问对他称呼的改变,因为他也没有父母了。
  “我听说被胡人抓走的人并不一定都被他们吃掉了,有一些会被卖掉,我想往北走,如果遇到了夫人或许可以用这些钱把她赎回来。”莫问征求老五的意见,毕竟往北走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好。”老五立刻点头,他并非不知道北上有多危险,而是他已经习惯于听从和照做。
  议定之后,莫问带着老五离开了西阳县,背井离乡,北上寻妻……

  第六章 上清

  二人离开西阳县的时候是下午未时,北行之时莫问并没有转头回望,西阳县虽然是他的家乡,但此时这座城池已经成了死城,太阳落山之后城中阴风阵阵,他此时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前行不久,前方出现了岔路,不久之前下过雪,两条路上都没有脚印和车辙。
  “老爷,走哪条路?”老五问道。
  “走大路吧。”莫问想了想开口说道,他并不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只能碰运气。
  老五点头过后拐上了左侧的那条路,二人都是初次出远门,谁也没有在外游历的经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冬天天黑的早,刚到酉时天色就暗了下来,二人此时位于荒野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借着雪光深一脚浅一脚带黑赶路。
  二更时分,二人看到前方隐约出现了一处绵延的围墙,根据行进的速度和所用的时间来看,这里应该就是距离西阳县五十里的清平城,这座城池没有平民,是晋国屯兵的兵营。
  见到城池之后二人加快了速度,距离稍近莫问发现城中并无光亮,没有光亮就说明这里没有胡人居住,与孤魂野鬼相比,莫问更害怕胡人,因此城中无光反倒令他安心不少。
  城门是敞开的,大雪并没有将杀戮彻底掩埋,城中到处都是死状各异的尸体,不过二人现在见到尸体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害怕,进城之后找到一处废弃的兵舍歇脚休息。
  “老爷,能生火吗?”老五跺着脚问道。
  “不妨,胡人应该不会再回来了。”短暂的停顿之后莫问说道,在此之前一切事情都由父母操心,他并不习惯自己拿主意,但此时他必须学着做出决定。
  兵舍里有火坑,周围还有散落的木柴和引火之物,老五很快生起了火堆。在雪地里前行了数十里,二人的鞋子早已经湿透,生火之后二人靠着火堆烘烤被雪水打湿的鞋子
  “老爷,咱们走的路对吗?”老五问道。
  “对。”莫问点头说道。
  “你怎么知道胡人回去走的也是这条路?”老五不解的问道。
  “城里大路上的尸体都被人移到了两侧,显然是为了走车,胡人来的时候是骑马的,回去的时候才会赶车驮负抢来的东西。”莫问出言解释。
  “他们骑马赶车,咱们肯定追不上他们。”老五微显沮丧。
  “他们总有停下来的时候。”莫问说道。
  “老爷,过了清平城就是胡人的地界儿了,胡人如果见着咱们会不会杀了咱俩?”老五不放心的问道。
  “想必不会,我一位同窗是前些年自赵国举家逃到西阳的,据他所说在赵国胡人不能肆意杀戮本国汉人。”莫问说道。
  “胡人既然不杀汉人,他们家为什么还要逃?”老五再问。
  莫问闻言苦笑摇头,“我听说在赵国,胡人看中了汉人的东西就可以抢走,连女眷都可以抢,官府不会追究。”
  “咱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把银两藏好也不怕他们抢。”老五说道。
  “的确不能放在包袱里。”莫问点头开口。
  “藏哪儿?”老五自顾其身。
  “化开,藏鞋子里。”莫问此时正在烘烤鞋子,灵光一闪想到了主意。
  “真是奇谋诡计。”老五冲莫问竖起了拇指。
  莫问闻言皱眉看了老五一眼,读书人家的仆人多多少少也懂得一些官话,但他们只是偶然之间自主人那里学来的,不明其详,难免错用。
  此时没有官币,百姓劳作商贾买卖得到的都是前朝铜钱或碎金散银,金银积的多了便融化成大锭加以存储,故此融化金银家家都会,老五也会,二人将金饼融化捶成四条,每人携带两条,捶打时掉落下的碎金放在外面准备花销。
  “老爷,你说夫人和我那没过门的贱内还活着吗?”完工之后老五掏出干粮递给莫问。
  “没过门不能以贱内相称。”莫问闻言想笑又想哭,想笑是因为老五到现在还惦记着林若尘的丫鬟,想哭则是小五的这个问题正是他一直以来不敢去想的。
  “你说她们还活着吗?”老五直盯着莫问。
  “活着。”莫问闭目开口。
  “胡人是吃人的,你怎么知道她们还活着?”老五再问。
  莫问闻言没有开口,而是探手假意抚额擦去了夺眶而出的眼泪,他先前所说的话是经过斟酌的,林若尘和那个丫鬟应该还活着,但是二人活下来的缘由却是他不愿面对的。
  “老爷,说呀。”老五并未注意到莫问的举动,还在追问,莫问虽然喊他老五,实际上他仍然是小五,比莫问还小一岁的小五。
  “她们主仆二人容貌秀美,胡人不会舍得吃了她们。”莫问语带颤音。经历了先前的巨大变故,他懂得一个道理,残忍的事情不会因为一个人闭上了眼睛而不发生,有些事情必然要发生,不管你愿不愿意看到。
  “你的意思是说胡人会留着夫人和我那没过门的老婆卖个好价钱?”老五问道。
  莫问此时心中极为悲痛,林若尘落到了胡人手里免不得要经受屈辱,这已经成了定局,必然会发生,他阻止不了,也改变不了,这令他伤心欲绝,痛不欲生。但是老五的话又令他很感好笑,老五始终惦记着他答应过的事情,唯恐主人应许的事情不做准,故此才一口一个贱内,一口一个老婆的想把事情做实。
  “你说的对,胡人会留下她们货卖,所以她们还活着,咱们有三十多两金子,一定能买下她们。到时候我就让你们成亲。”莫问沉默片刻出言说道,他不想让小五难受,没有点透。
  “谢谢少爷。”老五欢喜的道谢。
  莫问点头微笑,虽然在笑,心中却一片悲苦。
  仆人的忠诚一部分源自于骨血相传,一部分来自于主人的真心相待,莫问的话令小五极为感动,端水铺床,伺候的极为殷勤。
  “少爷,这双靴子是当官儿穿的,给你。”老五将一双烘干的靴子递到了莫问面前。
  “你的鞋子破了,你留着穿吧。”莫问摆手说道。
  “那成。”老五开始试鞋,这双靴子做工精良,里面有兔皮毛垫,穿上之后着实舒服。
  老五穿上靴子之后来回走动,试探是否合脚,莫问猛然想到一事,“这双靴子不能穿。”
  “我火气盛,死人穿过的我也不怕。”老五随口说道。
  “这双靴子是晋国校尉所有,你如果穿上它,到了赵国有可能被胡人当成细作。”莫问开口解释。
  “细作是什么?”老五头一次听到这个词汇。
  “就是探子。”莫问解释。
  老五一听面露惧色,急忙脱掉靴子扔进了火堆。不过刚扔进去又急忙抓了出来,将靴子里尚未被烧焦的兔皮垫子留了下来。
  “老爷,你越来越像太爷了,想事真周全。”老五冲莫问说道。
  老五说完莫问并未接口,而是看着火堆里的树枝出神发愣,这段时间他感觉自己确实想的多了,没有了父母的庇护,一切只能靠自己,人和树木一样,人之丧父犹如树之断冠,古语有云,“冠断发新芽,父去子当家”,家人尽亡逼迫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思考和生存,既残酷又迅速。
  “老爷,你听。”就在莫问发愣之际,老五出言打断了他。
  莫问回过神来侧耳细听,发现屋外有脚步声,脚步声很急促,由远而近,显然是冲着二人所在的屋子来的。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令二人骇然大惊,他们先前到来的时候清平城内没有任何的脚印,屋外的人自然是从城外来的。
  “老爷,怎么办?”老五急切的冲莫问求计。
  莫问此时极为惊慌,本能的想要逃走,但是他忽然想到脚步声只有一道,应该不是胡人,况且胡人也没有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抓他们的理由。
  “应该不是胡人。”莫问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莫问判断的很准确,来人的确不是胡人。但是他惊慌之下思考问题用了太多的时间,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了一声,“无量天尊。”
  莫问闻声回头,只见屋外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年轻道人,此人年纪在二十岁上下,面白无须,头上挽着道髻,左手提着一个偌大的包裹,右手抓着一柄长剑。
  “二位小兄弟能否行个方便,容贫道在此暂歇片刻?”年轻道人冲二人说道。
  “我们也是路过,道长快请进。”莫问起身相迎,只要来的不是胡人,不管是僧是道是男是女,他都欢迎。
  道人得到了莫问的许可,这才迈步进屋,进屋之后放下包裹和长剑,冲二人抱拳施礼,“贫道稽首。”
  借着火光,莫问发现此人作揖的动作与世人不同,世人作揖是右手握拳,左手握住右拳,而眼前的这个道人在作揖的时候右手握住了弯曲的左手拇指。
  “道长快请坐。”莫问再度相邀。
  年轻道人眉发挂霜,显然被冻坏了,闻言快步走到火堆旁烤火驱寒。
  “老五,拿些吃的给道长。”莫问冲老五说道。
  老五自包袱里拿出一块饼子递给了年轻道人,年轻道人道谢之后接了过去缓慢进食。莫问见其吞咽艰难便为其倒了半碗温水,年轻道人感谢的冲其点了点头,接过陶碗一饮而尽。
  “多谢二位。”年轻道人进食完毕站起身来,看其情形似是要走。
  “冬夜寒冷,道长今晚就留宿在此吧。”莫问出言挽留,他和老五初出家门,两眼一抹黑,此时迫切的想要与人交谈,了解外面的情况。
  “任重道远,不能懈怠,这两面木牌送于二位,或有福缘。”年轻道人自包裹里拿出两面巴掌大的黄色木牌分递给了莫问和老五。
  “多谢道长。”莫问接过木牌冲年轻道人道谢,年轻道人的包裹里全是这种木牌,当以千计,想必是赠给香客的护身符。
  年轻道人也不多留,道别而出,来匆匆,去匆匆。
  “老爷,这个道士的护身符有点怪?”老五说道。
  “怪在哪里?”莫问站在门口目送道人南去。
  “别的道士画的符我都看不明白,这上面有一个字儿我认得。”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微感疑惑,老五虽然勤快,却不愿读书,他认识的字加在一起不会过百。怀揣着疑惑,莫问走到火堆旁借着火光仔细端详,发现这面木牌并不是之前见过的那种道士所画的护身符,而是正反两面写有字迹,背面字迹多而小,光线不明,难以辨认,正面字迹大而少,只有两个朱红篆字,
  上清!
  第七章 吃人的胡人

  “老爷,第一个字儿是个‘上’,下面是个什么?”老五问道。
  “清。”莫问拾起几根木柴投入火中。
  “上清是什么东西?”老五随口问道。
  “道家的三位祖师被世人称为三清,上清是其中之一。”莫问回答,道家与儒家相伴相生,而儒家典籍恰恰是莫问学习的主要功课。
  “木牌的背面写的什么?”老五好奇的问道。
  莫问闻言凑近火堆,借光打量着木牌背面的字迹,木牌不过巴掌大小,自右至左自上而下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字分五列,
  列一“千年法会,上清亲临,樟选天下,无量渡人。”
  列二“闵州无量山,上清法场。”
  列三“辛丑年正月十五。”
  列四“携银十两。”
  列五“乙未九二四。”
  莫问看完之后摇头苦笑,反手将木牌扔进了火里。
  “老爷,怎么了?”老五见莫问扔掉了木牌,不解的问道。
  “这是无良道人假借收徒之名诓骗财物的请柬。”莫问随口回答。樟是一种良木,有香气易雕琢,故此樟选寓意挑选可造之材,无量渡人便是传道的意思。
  “说的什么,您念念,也让我也听听。”老五闻言很是好奇,将自己的木牌塞到了莫问手里。
  莫问无奈,只好将木牌上的字读了出来,两块木牌上的内容大致相同,只是最后一列的排号不同,这张木牌上写的是“乙未三六九。”
  “老爷,你怎么知道这是骗人的?”老五没听出端倪。
  “你可曾见过仙人?”莫问反问。
  “没见过,仙人怎么可能让咱们见着。”老五摇头。
  “那就是了,上清是传说中神通最高的三位仙人之一,他怎能临凡收徒?何况仙人餐风饮露,淡然世外,如果收财传道,岂不成了街头杂艺?”莫问说道。
  “说的对,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老五点头之后再度发问。
  “按照天干地支所做的号牌编号,天干地支一循环为六十年,倘若号牌齐全的话,同样的号牌应该有数万之多。”莫问将木牌还给了老五。
  “谁收徒弟也不能收上万人。”老五接过木牌也要投入火里。
  “别烧,留着吧。”莫问见状阻止了老五。
  “留它做什么?”老五问道。
  莫问没有回答老五的问题,老五先前被老夫子附了身,将他吓了个半死,这面牌子是道人送的,且不管真假,带着总是有益无害。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二人起身在城中寻找食物,清平城往北就是胡人的地界了,前途充满凶险,莫问预料到北上途中会遇到很多危险,但是他并不清楚凶险会来自何处,他唯一能提前做的准备就是尽可能多的收集干粮。
  这里曾经屯扎着不少士兵,粮食自然是有的,虽然大部分被胡人带走了,但洒落在各处的粮食还是收集了不少,这里残留有锅灶和炊具,小五烘制了不少粟米饼子,中午时分二人携带干粮和拣来的御寒衣物离开了清平城。
  清平城往北极为荒凉,先前的道路已经长出了杂草,房屋坍塌,田地荒芜,胡人建立赵国已有十几年,此处位于两国边境,没有百姓敢在这里居住,早在十几年前就逃离了这里。
  前行三十里后地上的积雪开始变薄,雪地里出现了马蹄印和车辙,方圆数十里内并无人烟,这些马蹄印和车辙无疑是先前南侵的胡人留下的。
  继续北行,道路两旁不时可见便溺污秽,秽物较为分散,距离道路两旁都不远,可见胡人不但凶残野蛮,还毫无羞耻之心。
  二人走的疾,傍晚时分已经走出了七十多里,在一处避风的山坡阳面,二人发现了胡人先前停留歇息的痕迹,这里已经没有积雪,可以看到周围到处散落着女子破碎的衣物,此时良家女子服饰多以青蓝为主,少有红色,可是莫问看到了红色,路东草地里有一件红裙。
  “老爷,好像是夫人的裙子。”老五跑过去拿回了那件已经被撕裂的红色裙子。
  莫问闭目点头,按照礼仪女子应该上穿衣,下穿裤,外套裙,不管冬夏都要穿裙,不过西阳县殷实之家并不多,贫苦人家的女儿没有银钱扯布造裙,只有商贾官吏家的女子能够冬夏穿裙,而这件裙子又是红色的,故此只能是林若尘当日穿的那一件,不会有旁人。
  “老爷,夫人是不是被他们给糟蹋了?”老五瞪大了眼睛。
  莫问睁开眼睛木然的看了小五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在此之前他已经料到了将会发生的事情,但他却没料到胡人会在这荒郊野地里对虏来的女人大肆凌辱,而在这众多受辱女子之中就有他的结发妻子。
  “老爷,你是不是早就猜到胡人会这么干?”老五根据莫问的神情猜到他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羊入虎口,岂能全身。”莫问默然点头。
  老五没有再多嘴,将手里那件破碎的红裙递向莫问,“老爷,还要吗?”。
  莫问盯着那件已经被扯碎的红裙,短暂的沉吟过后探手去接。
  “老爷,你真要留下这东西?”老五并未松手。
  “身不由己,怨不得她。”莫问叹气开口。他明白小五是什么意思,时下有五件事情可以令丈夫休妻,位列第一的就是女子失贞。
  “老爷,太爷如果还活着,他肯定不会让你娶一个胡人碰过的女人。”老五还是没有松手。
  “无心之过,责之不公。”莫问心中极为矛盾,他自小到大读的是圣贤书,儒家认为男尊女卑为天道,女子若是失贞,只有一种办法可以取得世人的谅解,那就是自尽。可是这里并没有林若尘的尸体,这就是说林若尘还活着。他内心深处认为林若尘失贞是被逼无奈,但多年的儒家熏陶令他对林若尘委曲求全有着些许不满。
  “老爷,你可要想好,你跟我们这些下人可不一样。”老五无奈松手,他只是一个仆人,只能提醒老爷,不能抗逆。
  “我想好了,结发夫妻,不能绝情。”莫问将那件红裙折叠整齐放进了怀里。
  “乡亲会看不起咱们的。”老五做着最后的努力,莫问做的决定对林若尘确实很优厚,但是对莫家的名声有损,这个道理连他这个没读过书的下人都懂。
  “乡亲?你我哪里还有什么乡亲。”莫问转身向前走去。
  太阳西下,月亮升起,二人没有找到歇脚的地方只能连夜赶路。老五的话明显少了,他并不赞成莫问的这个决定,原因很简单,在他看来莫问是老爷,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能娶失贞的老婆。
  背井离乡出门在外,并不是什么事情都称心如意的,这天晚上二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歇脚,最终只能在一栋已经荒废了十几年没有了屋顶的房子里瑟了一晚。
  接连三天,二人除了发现一具倒毙在路旁的女人尸体之外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时至此刻莫问终于明白先前见到的那个道人为什么会如此饥饿,那道人可能也没曾想到这片区域三百里内竟然没有人烟。
  这里只有一条荒芜的道路,一路上二人发现了两处胡人生火歇息的地方,每次莫问都会停下来寻找,好在并没有发现人类的尸骨,就在其怀疑胡人吃人是晋人谣传的时候,在第三处胡人的落脚点他和老五呆住了,树林中百丈范围内有十几个巨大的火坑,火坑不远处散落着大量已经冻硬的肠肚和被人啃食过的骨骸,见到这一幕之后莫问呆住了,片刻过后开始附身呕吐,老五见状急忙探手拍打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不过拍打了两下之后老五也忍不住开始呕吐,由于天气寒冷,那些散落在四处的肠肚和肝肺还没有腐烂,鲜红的肺脏,暗红的心肝,弯曲堆叠的白色肠子以及其发出的怪异气味,换做何人也会作呕。
  进入树林之后二人开始呕吐,呕吐之中跑出了树林,但呕吐完之后莫问再度带着老五进入这血腥之地,先前他发现被烤熟的那些尸体并没有头骨,这些被吃掉的人的头颅以及她们留下的衣服应该就在林中的某处。
  再次自树林跑出来之后莫问和老五面无人色,他们没发现衣物,只发现了头颅,没有身体的头颅比没有头颅的身体还要恐怖,最令二人惊骇的是那些头颅之中有一个是莫家自小买回来的丫鬟。
  “老爷,我害怕。”小五语带颤音。
  “牲畜尚且不食同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莫问和老五一样,说话的时候牙齿打颤。
  “要不咱回去吧,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小五真的怕了,此时计算年纪都是虚岁,虽然二人互相称“老”,实际上他只有十五,而莫问也不过十六。
  “不能,圣人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曾经答应过她绝不亏负,我不能失信于人。”莫问迈步向前走去,他不敢犹豫,因为他担心自己恐惧之下会做出“不知其可”的事情。
  不过没走多远莫问就停了下来,老五见莫问举止有异,快走跟了上来抬头前望,一看之下亡魂大冒,一队兵马正自正北向此处疾奔而来。
  “少爷,怎么办?”老五紧张之下再度喊错了称呼。
  “快跑……”
  第八章 赵国公主

  躲避危险是人的本能,前方有一队兵马疾驰而来,这里是胡人地界,来的自然是胡人,莫问惊恐之下带着老五调头就跑。
  二人背负着大量的干粮,鞋里还藏有金子,跑不快,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莫问焦急的环视左右,试图寻找躲避之处,可是二人先前乱了方寸,没有往树林里闪躲,而是沿着大路向回奔跑,此时 已经跑出了树林,周围是一片草甸,无处可躲,想要回头也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后面的兵马已经发现了莫问二人,正大声呼喝着“站住”,莫问眼见无法逃走,干脆停了下来站在路旁看着那队人马快速驰近,老五见莫问停了下来,也不再试图逃跑,回身站到了莫问身边。
  远处奔驰而至的有二十余骑,所穿的衣物与先前开弓射他的胡人毫无二致,而且他们也全带着弓箭和弯刀,令莫问微感疑惑的是这群人中竟然有三位女子,其中一个身穿黑裘的少女冲在最前,。
  马队很快来到莫问近前,黑裘少女提缰止住了奔马,后面众人快速策马将莫问和老五团团围住,众人之中除了黑裘少女脸上带的是疑惑神情之外,其他众人,包括另外两名女子无一不是面带怒意。
  “你们二人为何擅入猎场?”黑裘少女侧头打量着莫问和老五。
  莫问先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要在临死之前怒骂胡人,此时正在斟酌骂词,未曾想这些胡人虽然携弓带刀,却并没有立刻冲二人下手。
  “我不知道这是猎场。”莫问抬头直视着那黑裘少女,此女年纪不大,应该有十四五岁的光景,皮肤白皙,鼻梁高挑,眼睛很大,样貌极为俊俏,不过莫问此时看到的不是她的俊俏,而是她的脸庞明显带有胡人的特点。
  “放肆,低头!”莫问话音刚落,右侧一名胡人便甩鞭抽向了他,莫问躲闪不及脸上顿现血痕。但他并未低头,转而转头怒视着挥鞭的胡人。
  胡人见他硬气,立时勃然大怒反手又是一鞭,小五在旁看的真切,急忙抢到莫问身边替他挡下了这一鞭。
  “你为何打他?”黑裘少女不满的看向那个挥鞭胡人。
  “回公主,他们二人行踪诡异,神色失常,末将以为他们并非赵国子民,而是南蛮派来的细作。”胡人冲那黑裘女子拱手说道。
  “你们二人是从哪里来的?”黑裘少女皱眉看向二人。
  时至此刻莫问才知道这个黑裘少女竟然是赵国公主,而且看其神情还算良善,故此如实相告,“前些时日贱内被贵国官军带走,我主仆二人北上是寻她来了。”
  莫问此语一出,周围的胡人齐刷刷的抽出了佩刀,阴狠的看着二人。
  “非赵国子民擅入国境,必是细作,罪当大辟。”先前挥鞭的胡人高声喊道。
  “我们不是细作。”莫问高声辩解,他不怕死,但他不愿承受不白之冤。
  “不是细作见到我们为何要跑?”胡人驱马靠了上来。
  “前方树林里有很多被人吃掉的尸骸,我主仆二人见之胆寒,故此才会闪躲。”莫问看着胡人手里的弯刀,先前砍掉他岳父头颅的正是这种弯刀。
  “去看看。”黑裘少女冲那胡人说道,后者闻言调转马头前去探查,片刻过后驱马而回,冲黑裘少女点了点头。
  “此时又不缺军粮,吃它作甚,狩猎毕了你去寻查一下,看看是哪位将军的手下,寻到之后训斥一番。”黑裘少女冲那胡人交代道。
  胡人闻言瓮声应是。
  莫问和老五在旁边听的胆战心惊,黑裘少女的言外之意是他们的军队确实吃人,而她也并不认为吃人不对,只是认为有军粮没必要吃人肉。
  黑裘少女说完之后侧目看着莫问和老五,明显在思考该如何处置他们。
  “公主大人,我跟我家主人是来寻找我家夫人的,不管找不找的到我们都不会再回去了,我家老爷是读书人,他还会医术,你别杀我们,我们不是奸细。”老五见莫问一直没有出言求饶,便硬着头皮上前开口。
  “竟敢花言巧语欺瞒公主,像你们这种南蛮细作不用些手段是不会招的,来呀,每人给我抽上三十鞭子。”这个胡人似乎对汉人非常有成见。
  “公主灵身凤眼,明辨是非,您应该能看出我们不是细作。”莫问无奈之下只好开口。
  “倒也有些见识。侯伯延,给他们一张通关名帖,放他们去吧。”黑裘少女闻言微笑着冲那胡人说道。
  “敢问公主如何看出他们不是细作?”名为侯伯延的胡人小心的问道。
  “他们跑的太慢,当不了细作。”黑裘少女说话之间发现了草丛中的一只野鹿,兴奋的策马追去。
  “你们有没有抓捕这猎场里的猎物?”胡人自马鞍的侧囊里拿出了一张方形的纸板扔到了二人面前。
  “没有,一者我们没有猎捕之心,二者我们跑的太慢,也追之不上。”莫问屈身去捡地上的纸板。
  “最厌恶你们这些南蛮子,满嘴之乎者也,快滚。”胡人甩手一鞭将莫问抽倒在地,这才策马去追赶众人。
  “老爷,你没事儿吧?”老五搀起了倒在地上的莫问。
  “没什么大碍,你呢,疼不疼?”莫问直身开口,虽然冬天衣物较多,但马鞭力道很大,后背此时犹如火燎,不过心中的欢喜令他忘记了疼痛,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运气了,没想到竟然还得到了名帖。
  “谢老爷关心,我没事儿。”老五感动的回答,在他看来先前替莫问挡鞭子是仆人该做的事情,没想到莫问会记在心里。
  得到了通关名帖,二人慌忙离开此处继续北上。
  “老爷,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老五皱眉半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什么?”莫问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胡人公主能看出咱俩不是奸细的?”老五说出了困扰着自己的疑问
  “我并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出来,我只是赞美她‘灵身凤眼,明辨是非’,倘若她继续认为咱们是奸细,她就是‘肉眼凡胎,不辨是非’。”莫问叹气开口,赞美敌人这种事情换做以前他是不会做的,但是为了保命也只能违心而为,他终于体会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无奈。
  “哦,用我们的话说,你这是给她戴了高帽子。”老五恍然大悟。
  “阿谀奉承不是君子所为。”莫问再度叹气。
  “没关系,你是君子,我就是个下人,以后说好话戴高帽这种事儿我来干。”老五嬉笑开口。
  “以后不准一口一个下人,你我现在是患难兄弟,再说我莫家何时把你们吴家当过下人?”莫问正色说道。
  “谢谢老爷。”老五冲莫问拱手道谢。
  莫问无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老五的习惯已经养成,短时间内改不过来了。
  “老爷,我听说咱们晋国的公主一般不出门,一出门会带一大群人。怎么这个胡人的公主只带这么几个人就敢跑出来打猎?”老五拿出饼子递给莫问。
  “胡人跟汉人不同,他们祖上就靠打猎为生。”莫问接过饼子咬了一口,父亲在世的时候家境也只是殷实,算不得大富大贵,故此落难之后他并没有很大的落差,也不挑拣食物。
  “没想到胡人的女人也挺好看的。”老五大口咬嚼着饼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怕貌若天仙,也是心如蛇蝎。”莫问横了老五一眼。
  “我看她的心也不算很异,今天要不是她,咱们的命就保不住了。”老五并没有发现莫问在瞅他。
  莫问没有再与老五争辩,这个黑裘女子虽然放了他一马,但是她的言语之中也流露出了鄙视汉人的意味,她甚至认为吃人并不算错,这些都是隐藏在其美貌之后的狼性。
  没走出多远,二人就哆嗦了,先前还疑惑为什么公主会只带那么几个人出来狩猎,现在才明白人家的护卫依仗在后面,而且人数众多,不下千人。
  即便有公主给的名帖,莫问还是决定绕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天傍晚,二人终于看到了城池和绵延的城墙,通关名帖起了作用,守城的士兵留下了名帖,放二人进城。
  且不管黑裘公主心性如何,莫问都开始感谢她了,倘若没有名帖,二人迢迢的赶到这里连城都进不了。
  二人都是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是进入了异国他乡,来到赵国的城池之后莫问发现这里跟晋国差不多,士兵也是汉人居多,大街上没几个胡人。
  进城之后二人开始沿街打听,胡人并不经常南下,故此二人很快探听到了消息,胡人押解着粮车和抢来的女人往北去了。
  此时天色已晚,二人便没有继续赶路,找了一家客栈落脚,莫问与客栈掌柜商议之后将融化金饼时掉下的碎金换成了散银和铜钱。
  连番赶路极为辛苦,二人终于不用在外露宿,住下之后很快入睡。
  次日清晨莫问起床之后发现老五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梳洗的清水,莫问道谢过后简单的洗了几把脸,并没有梳整头发。
  洗脸过后,二人离开客栈,继续往北追寻……
  第九章 千里寻妻

  每行一段路程莫问和老五就会向周围的商铺打听军队的行踪,以确保没有走错方向。
  中午时分,二人在城北一处食摊打尖,买了两碗热粥吃着自己所带的饼子。
  莫问深知坐吃山空的道理,故此一路上都很节俭,这次打尖也只是为了能与这个面容和善的摊主交谈,食摊摊主常年在路旁摆摊,必然消息灵通见多识广。
  “这位大哥,请问您前些日子有没有见过一队胡人官兵带着抢来的粮食和女子自此处路过?”莫问冲三十多岁的麻衣摊主问道。
  “见过,有日子了,往北去了。小兄弟,你打哪里来?”摊主问道。
  “南面。”莫问含糊其辞。
  “你是晋国来的吧?”摊主问道。
  “大哥缘何有此一问?”莫问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与老五此时深入虎狼之地,难免杯弓蛇影。
  “赵国朝廷早就下了告示,不准说胡字,胡人要说国人。”摊主抄手跺脚,冬天寒冷,中午亦然。
  “多谢大哥提醒,实不相瞒,我主仆……我兄弟二人确是晋人,但我们并非偷入,而是有人送了我们进城的名帖。”莫问担心对方告发,急忙出言解释。
  摊主话不多,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我们二人初到贵地,懵懂无知,大哥仁善,可有话叮嘱我们兄弟?”莫问问道。
  “千万不要露财,免得遭了国人的哄抢,国人看中的东西可以随意抢走,汉人不得反抗。”摊主好心的说道。
  “我们落难至此,哪里有财?”莫问再度紧张。
  “这还不是财?”摊主指着二人携带的包袱,包袱里全是干粮。
  莫问闻言恍然大悟,此时寻常人家每天两顿稀粥,这么多的干粮的确不是穷人所能带的。
  “多谢大哥提醒。”莫问站起身拿出小钱递了三枚给那摊主。
  “多谢小兄弟,以后遇到国人能避则避,不能避要低头让路,免得招了麻烦。”摊主收下了那三枚小钱,粥只需两枚,另一枚是莫问赏的。
  莫问冲摊主作了个揖,与老五背起包裹准备离去,忽然想到一事,“请问大哥,在赵国倘若买一女子需要花费多少银钱?”
  “如果是年轻女子需要白银三两,老幼数十大钱,因人而异。”摊主回答。
  “多谢大哥指点。”莫问带着老五离开了食摊。
  “老爷,怎么了?”老五问道,离开食摊之后莫问一直在叹气。
  “当下买一匹牛马也需要将近十两白银,乱世之中人如草芥,不如牲畜。”莫问摇头说道,女子如此廉价出乎他的意料。
  老五能做的也只有跟着叹气。
  越往北走,消息越难获得,因为岔路多了,在岔路口是没有人打听消息的,只能沿着其中一条岔路前行,到了有人的城池或是乡村再打听,如果乡民没有看到押着马车和女子的士兵,二人只能折返回来走另外一条岔路,这一往一返就有可能是数百里路,需要用脚量上数日。
  莫问先前很少如此辛苦,走到最后脚底打泡,如踏针板,老五心疼莫问,建议买匹马代步,不过这个建议被莫问摇头否决了,赵国的百姓日子过的不如晋国,路上鲜有骑马的行人,二人眼下的打扮并不惹人注意,一旦骑马就会招人指点,此外他也担心马匹会被胡人抢走,胡人的蛮不讲理连日来他已经见识过了,他亲眼见到胡人在汉人的店铺和食摊吃东西不给银钱。
  半个月后二人干粮告罄,只能沿途购买干粮继续寻找,由于之前在家中养伤以及为过世的母亲停灵耽搁了时间,路上又延误了半个多月,消息打听起来越来越难,好在林若尘当日穿着红衣,这令沿途的百姓对她有些印象,虽然浪费不少时日,二人始终没有跟丢。
  不过到了后来出现了变故,沿途的百姓虽然有记得见过胡人士兵的,却没有见过那些虏获的女子。
  “老爷,两座镇子相隔不到十里,怎么前面镇子上的人还见过夫人,到了这里夫人就不见了?”老五冲莫问问道。
  “这里人多眼杂,胡人不会在这里吃人,想必是她换了衣服。让你跟我四处奔波,真是辛苦你了。”莫问略带歉意的冲老五说道,半个多月以来二人历经艰辛,赶路的辛苦自不必说,由于身处异地不明地理,多次错过了宿头露宿荒郊,一段时间下来二人都消瘦了许多。
  “老爷你这话说的不对,我就该跟着你,咱还找吗?”老五坐在路旁看着过往的行人。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莫问正色开口,一路上的辛苦并没有令他改变主意。
  “老爷,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老五摇晃着脑袋。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她?”莫问苦笑开口,这段时间他也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他给自己的答案是二人是拜过堂的结发夫妻,他怀中还有林若尘的一缕发丝,同样的,林若尘手里也有他的头发,这是彼此给予对方的承诺,孔孟皆言人要有信,不可食言。
  “不是这个,我想问人家洞房都是静悄悄的,你跟夫人洞房怎么搞的跟唱戏一样又吹又弹?”老五咧嘴笑问。
  “二人初次见面难免窘涩,拨筝吹笛是为了彼此熟悉。”莫问如实回答。
  “老爷,你跟夫人还没那什么吧?”老五好奇的问道。
  “青天白日怎么抹得开脸面?”莫问犹豫片刻还是回答了老五的问题。
  “你们读书人规矩就是多,要是换成我可不管什么白天黑天,这下可好,让别人抢了先。”老五一脸的不甘。
  莫问闻言无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老五虽然延续了祖上的忠义,却没有延续祖上的木讷,懂事儿之后偷看丫鬟洗澡的事情他做过不止一次。
  “老爷,现在怎么办?”老五见莫问面有不悦,急忙顾言其他。
  莫问直身站起,向东走去,“在镇上再打听打听。”
  镇子并不大,没过多久二人就打听到了消息,胡人的大部队人马携带着粮草向北去了,剩下的数十人带着抓来的女子在镇子东面征占了几十户民房歇了一晚,次日带着那些女子前往位于此处正东八十里外的人市,胡人掠来的女人大多会送到那里货卖。
  “大娘,您有没有见过一个身穿红衣的年轻女子?”莫问向被征调房屋的一位老人打听消息。
  “红衣的没见过,倒是有一个穿红裤的姑娘,眉眼还很俊俏,就住在我的家里。”老妇回忆着说道。
  “他也被官兵带去人市了吗?”莫问急切的问道。现下有单独穿红衣的,却没有单独穿红裤的,故此他确定老人说的这个人正是林若尘。
  “我们当时都被撵走了,等我们回来的时候那些官兵和那些姑娘已经不在了。”老妇摇头说道。
  莫问闻言长长叹气,拱手冲老妇作了个揖,“多谢大娘。”
  “你们是她的什么人哪?”老妇慈祥的问道。
  “长者相问,不敢欺瞒,我们是晋国人,这位是我的弟弟,那个穿着红裤的女子是我的妻子,前些日子被胡人虏了过来,我们是来寻她的。”莫问说道。
  “唉,天杀的胡人,造孽的胡人,对了,你们来的正好,你稍等一会儿。”老妇说完转身向屋里走去,片刻过后屋里传来了吵闹声,听声音似乎是老两口正在争执。
  等候在外的莫问和老五面面相觑,不明白老妇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劝阻。
  片刻过后老妇自屋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塞到了莫问手里,“这是我自床下捡到的,想必是你妻子的事物,还了你罢。”
  莫问疑惑的打开了布包,发现里面包着一根发簪,见到这根发簪的瞬间莫问就有了哭的冲动,这正是当日插在林若尘发髻,固定红绸盖头的那根。
  就在莫问哀伤不已之际,屋里走出了一个矮胖老者,手里拿着一只扫床的笤帚冲老妇高声呼喝,“你怎么知道那是他们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大爷不要发怒,这确是内子之物,今日承大娘还回,我们愿酬银三两。”莫问知道老者为什么怪罪老妇。
  莫问说完,老五立刻自怀中掏出了银两递了过去,如此一来轮到老者愣住了,这根发簪只有簪花是银质,其他部位是铜,根本不值三两白银。
  老头自然不会推辞,三两白银对于农家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
  二人辞别了老妇,披星戴月向东行去,时至此刻莫问已经不再奢望能够在人市遇到林若尘,因为林若尘很是貌美,一旦到了人市势必会很快被人买走,他只希望能找到买走林若尘的那个人,花大价钱将林若尘赎出来。
  白天在镇子上盘桓,晚上有月,二人连夜赶出了八十里,天亮时分身披寒霜的莫问和老五见到了赵人所说的人市……
  第十章 苦难

  之前莫问一直以为所谓的人市只是类似于集市的一两条街道,到了地头儿才知道这个名为卬城的城池就是一处巨大的人市,城池规模足有二人先前打探消息的镇子三倍大小,除了经营茶楼客栈的商贾之外城中没有固定的居民,全是前来卖人和买人的卖主和客商。
  城池分为东城和西城,西城主要是卖儿卖女的贫苦人家,这些人无一例外的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货卖自己孩子的那些父母并无不舍之意,他们的眼中只有空洞和麻木。而那些坐在街头,头上插着草标的孩童对父母也并不留恋,每逢有行人在他们面前走过,他们都会直盯着行人,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是乞怜和渴望。莫问能理解做父母的无奈,卖儿卖女实际上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女能够活下去,但他不能理解这些孩子为什么对父母毫不留恋。
  “看情形他们很想被别人买走。”莫问冲走在身边的老五说道。
  “那是,被人买走就不用挨饿了,你是没尝过挨饿的滋味儿,人饿的狠了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这些八九岁的孩子还有人买,那些年纪小的卖不出去就只能跟别家换。”老五随口说道。
  “换?换给谁?”莫问微感疑惑。
  “换给别的穷人。”老五说道。
  “换来干什么?”莫问更加疑惑。
  “吃,自己的孩子不舍得吃,就吃别家的。”老五说道。
  “易子而食?!”莫问闻言大惊失色,在此之前他只听说过胡人吃人,没想到贫苦潦倒的汉人也会做出这种泯灭人性的事情。
  二人身上带有少量的干粮,一开始莫问并没有施舍给路边的那些孩子,他很清楚一旦开了头,其他人都会围上来讨要。但是没走多远他就忍不住发了善心,偷偷的给其中一个可怜的孩子塞点食物,这个孩子身上皮包骨头,斜躺在路边,有气无力。
  “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莫问高声冲那个抢走自己孩子手中干粮的中年男子吼道。
  后者并不回答,快速的吞食着那半块饼子,对孩子哭着伸到自己嘴边的小手熟视无睹。
  莫问无奈,再度给了那孩子半块饼子,孩子急忙接过,双手紧抓着往嘴里塞,吃相狼狈,唯恐再度被自己的父亲抢走。
  莫问呆呆的看着这对父子,他先前对于老五的话还心存怀疑,现在他相信了,人饿的狠了真的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老爷,别看了,这种事情晋国也有,你平日没出过门,不知道罢了。”老五见莫问呆站着发愣,探手拉着他向前走去。
  “咱们买下那个孩童吧,不然他早晚会饿死。”莫问频频回头。
  “你能都买下来吗?再说买了之后怎么处置?”老五伸手环指周围,与先前那个孩子处境相同的孩子不下数百。
  莫问能做的只有叹气,父亲抢走孩子食物的那一幕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那是人在生死与亲情之间做出的选择,错误的选择,可恨的选择。
  “我若是他,饿死也不会抢夺自己孩子的食物。”莫问正色开口。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老五说道,他对于贫苦百姓的艰辛了解的比莫问多,已然习惯了。
  西城出卖的并不单是孩童,还有成年男女,男子以青壮年为多,这些人价格要高一些,因为他们可以干活耕作,来自各地的买主如同挑选牲口一般的查看着他们的四肢甚至是牙口。女子多为年轻的妇人,身后是她的丈夫和孩子,她们卖身都是自愿的,为的是能让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有条活路,在这里没有男女授受不亲,买主们会当着她丈夫和孩子的面去摸她的腰肢和胸脯,此时他们的丈夫便会面露痛苦神情,而她们的孩子则一脸疑惑的瞪眼相望。
  “这些男子皆为健全之身,只需勤劳耕作,何愁不能养妻育子,怎会落得如此凄惨?”莫问再度看向老五。
  “他们可能没有地,也可能是受了灾,本来就青黄不接,一受灾就没了吃的。”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再度叹气,到了人市之后他不时叹气,这里的一切令他感觉是如此的丑恶,在他看来这里并非人间,而是充斥着背叛离别的地狱,没有良知仁善的黄泉。
  虽然在叹气,莫问脚下却并未停歇,带着小五快速寻找,找遍西城之后二人去了东城,到了这里莫问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这里是一片宽阔的空地,是胡人兵卒出售抢掠而来的女子的地方,胡人都穿着军服和甲胄,并不隐藏自己的身份,抓来的女子成排的坐在空地上,这些女子之中容貌秀美的占了多数,与西城的死气相比,此处更多的是怨气,充斥着女子的啼哭和胡人的呼喝。
  胡人征战抓来的女子都聚集在这里,人数足有上千,观其情形那些胡人并不属于一支队伍,偶尔还会互相叫骂,年轻的胡人说的是汉语,而老年的胡人说的是莫问并不懂得的一种语言。
  这片区域也有不少购买女子的汉人,胡人虽然怒目瞪眼却并不动手殴打他们,买主也不惧怕胡人,比划着争讲价钱。
  看到这些,莫问才敢带着老五走了过去,在人群中寻找林若尘的身影,由于不确定林若尘现在是否还穿着红裤,二人只能逐一打量女子的样貌,这些女子大多低着头,二人弯腰侧目寻找的并不快。
  这些女子虽然容貌秀美,但无一例外的衣衫不整,在寻找之时莫问心中暗自计较,倘若找到林若尘一定要好言劝解,细心呵护,此事不能怪她,她无力反抗,她的娘家人已经死尽,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做丈夫的不能嫌弃她。
  二人在寻找的时候不时有胡人喝骂,怪二人只看不买,莫问也不答话,快速走过,免得争吵。
  先前在西城耽搁了一个时辰,到东城已经是辰时,中午时分千余人逐一辨完,林若尘不在其中。
  “老爷,要不再找一遍吧?”老五见莫问情绪低落,出言建议。
  “不用了。”莫问缓缓摇头,先前二人寻找的极为仔细,不会有疏漏,况且林若尘真在人群之中,也早就发现二人并出言呼救了。
  “你已经尽力了,咱回去吧。”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看了老五一眼,他知道老五对于寻找林若尘一事并不赞同。
  “再去客栈打听一下,如果没有她的消息,咱就回去。”莫问以商议的语气说道。
  “成。”老五点头答应。
  莫问转身向城中的客栈走去,这里的客栈占地很广,是城中最大的一栋建筑。卖主和那些将要被变卖的女子到了晚间都住在这里。
  进入客栈之后莫问寻到一处角落坐了下来,此时客栈里的人并不多,伙计跑上前来招呼二人,这里的食物除了稀粥就只有肉和杂碎,莫问想到二人许久未曾吃荤,便要了两碗杂碎汤。
  很快杂碎汤端了上来,莫问拿出铜钱支付了饭钱,同时多给了伙计两枚铜钱,向其打听半月之前可曾见过有红裤女子在这里住过。
  莫问本来没报什么希望,毕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没想到跑堂伙计记性很好,竟然记得前段时间曾经有一位胡人校尉带着部下驱赶了一群女子前来出售,其中确实有一位红裤女子,不过这个穿着红裤的女子并没有被校尉卖掉,而是临走的时候雇车带回了邺城。根据伙计描述的长相来看,那名女子十有七八就是林若尘。
  “老爷,你不会想去邺城吧?”老五拿出饼子递给莫问。
  “有了消息自然不能闭目自障。”莫问接过了那块饼子。
  “那是赵国的都城,到处都是胡人。”老五皱起了眉头。
  “吃完饭咱们分开,你先回去,我北上寻她。”莫问决然开口。
  “你走到哪儿我都跟着。”老五知道莫问生气了,急忙低头喝汤。
  吃过午饭,二人再度启程,来的时候二人在路旁发现了一处废弃的村落,估算时间天黑时可以赶到那里。夜晚二人就在废弃的村落歇脚,到了白日继续赶路。
  邺城距离此处不下两千里,莫问带着老五一路北上,没过几日再度天降大雪,二人披雪上路,缓慢前行。路上遇到胡人,二人便远远躲开,若是躲闪不及,便低头让路。由于莫问一路上揣着小心,故此二人虽然吃尽了苦头却并未遇到危险,直至年关当日,二人路过一片丛林时意外发生了,自林中冲出数名彪形大汉将二人团团围住,
  “交出财物,饶你们不死……”

  第十一章 路遇强盗

  此时是清晨卯时,莫问没想到会在青天白日之下遇到拦路的强盗,一时之间被那五名凶神恶煞的壮汉吓的呆了。老五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他下意识的挡在了莫问身前。
  “快交出银钱,不然休怪老子手里的钢刀无情。”领头的强盗抖动着手里的钢刀冲二人大声呼喝。
  莫问闻言又是一震,但他很快注意到这五人都是农人打扮,只有领头的手里拿的是钢刀,其他四人拿的皆是粪叉头等农具,想必是附近的农人,为衣食所迫才拦路行抢。
  “诸位英雄,我兄弟二人是逃难至此,哪里有什么银两,你若不信,搜搜便是。”莫问探手拉开老五,冲那领头的强盗开口说道。
  此语一出,强盗尽皆皱眉,领头的贼人持刀上前,莫问见状急忙拿过包袱递了过去,贼人接过包袱探手解开,见到里面的饼子顿时面露喜色,拿起便吃,其他四人一哄而上分拿吞吃,莫问见有机可乘,拉起老五转身就跑。
  强盗见二人逃走,立刻起身追赶,二人虽然亡命奔逃,还是逐渐被强盗追上。
  “老五,你快逃命去吧。”莫问松开了老五的手,以老五的脚力强盗是追不上的,是他拖了老五的后腿。
  “少爷,我拦住他们,你快跑。”老五闻言心中大暖,转身冲向追来的贼人,一扑之下将跑在最前的贼人扑倒在地。
  其他贼人随后赶上,拉开老五,围而痛殴。
  眼见老五受难,莫问并未逃走,而是转身冲向贼人伸手拉扯。其中一人反手一拳击中莫问面门,莫问只感到眼前金星闪晃,立时瘫倒在地,两个贼人将其围住,拳打脚踢,大声喝骂。
  莫问是少爷身,读书人,从小到大没有跟人动手殴斗,此时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只能蜷缩在地饱受殴打。
  “大爷饶命,我们真的没有银钱,你们搜搜就知道了,我们真的没有钱。”老五高声求饶。
  贼人也感觉打的够了,便停了下来,抓着二人的胳膊搜查二人,令莫问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贼人竟然最先搜查他们的靴子,二人此时犹如砧板鱼肉,无力抵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贼人自鞋底之中找到金子。
  见到这么多的金子,贼人顿时欣喜若狂,手抓金板高声狂笑,笑罢过后又来拆解二人的头髻,自二人发髻之中搜找金钱,时至此刻莫问才明白原来他和老五先前想到的办法并不奇巧,在他们之前已经被人用的烂了,贼人早就熟知了路人藏金的部位。
  “你们取了银钱也就罢了,若是伤了我兄弟二人性命,官府追查下来,你们死罪难逃。”莫问此时鼻血长流,说话时不停咳嗽。
  “放心,我们不杀你们。”领头的强盗大声笑道,说完冲其他四人喊道,“他们的衣裳还能穿戴,扒下来。”
  莫问没想到强盗连他们穿的衣服都不放过,此时是寒冬,如果没了衣裳很快会成为路旁的冻殍,此外林若尘的发簪还在怀里,这是故人所留,万不能被贼人抢走。
  众位强盗见莫问紧裹胸怀,误以为他怀中还有金银,纷纷出手,拽撕扯拉。
  “阿弥陀佛,快快住手。”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喊声,莫问背对着来人,看不到其样貌,但那句阿弥陀佛却表明来人是一僧人,且年纪不大。
  “秃驴,少管闲事,快快滚开。”带头的贼人冲来人呼喝。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拦路行抢,贫僧岂能袖手!”远处的声音快速而至。
  带头的贼人见状舍了莫问,手持钢刀向南冲去,顷刻之后便是一声负痛之声,想必是在那僧人手下吃了亏了。
  “走了,快走。”带头的贼人冲同伴高喊,贼人闻声闪入丛林,遁逃无踪。
  强盗逃走之后老五爬起身过来搀扶莫问,莫问此时鼻青脸肿,满脸血污,强忍疼痛冲走到身前的年轻僧人作揖,“多谢大师相救,我们兄弟二人所带的盘缠被贼人抢了去,求大师代劳追回,不然我兄弟二人无法生计。”
  “阿弥陀佛,他们已经去的远了,寻不着了。”年轻僧人环视左右摇头说道。
  莫问闻言大为沮丧,但这个年轻僧人刚刚救了二人,倘若再求其他便是得寸进尺,亏乏礼数。
  “谢过大师,请大师告知名姓,莫某日后定当早晚焚香,遥而拜谢。”莫问再度作揖。
  “出家人当然姓释,僧人自出家之日起便没有名字。”僧人转身欲行。
  “敢问大师是哪里的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莫问急忙出言发问,救命乃大恩,他希望日后有机会能加以酬谢。
  “贫僧乃菩提寺比丘,要往闵州无量山。”年轻僧人出言回答。
  “敢问大师前往无量山何为?”莫问微感疑惑,无量山是上清法场,而眼前的僧人是佛教僧人,僧人为什么要去道家法场。
  “双甲盛会,上清亲临,贫僧是前往听经的。”年轻僧人合十开口。
  “您是佛门弟子,怎么会去听上清讲经?”莫问脚下寒冷,周身打颤。
  “那上清祖师乃三清上仙,享千佛参拜,受万仙贺朝,我佛门教义虽传自佛祖,但玄通法门及做醮法事皆取自道家,贫僧前往听经是为旁听兼顾以修大成。”年轻僧人言罢转身离去。
  莫问闻言大为惊讶,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这些,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一来这位僧人不会污蔑诋毁自己的教派,二来此时法事主要是道人进行,僧人做法事的很少,此外道人和僧人有时会同场做醮,故此僧人前往无量山听经也不出奇。
  “老爷,你快坐下。”老五见僧人离去,急忙扶着莫问坐下,脱下自己的麻衣为莫问包脚,二人的鞋子都被贼人给抢走了,此时尽皆赤脚。
  “用我的袍子。”莫问开始脱自己的外袍。
  “用我的。”老五急忙阻止了莫问。
  “你的衣服没有绵,用我的两只衣袖。”莫问脱下了自己的袍子,用力扯下了衣袖,两只衣袖一分为二,为二人包了脚。
  “老爷,现在怎么办?”老五捡回了贼人遗弃的包裹,里面的衣物已经被拿走了,只剩下几个饼子。
  “我本以为只有胡人残虐好杀,没想到汉人竟然也如此凶残。”莫问擦拭着滴流而下的鼻血。
  “钱没了,咱回去吧。”老五语带哭腔,探出袖子帮莫问擦血。
  “邺城就在前方,此时调头,我心有不甘。”莫问看着同样鼻青脸肿的老五。
  “老爷,你身上还有多少钱?”老五问道。
  莫问闻言探手入怀,发现除了那件破碎的红裙和头簪之外,只剩下了两枚铜钱和三钱银子。此时老五也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除了火捻子就只有八枚铜钱和那块木牌了。
  “咱们省着点儿用,应该能回去。”老五说道。
  “哪怕一日两餐也不够了。”莫问缓缓摇头,一枚铜钱只能买一碗粥,二人来时因为问路和走了岔道耽搁了将近两个月,回程即便日夜兼程,也得十天左右。
  “我一天吃一顿饭就行。”老五说道。
  “那怎么成。老五,我不想回去,西阳县已经没法儿住人了。”莫问再度摇头,二人已经无家可归,回去又能回哪儿去。
  “那咱去哪儿?”老五问道。
  “这里离邺城很近了,我想去邺城。”莫问说道。
  “咱现在已经没有钱了,就算找到夫人也赎不了她。”老五提醒道。
  “莫家祠堂还有一块金饼,你腿脚麻利,你能不能跑一趟?”莫问以商议的口吻说道,此时他庆幸先前留下了那块金饼,不然二人将沦落为街头乞丐。
  “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这就回去,你在哪儿等我?”老五问道。
  “前面那个山神庙,我就在那儿等你回来。”莫问起身向南走去,二人来的时候见过路旁的山神庙,还曾经在那里歇过脚。
  山神庙只有一间,门窗皆无,极为破旧,正北神位的泥胎神像已经没了脑袋,看不出是哪位神明。
  “老爷,这些给你留着。”老五将火捻子以及干粮铜钱留给了莫问。
  “干粮我留下,这些你拿着做盘缠。”莫问留下了火捻子和那三个饼子,将剩下的钱塞给了老五。
  “老爷,你自己在这荒郊野外一定要小心点儿,这周围有狼,晚上一定要生火。”老五留下铜板,将那三钱碎银还给了莫问。
  “你路上也要小心,到了关卡处自西面绕出去,早去早回。”莫问出言叮嘱,但凡有任何的办法可想,他都不会让老五如此辛劳,但是他没有办法,出门在外没有了钱立刻寸步难行。
  老五冲莫问点了点头,转身向南跑去,莫问站在残破的庙门口目送老五离去,老五天生脚力好,倘若中途不出意外,二十天左右就能回来。
  老五走后,莫问开始四处搜集树枝和木柴,将树枝捆扎之后将窗户堵住,剩下的柴火堆积在庙内,一直到中午时分他才停了下来,用庙内前人遗弃的缸片烧热了些许雪水,清洗面部的血污。
  夜幕降临,莫问孤身一人蜷在破庙之中,外面是风声,远处是狼嚎……
  第十二章 破庙遇妖

  抵御寒冷,驱赶野狼的唯一办法就是生火,莫问守着火堆不时往火里添加树枝,他知道今天是年夜,却并未因此伤怀唏嘘,他此时想的是夫子之前所教的孔孟之道在当下的环境中确实行不通,谦恭,礼节,退让并不能换来别人的善意,白天的事情就是很好的证明,二人并没有去招惹强盗,但强盗还是抢走了他们的盘缠,甚至还要抢走他们的衣服,根本就不给二人开口的机会,也不讲任何的道理。
  胡人大肆杀戮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是伸冤,但是细想之下又告状无门。白日被抢之后他想到的也是报官,可是二人是晋国人,在赵国连户籍都没有,就算报了官,县衙也不会追捕强盗。
  劳累一天,莫问很快悠悠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屋内有声响,睁眼之后发现火堆已经快要熄灭,两只狗一样的的动物出现在了门口,正试图进屋。
  莫问认得这是两只狼,惊恐之下高声大叫,野狼受惊,转身跑了出去,莫问急忙往火堆添柴,篝火重新燃起,野狼惧怕光亮不敢进屋,一直在庙外徘徊。
  莫问被先前的情景吓怕了,大汗淋漓,抖若筛糠,再也不敢睡觉打盹儿,一直坐在火堆旁看守着火堆,与此同时为老五担心,老五的火捻子留给了他,到了晚上老五如何生火御寒,又从何处栖身,到了遍地死尸的清平城和西阳县,老五会不会害怕。
  庙外的两只狼可能很久没有抓到猎物了,一直在外面绕着破庙转圈子,一开始莫问只是害怕,到了后来心中有气,用石块扔砸轰撵,野狼受到轰撵向外跑开,远远的看着破庙。
  “再敢回来,我就打死你们。”莫问高声说着狠话,古语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两个月的颠沛流离以及遇到的诸多事情令他明白一个道理,不能过于仁善,不然会被人欺凌。
  虽然说着狠话,莫问骨子里仍然是书生性情,喊过之后再度坐回火堆旁瑟瑟发抖,他非常清楚倘若这两只狼真的冲进来,他根本无法自保。
  就在其暗自恐惧之际,屋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单听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个壮汉,莫问此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闻声拿起一根棍子抱在怀里,紧张的看向门口。
  “满山的兔子田鼠不去吃,跑来想吃人,无端的坏了名声,快滚!”脚步声自庙外停了下来,随即就是一声怒骂。
  莫问所在的位置见不到来人,但他能看到来人怒骂过后庙外不远处的那两只狼调头跑掉了。
  来人既然赶走野狼,想必不会是恶人,就在莫问以为遇到好心人时,庙外走进的那个壮汉令他几乎吓掉了魂儿,来人身穿羊皮大袄,身高七尺,膀宽臂长,站立起来如同一座黑塔,不过令莫问惊惧的不是此人的形体而是他的样貌,此人面庞狭窄,鼻吻凸出,双目圆睁,满面黑须,双手十分巨大,手背上长有黑毛,右手抓了一根童臂粗细的五尺铜棍。
  “好生丑陋!”莫问暗自心道。
  “你别害怕,外头太冷,我来烤烤火。”来人言语过后不待莫问开口便坐到火堆旁,放下铜棍伸出双手凑近了篝火,火苗燎到手上的黑毛他也蛮不在乎。
  来人坐下之后莫问便抱着棍子闪到了一旁,惊恐的看着那个黑塔一般的壮汉。
  “你跑那么远干嘛,还拿根棍子,你那棍子有个鸟用。”壮汉鄙夷的看了莫问一眼。
  “你,我不是,我拿棍子是打狼的。”莫问紧张之下语无伦次,那壮汉说的对,与人家的铜棍相比,他怀里的这根棍子也只能用来拨拉火。
  “哈哈哈哈,狼喜欢咬人的咽喉,最好的手段是在它们跳起来的时候用刀捅它们的肚子,你用棍子不行,一抬手恰好露出了脖子。”壮汉大笑开口。
  “多谢英雄赐教。”莫问躬身道谢,来人虽然神情凶煞言语俗陋,却并没有奸邪之相。
  “过来吧,我不打你。”壮汉冲莫问招了招手。
  莫问闻言只能缓步挪了过去,战战兢兢的站到了壮汉旁边。
  “你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打成了这个鸟样儿?”壮汉打量着鼻青脸肿的莫问。
  “我路上遇到了强人,遭了劫,幸亏一位大师出手相助,不然性命堪忧。”莫问小心的回答。
  “妈的,怎么是个书呆子,跟三爷说话不准咬文嚼字,三爷我听不懂。”壮汉面露怒容。
  “我遇到了强盗,是他们打伤我的。”莫问急忙换了个说法。
  “嗯,顺耳多了。”壮汉满意的点了点头,探手拿过莫问融化的雪水一饮而尽,转而看向莫问,“你有吃的没?”
  莫问一听,急忙自怀中拿出一个饼子递给那个壮汉。
  “三爷我不吃这个,你自个儿吃吧。”壮汉探手入怀,掏出一条羊腿张口咬嚼。
  莫问本来就胆战心惊,见状更加害怕,这个壮汉所吃的羊腿是生的,而且在他撕扯羊腿的时候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嘴里尖锐的犬牙。
  “你想吃吗?给你。”壮汉见莫问一直盯着他手里的羊腿,便随手撕下一块递给了莫问。
  莫问见状连连摆手,壮汉陡然瞪眼,莫问急忙探手接过,端在手里如同捧炭,既不敢吃又不敢扔。
  “敢问英雄高姓大名?”莫问没话找话。
  “你倒有眼力,知道我是英雄,不过我不姓高,我也没姓,我叫黑三,你叫我三爷就行。”壮汉说话间又自怀里掏出了羊皮酒囊,拔掉盖子喝了几口。
  “你想喝吗?”黑三将酒囊递向莫问。
  “多谢英雄,我不会喝酒。”莫问连连摇头。
  “不会喝酒你盯着我干嘛?”黑三再度瞪眼。
  莫问闻言急忙扭头别处,再也不敢正视黑三。
  黑三也不理他,凑着火堆喝酒吃肉,直待一条羊腿啃的精光才扔掉骨头满意的打起了饱嗝儿。
  莫问找了个机会将那块生肉放到了一旁,坐在火堆旁为火堆添柴。
  “喂,书呆子,你认字儿不?”黑三瓮声瓮气的冲莫问问道。
  “认字。”莫问点头回答,到了此时他已经知道黑三不是坏人,但黑三的神智好像不太健全,至少也是不太聪明。
  “你看看这上面写的啥,给三爷念出来。”黑三毛茸茸的大手递过来一块木牌。
  莫问见到木牌的样式就知道这也是一块上清派发出的帖子,探手接过低头一看果然没错,只是编号不同,这一张是“丙丑六二八”。
  莫问读出了木牌上的字迹,黑三一听咧嘴大笑,“早来了半个月。”
  “英雄也要去无量山?”莫问问道,根据木牌的编号来看,此人接到的木牌与他和老五接到的木牌并非同一人发出的,如果按照甲子方法来计算的话,分发木牌的人可能有六十人,每人负责分发一千张,总数当在六万左右。
  “那是。”黑三打了个哈欠。
  “英雄也是去无量山听经的?”莫问问道。
  “三爷大字不识一个,听个鸟经,三爷我是去学法术的。”黑三抓过一捆树枝当做枕头,和衣躺下。
  莫问闻言没有开口,所谓法术之流在他看来太过飘渺,实不可信。不过片刻过后他忽然心生一计,“英雄,我听说经文是口述宣讲的,而法术则是写在竹简和纸张上的,你不认识字,怎么能学?”
  “我可以带回不咸山让我老婆念给我听。”黑三说道。
  “万一不允许带走呢?”莫问说道。
  “那我就就近找人帮忙。”黑三说道。
  “前去无量山的人都是去学艺的,谁会无故帮你,万一他们借机偷学了妙法,你岂不吃了大亏。”莫问说道。
  “这话有理,书呆子,我看你挺忠厚,要不你跟我去吧,三爷花钱雇你。”黑三一骨碌爬了起来。
  “我穷困潦倒,也有此意,可惜我与妻子在邺城失散,我要去寻她,不能陪英雄前往无量山。”莫问对于对方给予的忠厚评价大为惭愧,事实上他正在给黑三下套。
  黑三闻言皱眉咧嘴,片刻过后陡然瞪眼,“这个好说,我帮你找她,你跟我去无量山。”
  “谢过三爷,不过邺城很大,恐怕三天两日走不遍。”莫问强压心中的欢喜,此人极为强壮,且拿有铜棍,定然习有武艺,有他相伴不但吃喝有了着落,安全也没有问题。
  “三爷我很少下山,正好逛个十天半个月。”黑三不以为意。
  好运从天而降,莫问欢喜异常,便好言奉承,但他终究是书生习气,心中刚正说不得阿谀之言,翻来覆去只是“此铜棍非有万斤之力不可舞”“英雄之力当盖过项羽”之类的话,即便如此黑三也很是受用,与莫问攀谈甚欢,到最后竟引以为知己,拿出酒囊开怀畅饮。
  黑三越说脸越红,莫问越说脸越绿,先前他只想到请人帮忙寻找妻子,却忽视了黑三的身份,黑三喝酒太多醉意浓重,不知何时身后露出了一条长长的黑尾……

  第十三章 黑狼精

  莫问先前只是听那些倚墙的老人说过妖精怪物,那时也只是一听,全不在意,没想到世间竟然真有妖精,而且就活生生的坐在自己对面。黑三的那条长尾既粗且直,上生黑毛,与先前庙外的野狼别无二致,想必它是黑狼成精,怪不得进庙之前会大骂那两只野狼吃人坏了名声。
  “书呆子,你很冷吗?”醉眼朦胧冲抖若筛糠问道。
  “还好,还好。”莫问牙关打颤,与狼精同栖荒郊野庙换成谁都得哆嗦。
  “我去找些柴火。”黑三将当做枕头的柴火扔进火堆,站起身走了出去,起身之后尾巴长拖股后,确是狼尾无疑。
  黑三走后莫问悄然出了破庙,转身向北逃去,虽然黑三的言行举止只凶不恶,但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狼性大发,与狼同行无异于自寻死路。
  逃命之际莫问有多快就跑多快,恨不得再生出两条腿出来,一口气跑出四五里,破庙方向传来了黑三的喊叫声,黑三并不知道他的姓名,喊的是“书呆子”。
  莫问自然不会回应,甚至不敢回头,只是亡命的奔逃,直至见到村落才微微松了口气,此时已近子时,村中只有一处光亮,莫问挪到近前发现是一处铁匠铺,一赤膊的铁匠正在打制器物,莫问走到近前抱臂站立,那铁匠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衣衫褴褛,知道是落难之人想来取暖,便没有轰撵他。
  “这位大哥,我来帮你推拉风箱可好?”莫问不好意思蹭光借热,想为铁匠做点什么。
  铁匠闻言点了点头,莫问急忙走到风箱旁推拉风箱。
  铁匠专心打铁,莫问不敢打扰,一个更次之后铁匠溅火完工,莫问眼见又无处可去,便拿出银子请求铁匠为其打造一把匕首,铁匠点头同意,用剩下的铁水为其打了一把匕首,并叮嘱莫问不要乱说,此时朝廷不允许民间铁匠打造兵器。
  五更时分,莫问带着那把匕首和铁匠找他的十个铜钱离开了铁匠铺,找到了另外一处有光的房子,在屋外坐了下来,这是一处豆腐坊,主人正在屋内推磨黄豆卤制豆腐。
  自昨日清晨一直到现在莫问都没有吃东西,屋内传出的黄豆香气令他腹中雷鸣,莫问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但他并未敲门购买豆浆,甚至没有吃怀中的饼子,老五还要很久才能回来,此时身上只剩下十个铜钱和三个饼子,一定得节省。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莫问感觉头脑混沌,浑身冰凉,困乏之下只想找一温暖所在避风休息,但村子周围并没有废弃房屋,也没有可供取暖的柴草。
  莫问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到中午的,中午时分他向南回返,他无处可去,只能回破庙,那狼精幻化的黑三想必已经离开了。
  沿途拾捡了不少柴草,拾捡柴草的时候莫问暗自斟酌,倘若黑三还没走,便借口外出拾捡柴火迷了路。
  回到破庙附近,莫问并未立刻进去,而是在远处观察了片刻,确定黑三已经不在庙里才走了回去,庙外有两棵枯死的大树,想必是黑三昨夜拖回来的。
  进入破庙之后莫问被吓了一跳,一只死狍子被遗弃在破庙正中,狍子的一条后腿已经缺失,庙内到处都是狍子临死前挣扎溅落的血迹。
  见到这只狍子,莫问立刻后悔了,这只狍子明显是黑三留给他的,黑三先前喝骂野狼的言语以及它的一些举动都表明它虽不是人类,却并不肆意害人,倘若与之同行,一定不会被其吞食,而且黑三很讲义气,必能陪他在邺城到处寻找林若尘。可惜的是自己胆小多心,平白错过了大好机会。想及此处莫问连连跺脚,后悔不迭。
  但黑三已经走了,即便后悔也无济于事,长吁短叹之后莫问用匕首割断树枝将窗户再度加固,编扎篱笆挡住大门,他并非王公贵胄,寻常的活计也会做,当然,编扎的篱笆很是粗陋。
  莫问之前并未整理过下水,但人的适应能力很强,莫问将那狍子剥皮去肚,悬挂在了庙内,然后清洗杂碎,夜晚将至的时候他再次去了趟北面的村庄,用最后的十枚铜钱换了半罐盐巴,当他气喘吁吁的回到破庙时看到东西并没有被人偷走,这才放下心来。他从未对食物如此看重,但此时他不得不看重,因为如若没了食物就会被饿死。
  晚上再度下雪,莫问在庙里生火做饭,那个破碎的水缸就是他的锅灶,庙内温暖,莫问手里拿着鹿肉暗自落泪,落难受罪的时候他很少想起家人,因为他感觉死未尝不是解脱。但此时身处温暖的环境,吃着鲜美的鹿肉,他发现人生还有美好的一面,而这种美好他的家人再也感受不到了。
  随后数日莫问都在破庙中安身,黑三走后那两只野狼没有再出现过,他晚上可以放心入睡。冬天很冷,食物不易腐坏,那只狍子大部分被他用盐巴腌了起来,只吃掉了一部分杂碎,每当吃饭的时候他都会想起老五,也不知道老五一路上是否安全,是否有东西可吃。
  令莫问没有想到的是老五在第十天的晚上就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老爷,这是哪儿来的?”老五进门之后愕然的看着悬挂在庙内东侧的鹿肉。
  “好心人留给咱们的,你回西阳县了?”莫问接过老五身上的包袱,上下打量着老五。
  “回了。”老五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莫问。
  “怎么这么快?”莫问接过布包疑惑的问道。
  “我一路上没怎么歇,这些都是咱们的吗?”老五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些还没有彻底风干的肉块上。
  “对,我一直给你留着。”莫问点头说道。
  老五一听兴奋的跑过来摘下一块鹿脯开始烹煮,鹿肉是当下最好的肉,为贵族官家所喜,价钱极为昂贵,寻常人家难得一见。
  “这些碎银子是怎么回事儿?”莫问打开老五递过来的布包,发现里面除了那块金饼还有不下二十两的碎银。
  “我在死尸身上翻的,那些衣服和鞋子是我在县城里找的,是干净的。”老五往火堆里加柴。
  “你这脚力还真不一般。”莫问将银两贴身放好,走到火堆旁帮忙。
  “要是在平道上我都能追上兔子。”老五开始吹嘘。
  莫问闻言笑着点头,实际上老五是追不上兔子的,不过他的脚力的确远超常人。
  老五很快就睡着了,睡的时候手里还抓着没吃完的肉块,莫问将肉块取下,为老五擦了手,然后守在火堆旁为老五添柴取暖,乱世之中二人既是主仆又是兄弟,更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老五一直睡到次日中午,年轻人吃饱睡足很快就恢复了精神,二人将剩下的鹿肉装入包袱,离开破庙往邺城前行。
  “我打了一把匕首,如果再遇到强盗,咱们就以命相博。”上路之后莫问将匕首拿出来递给了老五,这是他这几天一直考虑的问题,身上这些钱如果再被抢走,二人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再遇到强盗你先逃开,我拖住他们,等你跑远了我再去追你。”老五接过匕首别于腰后。
  “好,我先走,免得拖你后腿。”莫问点头开口。
  二人合计好的应对之策并没用上,无惊无险的到了邺城外围,邺城南侧有着诸多的兵营,但兵营严禁外人靠近,二人在远处打量许久,也没发现兵营里有女子,便离开兵营继续北行。
  到了邺城,莫问傻眼了,邺城的规模远远超出他先前所想,巨大的城墙所囊括的范围百倍于西阳县,单是南侧城门就有四个之多,城中街道宽达数丈,行人熙攘,摩肩擦踵,到处都是楼台院落,商铺店家,古语有云窥一斑而知全豹,单从这城中一角就能看出邺城占地之广,人数之多,在城中寻人不啻雪中拾盐,难过大海捞针。
  进城之后莫问呆立良久不知何往,最终只能带着老五到处打听,但邺城出入的人太多,又经常有胡兵押解抢来的女人进城,二人四处打听了一天,毫无收获。
  次日,莫问换了另一种方式,不再打听林若尘,而是打听前段时间是哪路士兵南下攻取了清平城,但是这个办法也不成,一来外人不可能知道军队的事情,二来很多人将二人当成了晋国派来刺探消息的探子而另眼相看,没过多久莫问就不敢再问了,再问下去真有可能被官府抓起来。
  第三天,莫问打听着找到了位于城中的几个小的人市,前往查看也没有林若尘的踪影。莫问无计可施,只能和老五游走在大街小巷之中,流连于府邸宅院之外,希望能偶遇林若尘,但邺城分为四城八部,人数不下数十万,想要偶遇谈何容易。
  “人力有穷时,天意不可违,罢了,罢了。”三日之后莫问终于心灰意冷。
  “咱回晋国吧,这里到处都是大鼻子。”老五见莫问终于松动,急忙趁热打铁,他压根儿就不赞同莫问北上寻找,他感觉林若尘不值得莫问那么做。
  “回去,回去。”莫问重重点头,他北上寻妻有五成是出于本性,三成出于礼义,只有两成是出于感情,此时心中既失落又坦然,没有找到林若尘自然失落,竭尽全力仍无结果也就坦然了。
  老五唯恐莫问再改变主意,一刻也不多待,拉着他向南侧城门走去。不过没走多远莫问就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一位正在路边买粮的道人。
  “老爷,你认识他?”老五问道。
  “不认识。”莫问摇头。
  “那你看他干什么?”老五又问。
  莫问闻言没有立时开口,这个道人令他想起了无量山,想起无量山又想起了目不识丁的狼精黑三。短暂的沉吟过后莫问转头看向老五,“咱们去趟无量山吧。”
  “啊?!去那干嘛,老爷,你要是当了道士莫家可就绝后了。”老五瞪大了眼睛。
  “我不当道士,我去还个人情……”
  第十四章 道士和厨子

  “那个和尚习有武艺,咱能帮上他什么忙?”老五以为莫问要去寻找那位将二人自强盗手中救下的年轻僧人。
  “不是那位僧人,是留狍子给咱们的英雄,它也去了无量山。”莫问转身向西走去,在城中的这几天他在无意之中听人说过无量山,位于邺城正西两百里外的闵州。
  “你去给他送盘缠?”老五跟了上来。
  “他可能带有盘缠,不过那位英雄不认字,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他的。”莫问回答,圣人有语有来无往非礼也,受人恩惠自当给予报答,只有小人才枉受人恩。
  老五闻言点了点头,轻松的跟在莫问身后,只要莫问不再寻找林若尘,去哪儿都好。
  出城之后二人一路向西,老五闲不住,追问莫问那位英雄的来历,莫问含糊其辞,倘若说了实话老五一定会阻止他前往无量山。
  莫问知道法会定于正月十五举行,为赶时间二人一路疾赶,次日到了闵州地界,作揖问路之后莫问知道了无量山的大致位置,在闵州西南。
  前行之际莫问心中渐觉疑惑,这是一条并不宽敞的乡路,路上少有行人,偶尔走过的几个人也是农人打扮,不似远道而来,上清发出的木牌应该有数万之多,看情形来的人却寥寥无几。
  暗自疑惑之际,莫问发现前方田间有一农人正在挖渠排放雪水,便上前打听,对方回答无量山就在西面山中,前几日来人众多,不过大多离去了。
  “老爷,这个上清好像名声不太好呀。”老五说道,先前的农人说话时对上清无量山并无敬意,言语之中反倒多有鄙夷。
  “修行之人不应该沾染铜臭。”莫问点头说道,他能看出农人对无量山的不满主要是因为无量山收徒需要缴纳大量银钱。
  二人说话之间,前方路上远远的走来一人,待得近了莫问发现来人是一个满脸怒气的年轻人,身穿麻衣,背着包裹。
  “快回去吧,他们嫌贫爱富,毫无慈悲之心,只是诓骗钱财。”年轻人走到二人身旁冲二人说道,言罢匆匆离去。
  莫问闻言愣了一愣,本想留他多问几句,却发现年轻人已经快速走远。
  “老爷,咱还去吗?”老五问道。
  “既然已经来了,就过去看看吧。”莫问说道。
  “他们是骗钱的,咱可就身上这点钱了。”老五唯恐莫问上当。
  “三人成虎有失公允,道听为虚,眼见为实。”莫问迈步向前。
  老五无奈摇头,叹气跟上。
  前行不久便进入深山,人迹越来越罕见,道路越来越狭窄,午后未时,莫问听到了前方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快步翻过山脊,只见西侧一座山峰的阳麓山脚下聚集了诸多身穿麻衣的年轻人,此时正在一座亭宇之外鼓噪喧哗。
  莫问带着老五快速走近,发现亭子里摆放着一座红烛法坛,法坛左右站着两位老年道人,聚集在此的年轻人有十几位,其中一人此时正义愤填膺的指着南侧两根亭柱上的对联高声大骂“大放厥词,恬不知耻”。
  莫问侧目打量亭柱上的对联,见其上联为“无量妙法,我有你无”。下联是“仙道贵生,人分贵贱”。横批为“你情我愿”。
  “王侯将相焉有种乎,天下众人尽皆平等,何来贵贱之分,大放厥词,无良道人,恬不知耻。”一名身穿麻衣的读书人高声骂道,其他众人纷纷附和。
  那两名老道泰然自若,并不搭理这一干众人。
  “你给我们说清楚,凭什么那些有钱人交上银子就能走进去,而我们却要跪着上山?今天不给我们说清楚,拆了你这收钱的破亭子。”领头的麻衣书生再度高喊。
  莫问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交上银两就可以走进去,没有钱的麻衣穷人就得跪着进去,这的确是对穷人的莫大侮辱。
  “交上银钱,贫道为你开解。”右侧的圆脸老道指了指法坛前的木箱。
  领头的年轻人气愤之下冲众人伸手,那些跟他一样窘迫贫穷的书生纷纷自怀中拿出铜钱和碎银交给了他,年轻人将手里的银钱扔进了亭子“今天不给我们说清楚,休怪我们无礼。”
  “不足十两,不予解惑,快滚。”左侧的长脸老道反手一挥,衣袖生风,先前散落在亭中的银钱快速飘落亭外,分毫不差的堆积在麻衣男子的脚下。
  领头的麻衣男子和其他众人被老道镇住了,老道此举无疑表明他有武艺在身。
  “出家的道人竟然口出污秽,真是岂有此理,你我一哄而上,砸了他的钱箱,也免得后来者上当吃亏。”麻衣男子高呼一声冲向亭子,众人见状纷纷附和,轰乱尾随。
  令莫问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两名本来泰然而立的老道竟然同时出手,抓拿扔撇之下将十个几意图哄抢的读书人摔了出去,圆脸老道出手柔和,被他摔出的人大多后背落地,长脸老道下手狠辣,他摔扔的人都是面部朝下。
  众多读书人虽然吃了亏却并没有伤到筋骨,纷纷爬起向东跑去,长脸老道将众人遗落的银钱再度挥出,不偏不倚的飞进了其中一人的包袱。
  莫问愕然的看着这一幕,他没想到出家的道人竟然真的会冲读书人下手。
  “无量天尊,那少年,你可是来无量山求法的?”圆脸老道冲呆立在旁的莫问说道。
  “敢问道长,为何交了银钱便可直身而入,囊中羞涩便要跪地上山?”莫问冲二人作了个揖。
  “同是读书人,你比他们识得礼数,不过贫道不能为你点透,你可自悟。”圆脸老道微笑开口。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根据二人先前的举动来看他们都是身怀绝技的高人,绝不会是诓骗钱财的江湖骗子,他们如此看重金钱并不合理。此外二人若是骗子,不会非要十两之数,少一两都不为众人解惑,二人此举必定大有深意。
  “有金者,以金表诚。无金者,以行明志。贵宗之举并不在财,旨在考验前来之人可有诚心!”片刻过后莫问恍然大悟。
  “十中其五,也算难得,实则跪入山门还有深意。”圆脸老道微微点头。
  莫问闻言再度皱眉,老道的意思是他只说对了一半,还有另外一半他并没有领悟到。
  “老爷,你可别上钩啊。”老五见状急忙拉扯莫问。
  第十五章 初入山门

  “单是甄选就是三年?”莫问微感意外。
  “上清盛典两个甲子举行一次,甄选过后由祖师亲传妙法,三年甄选并不算长。”圆脸老道点头说道。
  “请问道长,九关考选都有哪些?倘若落选又当如何自处?”莫问行走之时一直落后圆脸老道半步。
  “此事贫道也未经历过,不得其详,不过按照以往惯例,应当是六关入门授法,三关传以大道。你天资聪慧,即便落选也可以留在无量山学习本派法术。”圆脸老道说道。
  “似我这般前来求法的有多少人?”莫问问道。
  “不足三百。”圆脸老道叹气摇头,明显嫌少。
  “最终留下几人?”莫问追问。
  “没有定数,过六关已是不易,最后三关更是难上加难,已有近千年没有上清弟子得蒙祖师亲赐道号了。”圆脸老道摇头说道。
  “晚辈听闻进得山门便有道号,为何我等没有?”莫问恭敬发问,由于跟随长者时不可左右观望,故此他只是紧随,并没有左右打量山中景色。
  “前六关过后便为上清道家弟子,后三关通过才能算上清准徒,窥悟大道金身飞升者才可成为祖师弟子,得祖师亲赐道号。”圆脸老道出言解释。
  “敬问道长尊号。”莫问冲圆脸老道作揖。
  “贫道青阳子,先前那不苟言笑的黑脸儿乃贫道二师兄古阳子,贫道大师兄玄阳子乃此间掌教。”老道笑答。
  “二位身份如此尊崇,为何如此辛劳?”莫问伸手指着山脚下的小亭。
  “山中小辈尽有司职,抽不得身,况且此乃入门第一关,若委以小辈,恐生差池。”青阳子说道。
  莫问闻言连连点头,正如青阳子所言,第一关关系重大,需要鳞中选角,去伪存真。
  二人说话之间,莫问忽然发现前方的石路上跪行着一个白衣女子,此女一身白衣,体形娇小,细发双垂,由于脸上蒙有纱巾,看不到其真实面容。
  初次进山,莫问不敢多问,跟随青阳子自那白衣女子身侧走过,回头之间恰逢女子抬头,莫问得以与之对视,此女双眼极为秀美,眼神清澈柔和,虽然看不到容貌,单看双眼便知此女乃仁和之人。
  莫问回头之间不但看到了女子的双眼,同时还注意到了女子膝下的血迹,跪行是以双膝前行,山路坎坷,痛苦可想而知,而此时尚且看不到道观的踪影,看来这白衣女子还要跪行许久。
  莫问天性仁善,见不得他人受苦,立时动了恻隐之心,但想到二人身上盘缠不多,便微微犹豫,不过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还是停了下来,“道长,晚辈身上还有些许盘缠,愿纳银十两,换这姑娘平身而行。”
  “心怀慈悲,难能可贵,不过此女必须跪行,不得直身。”青阳子并不停留。
  莫问闻言无奈的看了一眼那个白衣女子,女子听到了他先前的话,冲其微微颌首,以示感谢。莫问点头回应,转身离去。
  虽然心存疑惑,他却并未多嘴发问,此处乃他人地界,当谨遵为客之道。
  随后一段时间青阳子没有说话,带着二人翻山北行,无量山由主次双峰组成,到了南侧次峰山顶,主峰建筑一览无遗,三座巨大的建筑分别位于主峰东西南三面,彼此独立又有路相连,这三座建筑占地极广,宽宏雄伟,深邃厚重,此时申时将过,夕阳斜照,山中香烟飘渺,鸟雀啼鸣,东山小溪流水,西山霞光笼罩,清雅古韵隐现,灵气仙风暗藏。
  “正殿居住的是本派道人,你们居东殿,西殿是为上清诸派掌教准备的住处。”青阳子伸手指点。
  “多谢道长指点,其他诸派的掌教也是来听祖师讲经的吗?”莫问出言请教。
  “祖师并不在此处,上清座下门派众多,法门各有专精,六关过后他派掌教会陆续前来,专心指点,倾囊相授,助上清准徒明了上清诸法,集分流归一宗,为准徒日后大成飞升先行铺路。”青阳子说道。
  莫问闻言连连点头,看来上清座下的所有门派对于双甲盛会都极为重视,倘若能顺利通过考量,当可学到上清门下所有的技艺和法术。
  前行不久,道路三分,青阳子停了下来冲莫问说道,“你去东殿,我去安置你的仆从。”
  “多谢道长,多谢。”莫问冲青阳子躬身作揖,礼毕之后看向老五,“得蒙道长眷顾你才能留下,一定要勤力听话,如果闯了祸,你就不能在这里住了。”
  “老爷你放心,我绝不丢你的脸。”老五点头说道。
  青阳子待二人说完话,便带着老五往正殿去了,莫问拿着号牌走向东侧道观。
  片刻过后,莫问来到了东殿之外,门外有道人验过号牌,带着他进入了道观。青阳子所说的东殿还是极为准确的,因为此处并没有供奉神位,前后都是住人的房间,除了前后院落之外西侧还有一处别院,观其情形也是住人的。
  此处房间众多,但住人稀朗,大部分房间是空的,莫问不喜欢热闹便独自住了一间,一间房舍只有两张床铺,床上有蓝色的被褥,室内有水盆水桶。
  “东院备有饭食,可以在院中随意走动,不要走出大门。”带路的道人冲莫问说道。
  莫问急忙道谢,道人转身离去。
  先前连番赶路,莫问早就饿了,放下包袱之后出门去了东院,还没进院就听到饭堂传来了叫嚷声,“三爷是吃肉的,这鸟东西怎么吃的下?”
  莫问一听大为欢喜,快步走入饭堂,只见黑三正在冲分发食物的道童大声鼓噪,道童年幼,受惊之后不知所措。饭堂里有数十人正在进食,有男有女,女子尽皆蒙有面纱,众人闻声纷纷转头相望。
  “英雄。”莫问快步走到了黑三旁边。
  “呀,书呆子,那天晚上你跑哪儿去了,让三爷好找。”黑三见到莫问也是大喜。
  “我出去找柴火,结果迷路了。”莫问拉着黑三走到了一旁。
  “我果然没看错你,你说话作准。”黑三咧嘴拍打着莫问的肩膀。
  莫问哪受得了它这势大力沉的狼爪子,两下过后咧嘴闪开。
  “这是很好的饭食了,外面的人吃不到这个。”莫问冲黑三说道,众人碗中的米粥熬的十分粘稠,米香浓郁。
  “我吃不下这鸟东西。”黑三本性难改,皱鼻咧嘴。
  “随我来,我屋里还有剩下的鹿肉。”莫问说道,狍子是鹿的一种,称之鹿肉也贴切。
  黑三一听顿时两眼放光,跟随莫问离开饭堂来到了莫问的房间。
  “英雄,你身上没带银两吗?”莫问冲正在大嚼鹿肉的黑三问道,黑三的裤子双膝部位已经磨透,不问可知是跪着进来的。
  “别提这个,一提三爷就来气,别人交了银子都能走进来,我们交了银子还得跪着进来,这是什么道理,真是欺人太甚。”黑三瞪眼吼道。
  “都有谁是交了银两跪着进来的?”莫问疑惑的问道。
  “不是人的都得跪着进来,交了钱也得跪着。”黑三赌气般的撕扯着鹿肉。
  莫问闻言微感吃惊,如果黑三所说不差,那先前见到的那个白衣蒙面女子也是异类幻化,回想起那白衣女子清澈柔和的眼神,他很难将其与禽兽联系到一起。
  “英雄,既然是来学习法术的就不能肆意妄为,来到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不然他们将你撵走,你就得空手回不咸山了。”莫问出言开解。
  黑三此时正在大嚼鹿肉,抽空点了点头。
  “英雄,你住在哪里?”莫问问道,黑三言语放肆,行止鲁莽,必须时刻跟着它,不然它一定会闯祸。
  “西院。”黑三抬手西指。
  “搬来与我同住吧。”天色渐暗,莫问起身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我们只能住在西院,真是欺人太甚,说什么上清博通有教无类,三爷自打来到这里处处低人一等。”黑三吹胡子瞪眼。
  莫问闻言无奈苦笑,无量山的道人如此安排也是有道理的,将那些异类与人安置在一起非常危险,万一它们兽性大发咬死十个八个的就难以收场了。
  “还是你好,知道三爷是狼也不怕我。”黑三瓮声说道。
  莫问闻言再度苦笑,黑三如果知道他当夜是被吓跑的就不会这么说了。
  “对了,西院住了几个人?”莫问好奇的问道。
  “七八个吧,没人,都跟我一样。”黑三说道。
  “都是狼?”莫问问道。
  “不都是,是什么我看不出来,好像有一个是什么鸟儿。”黑三歪头说道。
  “明天可能就要开始甄选了,你一定要离我近一点,凡事儿也好有个照应。”莫问言归正传。
  “行,我回去了,你有吃的了,这个我拿走。”黑三抓起最后一条鹿腿站了起来。
  “不着急,你再坐会儿。”莫问真心挽留。
  “不成啊,我们天黑以后不能出门,这都什么鸟规矩。”黑三抓着鹿腿骂骂咧咧的去了。
  莫问走到门口目送黑三离开,此时他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机缘巧合之下能够修习法术,一旦学有所成便能不再受人欺凌。忧的是黑三野性桀骜,目不识丁,很难帮它过关留下……
  第十六章 奇怪的甄选

  莫问到无量山来原本并不为求法修行,只为帮助黑三顺利过关,既然如此自然要帮黑三做些什么。
  “英雄,等一等。”莫问出屋喊住了走到西院门口的黑三。
  黑三闻言回头站住,莫问快步跑上上去,“英雄,你将祖籍,家中父母子女的情况告知于我,还有你的年岁。”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黑三疑惑的问道。
  “明日无量山众人可能会让我们写出祖籍家人的情况,你说出来,我帮你写于纸上,明日你就提笔誊抄,待时辰一到就随我交上去。”莫问说道。
  “你这书呆子,三爷真是看错了你,你竟然想舞弊作假,你这家伙心术不正啊。”黑三抬高了声调。
  莫问没想到黑三会这么说,一时之间愣住了,不过他报恩心切并未怨恨黑三,“你不识字,无法诵经,不能诵经就不能入道,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如果不这样做,他们会撵走你的。”
  “也是,那你听着……”黑三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自己的祖籍家人尽数说出。
  “你先回去,二更时分到门口等我。”莫问待黑三说完,小声的冲其交代。
  黑三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莫问回到房间,拿起书桌上的文房将黑三所述逐一写下,黑三的双亲早就故去了,甚至没有名姓,它有一夫人和不少孩儿,至于其本身年岁他也记不清了,大致在三百岁上下。有多少孩子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有二十几个。
  莫问写完之后已经是二更时分,来到西院门口发现黑三已等候多时。
  “困杀三爷了。”黑三接过莫问给予的麻纸也不道谢,揣入怀里,回屋睡去了。
  无量山的道观位于山峰阳麓,院墙高耸很是避风,屋内很是暖和,被褥也很整洁,但莫问这一晚睡的并不踏实,正如黑三所说,他的举动属于舞弊,倘若败露定然会被撵出无量山。
  次日凌晨寅时不过,正殿方向便传来了击瓮诵经之声,东殿众人也随之起床,这三百人中不乏原本就是道人的,此时也随之诵经。其中也有十几名僧人,僧人也诵经,但他们诵的是佛家经文。此外还有不少酸腐的读书人,唯恐旁人说其不勤,高声背诵诸子,整个东殿喧闹一片。
  此间道人一日三餐,故此早饭开的比较早,早饭过后太阳东升,众人被召集到了东殿之中,莫问环视左右,只见这三百人大多是年轻的男女,有僧有道,有男有女,其中男子占了多数,蒙面女子不过三十几人。
  西侧站立了另外一簇,只有十几人,那些人大多样貌奇特,想必都是先前住在西院的异类,黑三和昨日跪行的那名白衣女子也在其中。
  由于是随意站位,莫问便走过去站到了黑三旁边,黑三见他到来,冲其咧嘴一笑。那白衣女子也冲其点头见礼,莫问点头回应,没有开口。
  片刻过后自门口走进二人,莫问转身回望,发现来人正是昨日在山下亭中见过的青阳子和古阳子,二人进门之后众人立刻止住喧哗,目视二人登上北侧木台。
  “诸位远来是客,无量山招呼不周,切莫见怪。”长脸老道古阳子率先冲众人开口。
  此语一出,众人纷纷回应,表示无量山并无怠慢的地方。
  “贫道古阳子,这是贫道师弟青阳子,掌教师兄教务缠身,遣派我师兄弟二人代为甄选良才。”古阳子冲众人报上了身份。
  众人身份各不相同,闻言纷纷作揖,稽首,合十,冲古阳子和青阳子见礼。
  “诸位既然入得山门,自今日起便是我上清门人,不管之前属于何门何派,意欲修习我上清法门,就必须入我上清一宗。”古阳子高声说道。
  此语一出,举座哗然,在场众人不乏他派道人和佛门弟子,他们自然难以接受古阳子的话。
  “师兄,此言差矣,上清一宗博仁宽厚,宣扬教义传授道法旨在造福世人,岂能存有门派之见。”圆脸老道青阳子反驳道。
  “上清法门包罗万象,专心修行尚且难悟其妙,若兼修其他,定然难得大成。”古阳子阴脸说道。
  “世间法门万变不离其宗,修行之中不论派别所属,法门差异,皆以窥悟大道为旨,此时殊途,他日必定同归,依我之见,不论来人是何门派,是道是僧,是男是女,皆应一视同仁,传授大法。”青阳子也板起了脸。
  “来者定要入我上清一派,只有摒除他派法门,上清法门才能维持正统,不失本真。”古阳子瞪眼说道。
  “来者可保原籍,江河入海,有容乃大,兼修旁通才是修真正道。”青阳子竟然也瞪起了眼。
  台下众人此时都看得呆了,众人没有想到甄选还未开始,两位老道竟然先行吵了起来。
  “赞同贫道所言者居左。”古阳子冷哼开口。
  “认为贫道说的有理者居右。”青阳子横移三步,与师兄拉开了距离。
  二人语毕,台下众人尽皆愕然,片刻过后纷纷站到了青阳子的一面,青阳子所说极为豁达,且有容人之度,与之相比,长脸老道古阳子的言论存有明显的门派之见和排他之意,格局太低,气度偏窄。
  很快台下众人就分成了两簇,青阳子一方有两百多人,古阳子一方不足百人。
  “你拉我干什么?”黑三冲拉着自己衣襟的莫问问道。
  “去古阳子一方。”莫问冲黑三低声开口。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那家伙小门小户的,心眼比针鼻儿还小。”黑三连连摇头。
  “这并非寻常争论,错的一方有可能会被撵走,跟我走。”莫问拽着黑三不放手。
  “为啥要跟你走?那家伙不得人心哪,你跟我走吧。”黑三拉着莫问走向西侧人群
  “此番两位道长并非考验我等气度,而是要测量我等忠心,三心二意者必被剔除。”莫问奋力的拉扯黑三。
  “那个老黑脸有门户之见,成不了大气候。”黑三力气大,很快将莫问拉到了西侧。
  “有容乃大固然不错,但忠心不二才是为人根本,快跟我走。”莫问反拉黑三。
  众人此时已经分列完毕,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莫问和黑三身上,莫问见黑三不听劝阻,赌气甩手跑回了东侧,黑三彷徨许久,最终还是跟了过来。
  “带诸位朋友下山,返还银两,赠予路费。”圆脸老道伸手指着自己面前的人群冲一旁的道人说道。
  此语一出,人声鼎沸,群情激昂,但青阳子和古阳子二人并不浪费唇舌,挥手示意本派道人将那两百人尽数撵了出去。
  只此一举便将僧人以及他派道人尽数撵走,剩下的大多是年轻的读书人。留下的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就被砍掉了六成人数,看来要想留到最后实属万难。
  “书呆子,谢谢你哈。”黑三咧嘴冲莫问道谢。
  莫问闻言摇头苦笑,如此严苛的筛选,黑三走到最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入我上清一宗,当忠心不二,尊祖师重门庭,若无忠心,修为越高为害越重。”古阳子环视众人。
  “谨遵道长教诲。”留下的众人齐声应是。
  “失闻短视者,十指不全者,言语口吃者,上前。”古阳子再度开口。
  此语一出,八人上前。
  “失闻辨不得药草,短视开不得天眼,残指捏不得法诀,口吃念不得真言。”古阳子面无表情,“既然来了,就前往正殿上柱香吧,少顷会有人退还银钱赠以路费。”
  这八人自然抱憾,但木已成舟,恳求也无济于事,只能长吁短叹的跟随领路的道人离去。
  剩下的八十几人此刻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发抖,莫问也微感紧张,因为他并不知道下一项筛选针对什么。
  “十人成行,八人为列,左右一臂,前后三尺。”青阳子抬手冲众人说道。
  众人闻言立刻列队,列队完毕有负责杂役的道童为众人抬上木几,端来文房。
  “姓名八字,祖籍何处,父母可在,伯仲几人,尽数写下。”青阳子开口说道。
  众人闻言立刻伏案书写,莫问转头看向黑三,发现黑三满面愁容,满握毛笔不知所措。
  “按我昨天给你写的誊抄下来。”莫问低声说道。
  “没了。”黑三撇嘴说道。
  “仔细找找。”莫问急切的说道,古阳子的问题本不多,规定的书写时间自然有限。
  “昨夜出恭,擦了屁股。”黑三抬手抓头。
  莫问一听暗道糟糕,急忙低头书写,想要尽快写完帮黑三再写一份,不过写到中途却发现圆脸老道青阳子正站在旁侧,他写完之后青阳子拿起端详,一直不曾离去。
  时间一到,黑三面前的纸上只字皆无。
  “你三人不通文墨,不通文墨便不能诵读经文书写符咒,前往正殿上香,早日离去吧。”古阳子冲黑三等人说道,不认字儿的并不只有黑三自己,它还有俩做伴儿的。
  另外二人闻言大为沮丧,转身离去,黑三不肯走,跪地求留。
  “道长慈悲,我可教它认字儿,你们便留下它吧。”莫问躬身开口。
  “不分尊卑,我等说话,容你插嘴?”古阳子不满冷哼。
  莫问见古阳子如此无礼,心中怒气顿生,横眉冷视古阳子,如此不通人情的宗派,不进也罢了。
  “识文断字岂是一日之功,快快坐下,不要多嘴。”青阳子对莫问很有好感,急忙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顶撞。
  “书呆子,你别作难,三爷走就是了。”黑三见莫问为他出头,大是感激,转身向他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句“有空到不咸山黑风岭找我”出门而去……

  第十七章 忠孝为立身之本

  黑三的离去令莫问也生出了去意,站在他旁边的白衣蒙面女子见状冲其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鲁莽。
  随后半个时辰古阳子和青阳子一直在阅查众人递上去的纸张,看完之后左右分为两叠。
  莫问见状很是疑惑,古阳子只是让众人写出祖籍和家人情况,不过根据眼下的情况来看,他们应该在进行筛选,难道家庭出身也在甄选之列?
  临近午时,古阳子逐一念出了五十几人的名字,这五十多人都被筛除,众人高声寻找落选的原因。
  “父母在堂,子不可远行,远行即为不孝,你等众人皆有父母需要赡养,怎能为了修行悟道置双亲于不顾?道教不同于佛门,道教不收不孝之人。”古阳子的语气异常严厉,言罢抬手示意旁边的道人将这五十余人轰了出去。
  剩下的众人,包括先前对古阳子有意见的莫问,此时都对古阳子和青阳子的筛选心悦诚服,古阳子所说的是儒家与道家共同遵循的孝道,父母在,不远行!
  “先行用饭,午时过后再回此处。”古阳子如夫子一般带着剩下三十几人书写的纸卷向外走去。青阳子比较随和,冲众人笑了笑方才转身离开。
  古阳子和青阳子走了之后,剩下的众人才松了口气,转身缓步离开了东殿。莫问没有动,他在回忆先前的筛选,山前亭子里缴纳银钱是第一关筛选,考验的是诚。上午的正式筛选应该是第二关和第三关,第二关考的是忠,第三关考的是孝,这三关都是针对人品的筛选,由此可见上清宗派对于弟子的人品看的很重。
  “还有三关。”良久过后莫问叹气开口,转身迈步,转身之后才发现那白衣蒙面女子也没离去。
  “公子有礼,请问公子为何说还有三关?”白衣女子冲莫问行了个武人的拱手礼。
  “回姑娘问,先前我曾经听青阳道长说过,入上清一派六关才得入门,算来算去现在也才过了三关。”莫问出言回答,此时民风开化,男女交谈不算陋事,这些前来求道的女子以纱蒙面也只不过是为了避嫌。
  “多谢公子指点。”白衣女子出言道谢。
  “举手之劳,不足言谢。”莫问迈步而出。
  由于心中有事,莫问并没有前往饭堂进食,而是缓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进门之后发现床上放着两块金子,这两块金子并未经过熔炼,而是天然的金块,据史书记载东北不咸山多生金脉,这两块金子无疑是黑三临走时留给他的。
  没能帮到黑三令莫问心情大为糟糕,上午的筛选也令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上清派的规矩繁多,筛选严苛,尊卑明显,长辈架子很大,即便通过筛选,接下来的三年里也必定会过的极为辛苦。
  午后,莫问回到了东殿,此时众位待选弟子都已经来到,他到的最晚。
  又等片刻,古阳子和青阳子才缓步到来,同来的道人为众人抬上了木几,端来了文房四宝。
  “若习有道法,他人欺辱于你,你当如何处之?”古阳子说出了问题。
  “画龙点睛,一字答之。”青阳子坏笑补充。
  众人闻言尽皆面露愁容,这个问题本来就难以回答,用一个字来回答难度更高,很容易词不达意。不过令众人愕然的是二人说完便抬手示意旁侧的道人收取卷子,众人仓促之下来不及多想,匆匆作答。
  古阳子和青阳子于木台之上高坐审阅,台下众人忐忑相望,只见古阳子一直面无表情,而青阳子在审阅时或皱眉,或点头,其中竟然还有令其大笑的卷子。
  “赵方冲,洛雨麟,马春双,许涵卿,四人以‘杀’作答,缺容人之量,多血腥杀伐,返还银两,送至山下。”古阳子冷声开口。
  “晚辈斗胆辨屈,道长只让我等一字作答,又不给予我等时间推敲,仓促之下难免失衡。”其中一少年躬身叫屈。
  “仓促之下才能明见本真,道家虽不禁杀生,却也极为谨慎,肆意杀戮非我道家之风。”古阳子说道。
  古阳子的话令四人哑口无言,黯然离座,转身离去。
  就在剩下的众人以为安然过关之际,古阳子再度点出了九个人的名字,“你等九人所写皆为‘让’字,你等当需谨记,我道家非同佛门,并不腐仁,当出手时就要出手,惩邪纠偏才是正道,腐仁纵容绝不可取。”
  九人闻言尽皆发抖,不过令众人没有想到的古阳子说完就没了下文,并没有撵走他们。可见道家还是以仁为上。
  “刘少卿是哪个?”一直没有开口的青阳子笑着询问。
  座下一清秀少年闻声颤栗而起,深深低头,等候教诲。
  “这可是你写的?”青阳子提起了其中一张卷子。
  由于距离较近,在座众人都看到了那个偌大的“跑”字,一时之间哄堂大笑。
  “不战而逃不但折损自家颜面,更会辱没师门名声,修行之人当有一身梅骨,满怀竹风,不可畏强,不可凌弱,你当谨记。”青阳子收敛笑容出言教导。
  “晚辈铭记道长教诲。”刘少卿见对方并没有撵走自己,顿时如释重负。
  直至此刻众人心中才微微心安,原来上清派收徒只是在本性问题上苛刻,无关紧要的问题还是相当宽松的,连这调头逃跑的人都没有被撵走就是很好的证明。
  由于莫问先前站在黑三旁边,黑三走后便与那白衣女子相邻,此时那白衣女子冲莫问低声开口,“公子,你写的什么?”
  莫问闻言提笔书写,对方也如此这般,写完之后提纸互照,那白衣女子写的是“打”,莫问写的是“惩”,意思大致相同,但意境还是莫问要胜出半筹。
  “若习得丹药之术,两人求医,富者携金,贫者徒手,只可相救一人,救谁?”古阳子再度处说了问题。
  “两字作答。”青阳子发坏一般的又限制了字数。
  问题一出,众人纷纷看向站立在旁侧的杂役道人,发现他们并没有急于收卷,这才微微心安,缓慢提笔,书写答案。
  莫问被愁住了,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其实非常难以作答,一旦答错,必定落选。他先前所学的儒家之道倾向于济贫扶弱,但是落难之后的遭遇令他想要选富人,原因很简单,富人没有打劫他的银两,也没有想要剥下他和老五的衣服。
  难以决断之际,莫问忽然想起无量山索银才能进山之事,瞬时恍然大悟,求医问药重在诚心,富者心诚,所以携带金银。而贫者虽然没有金银,总有其他物件可表寸心,其空手而来正应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古话 。
  片刻过后,道人收取卷子,古阳子和青阳子审阅,眼下只剩下了二十几人,二人很快审阅完毕,神色变的极为凝重。
  “你们为何选救穷人?”古阳子出言问道。
  古阳子没有指名让谁回答,因此台下并没人站起,许久过后,一个尖嘴小耳的青衣男子站了起来,“锄强扶弱乃修道中人的本分,富者满身铜臭不值得出手相救,穷人贫苦无依当出手救治。”
  莫问认得这个“人”,它与黑三住在一个院子,应该就是黑三口中的“鸟儿”。此人起身回答之后有不少人附和,想必都是选救穷人的。
  “你们为何选救富人?”古阳子对鸟人的回答不置可否,出言再问。
  此语一出,阵营一目了然,转头四顾的就是选治富人的,人数只有十人,不足一半。
  环视左右发现无人回答,莫问便直身而起,“回道长问,那富人携金前来,存有礼敬换取之心。而那穷人徒手而至,只有乞怜之意,贫苦之人可能不懂礼数,但应怀有知恩图报之心,而不是自恃其穷,乞怜自堕,故此,晚辈要救那富人,止住歪风。”
  “修行中人岂能看重金钱,趋炎附势,那岂不堕了道家清名,与小人何异?”鸟人站起反驳。
  “你若想锄强扶弱可去做强盗,若想救苦救难可去拜佛门,道家只救该救之人,而不是乱发慈悲,养小疾成大患!”莫问见对方言语无礼,也抬高了声调。
  “放肆!”古阳子怒目开口,二人闻声急忙低头。
  “这一关辨的是你们的胸襟和气度,莫问所答符合道家行事风格,你们所答也并不全错,只是与我道家背离,有沽名钓誉之嫌,修道之人当有高风亮节,存傲气,敛心神,行事不能受外人影响,心要稳,志要恒。”青阳子叹气摆手,“你们走吧。”
  选择救治穷人的众人闻言懊悔不已,其实他们之所以选择救穷人也只是为了取悦负责考核的两位老道,想当然的以为道家会垂怜可怜人,没想到竟然错了,道家行事并不看对方是贫是富,而是一视同仁,不爱贫也不嫌贫,不爱富也不嫌富,只看对方的态度是否端正。
  回答错误的代价就是离去,毫不通融,
  “先前五关分别考验诚心,忠义,孝道,仁善,气度,最后一个问题,答对便可入上清一派。”古阳子环视剩下的十个人,“他日法术大成,当用之何处?”
  “限十字。”青阳子这次没有笑,
  莫问斟酌过后写的是“强自身,惠亲朋,泽天下。”
  最后一关淘汰了三人,这三人写的是“忠君报国。”,淘汰理由是言不由衷。
  六关初选完毕,三百人剩下七个……

  第十八章 秘闻

  剩下的七个人为六男一女,白衣女子以及另外一个圆头青年为异类,剩下五人皆为年轻人。
  到了此时,众人方才如释重负,先前的甄选紧张而严苛,能在数百人中留下着实不易,除了心智还有运气。
  “恭喜各位,今天到此为止,明日清晨跪拜上清,行入门礼。”古阳子冲众人说道。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
  “师弟,你留下教授他们寻常礼仪,我去向掌教师兄通禀结果。”古阳子冲青阳子说道。
  青阳子闻言点头答应,古阳子转身离开。
  “坐下吧,坐下吧,不要那么拘谨。”青阳子冲众人笑着摆手。
  “道长,我们七人算是通过考验了吗?”莫问冲青阳子问道。
  “之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六关入门,三关传道,你们现在只能算是入门,要在无量山修行三年,三年之中还有三关考验,尽数通过才能获得祖师亲传。”青阳子说道。
  “道长,我们都要学习哪些技艺?”另外一名男子兴奋的出言问道。
  “道家经典你们得会,打坐念经你们得学,堪舆之法要涉猎,医术丹药也要懂,强身武功自不必说,书写符咒和起坛作法也得耗去不少时日。”青阳子面带微笑,此时留下的众人就是真正的上清门人了。
  “道长,三年之重若是没有通过考核怎么办?”那个圆头青年慢条斯理的问道。
  “可以留在此处继续修行,也可以回返本籍。修行在心,只要心存上清教法在哪里修行都是一样的。”青阳子答道。
  “我们没有道号,彼此之间如何称呼?”有人问道。
  “你们七人同门修行,可以按照年岁大小,平辈论交。”青阳子回答。
  “请问道长,我们的辈分怎么定?”那人又问。
  “你们现在虽然在无量山修行,却是上清准徒,辈分很难论定,若强行论定,应该与门派前辈齐平,换言之就是与我和古阳子同辈。”青阳子开口笑道。
  “道长,不会再出什么题目考我们了吧?”有人心存余悸。
  “不会的,先前的那些题目都是祖师神谕,掌教转达,并不是我和师兄想出来的题目。”青阳子笑看着发问的那个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要“跑”的那个刘少卿。
  “晚辈有一事不明,一直困扰于心,请道长解惑。”莫问插嘴说道。
  “但说无妨。”青阳子说道。
  “先前六关考核都是用的窥斑知豹之法,年轻人难免一时糊涂,很多人只因为一念之差就惨遭舍弃,圣人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理,道长先前的甄选只是在选成形之才,但凡需要雕琢的尽皆舍弃了,这种筛选方法是否过于严苛?”莫问问道。
  “你们都已经成年,心中想法和行事风格已经固化成形,很难再度加以修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改的了习惯也改不了本性,迟早会故态复萌。以先前与你争辩那人为例,它对富人的偏见已深,认为富人满身铜臭,他只看到了富人承蒙祖荫锦衣玉食,却没想过富人的银钱大多是其节衣缩食多年积攒下来的。不过你们也要看到并非所有穷人有可恨之处,大部分的穷人勤劳耕种只为温饱,过的清苦是因世道不好而不是自身懒惰。道士者,行大道之人也。何为大道?不亏不盈才为大道,凡事要阴阳双分,左右兼顾,不能偏激执拗。”青阳子借机冲众人宣讲道义。
  “我等谨记道长教诲。”众人齐声应是。
  “晚辈心中也有一事不明,只是不知当说不当说?”一黑脸少年懦懦开口。
  “何事?”青阳子被众人追问也不烦恼,极具耐心。
  “今天清晨,古阳子前辈好似是故意撵走他派弟子和佛门僧人的,此举考验忠心却也不假,只不过有失宽厚,晚辈没有非议前辈之意,只是感觉似乎不必如此严厉。”黑脸少年小心翼翼的说道。
  黑脸少年问完,青阳子皱起了眉头,良久未曾开口。
  “晚辈是不是说错话了?”黑脸少年紧张的问道,七人此刻都是惊弓之鸟,唯恐一不小心会被撵走。
  “有些事情早晚也要跟你们说,此时说了也不打紧。我问你们,当下道家与佛家哪个昌盛?”青阳子皱眉开口。
  众人闻言尽皆闭嘴,因为事实很明显,佛家更加昌盛,南方的晋国以及北方赵国和凉国大部分民众都信奉佛教,道家已然势微。
  “你们可知佛教是何时传入中土的?”青阳子再问。
  “汉朝。”有人回答。
  “对,佛教自传入中土至今不足三百年,传入之初他们只有经文教义,少有修行法门,我道教洪荒时期便有雏形,到得汉代已经门庭众多,佛家修行法门大多取自我道家,做醮法事也借鉴道家,初时作法僧道同场,以我道人为主,僧人只是旁为辅弼,后来他们学得我们的修行法门和诸多法事才被世人所识。”青阳子面色凝重。
  众人闻言并未感觉惊愕,因为佛家的做醮的确与道家极为相似,礼仪也参照道家,但凡对史籍有所了解而不闭目自障者都知道这一点。此外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有些佛门高僧精通相人之术,佛教起源身毒,蛮邦之人的面相与中华人士不同,身毒根本就没有相人之术,故此只能是借鉴于道家。
  “你们可知为何佛教越传越盛而我道教的信徒越来越少?”青阳子苦笑发问。
  众人闻言尽皆摇头,众人所学大多为儒家典籍,儒家推崇道家,并不记录佛家之事,故此众人对佛家教义了解不多。
  “原因甚多,显者有二,一者,我道家认为人分贵贱,而佛教宣讲众生平等。世间贫苦人多,仇富者更甚,无人愿意承认自己低人一等,故此纷纷信佛,求得心中平和。可是贵贱之分确实有之,骏马日行千里,黄牛日行数十,此乃父母所给,天生差距,由不得你闭目不见。好在阴阳均衡,互为转化,黄牛若是自知不如骏马,当以数倍之功以勤补拙。不过若它认为自身与骏马平等,骏马行一日它也行一日,它将永世不得超前。可怜世人愚昧,自闭其目,不肯面对。”青阳子摇头长叹。
  青阳子的一番话令莫问收获良多,世人都不愿承认自己不如他人,由此固步自封,不知以后天之勤补先天之拙。只有正视差距,才能奋蹄直追,与他人并肩甚至是超越他人。
  “二者,仙道贵生,修道之人喜生恶死,追求今世永生。而佛家倡导世人寄希望于来世,今生逆来顺受,如此一来便为官家所喜,并大为宣扬,更有迎风文人,杜撰妄语,世人听得妄语便会安分守己,哪怕受苦挨饿也不讨要公平。”青阳子摇头之后再度开口,“道人为得长生,需采药炼丹,服气打坐,学习符咒,驱邪积德,这些事情坚持下来好生辛苦,常人无法耐受。而佛家不用这般,只需居家念佛,来世就能享受富贵,如此简单,哪个百姓会不喜欢。殊不知有几人能有来世,有谁见过西方净土,又有谁能不劳而获。”
  “道长所言极是,不过晚辈曾亲眼见过高僧舍利。”黑脸少年心中还有疑问。
  “很快你等便要学习服气之法,若体内灵气聚集,火化之后便有灵晶。我道门弟子若不是看重遗蜕入土存留,火化之后可灵晶遍地。”青阳子平静的说道。
  “忠臣不事二主,贞妻不侍二夫,世间诸事,法理相通,你等既入我上清一派,万不可三心二意,骑墙随风势必左右不得。”青阳子再道。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
  “敢问道长,日后若是遇到佛门僧人,我等该如何自处?”莫问抬手问道。
  “一视同仁,切莫心存敌意,落于下乘。只是我上清法术万万不可再让他们学了去,三清之中只有上清一派的法术他们不曾学得。”青阳子缓缓摇头。
  莫问闻言连连点头,先前那年轻的僧人曾经救过他,若是见面就动手实在说不过去。
  “你们的道衣早已准备妥当,今日先行穿戴,演练礼仪,免得明日手忙脚乱,衣衫不整。”青阳子带着众人离开东殿向外走去……
  第十九章 换上道袍

  出得殿门,只见大殿外已经站立了六男一女七位道童,年纪都在十三四岁上下,个个手托木盘,木盘上整齐叠放着崭新的道士穿戴以及鞋冠,见到这些众人尽皆面露喜色。
  “各自回房更衣,他们会告诉你们如何穿戴。”青阳子冲众人摆了摆手。
  众人答应一声转身回房,七位道童分别跟随。
  “小道长,为什么我们的衣服颜色与你们的不同?”莫问接过道童递过来的袍子,这件袍子为浅蓝色,斜襟布扣,用料考究,背部绣有黑白太极,前摆彩刺五行八卦,肃穆之中尽显飘逸,庄重之下暗蕴玄风。
  “我穿的这是入门的海青,您这件是正式的道袍。”小道童出言解释,脸上羡慕之意明显。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他们是经过严苛的筛选作为上清准徒留下来的,身份的特殊令他们可以直接穿戴道人的道袍。
  道童服侍莫问更衣,与此同时向莫问讲解衣带的捆扎方法。随后便是换鞋整冠,鞋子为黑底布鞋,轻便跟脚,道人只在正规场合佩戴冠帽,平日只戴头巾,由于次日要进行入门礼仪,无量山为众人准备的是正规的黄冠,这是道人最常用的一种道冠,之所以称之为黄冠并不是因为道冠本身为黄色,而是黄老之冠的简称,将头发盘挽之后戴上道冠,整装才算结束。
  佛家弟子并不认同儒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毁一说,他们对身体并不看重,故此佛门寺院一镜也无,但道家受儒家影响深重,重仪重表,故此道观之中多有铜镜,穿着妥当之后道童取过铜镜为莫问映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问感觉有几分陌生,先前他读书学文为的是争取功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穿上道袍成为道士,短短的数月时间由学子成了道人,这种巨大的转变令他感到如同做梦。
  “道友,道袍尺寸鞋子大小可还合适?”道童放下铜镜开口问道。
  “很好,多谢小道长。”莫问拱手说道。由于他们辈分不定,故此并不能按照无量山的辈分与人称呼。
  “入了道门就不能拱手了,要稽首,这个明天你一定会用到……”
  “是不是这样?”莫问右手握住左手拇指,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背,在清平城的时候他曾经见过那个年轻道人做过这个动作。
  “正是,师傅说稽首的动作寓意阴阳环抱,大道圆通。不过你刚才的姿势不对的,稽首分为三种,与外人打招呼时双手与颌同齐,与道家平辈见礼双手与心平齐,与长辈见礼要躬身与膝平齐。”小道童示范的同时做着解释。
  “受教了,多谢小道长指点。”莫问出言道谢。
  “道友千万不要客气,这是我们份内之事,日后若有差遣可随意叫我,我叫清风,你以后喊我名字好了。”小道童摆手说道。
  “同门修行,当互相礼敬,我怎能差遣于你。”莫问连连摇头。
  “道友乃上清准徒,日后遍习上清各派妙法,若有机会稍加点拨一二,清风便受益不尽。”小道童恭敬的说道。
  “那是自然。”莫问点头说道,小道童的恭敬令他明白自己等七人与寻常道人确有不同,严苛的六关筛选之后他们享受的待遇要高于寻常道人。
  “道友,这是拂尘,左手持拿,需要斜捧。拿有拂尘的时候可以行单手礼。”小道童见莫问没有拒绝,满脸喜色的教他持拿拂尘。
  “小道长,我曾经见过僧人也拿有拂尘,怎么拂尘是佛道通用的器物吗?”莫问疑惑的问道。
  “先前好似不是,我听师傅说拂尘是我们先用的,后来被他们学了去。”小道童说道。
  “小道长,还有什么需要指点的吗?”莫问再问。
  “道友地位尊崇,我一海青晚辈怎敢指点,没有了,请道友出门,青阳子师叔还在外面等你们。”小道童拿起木盘侧身让路。
  “小道长,你入门多少时日了?”莫问迈步前行。
  “回道友问,我入门两年了。”小道童说道。
  “似你这般需要何时才能修行法术?”莫问随口问道。
  “道人不分年纪大小,入门需要三年杂役,随后是三年诵经,还有三年打坐,到得第十年才能接受验考,通过之后才可学习练气法门。”小道童脸上既有沮丧又有神往。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怪不得先前筛选如此严苛,原来众人较之寻常道人省去了九年的前期奠基,寻常道人是育芽成苗,十年才得成材,而他们则是选良木接灵枝,三年便要出山,如此急促激进难怪对弟子本身的品格和悟性要求如此之高。
  想及此处,莫问心中不由得泛起了疑云,上清选徒为何如此匆忙,难道三年之后会有大事发生?
  回到东殿门口,换上了道袍的众人已经到齐,莫问见状急忙快步上前,进入队伍。
  青阳子检视过众人的穿戴之后,带着众人向西走去,行走之间随手指点路旁的庭院,无量山除了三座主殿之外在山体阳麓还有很多的小院落,这些院落住的都是本派的老年道人,并非所有道人都有机会修习法术强身健体,大部分人受天赋所限,只能止步于做醮道场,终身不得书写符咒降妖除魔。这些人年纪大了之后无法按时早课晚课,便被掌教安排在向阳温暖的庭院颐养天年。
  莫问听得青阳子的介绍暗自点头,在此之前他对道家知之甚少,正式接触之后最先感受到的是道家的等级观念明显,皆有傲气在胸,心存善念却不腐仁,这些庭院的存在令他对道家的认识更进了一层,那就是道家与儒家一样,极重孝道。
  据青阳子所讲,无量山共有道人一百多位,掌教玄阳子对上清经典研习最为精深,日后便会由他为众人讲授上清经文。另外还有五位他派掌教会陆续来此教授众人练气法门,武艺轻功,丹药医术,画写符咒以及起坛作法五种道法技艺。
  众人闻言尽皆喜不自胜,唯有莫问皱眉摇头,虽然这些道法技艺令人神往,但给予众人的时间太少,三年之中要学习包括上清经文在内的六种道法技艺绝非易事,授道者严厉与否暂且不说,三年六艺中途还要接受三关考核,时间紧迫各派掌教授道之时定会极为迅速,天资不足者根本无法以勤补拙加以领会。
  路上偶尔会有道人经过,这些道人看向众人的眼神还算和善,不过也有个别道人眼神之中带有妒意,不管何门何派都是良莠不齐,况且这些道人入门时也没有经受像莫问等人如此严苛的筛选。
  无量山有诵经的经堂,有习武的场地,也有存放道家法器的剑楼,道家弟子行走江湖只能选用两件兵器,一是拂尘,二是长剑,剑为君子之器,不戒杀亦不枉杀。至于作法所用桃木剑,金钱剑等器物只是用来对付妖魅邪物,与人动手并不使用。
  除此之外无量山的道人也修习武艺和符咒之术,上清诸派所修法门其实大致相同,但各有所长,邀他派掌教前来传授技艺除了让上清准徒所学皆为上乘法术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若准徒未能通过最后三关考验,落选之后可任选一派前往修行,这些人虽然落选却是各派掌教争抢的良才,他们尽学上清诸法,天资聪慧,心性仁善,假以时日定是一派掌教。
  “老爷,老爷。”众人游至山腰时,西侧饭堂传来了喊叫声。
  莫问闻声回头,只见来人竟是老五,此时正是起伙时分,老五腰捆围裙,手拿大勺。
  青阳子见状知道他们主仆二人有话要说,带着其他人缓步离去。
  “老五,没人欺负你吧?”莫问不无歉意的问道,自己修行道法,却将老五弄成了厨子。
  “没有,我在这儿好的很。”老五上下打量着身穿道袍的莫问。
  “真的?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咱们走。”莫问冲老五说道,没有人不喜欢修行法术高人一等,但这些绝对不能建立在老五受气的基础上。
  “他们知道咱俩的关系,加上我会做饭,他们都对我好得不得了。”老五咧嘴笑道。
  “那就好。”莫问点头说道 ,事实上他和老五已经家破人亡无处可去了,真的离开这里他都知道去哪儿。
  “五哥,菜糊了。”二人说话的空当一个灰头土脸的小道童跑出来冲老五喊道。
  “老爷,我先回去了。”老五闻声调头就跑,莫问站在原地暗自点头,看来老五说的是真话,两天不到他就被委以了操勺“大任”,还当上了“哥”。
  老五走后莫问快步跟上了青阳子等人,此时青阳子正在向众人解释上清一派本不禁荤腥却为何不吃牛,狗,虎鱼和大雁,只因为这四种动物分别具有忠义孝贞的品格,道人敬其品格,故此不食。
  走到大殿外众人就调头了,此时大殿里有道人正在晚课,不便打扰。
  回到东殿时正是吃饭的时间,晚饭为面饼和豆腐,此时豆腐是稀罕物,不过莫问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糊了……
  第二十章 度

  莫问放下筷子环视左右,发现众人都在皱眉,只是饭菜已经端到自己眼前不得不吃,莫问无奈之下只好再度拿起筷子,但吃过几口之后终究感觉难以下咽,便端起饭碗离开了饭堂。
  出门之后莫问环视左右想找个隐蔽所在将豆腐倒掉,转头之间却发现白衣女子也端着饭碗自西院走了出来左右转头,不必问,自然也是感觉饭食难吃,想要倒掉。
  莫问发现西院东南角落有一隐蔽水渠,便走了过去将碗中的豆腐倾倒其中,白衣女子正愁无处可倒,见状也走了过来倾倒剩饭。
  “公子也觉得饭菜难以下咽?”白衣女子冲莫问说道。
  莫问闻言微微点头,他此时担心的是老五把饭做糊了会不会受到责罚。
  “我房中还有枣干,拿些给你。”白衣女子转身想要回房。
  “姑娘美意莫问心领了,不必麻烦。”莫问急忙推辞。
  “你叫莫问?”白衣女子闻声转身。
  莫问点头过后转身想走,这个白衣女子并没有寻常女儿的羞涩,磊落大方,也不造作,只不过他知道对方是异类,心中难免带有些许畏惧之心,不愿与之单独相处。
  “我叫阿九。”白衣女子开口说道。
  莫问本来想走,闻言不得不暂时留步,对方明显有交谈的意思,此时离开不合礼数,况且日后同门学艺免不了要打交道。
  “九姑娘祖籍何处?”莫问问道。
  “无名山中。”白衣女子抬手西指。
  莫问并不知道她所说的无名山在哪里,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合适,一时之间冷了场。
  “莫公子,你不要怕我,我虽是狐身却从不害人。”阿九见莫问低头不语,以为莫问怕她。
  莫问本来还不怎么害怕,听她这么一说反倒真怕了,阿九一直蒙着面巾不见嘴脸,万一面巾后面是一副狐狸嘴脸岂不被她吓死。
  “九姑娘能入选上清准徒,品性自然纯善,我从未怕过姑娘。”莫问硬着头皮说道。
  “前日跪行山间,公子想要缴纳银两换阿九直身,阿九听的真切,多谢公子。”阿九冲莫问正式道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天色已晚,男女有别,你我在此叙话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我先回房了。”莫问摆手开口,转身迈步。
  “站住!”莫问刚刚转身,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严厉的喝声。
  莫问闻声转头,只见古阳子在一名瘸腿道人的陪同下自大门口走了进来。
  “见过道长。”莫问和阿九见状急忙稽首见礼。
  “老道活了七十多岁,还是头一次见到拿着碗筷稽首的同门。”古阳子铁青着脸走向二人。
  二人一听,急忙放下手里的碗筷重新稽首,古阳子抬手回礼,走到二人面前怒视着二人。
  “道长明鉴,我们只是偶遇交谈,并无其他。”莫问以为古阳子在责怪他们男女独处,急忙出言解释。
  “同门修行,只要心怀坦荡,三更叙话又有何妨?若心有亵意,白日相见也难收心。”古阳子低头看向沟渠。
  “晚辈受教。”莫问低头开口。
  “这些饭食是何人倾倒?”古阳子指着沟渠里的豆腐。
  莫问一听暗道糟糕,抬头看向瘸腿道人,此人就住在大门旁侧,担任的是杂役一职,想必是他跑去告状引来了古阳子。
  “回……”
  “回道长问,这些豆腐是晚辈倒的。”莫问抢在阿九之前开口回答。
  “饭食乃活命之物,当爱惜如命,你竟然如此糟践,富家子弟恶习当止,停食三日,空腹自省。”古阳子冷声开口。
  “道长……”
  “莫问谨遵教诲。”莫问再度打断阿九的话,倾倒饭菜的确不对,罚了也就罚了,没必要再拉上她。
  “师傅,这些豆腐怎么处置?”瘸腿道人伸手指着沟渠里的饭菜。
  莫问闻言大为气恼,他们七人被选为上清准徒并不容易,有些人出于敬意亲近示好,也有一些人出于妒意寻衅找茬,这个瘸腿道人就属于后者,这家伙可能巴不得古阳子罚二人将那些污秽了的饭菜吃掉。
  “找人打扫干净。”古阳子转身向饭堂走去,瘸腿道人急忙跟上。
  “公子为何要替我顶罪?”阿九待古阳子走远,冲莫问开口。
  “扯上你也没有用处,都要被罚三天不准吃饭。”莫问摆手说道。
  “我房中还有一些自山中带来的枣干,若公子不嫌,尽数拿与你。”阿九感动之下想要弥补。
  莫问还未答话,东侧饭堂再次传来了古阳子的训斥之声“道家弟子当心怀高洁,举止有度,哪怕忍饥挨饿也不能失了气度,何况这里饭食充足,你何必舔碗?你这乞丐恶习着实可恶,停食三日!”
  二人一听面面相觑,倒饭的挨罚,吃的太干净也要挨罚,还是赶紧闪开为妙,免得无缘无故再被他给罚了。
  莫问清洗了碗筷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对灯呆坐,片刻过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莫问起身开门,发现阿九站在门外。
  “莫公子莫要嫌弃。”阿九将一小布包塞到莫问手里,转身快步离去。
  莫问不能追也不便留,只能道谢目送阿九离去。阿九走后他关上房门打开了布包,发现是手绢包裹着十几枚枣干,颗颗有鸽卵大小,虽然风干却并不干瘪,果肉很是肥厚饱满。莫问感觉新奇,便拿起一颗凑鼻闻嗅,不过这一闻令他心如撞鹿,因为他闻到枣子清香的同时也闻到了女子独有的清新气息,阿九是空手前来,这些枣子先前自然是她贴身放置的。
  “非礼勿视,非礼勿动。”莫问将手绢放下默念论语。这种女人气息他是第二次闻到,第一次是在林若尘身上闻到过,想起林若尘他的心情顿时黯淡了下来,她被胡人抓走已经三个月了,根据路上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她应该还活着,这三个月中她都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都遭受了怎样的欺凌。
  想到林若尘,莫问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杀死母亲的独眼胡人的样貌,待得学了武艺和法术,一定要找到那个胡人为母亲报仇,此外只要能找到那个独眼胡人自然也能知道林若尘的下落。
  在此之前武艺和法术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事情,即便时至今日他对法术和武艺也不了解,只是先前见过古阳子和青阳子出手,不过二人当时所用的应该是武艺,至于法术会有何种威力他一无所知,甚至无从揣想。
  由于心中有事,莫问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至三更过后才睡了过去。寅卯交接,正殿方向响起了钟声,莫问闻声惊醒,昨日清晨并没有钟声响起,这次的钟声极有可能是召集众人前往正殿举行入门礼仪的。
  惊醒之后莫问起身开始穿戴,与此同时心存疑惑,由于道观一般建造在深山之中,故此之前他并没有见过道观,他只进过建造在城中的寺院,知道寺院是撞钟的,没想到道观之中也有撞钟的规矩,他日有空定要问问前辈,这撞钟的规矩佛教是不是也是自道家抄袭过去的。
  穿戴整齐之后莫问洗刷出门,只见其他众人都已经在外站立等候,他又是最后一个,好在这次前来接领众人的是性情温和的青阳子,青阳子并没有怪罪于他,只是冲其招手示意他入队。
  “道家弟子行事不能仓促,仓促就会失度,猴急猴急,过急便像猢狲。快而不急,缓而不怠才为从容有度。”青阳子带领众人向正殿走去。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莫问亦随之点头,青阳子所说的正是其中几人存在的劣习,每当受到召集,其中几人便会慌乱跑出神色紧张,鼻翼闪动眼神飘忽,显得很是小家子气。
  通往正殿的道路两旁有灯台,此时天色尚早,灯台里的油灯点亮放光,借着灯光,莫问发现青阳子今天所穿的并不是寻常道袍,而是近乎满绣的暗红色道袍,前八卦后阴阳,袖口衣摆刺绣双莲云纹,双袖皆刺展翅云鹤,奢华大气,想必是正式场合穿着的法袍。
  无量山的道人此时全部云集于此,穿袍戴冠分列左右,待得青阳子率领七人走进,整齐稽首口宣道号,“无量天尊!”
  这些道人有三成以上有灵气修为,余下众人由于常年诵经也是中气十足,百人齐诵道号,庄严之相顿现,肃穆之意陡生。
  “无量天尊!”七人在青阳子的带领下稽首还礼,道路两旁的道人行的全是平心稽首,而青阳子和七人回的是平颌稽首。道门等级森严,此举暗喻七人身份要高过寻常道人。
  回礼过后青阳子退到后位,七位上清准徒一字站立,位列前排。
  “上清无量山法场,双甲辛丑法会选才有七,蠃五,鳞一,毛一。七位准徒进上清大殿,行入门礼仪。”青阳子朗声开口。
  七人闻言昂首举步,缓步上殿……
  第二十一章 拜入上清

  莫问身高五尺四寸,个头中等偏上,位列东数第三,由于左右有道人夹道迎接,莫问心中难免紧张,缓步上殿时目不斜视,只在心中默数台阶,不多不少,九九八十一层之后迈上了上清大殿前的石台,石台左右座有与人等高的青铜香炉,此时香炉中已经插满了贡香,祥雾飘袅,云香沁人。雄伟的上清大殿三门六户,此时殿门紧闭,并未开启。
  青阳子一直跟随在七人身后,上到石台之后快步超过众人,与站在殿门西侧的古阳子一同走到了正殿门口稽首开口,“掌教法鉴,七位上清准徒恭请进殿。”
  “准入。”正殿内传来了回音,声音苍老,极为缓慢。
  掌教开口之后殿门被人自内部拉开,莫问位置偏中,最先看到了殿内的情形,大殿之中灯火明亮,通道左右各自站立有十二名司仪道人,分持各种道家乐器,正北站立着一手持拂尘的矮胖老道,想必正是众人未曾谋面的无量山掌教玄阳子。玄阳子身后是偌大的上清法像,法像高达九尺,着五色金装。手捧三尺如意,下坐六棱法台,神容仁善,法相庄严。
  殿门大开的同时殿内司仪道人开始奏乐,左侧十二人分操钟、鼓、铃,右侧十二人各拿铛、钹、磬,声乐响起之后,众人在古阳子和青阳子的带领下缓步入殿,行至北侧距离神像五步外站定,古阳子和青阳子左右让开,众人直面无量山掌教玄阳子,乐声暂停。
  “无量天尊。”众人齐声冲玄阳子躬身见礼。
  “福生无量天尊,你等已然入选上清准徒,辈分未定,与人见礼不可躬身,平辈见礼便可。”玄阳子稽首回礼,此人与他的两位师弟不同,毫无仙风道骨,身高不过五尺,很是矮胖,眼大嘴大,圆头圆脑,说话时一字一句,极为缓慢。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
  “上香三柱,九叩归宗。”玄阳子缓步西移数步,让出了上香的正位,此时司仪道人再度开始奏乐。
  玄阳子让开之后,青阳子便向右侧第一人递来了已经点燃的三柱贡香,后者双手接过,走上前去插进香炉,随后撩起衣摆跪地磕头,九叩之后起身归位,换下一人上香叩拜。
  道家的入门礼与儒家的拜师礼极为相似,片刻过后七人跪拜完毕,回归原位,乐停。
  “诸位乃上清准徒,虽居无量山却非无量山弟子,故此无量山无权赐予道号,好在祖师早已料定有七人入门,故此留下神谕,以北斗诸星暂作你等道号。”玄阳子环视众人,“祖师虽有神谕,却未留下姓名,案上牒文你等各取其一,各听天命。”
  众人闻言并没有过分吃惊,因为上清祖师乃九天上仙,料事于先不是难事,故此短暂的犹豫之后众人逐一上前取走了贡桌上的牒文,此物是道人身份的证明,有牒文在手便是正统的上清道人。
  众人上前拿取牒文的时候莫问没有动,这倒不是他有意礼让,而是他此时正在皱眉犯愁,玄阳子说话太慢,一呼一吸只说两到三个字,先前那番话说了足有半刻钟,日后由他讲授经文岂不是要被他给急死。
  待得他回过神来贡桌上只剩下一张牒文,莫问上前拿过牒文躬身而回,与众人一样他也没有打开牒文。
  “报上各自道号。”玄阳子缓慢开口。
  “天权子、玉衡子、开阳子、摇光子、天枢子、天璇子、天玑子。”七人看过牒文报上了道号,莫问拿到的牒文是天枢。
  “既已正位,当授予法印。”玄阳子再度开口。
  玄阳子说完,站在他身旁的古阳子走到贡桌左侧端回一半尺见方的枣木方盘,木盘中整齐的放置着七枚印章,印章为方形,小若童拳,呈朱红色,为石刻。
  玄阳子逐一拿起印章分发诸人“这方法印刻有诸位道号,分发之前已起坛通天,故此法印与你等心神相通,日后所书符咒若不加盖法印便不能上达天听请神驭鬼,你等定要小心收藏。”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小心的接过玄阳子递来的法印。
  分发完牒文和法印之后玄阳子再度环视众人,“道士者,行大道之人也,修道重在修心,自明日起由老道为诸位讲授上清经文,先修心凝神,后修道学法。”
  “多谢道长。”众人躬身道谢。
  “召诸位高功进殿,为上清准徒诵经静心。”玄阳子开口说道。
  此语一出,古阳子和青阳子转身向外走去,撤走了司仪道人,请来了等候在外的九位高功道人连同他们师兄弟三人盘坐殿内,诵唱经文。
  七人被要求盘坐其中闭目倾听,诵经足足持续到辰时方才结束,入门礼仪完成,七人自行回返东殿。
  回到东殿后莫问拿了碗筷与其他众人一起前往饭堂,没想到今天送饭的竟然是老五和一个小道童。老五很快分完了粥饭,跟随莫问回到了房间。
  “老爷,恭喜你呀。”老五拿过莫问放在桌上的牒文看了一眼,又拿起那方法印上下打量。
  “你昨天把饭做糊了他们有没有训斥你?”莫问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没有,老爷,以后你也要学念经吗?”老五问道。
  “不学怎么能成。”莫问皱眉开口,先前在大殿听了将近一个时辰,那些老道吐字不清,念经彷如梦呓,他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听的头晕脑胀,直至此时还感觉有苍蝇在脑子里嗡嗡。
  “很难学吗,我感觉跟老夫子背书差不多。”老五说道。
  “夫子念书我听得懂,道士念经我一句也听不懂。”莫问探手拿过了老五放在手中掂量的法印。
  “老爷,这玩意儿是干啥用的?”老五见莫问如此金贵那枚小印,出言发问。
  “以后书写符咒的时候要用到它,没有加盖道士印章的符咒是没用的。”莫问说道。
  “符咒有什么用?”老五再问。
  “听说可以请神驭鬼。”莫问随口说道。
  “这么厉害,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老五瞪眼发问。
  “不知道,先跟玄阳道长学念经。”莫问探手抚额。
  “玄阳道长?对了,老爷,你知不知道玄阳道长不是人哪。”老五压低了声调。
  “别胡说。”莫问高声制止。玄阳子乃无量山掌教,辱骂长辈有违忠孝。
  “真的,我听说他是个老鳖。”老五并没有住口。
  “哦?你听谁说的?”莫问没有再训斥老五,因为他忽然想到玄阳子的容貌确实有些奇怪,动作言语也太过缓慢,最主要的玄阳子在给那位圆头少年分发法印的时候面露微笑。
  “烧火的小道士。”老五回答。
  “上清一派并不歧视异类,不管玄阳道长是不是异类成人,你都不能乱说话。”莫问叮嘱了一声,低头开始吃饭。
  老五闻言点了点头,一瞥之间发现了前日阿九送来的枣干“老爷,这枣子哪儿来的?”
  莫问闻言抬头看了老五一眼,抬手示意他可以吃,虽然入了道门,他仍然遵循儒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饭时很少说话。
  “这是女人手绢,是不是那个蒙脸的女人送给你的?”老五问道。
  “糟了,你不说我还忘了,我不能进食。”莫问一听忽然想起昨天傍晚被古阳子罚了三天不准进食,急忙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老五疑惑的问道。
  “你昨天把那豆腐给做糊了,吃饭时我无法下咽倒进了沟渠,结果被古阳道长看到了,罚我三天不准进食。”莫问摇头说道。
  “三天不吃饭你哪儿受得了啊,你在屋里吃他又看不见,没关系的。”老五低声劝道,
  “那不行,你把饭食端走,这些枣子也送你。”莫问拿着牒文和法印离座站起。
  老五百般劝解,莫问就是不吃,最终老五只能将饭菜端走,枣子没拿。
  老五走后没多久,屋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即就是敲门声,莫问起身开门,发现除了阿九之外另外五人都在外面,年轻人喜欢热闹,来找他叙话。
  莫问自然欢迎,将众人迎入屋中倒茶招呼,众人坐定之后发现了桌上的手绢和枣子,这些人无一不是聪明绝顶,立刻猜到这些枣子是蒙面女子所送,纷纷坏笑的看着莫问。
  “阿九姑娘是为了答谢我为她顶罪才送我的。”莫问急忙解释。
  “连闺名都知道了,还顶罪,你不必说了,我等心中有数。”一个长有胡须的壮硕青年坏笑着打断了莫问的话。
  “在下莫问,年双九,敢问诸位高姓大名?”莫问眼见说不清楚,急忙岔开了话题。
  “就你谨言,我们早就知晓彼此姓名了,”长须青年自报家门,“我叫百里狂风,二十有二。”
  “在下刘少卿,时年十九。”一清秀少年接口说道。
  莫问闻言微笑点头,这几个人中他只认识这个遇事就“跑”的刘少卿。
  “在下夜逍遥,年双十。”五人之中最为英俊的少年拱手开口,由于多年习惯不易改变,他习惯之下行的还是抱拳礼。
  莫问见状急忙回礼。
  “柳笙,与莫兄同龄,也是十八,不知莫兄哪月生辰。”说话的青年身高只在五尺上下,凤眼樱唇,口鼻精细,容貌极为秀美,若不是其喉部有结,容貌甚至赛过佳人。
  “四月。”莫问出言回答。
  “我二月。”柳笙一笑开口。
  “在下千岁。”最后说话的是那个圆头青年。
  “请问兄长如何称呼?”莫问微感疑惑,由于之前早就知道这圆头青年是异类幻化,故此他并不害怕。
  “他就叫千岁,这名字若是叫出去,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官家杀的。”百里狂风笑着插嘴。
  “诸位莫要嘲笑于我。”千岁生性木讷,不善言辞,闻言很是尴尬。
  “你这家伙好生无趣,说不得笑话,日后同门学艺,自当亲如兄弟,你年纪最长,我们尊你为大哥。我次之,夜逍遥老三,刘少卿老四,柳笙行五,莫问为六弟。”百里狂风出言说道。
  众人闻言尽皆同意,莫问也点头附随,只有千岁还在推辞。
  就在众人谈的兴起互相称兄道弟之际,屋外传来了古阳子的声音,“道门中人竟然学那江湖匪气,可需贫道给你等提上两刀黄纸,抓来一只公鸡?”
  众人闻声暗道糟糕,果不其然,古阳子的声音随后再度传来,“东殿面壁三个时辰……”
  第二十二章 教诲

  众人闻声急忙跑了出去,只见古阳子一脸铁青的站在门外,旁边是那个四十多岁的瘸子,毫无疑问又是这家伙去告了状。
  “知错不改,面露不忿,面壁四个时辰。”古阳子见众人出门之后都怒视着告状的瘸子,立刻延长了面壁时间。
  众人一听急忙转身向正殿跑去,身后再度传来了古阳子的呼喝,“修行之人当行止有度,坦然从容,你等跑个什么?!”
  众人一听立刻收住步子慢行前行,没想到古阳子又在后面呼喝,“你等是官家老爷?还要踱着方步?”
  莫问的脾气相对柔和,此时也禁不住皱眉,这古阳子太过苛刻,怎么做也不得他的满意。
  其他众人此时也大为皱眉,不过没人敢顶撞古阳子,因为古阳子的职责就是监管众人严守道家规矩。
  众人进入东殿之后走向东墙对墙坐下,古阳子随后跟进又是大吼,“哪个让你坐下的?你们是和尚么?起身!”
  莫问等人一听急忙站了起来,面墙而立,不但不敢回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玉衡子,你今天可曾进食?”古阳子走到了百里狂风身后。
  百里狂风被吓了个激灵,昨天舔碗那个就是他,他先前吃了粥饭,可能被那瘸子看在了眼里。
  “二师兄,掌教师兄请你去。”自门外走进的青阳子为百里狂风解了围。
  “这些准徒顽劣成性,须下利斧,用重凿。”古阳子冷哼过后离开了大殿。
  古阳子走后,那个瘸腿道人也跟了出去,青阳子走到门口关上了殿门。
  “好了,好了,转过身来。”青阳子冲众人摆了摆手。
  青阳子圆脸小眼,为人极为和善,众人都愿意与他亲近,闻声纷纷转过身来,靠墙站立。
  “先前掌教师兄曾对你等说过,道士者,行大道之人也,道士代天行道,地位尊崇,言行举止要庄重从容,只有这般,世人才会敬重我道家弟子。倘若行止失度,世人便会瞧我们不起。”青阳子环视众人。
  “遵道长教诲。”众人齐声回应。
  “像那挤眉弄眼,抠鼻咳痰,抓耳挠腮之举日后可万不能有啊。”青阳子又道。
  众人闻言再度应是。
  “你们入门之前大多家境贫寒,饭食节俭也不算错,不过入了道门便要以道门弟子自重,道门弟子做出此等举动成何体统?”青阳子做出了舔碗的动作。
  众人见状忍俊不止,百里狂风红脸接口,“晚辈知道错了。”
  “你们这个辈分实在是个问题,也罢,先这般喊着吧,日后若是有人能成为上清弟子,老道我再给你们喊回去。”青阳子微笑开口。
  人的脾性不同,人缘也就不同,青阳子人老和善,没有架子,众人发自内心的喜欢。
  “贾自道,你去把天璇子喊来。”青阳子再度开口。
  莫问闻言微感疑惑,先前他已经知道众人的名姓,他知道天璇子是阿九的道号,但这里没有人叫贾自道。
  青阳子言罢,殿外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由近而远,不问可知那瘸腿道人先前一直在殿外偷听,众人耳目不明不得发现,而青阳子修道有成,听到了他的呼吸。
  “跟老道说句真话,你们可恨贾自道?”青阳子说话时一直面带笑容。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说实话没人不恨背后告状的人,但是这话也不能说出来。
  “回道长话,贾自道乱嚼舌根,泄密告状。如有机会,我一定揍他。”百里狂风火气大,最终是他开了口。
  “好,敢想敢说。”青阳子连连点头,不过点头之后话锋一转,“我且问你,你现在是何身份?贾自道是何身份?”
  “我乃上清准徒,他不过是一个看门杂役。”百里狂风直言不讳。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百里狂风说的是真话,但是这话说的过于直接,有狂妄之嫌,恐为青阳子所不喜。
  “言之有理,你乃上清准徒,他只是一个看门的杂役,你等天资高于常人,故此被选留下来修习法术。而贾自道受天资所限,终身无缘窥悟大道。你等身为上清准徒,不能与混沌之人一般见识,不然便是清浊混流,自降身份。”青阳子开口说道。
  青阳子说完众人连连点头,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了敲门声和阿九的通报声,青阳子准其入内,贾自道趁机伸进头来左右张望,鼠眼飘忽,如同贼盗。
  众人见贾自道行止猥琐,纷纷皱眉,有些人的样貌一看就令人生厌,贾自道就是此类。
  青阳子摆手遣走了贾自道,转头环视众人,“八年前偏殿失火,此人奋勇扑救,结果被烧断的梁柱砸断了右腿。”
  众人一听连连点头,眼神之中厌恶之意顿减。
  “玉衡子,你为何点头?”青阳子笑问百里狂风。
  “道长是以贾自道为例,向我等阐讲道义,看人看物不能单看一面,应前后观察,左右权衡。”百里狂风答道。
  “天枢子,你又为何点头?”青阳子笑问莫问。
  莫问闻言微微吃惊,其实他的领悟跟百里狂风大同小异,不过青阳子既然问他,自然是百里狂风回答的并不完全正确。
  “先前晚辈只认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值得出手拯救。而今明白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出手惩戒必须慎重。”莫问犹豫过后开口回答。
  青阳子闻言缓缓点头,随即再度开口,“火起之初此人并未扑救,见到我们到来方才故做奋勇,旨在邀功。”
  此语一出,众人对瘸子刚刚消失的敌意再度涌到了脸上。
  “处世为人当有主见,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能受人左右,摇摆不定。你等可懂?”青阳子收敛笑容正色说道。
  莫问闻言大为心惊,青阳子先前的几句话令众人对瘸子的印象接连发生转变,这是人的缺点,容易受他人的影响,青阳子的用意是告诉他们做人要有主见,不能被周围的言语所左右。
  “上清法术玄妙非常,习得其中一门便可安身立命,你们七人日后要习练六艺法门,倘若大成当可横行天下,届时将无人能够约束你们,故此你等一定要修心明志,谨言慎行。”青阳子再度开口。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青阳子的意思是他们这些人一旦艺成将没人管的住他们,所以自己必须管住自己,而且不能受到别人的撺掇。
  “自明日开始掌教师兄便会传授你们经文,你们一定要好生听讲,我所说的只是小道,经文里记载的才是大道,掌教师兄言语不快,你们要有耐心。”青阳子说道。
  众人能做的还是点头应是。
  “好了,都不要站着了,东山有几处温水池,去洗剥干净,明日听经。”青阳子开玩笑的同时免去了众人的面壁。
  “还是青阳道长慈悲,道长,我和莫问被古阳道长禁饭三日,您看……”百里狂风得寸进尺。
  “饭还是要吃的,饿的头晕怎能听经,我去为你们求情。”青阳子转身向外走去,刚行两步又转过身来,“以后以道号相称,不可再喊俗家姓名。”
  众人闻言躬身道谢,送走了青阳子,随即各自回房拿取衣物前往东山洗澡。
  阿九自然不能跟众人一起去。千岁也不想去,不过最终还是被众人给拖了去。
  仙山灵地五行俱全,东山有数处温泉,冬日温泉起雾,很容易寻找,很快众人便在东侧山谷找到了温泉,莫问并不喜欢与众人赤诚相见,因为这不符儒家礼仪,不过此时又不便另寻他处,踌躇良久最终只能跟随众人下到水里。
  褪去衣衫之后免不了互相打量,六人之中以百里狂风最为强壮,刘少卿,夜逍遥,莫问三人大致相仿,众人之中皮肤最为白皙的是柳笙,彷如女子,言语神态也缺乏男子气概。不过下水之后众人并没有戏弄他,而是围着圈子打量千岁,千岁的皮肤与众人不同,周身上下布满了经纬纹路,与龟类的龟甲纹路极为相似,且他的命根较人类为小,众人见之免不了哄笑。
  先前众人要经受筛选,加上并不熟络,所以彼此之间还有隔阂。此时已经确定了身份,也都熟识,便免不了开始胡闹,众人围住千岁,让他现出原形让众人一观,千岁哪里会肯,众人自然纠缠不放,千岁性情和善,被逼得急了也不恼怒,无奈之下只好钻入水中加以躲避。
  温泉不小,众人到处寻找终无所获,想必是现出原形潜入深处了。
  莫问已经许久未曾洗澡,泉水温暖正好沐浴,但是他的心里始终有道阴影,身在水中总是不由得回忆起家人落水的一幕,哪怕泉水极为温暖,他仍感觉周身冰凉。
  一直到午后众人方才出水,这段时间千岁一直没有露面,众人也不担心,因为他本是龟类,绝不会被水淹死。
  千岁可能一直在水下观察众人,众人上岸之后他也随之上岸,匆忙穿戴,众人见状再度哄笑,众人都很清楚经过今天这么一闹,千岁以后是绝不敢再跟众人一起洗澡了的。
  回返住所众人各自回房,晚饭过后早早睡去。
  次日辰时,玄阳子到来,众人齐聚东殿,面对玄阳子正襟危坐,六艺授道正式开始……
  第二十三章 老龟讲经

  玄阳子矮胖,身上所穿大紫道袍很是宽大,坐定之后形同圆球,不过众人并未因玄阳子样貌滑稽而轻看它,异类修行能担任一派掌教,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玄阳子坐定之后缓慢开口,“道家有三部主经乃三清弟子共同修习,一曰易,修习此经可通晓乾坤大道。二曰阴符,修习此经可行气养生。三曰参同契,修习此经可用万物阴阳。然三清者,玉清,上清,太清,又各有玉清经,上清经,太清经,我等乃上清弟子,当先行修悟上清经文,以明三清宗属,以求修身立德。太上清经曰:夫道生于无,潜血来灵而莫测;神凝于虚,妙万变而无方,末日冥有精而泰定发光……”
  这些经文玄阳子自然烂熟于心,自台上缓慢念诵,众人在台下凝神细听,莫问也不例外,念诵经文乃道人必修功课,必须学懂。
  不过一刻钟之后莫问开始皱眉了,玄阳子说话极为缓慢,一句经文往往要念诵很长时间,必须将他所讲的经文逐字记住,连续成句之后才能加以领会。此外玄阳子讲经时虽然语速很慢,却毫不停顿,并不给予众人领会的时间,看似讲的很慢实则推进迅速,前面的经文还没来得及充分领会他已经在讲下一句了,一开始莫问还能强行记住快速思考,到得后来反应略慢就跟丢了经文,经文之间相互连贯,一旦跟丢就再也找不到头绪了。
  莫问悄然抬头,发现玄阳子讲经时是闭着眼睛的,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他转头左右,发现众人正在跟他做同样的动作,包括坐在西侧的阿九和千岁也是满面愁容,不问可知都成了瞎子听雷。
  即便如此,众人也只能安坐听讲,没人敢出言插嘴,因为打断他人讲经是极不礼貌的事情。
  倘若众人听得懂玄阳子的经文,那此时就是学习的过程,可是众人听的七零八散,满头雾水,如此一来所谓的听经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煎熬。
  莫问不甘心就此放弃,强迫自己自中途开始认真听讲,不过没听几句又跟不上了,加上先前是自中途开始的,前后无法连贯,听的脑子里全是无法连贯的只字片语,无奈之下只好放弃。
  再过片刻,莫问又觉得不能如此懈怠,再度强迫自己去听,可是听了几句又跟不上了,环顾左右,发现众人早已经放弃,都是愁眉苦脸。而台上的玄阳子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仍然缓慢的讲经,说是讲经其实也不贴切,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给予解释,只是在背诵经文,也不管众人是否能够领会。
  这是入门第一课,即便听不懂众人也不敢妄动,听不懂不是错,坐不住可不行。
  足足一个时辰玄阳子才将一部上清经讲完,就在众人以为终于解脱之际,玄阳子的一句话令他们愕然皱眉,“从头讲起。”
  不管怎么说从头讲起总是好事,至少能够多领悟几句,莫问耐着性子认真再听,不过没过多久又跟丢了。
  第二遍过后已经是午时,玄阳子睁开眼睛环视众人,“可曾领悟?”
  众人闻言尽皆低头,玄阳子缓缓起身迈步出殿,“未时再讲。”
  众人起身稽首,目送玄阳子离去。
  “莫问,你听懂没有?”百里狂风捶打着酸麻的双腿冲莫问问道。
  “不过十句。”莫问苦笑摇头。
  “我不如你,听懂了七句。”夜逍遥叹气。
  “我只记住了五句,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刘少卿接口。
  “你我半斤八两。”柳笙拍了拍刘少卿的肩膀。
  “看来就我最差,我只知道前三句说的是道本是无,不可揣测。”百里狂风咂舌摇头。
  百里狂风说完之后众人将目光投向了神情平和的千岁,千岁与玄阳子是同类,自然能够领会的更多。
  千岁见众人看他,急忙摆手摇头,“莫要看我。”
  “你听懂几句?”百里狂风问道。
  “夫道生于无……”千岁缓慢开口。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以为它已经能够背诵经文,结果千岁说完就没了下文,敢情只记住了半句。
  阿九是女子,与众人又不熟络,故此众人没有问她,随后众人离开东殿前往饭堂,这次又是老五与那小道童前来送饭,饭食还算不错,不过一想到下午又要听经莫问就没了胃口,转身向外走去。
  “老爷,那黑脸还不让你吃饭?”正在为众人盛饭的老五提着勺子跟了上来。
  “一言难尽。”莫问摇头摆手,转身离开了饭堂。
  “莫公子,你也听的心烦?”阿九端着饭食自饭堂里跟了出来。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阿九用了一个也字就表示听经对她来说同样是件苦差事。
  “咱们能否请玄阳子掌教讲的快些,一句毕了稍作停顿?”阿九说道。
  “教导咱们的六位师傅是祖师神谕钦点的,祖师命玄阳掌教教授咱们经文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不好多嘴。”莫问摇头说道。
  阿九闻言微微点头,莫问心情烦闷不愿说话,冲阿九抬手告辞,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午后再去听经时莫问故意滞后,将阿九先前包有枣子的手绢还了给她,夜逍遥回头之间发现了二人的举动,不过他并没有大嘴乱说,而是待莫问跟上他们的时候冲其眨眼坏笑,莫问见状哭笑不得,众人本就认为他与阿九过从甚密,这般下来更是说不清了。
  众人进殿坐定,半柱香之后玄阳子准时到来,落座讲经。
  下午所讲还是上清经,还是那般语速,众人还是听不懂,听不懂自然愁闷,古语有云人逢喜事精神爽,闷上心头瞌睡多,众人先前吃饱了午饭,午后殿内又很是温暖,加上玄阳子不急不缓的讲经声,没过多久众人就开始发困,夜逍遥最先犯困点头,此人人如其名,夜里很有精神,往往三更时分屋内还有亮光,不过到了白天就无精打采。随后百里狂风没过多久也加入了犯困点头的行列,一个时辰不到包括莫问在内的五人都在重复犯困,点头,惊醒,再犯困这一循环往复的过程。
  不过众人虽然犯困,却并不敢让自己睡着,这可是极为严肃的听经传道,听不懂也就罢了,睡着了肯定会受到责罚。
  莫问几度点头之后忽然想到了一个解闷的办法,在心中默数上清经的字数,以此为自己提神,不过这个办法并不见效,二三五,二三六,二三七这么数下来最终结果是越数越困,到得后来莫问心中涌出了一个极为奇怪的想法,玄阳子若是不做道士完全可以行医,哪家有人夜不能寐或是孩童啼哭可以请他去念经,定见奇效。
  就在莫问胡思乱想之际,左侧的柳笙伸手戳他,莫问有感转头,发现柳笙正一脸坏笑的伸手指着坐在西侧第二位的千岁。
  莫问没看出千岁有什么不对,便看向柳笙,柳笙以口型无声的说出俩字,“睡啦。”
  莫问见状微感疑惑,千岁此时正襟危坐,手抱阴阳,目不斜视的认真听经,并没有发困瞌睡。不过仔细一看发现不对,千岁一直不眨眼,嘴角挂有口水,还有就是他在缓慢的打呼噜,只不过呼噜声并不响,加上呼噜的节奏与玄阳子吐字的语速完全一致,故此很难被人发现。
  千岁圆睁的大眼和憨态令众人忍俊不止,其缓慢的呼噜声与念经声契合的极为合拍,这无疑是龟类呼吸的节奏,玄阳子讲授经文竟然能将同类讲睡,此等功力可算惊世骇俗。
  莫问感觉有趣,便强忍笑意伸手去戳右侧的夜逍遥,夜逍遥此时正困的连连点头,见到千岁憨态瞬时清醒,笑着去戳点百里狂风,到最后五人都忍不住暗暗窃笑,窃笑之下难免会发出笑声,台上的玄阳子置若罔闻,依然闭目讲经,并不训诫约束。
  阿九坐在最西,见众人都在笑看千岁,便想伸手推醒他,刘少卿和柳笙见状急忙摆手,示意阿九不要乱动。
  下午又是两遍上清经,众人听的浑浑噩噩,云里雾里,夜色逐渐黯淡,玄阳子留下一句“明日继续”离座站起,众人起身恭送,千岁坐在原地未动,众人原以为玄阳子一定会叫醒千岁并加以训斥,没想到玄阳子缓步出殿熟视无睹。
  玄阳子走后,众人商议一起出声吓唬千岁,阿九于心不忍便推醒了他,千岁醒后先是长喘一口粗气,随后便是倒吸一口凉气,“天怎么黑了?”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凑到他身边出言揶揄,一通笑闹过后众人方才离开正殿前往饭堂。
  晚上送饭的人中并没有老五,莫问问那道童,道童回答老五跟随饭堂主事外出购买粮食去了。
  一夜无话,次日上午又是听经,还是上清经,还是那么慢,莫问认真听讲,可惜不到十几句又跟不上了,一旦无法及时领悟,接下来的时间就只能枯坐蒲团瞎子听雷。
  中午时分,老五来了,为莫问买了大量的饼子和点心。
  “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莫问看着包袱里的食物。
  “黑脸不让你吃东西,咱吃自己的他可管不着。”老五拿起点心往莫问手里塞。
  “他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不让我吃东西。”莫问出言说道。
  “真的?”老五瞪眼确认。
  “真的。”莫问正色点头。
  老五闻言放下点心撒腿就跑,莫问见状急忙跟了出去,“你干什么去?”
  “我以为他欺负你,今天中午往他的粥里加了点东西……”
  第二十四章 暗藏深意

  莫问闻言立刻吓出了一声冷汗,老五常年在药铺里帮忙,懂得一些粗浅的药理,想必是昨天出山时买回了害人的药物要报复古阳子。
  “等等,你加的什么药物?”莫问快步跟了出去,药铺里能要人命的药物不下十几种,万一老五不知轻重就真的没法儿收场了。
  “没什么大事儿,调理肠胃的,我给他送盘豆腐去。”老五回头摆手。
  莫问闻声站定没有再追,老五的言外之意给古阳子下的巴豆,巴豆本被用作为积食的骡马通气催便,人若是吃了也会一直拉肚子,不过解药也不难寻,喝些卤水就成。
  虽然知道不会闹出人命,莫问心里还是感觉不踏实,古阳子修道有成,应该也会懂得药理,老五给他下药无异于班门弄斧,万一古阳子察觉出了异常,老五一定会被撵出无量山。
  由于心里有事,下午听经时莫问没有再犯困,也没有心思去笑话又睡着了的千岁,忐忑的等到了傍晚,老五又来了,见到老五他方才放下心来。
  “事情你如何处置了?”莫问追问细节。
  “我给他端了豆腐去,那粥他没动,让我把粥和豆腐都端走了。”老五回答。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古阳子没动粥饭就表示他发现了粥有问题,他为什么不责罚老五。想及此处再度开口追问“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有你必有我。”老五回答。
  “原话道来。”莫问没听懂老五的转述。
  “他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好像是这么说的。”老五抬手挠头,“老爷,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已经发现了,只不过没惩治你,以后不要自作主张,无量山不是西阳县。”莫问正色说道。古阳子的言下之意是二人心里的想法比常人要多,不容易调教。
  “他那么坏,真要发现了还不趁机折腾咱们?”老五撇嘴说道。
  莫问缓缓摇头“此人看似严厉苛刻,实则慈善仁厚,深俱长者之风,只是火气较重,以后不准对他不敬。”
  “火气重吃巴豆正合……”老五笑到中途见莫问皱眉,急忙换了个话题,“老爷,你什么时候开始学法术?”
  “不清楚,西殿那边有人住吗?”莫问反问道。
  “没有。”老五摇头。
  “老爷,你如果学了法术能不能教我两招,也让我学点儿本事?”老五咧嘴笑问。
  莫问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平心而论将老五送到饭堂当了厨子他很感内疚,一直想寻找机会加以补偿。不过上清派的攻击性法术主要是书写符咒和起坛作法,老五没有法印无法学习,此外这两种法术想必也是上清一宗不传之秘,可能不允许传授外人。
  “我们要学习六种技艺,其中有一项是武艺,到时候我好生习练,日后传授于你。”莫问斟酌良久开口说道。
  “谢老爷。”老五闻言喜形于色,躬身道谢。
  莫问闻言叹气摇头,先前娶亲之时他曾经答应老五将林若尘的丫鬟许配给他,那时候老五就是这样道谢的,如果不是那场变故,老五想必也已经成家了。
  想起往事,莫问的情绪瞬时变的极为低落,他希望能够找到林若尘,早日将她从苦海里拯救出来。也希望能够找到杀害母亲的那个独眼胡人,让他为母亲偿命。入了上清派,习练了法术,这两件事情做起来想必不会很困难,可是报仇和杀人并不是他最想做的事情,他最大的心愿是这些事情别发生。
  老五见莫问情绪低落,知道他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他与莫问一起长大,知道莫问是什么性情,莫问的脾性与过世的莫老爷极为相似,心性和善,仁厚中庸,是个难得的好人,可惜遇到了这些事情,不然以莫问的学问和莫家的家境,莫问一定能当官儿,也一定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儿。
  二人惆怅之际,莫问听到百里狂风等人的说话声向这边来了,便打发老五先回去。
  “莫问,有件事情找你商议一下。”百里狂风进门之后立刻开口。
  “你们是不是想请玄阳子掌教讲经时中途暂停,仔细讲解?”莫问招呼众人坐下。
  “一语中的,正是这件事情,两天下来我都快听疯了。”百里狂风嗓门高,声音大。
  莫问闻言转头看向夜逍遥,夜逍遥随即开口,“我之前也听过道士讲经,中途讲解倒是没有,不过人家句段分明,哪似他这般毫无章法,好似生怕咱们听懂一般。”
  “若是再这么讲下去,还不如赐我三尺白绫。”柳笙兰花指房梁。
  “我听你们的。”刘少卿见莫问看他,急忙开口表态。
  “你别看他,他都睡了两天了,你就说你是怎么想的。”百里狂风见莫问看着千岁,不耐的出言催促。
  莫问闻言挑眉看了百里狂风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房中踱步斟酌,久久不语。
  “你倒是说话呀,晃的我等眼晕。”百里狂风再度催促。
  “我等七人是上清准徒,玄阳子等六派掌教受祖师神谕,必定会竭尽所能尽心教导,可是玄阳子掌教讲经时似乎并不尽心,我等交头接耳他不加制止也就罢了,千岁两次午后听经都睡了过去,他也没有责罚,这于理不合,我怀疑玄阳子掌教此举可能暗藏深意。”莫问摇头说道。
  “什么深意?”众人异口同声追问。
  “暂时还不清楚。”莫问的回答换来了一片嘘声。
  “你们听掌教讲经好似很是难过?”一直没有开口的千岁慢悠悠的开了口。
  “你很舒服?”夜逍遥接口。
  “然,虽然我听不懂那上清经文,但我听经时周身舒泰。”千岁缓慢点头。
  “玄阳子掌教跟你是同类,你听着自然舒服,不舒服你也不能回回睡着。”百里狂风横了千岁一眼。
  千岁本来还想说什么,被百里狂风如此一说,又憋了回去。
  “再忍忍,咱们只有三年时间,他总不能让咱们听上三年经文。”莫问开口说道。
  百里狂风等人前来是想撺掇莫问与他们一起上谏的,没想到莫问与他们意见不合,闻言不由得大为失望,闲聊片刻便各自回房。
  接连数日,玄阳子一直在讲上清经,众人悟性都高于常人,逐渐听全了上清经的经文,上清经作为上清派的主经,分为了数十章节,阐讲六部灵妙,
  一讲道之潜归‘夫道生于无,潜血来灵而莫测。’
  二讲元神居所‘玄归者,于九天之音曰泥丸也。’
  三讲修真要义‘太漠为玄重之根,开阴为常生之源。’
  四讲修行福缘‘乃拔死于泉曲之籍,书仙名于灵羽之录。’
  五讲仙境玄奇‘杨青建硃,腾空舞旌,驾景骋飚,徘徊八烟。’
  六讲灵气出处‘寄兆能使阳源不倾,玄泉不动,淡然渊停,潭然天静,亦回老驻年,与灵均气也。’
  此经对于上清犹如论语对于孔儒,乃上清经文重中之重,不过此经显然是上清教对外宣讲的,虽然包罗诸相却相对较浅,并未讲述修行的具体方法,且其中有夸大成分,至少那句“诵此经文百万遍,轻身得不死”就有欠推敲,因为单纯念经并不能获得长生,退一步讲,即便能够获得长生,也无人能念诵百万遍。
  众人最终听全了经文,不过这其中不包括千岁,千岁自始至终只记住了那句“夫道生于无”,且每日午后听经都会酣睡,一开始众人还感觉新奇,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众人之中并无蠢材,很快便领悟了经文内容,随后便更感无趣,众人最想做的事情是修行武艺和法术,似这般枯坐实在是难以耐受,百里狂风胆大,无趣之下学着千岁开始假寐,竟然真的睡着了,不过他比不了千岁,千岁睡觉仍然睁着眼睛,而他是闭眼睡觉的,且鼾声如雷。
  起初,坐在他旁边的夜逍遥还会推醒他,后来见玄阳子并没有睁眼怪罪,也就随他去了。
  随后半月里,续千岁和百里狂风之后,刘少卿,夜逍遥,柳笙相续在午后听经时睡着,又过三天,连阿九也开始端坐入睡,整个东殿就只剩下了垂眉讲经的玄阳子和强忍睡意努力睁眼的莫问。
  实话讲,莫问也是想睡的,只是在强忍,长者讲学,听讲者入睡乃大不敬,此外他若是睡着,就无人恭送玄阳子,也无人在玄阳子离去之后叫醒众人了。
  上清经讲了二十一天之后玄阳子开始宣讲易经,易经讲的是阴阳互换的道理和浅显的推演,儒家也有涉猎,故此并不难懂,不过众人仍然上午听经,下午睡觉,只有莫问一直在睁着眼。
  期间莫问也曾询问过众人为何入睡,入睡之后可有梦境,可众人的回答是忍不住睡意,入睡之后也无梦境。如此一来莫问更感疑惑,玄阳子是奉祖师神谕为众人讲经的,将众人尽皆讲睡,他如何向祖师交代。不对,玄阳子此举定然大有深意,只是众人无法领会。
  可是其中深意到底是什么,要说磨练众人的意志也不对,都睡了还磨练什么?要说令众人心平气和也不对,睡着了也是被憋睡的。
  玄阳子的深意到底是什么……
  第二十五章 悟

  自从听经初始莫问就一直感觉憋闷,这种憋闷并不是来自于经文本身的生涩,而是源于玄阳子缓慢的语速,他始终无法适应玄阳子缓慢的语速和讲经时没有停顿的长篇直述。
  圣人有语“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在莫问看来听经和治学的道理是一样的,都必须领会其中神髓,他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对于上清经和易经认真听仔细想。但是玄阳子的深意是藏在经文之外的,难以自经书中寻找答案,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令得莫问开始烦躁,烦躁之下开始厌恶玄阳子缓慢的诵经声,后来甚至开始厌恶玄阳子本人,既然是奉祖师神谕教授经文,就应该耐心阐解,悉心教导,半死不活形同出殡哀乐一般哼唧了这些时日,实在是太没来由,若是七位准徒能自悟玄妙,哪里还要你这老鳖在这里故作高深。
  虽然莫问心中的烦躁和憋闷极为强烈,但是多年以来养成的尊师重道,和善中庸的心性还是促使他强忍烦躁耐心听经,与此同时在心中反省自己对玄阳子的腹诽,暗骂授业尊长不是为人之道,玄阳子身为无量山掌教,绝不会故弄玄虚假装高深,他如此念经一定大有深意,只是自己没有开悟,难以领会其中玄妙。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在莫问脑海中并存,一时感觉玄阳子用心良苦值得敬重,一时又感觉他道貌岸然误人子弟,心中所想最终在眼神之中体现了出来,一时挑眉怒视,一时愧疚自惭。
  随后几天,莫问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中,众人睡醒之后嬉笑如常,而他听经过后如同大病,心中烦闷之下与众人交谈越来越少,晚饭过后早早吹灯上床,彻夜辗转,难以入眠。
  第二十九天,莫问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憋闷,做出了决定,他决定仿照他人睡觉,不再听经,也不再在玄阳子讲经过后起身相送,让玄阳子的讲经变成自说自话,将最后一名上清准徒也讲睡了,看他玄阳子如何向祖师交代。
  打定主意之后莫问闭上了眼睛,一心想要入睡,可是他一直没能睡着,玄阳子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讲经,他根本做不到置若罔闻。
  烦躁之下莫问猛然睁开了眼睛,怒视着玄阳子,他此时最想做的事情是走上前去将玄阳子踹倒在地,以泄多日以来憋在心中的闷气,哪怕被无量山众人痛打一顿撵出山门也在所不惜。
  不过他最终没有那么做,因为就在他睁眼怒视玄阳子之际,玄阳子睁开眼睛冲其缓缓摇头。
  四目相接,莫问自玄阳子的眼中看到了长者的仁厚宽宏和爱才之心,这一眼神令他顿生三伏酷暑偶遇静心清风之感,心中烦躁一扫而空,心平气和,耳目清明。
  平和之下莫问进入了一种他先前从未进入过的状态,安静祥和,心中无物又心存万物,进入这种状态之后他最先听到的是殿内众人的呼吸声,他注意到众人的呼吸与先前大为不同,不但气息轻柔,呼吸节奏也变的很是缓慢。
  莫问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玄阳子是在讲授经文的同时,以其特有的语速调整众人的呼吸,呼吸吐纳是修行的入门功课,玄阳子本体为长寿龟类,龟息之法无疑是最适合修道众人的呼吸方法。
  困扰他将近一月的难题终于揭开,莫问顿感惭愧无地,先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睡着是优于众人,未曾想是劣于众人。还有便是先前一直对玄阳子腹诽不断,愧对长者一片良苦用心。
  恰好此时玄阳子一遍经文即将讲完,讲到最后几字时玄阳子悄然加快了语速,经文毕了,熟睡中的六人陡然醒转,咳嗽连连。
  “连日听经定然疲乏,暂歇一日,天枢子留下。”玄阳子冲惊醒的众人摆了摆手。
  众人定神过后冲玄阳子稽首谢师,疑惑的看了莫问一眼之后纷纷出殿。
  “无量天尊,晚辈愚钝。”莫问冲玄阳子稽首行礼,行的是最高规格的躬身礼,先前若不是玄阳子睁眼摇头将他点醒,此时他定然还处于混沌之中。
  “何愚之有?”玄阳子平静发问。
  “道长诵经之际暗授我等吐纳之法,晚辈愚钝,不窥其妙,竟晚于诸位同门半月之多,期间甚至数度腹诽道长,天枢子枉读圣贤书典,有亏做人本真。”莫问如实回答。
  “你可知老道为何单独留你?”玄阳子对于莫问先前之言不置可否。
  “晚辈心藏虎狼,德操有亏。”莫问躬身开口,他能想象到自己先前烦躁之下看向玄阳子的眼神有多凶狠。
  “不然,七位准徒之中数你孝心最重,众人尽皆睡去,唯有你强打精神端坐听经,只恐睡去失了礼数,也恐睡去无人相送老道,折损了老道颜面,孝道你并无所亏,错不在此。”玄阳子缓缓摇头。
  莫问闻言心中大暖,原来玄阳子虽然垂眉讲经,却一直在观察众人,甚至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并没有责怪他。
  “你先前熟读诗书,将孔丘之言尽数视作正理,你错就在此。”玄阳子再度开口,“孔丘虽然学究天人,却终非天人,他所留言语对者多,错者有。若按他所说,天璇子和摇光子二人永世低人一等。‘妇人五体不全,不可入学’也是此人所说,随手拈来便有两处不妥,若是细细推敲势必错误满篇。你乃道门弟子,万不可受禁于孔丘言语,若不能超脱俗世禁锢,将永无入道之日。”
  “请道长明示。”莫问没能彻底领会玄阳子的这番话,至少他没搞清楚他错在何处。
  “你先前若非受限于礼法,早已如他们一般睡去。但你心存礼法,一心为老道着想,强自按捺,亏负己心,由此滋生心魔,心魔若起,立起杀机。”玄阳子中途微微停顿,转而再度开口,“世间万物阴阳并存,阴不多阳不少。人心之中亦藏善恶,善不多恶不少,小善之人心存恶犬,大善之人心蛰妖龙,此乃天性,不可消除,修道之人不求铲除心中恶念,只求明心见志,以仁心蛰恶念,令其虽存于心却不行于事。”
  莫问闻言躬身不起,继续求教,玄阳子先前所说句句在理,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好人,没想到急躁憋闷之下竟然会生出殴打传道尊长之心。
  “大道无疆,道人替天行事不可受制于凡间礼法,如何行事,由心权衡。”玄阳子抬手指心,“莫要亏负他人,也莫要亏负己心,你若亏负他人,德行有亏心境难平。你若亏负己心,势必滋生心魔,唤起恶念。”
  “道长一席话,天枢子茅塞顿开。”莫问满心欢喜,玄阳子说的这番话颠覆了他之前的认识,道家对于阴阳善恶的理解比儒家更为公允,儒家认为应该彻底消除恶念,此举如同大禹之父鲧封堵洪水,并不治本。而道家认为人心可以兼具善恶,只需要压制恶念不行恶事便可,此举与大禹疏通洪水相似,更明睿更可行。此外道家并不提倡委曲求全,因为若是一味委屈自己迟早会导致心中失衡,唤醒蛰伏的恶念,导致先前所行善事前功尽弃。
  “修道贵在修心,若是心境不平,习了上清诸多秘法便是万民之灾。”玄阳子再度开口。
  莫问闻言急忙应是,玄阳子所说极是,此时他还不会法术,生出恶念之后只想到上前殴打玄阳子,结果自然是打不过的,但是足见修心的重要性。倘若修心不足,学了上清诸多秘法之后就会酿成更大的灾祸,故此,要修道,先修心。能力有多大,心境就要有多平。
  “晚辈还有一事不明,请前辈解惑。”莫问再度开口。
  玄阳子闻言微微点头,示意他讲。
  “前辈早已发现晚辈出了偏差,为何不出言点醒?”莫问问道。
  “一月之中你心中积累了太多的怨气,老道若是出言助你,你便是明了了缘由也是老道之功,难消你心中恼意。而今心魔由你一念生,又由你一念解,只有这般你才得心境平和。”玄阳子微笑开口。
  “晚辈日后定会专心听经,追赶众人。”莫问闻言再度稽首,玄阳子是个极为难得的传道尊长,想的深远,料的周全。
  玄阳子缓缓摇头:“与你相比,他们要差上半分。”
  “道长何出此言?”莫问不明所以,出言发问。
  “讲授经文旨在三,一者,传授你等道家经文。二者,教授你等吐纳之术,此法难以言表,故此只能于讲经之时暗授。三者,老道讲经看似慢实则快,你等需慢听疾思,长期以往便成习惯,慢者处事从容,快者临危果断,他等六人尽皆睡去,只受益其二,难以得全。”玄阳子缓缓摇头。
  “经文曰,道法自然,他们睡去岂不暗合道义?”莫问问道。
  玄阳子闻言微笑摇头,“道虽无常法,也要有心求……”
  第二十六章 讲经完毕

  莫问闻言连连点头,玄阳子的言外之意是无心插柳终不如有心栽花,百里狂风等人听经时睡着是无心之中改变呼吸节奏,相对于主动修行而言无疑落了下乘。
  玄阳子见莫问心结已开,也不再多谈,缓慢起身向殿外走去。莫问稽首恭送,玄阳子并不还礼,微微抬手出殿去了。
  待玄阳子走远,莫问直身而起,只感觉神平气和,周身舒泰,他此时尚未修行行气法门,故此这种感觉主要来自于心里,解开了困扰自己多日的难题,有种拨云见日之后的豁然开朗。
  “玄阳子掌教跟你说了什么?”莫问走出大殿之后,百里狂风等人围了上来。
  “额外给了我一些指点,原来他一直在利用讲经时的语速为我等调整呼吸,你们都在无心之下领悟了,我悟性不够,一直没有睡着。”莫问心怀坦荡并不藏掖,不过为了顾及众人颜面,他将自己说为了下乘。
  众人先前对于听经时自然入睡一事本来就感觉极为蹊跷,听莫问如此一说顿时恍然大悟,无不对玄阳子掌教的良苦用心感激拜服。
  “道长最后说了一句‘道虽无常法,也要有心求’,可能是在暗示咱们日后要自行领悟呼吸吐纳的法门。”莫问说道。
  “是啊,我等众人应该自行用心,不能总是依靠玄阳子掌教讲经帮带,应在讲经结束之前学会自行吐纳。”夜逍遥点头接口。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就在此时莫问忽然听到南面传来了吵闹声,细听之下似乎是老五的声音。
  “我去看看。”莫问转身出了殿门。
  穿过大殿前的房舍之后,莫问发现老五正在门口与看门的瘸腿道人争吵,争吵的原因是老五要进来找他,而瘸腿道人以此时不是送饭的时辰为由不允许他入内。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莫问走出门外拉过了老五。
  “老爷,我要出趟远门,特地来跟你说一声。”老五愤恨的看了瘸子一眼,转头说道。
  “你要去哪儿?”莫问疑惑的问道。
  “道观里的几位道长要出去采购药材,让我帮忙赶车。”老五说道。
  “买什么药材还要用车?”莫问追问。
  “不清楚,好像挺多,我听他们说要买七百多种。”老五回答。
  老五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百里狂风的声音“獐头鼠目,贼眉鼠眼,早晚有一天我们几个要打你个半死。”
  这话自然是冲那在旁偷听的瘸腿道人说的,瘸腿道人没想到百里狂风敢这么同他说话,愣了片刻之后转身向正殿方向跑去,不问可知又是告状去了。
  “宁隙君子,不招小人,你何必惹他?”莫问皱眉看向百里狂风。
  “你这家伙不知好歹,我为老五出气呢。”百里狂风走到老五旁边,“老五,你刚才说什么,买什么药?”
  “回二爷,道观派人出去购买草药,要买七百多种。”老五冲百里狂风拱了拱手,他与莫问的关系众人早就知道了,他和这些人也很熟络。
  “道观忽然买这么多药干什么?”百里狂风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不是咱们道观里用,听说是给一个什么掌教准备的。”老五挠头说道。
  “咱们要学习医术,是不是传授咱们医术的那位掌教提前打了招呼,让道观先行准备?”柳笙不但长的像女子,细密的心思也像。
  “有可能,你们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莫问看向老五。
  “马上就走,我听他们说三个月内办齐就行。”老五回答。
  众人闻言尽皆皱眉,按照老五所说众人可能还要听上三个多月的经文,虽然听玄阳子讲经对众人大有裨益,但与其他几项技艺比较起来,听经无疑是最无趣的一项。
  “老爷,几位爷,我先走了,他们还等着呢。”老五冲众人打了个招呼,转身向西跑去。
  “六师弟,他们出去买药材为什么要带上你的仆人?”夜逍遥问道。玄阳子虽然确定了众人的道号却没有规定按照北斗排序,故此私下里众人还是以年纪排序或是直呼姓名。
  “我家先前开设药铺,老五在药铺里干了好多年,懂得药理。此外教规不准我等骑马坐轿,道人赶车也不成体统,由老五赶车就比较合适了。”莫问猜测着说道。
  “好不容易歇上半天,又让二师兄搞黄了,贾自道肯定告状去了。”刘少卿愁眉苦脸的看着百里狂风。
  “骂他的是我,没你什么事儿。”百里狂风横了刘少卿一眼。
  “你说的是‘我们’。”刘少卿懦懦开口。
  “你这家伙怎这般没种?”百里狂风瞪起了眼睛。
  “走,洗澡去,有些时日没有冲洗了,咱们都去,他要来责罚也找不到人。”夜逍遥一看气氛紧张,急忙转移了话题。
  “我回房温习经文。”千岁一听洗澡转身就走。
  众人见状哄笑去拉,千岁唯恐再被戏弄,坚决不去。五人分执手脚将他提起向东山快跑,不过最终没能将他抬去,千岁虽然平日慢条斯理,真要发起力来,五人根本不是这只千年老龟的对手。
  众人猜的没错,贾自道的确告状去了,不过当他带着古阳子来到的时候东殿只剩下了阿九和千岁,阿九是无辜的,自然批不得。千岁是有份参与的,顶坑挨了一炷香的训斥。
  次日,众人照常听经,由于得到了莫问的提醒,众人便开始刻意调整自己的呼吸,初期并不适应,气息不畅,咳嗽连连,不过数日下来情况便有所好转,呼吸逐渐平缓,身心越发舒泰。
  上清经,易经讲完之后,玄阳子开始宣讲阴符经,此经主讲养生之道,其中也有对吐纳方法的论述,不过众人已经学了玄阳子的龟息之法,便不再看重那些粗浅的吐纳方法,只是牢记揣摩经文中的养生之法和延寿之道。
  阴符经字数较少,只有千余,七日便教授完毕。随后便是四大经文最后的参同契,此经讲的是外丹之术,经文中主要讲述如何利用药鼎炼制丹药,吞食丹药强加自身灵气修为,以求达到延年益寿甚至是白日飞升的目的。
  作为上清必修经文之一,参同契是较为片面的,也是较为失实的,经文中将外丹作用夸大了,各类药物炼制的丹药可以增强灵气修为应该不假,用以治病救人也有奇效,但是单纯依靠服食外丹就能白日飞升,众人心中对此还是存疑的。
  不过心中虽然存疑,莫问等人还是详加领悟,因为众人随后将要学习的医术无疑是自参同契衍生而出的,先行领悟了纲要,在修习医术时便相对容易一些。
  除了四部主要经文,玄阳子随后还宣讲了另外几部经文,主要是早课晚课时念诵的,也有用以超度亡人和为活人祈福的,作为一个道士,必须通晓这些。
  讲经后期,莫问发现按照目前的速度,讲经根本无法持续四个月,最多两个月便可学完,而且众人已经掌握了龟息之法的要领,此法最大的妙处是可以减少体力和精力的无谓消耗,在安静平和的状态下呼吸和心跳都会减慢。还有就是此法可以将动和静之间的距离拉大,在需要全力出击时心跳和呼吸可以在短时间内快出数倍,以增强自身能力,但是呼吸和心跳加快的时间并非无限延长,而是由龟息法修炼程度的高低所决定。
  此外龟息法与辟谷术有异曲同工之妙,静心打坐状态下一日不食也不会感到饥饿,这只是众人目前所能达到的程度,玄阳子的龟息法登峰造极,据说在其闭关冥思时可数年不食。
  两个月后,玄阳子将诸多经文宣讲完毕,讲完之后并未对众人进行考核,只是将所有经文再度尽数诵念了一遍,念完已然是晚上亥时。
  “诵读经文可平心静气,你等已明其义,已收其功,老道司职已善。自明日起凌天宫轩辕掌教将会前来传授你等练气法门,练气之法乃诸法基石,为重中之重,当好生领悟。”玄阳子言罢离座站起,“早课晚课自行诵念经文,切莫懈怠懒惰。”
  众人闻言共同起身,躬身相送,相处两月,众人都有不舍之心,但玄阳子只是微微抬手便缓步离去。
  讲经完毕最为不舍的当属莫问,因为玄阳子曾经对他额外开解,若是按照儒家礼节,玄阳子当是他们七人的启蒙老师,不过玄阳子知道他们乃上清准徒,故此虽尽心传道却从不以师傅自居。
  由于已是深夜,玄阳子走后众人便各自回房,次日清晨,齐聚东殿做了早课,早饭过后再回东殿静候凌天宫轩辕掌教。
  不过众人自清晨等至中午,自午后等至日落,轩辕掌教并没有来……
  第二十七章 灌顶

  到了傍晚申时,等了一天的众人终于坐不住了,商议过后推举百里狂风去道观正殿寻找古阳子和青阳子,没过多久百里狂风垂头丧气的回到了东殿。
  “二位道长说了什么?”夜逍遥问道。
  “他们说轩辕子掌教已经是半仙之体,行事风格与常人不同,随心所欲,没有定数。”百里狂风点亮了殿内的灯烛。
  “咱们现在怎么办?”刘少卿看向百里狂风和夜逍遥,二人年纪较大,拿主意的通常都是他们两个。
  “都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来了,回去吧。”百里狂风说道。
  “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再等会儿吧。”夜逍遥摇头说道。
  此语一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莫问身上,有人的地方就有头领和跟班,百里狂风和夜逍遥可以算作众人的头领,其他人已经习惯于听从他们的意见,只有莫问例外,他不喜欢做头领也不愿盲从,他有自己的想法,故此每当夜逍遥和百里狂风看法不一致就会征求他的意见。
  “玄阳子掌教只说轩辕掌教今天会来,并没有说具体时辰,现在申时刚过,距离子时还有三个时辰,再等等吧。”莫问斟酌片刻开口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表示同意,百里狂风将殿内其他灯烛点亮,也坐回了蒲团。
  一炷香之后,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众人闻声回头,发现来的并不是轩辕掌教,而是送饭的小道童。
  “诸位道长,该吃饭了。”小道童站在门外冲众人行礼。
  “清风,西殿里住人没有?”莫问起身问道。
  “没有,那几间雅室一直空着。”小道童回答。
  莫问闻言微感疑惑,时下的语言习惯几间一般指的是数量不多的房间,若是超过五间,用几间形容就不太贴切,疑惑之后便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准备了几间房子?”
  “打扫布置的雅室一共有四间。”小道童回答。
  “我们不饿,烦劳你把粥饭拿回去吧。”夜逍遥摆手说道。
  众人不吃饭已经不是头一次了,故此小道童闻言并没有多想,再度施礼之后转身去了。
  “咱们要参习六种技艺,应该有六位掌教传道,玄阳子掌教有自己的住处,不会住在西殿,剩下的五人应该有五间房子,为何无量山只准备了四间?”莫问皱眉环视众人。
  众人闻言尽皆皱眉,六人之中并无蠢材,自然不会问出‘是否是无量山没来得及清扫出另外一间’这样的蠢笨问题,因为房间的准备是同时进行的,若是分了先后就失了礼数。
  “可能其中一位掌教离此不远……不对,即便离此很近也应该准备房间。”刘少卿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推断。
  “也许这位掌教不需要房间。”坐在最西侧的阿九开了口。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看她,阿九回望众人,“玄阳子掌教曾经说过,练气之法是修道根基,乃重中之重,前来教授我等练气法门的轩辕掌教无疑对于练气之法有过人见解,故此我怀疑他已经参悟大道,可自由往来,不再需要房间。”
  “哈哈哈,小狐狸猜的不差。”阿九话音刚落,正北法台上便传来了笑声,众人闻声急忙抬头,只见法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样貌奇怪的老道。此人年纪约莫八十岁上下,体型壮硕,龙睛虎目,狮口熊鼻,身穿金黄双龙法衣,脚穿兕鼻厚底道靴,身后背着一个偌大的背囊,左手抓着一只酒坛,右手端着一只黑瓷酒碗,此人奇怪之处不止于此,最奇怪的是此人是个光头,且头上点有戒疤,猛然一看非僧非道,不伦不类。
  “见过轩辕道长。”刘少卿第一个躬身见礼。
  其他众人并未见礼,而是左右互望,此人身穿道家高功道袍,想必是道门前辈,出现在此处应该就是众人等了一天的轩辕掌教。但是此人是个光头,而且头上有戒疤,分明是个和尚,万一认错了人行错了礼,日后可就无颜见人了。
  “无量天尊,敢问前辈是哪一派的高人?”莫问稽首开口。
  “本座轩辕子,是奉祖师神谕来传授你等练气法门的。”老道将碗中的白酒喝干,放下酒坛,将酒碗放置其上,转而卸下了身后的背囊。
  “见过道长。”众人一听立刻躬身施礼。
  “免了,免了,贫道还有司职在身,不能磨蹭,来来来,你们谁先来?”轩辕子抬手撸起了袖子。
  众人见状大为愕然,不明白轩辕子这是要做什么。
  “练气初期聚敛灵气极为缓慢,没个十年八载难以打通经络,正所谓君子无本难求利,你们体内没有丝毫灵气,我便送你们一些,权当谋利之本,这样赚起钱来就快得多了。”轩辕子说完伸手指着百里狂风,“你先来。”
  众人闻言更加惊讶,轩辕子迟到了一天,到来之后风风火火的就要开始传艺,这等作风令众人很不适应。此外此人不但外貌怪异,言语还很是粗鄙,众人很难将他与道门高人联系到一起。
  百里狂风胆大,迟疑片刻便昂头迈步走到了轩辕子面前,间隔三步直身站定。
  “离那么远干什么?”轩辕子抬起右手隔空将百里狂风拖到身前,右手随即覆上了百里狂风的额头,“忍着点儿哈。”
  “啊~”轩辕子话音刚落,百里狂风就大睁着双目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这声惨叫仿佛自地狱传出,撕心裂肺,惨绝人寰,深夜之中在殿内回响无比瘆人,众人先前就没有回过神来,此时听到惨叫声顿时亡魂大冒。
  危急关头,刘少卿转身就跑,莫问和柳笙被吓得呆了,夜逍遥和阿九千岁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试图营救百里狂风,不过他们并没能靠近轩辕子,在距离轩辕子五步时就被一道无形气墙反震了回来,摔在一丈之外。
  “佛爷在帮你打通经脉,乱嚎什么?”轩辕子被百里狂风喊的心烦,横眉训斥。
  “他是个和尚,快拿东西打他。”莫问直至此刻方才反应了过来,顺手抓过一支烛台扔向那个和尚,其他人闻言也纷纷操起身边的物件奋力扔砸,不过众人所扔的东西同样被无形气墙挡住,根本近不得和尚的身。
  就在众人到处寻找器物扔砸援救之际,殿外传来了古阳子的声音,“放肆,快住手。”
  众人闻言心中大定,急忙转头回望,只见古阳子自殿外闪身而入,满面怒气,神情不善。不过他怒视的并不是那疯和尚,而是手里拿着各种器物的众人,“竟然对授业尊长如此无礼?”
  众人闻言瞬时愣住了,转头看向那和尚,古阳子喊住众人无疑表明此人就是凌天殿掌教轩辕子,但此时百里狂风在他手下已经翻起了白眼,连叫喊也不能够了,这等传法实是骇人听闻。
  “无量山古阳子见过轩辕真人。”古阳子冲轩辕子稽首见礼。
  “好说,刚才跑出去一个,去把他寻回来,一炷香之后本座还要赶回凌天殿,磨蹭不得。”轩辕子冲古阳子摆了摆手。
  “还不放下烛台经板!”古阳子环视众人。
  众人闻言急忙放下了手中的器物,就在此时青阳子自门外掠入,手里提着先前叫嚷着跑出去的刘少卿。
  “见过真人。”青阳子放下刘少卿冲轩辕子见礼。
  “嗯,稽首了,你们回去歇息吧。”轩辕子冲青阳子摆了摆手。
  青阳子闻言转头看向古阳子,古阳子微微转头,前者会意,二人转身出殿,不过他们并未离去,而是在殿外远远的候着。
  “凌天殿练气法门采奇经八脉之任督二脉,主穴有七,发于气海,上行颤中,直冲百会,后引玉枕,再下大椎,经通命门,达于会阴,重回气海。”轩辕子每说一处穴位百里狂风便会惨叫一声,不问可知其正在导引灌进百里狂风体内的灵气为百里狂风打通经脉。
  “好了,下一个。”轩辕子扔下浑身颤抖,抽搐不已的百里狂风,随即冲夜逍遥招了招手。
  夜逍遥一听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强忍惧意迈步上前。
  “啊~”
  “不准叫了,这灌顶之法乃凌天殿独有的练气法门,胜你苦修十年,若不是祖师神谕,佛爷才懒得管你。”轩辕子的自称极为杂乱,贫道,佛爷,本座,我,肆意乱用。
  “记住这七处穴位,只要主穴不差,练气就不会出现偏差,其他穴道不用管它。”轩辕子冲夜逍遥说道。不过他这番话虽然是冲夜逍遥说的,估计夜逍遥也听不进去,因为此时他正在凄厉的痛嚎。
  “下一个。”片刻过后轩辕子扔下了夜逍遥。
  莫问闻言,亡魂大冒,百里狂风和夜逍遥都极为硬气,二人都吃痛不住发出惨叫,可想而知这疏通经络有多么疼痛。
  “连这点痛都忍不住,还修什么道学什么法?”轩辕子见莫问一直没有上前,探手将其抓到了跟前,随即探手抓住了他的额头,
  “啊……”
  第二十八章 大德

  百里狂风和夜逍遥先前的惨叫虽然加重了莫问心中的恐惧,同时也让他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不过他的心理准备明显不足,灌顶所带来的疼痛远非常人所能耐受,彷如烧红的铁水自头顶直灌五脏六腑,炙热非常,剧痛无比。
  莫问先前没有经受什么痛苦,记忆中最为疼痛的就是被胡人用弓箭射伤的那次,但此时的剧痛要超过中箭时千倍万倍,体内的所有脏器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坏焚毁,这一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结束这种痛彻骨髓的痛苦,哪怕是被撵出无量山,哪怕现在死去也在所不惜。
  但他此时已经身不由己,在轩辕子的控制之下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任凭铁汁一般炙热的灵气游走肺腑下沉小腹,反而再度提起,自前胸冲头顶,自头顶下后背,经胯下回小腹。
  若是可以晕厥莫问早就晕了过去,但轩辕子以灵气护住了他的七窍神府,故此虽然剧痛无比,他的神识却极为清醒,即便剧痛入骨,也只能尽数承受。
  “记住这七处重穴所在,此为气海,此为颤中……”
  轩辕子每说一处穴位,莫问便感觉穴道所处的位置传来一阵如同钢针戳刺的剧痛,这种疼痛较先前烫烙一般的剧痛有过之而无不及,七阵剧痛结束之后,这七处穴道的准确位置牢牢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剧痛的部位就是穴道的所在,毫厘不差。剧痛的区域就是穴道的范围,永生不忘。
  “下一个。”轩辕子行气完毕,随手将莫问扔到了一旁。
  莫问此时只感觉周身剧痛,前胸后背如同被人生生的豁开了一道血槽,滚烫的血液自其中快速流动,既痛且麻。
  “啊~”随后一声彷如女子尖叫的惨叫表明柳笙也未能幸免。
  莫问躺在旁侧听到惨叫没有任何的幸灾乐祸,他从没想到道门传艺会使用如此过激的方法,且不管效果如何,单就手段来说就极度残忍,这有悖于道家的大道自然,这不是传道授法,这是宰牛杀猪。
  柳笙“啊”完之后轮到了刘少卿,刘少卿没有“啊”,他喊的是“饶命”,不过轩辕子并没有饶了他,他的“饶命”一直喊到了最后。
  “你们能幻化人形经络已然通畅,不用多此一举。”不远处传来了轩辕子的声音,“每人一个,何时以左手将坛中的珠子尽数取出何时作罢,我十日之后再来。”
  此语过后,殿内便没了声响,片刻过后莫问感到有人在搀扶自己,勉力睁眼,发现搀扶自己的是阿九。
  “别碰我,先别碰我。”莫问此时浑身疼痛,一经移动冷汗直冒。
  “哎呀,饶命啊。”与此同时左侧传来了刘少卿的呼喊,不问可知千岁正在搀扶他。
  阿九和千岁闻言急忙放下二人,转身迎向了正进入大殿的古阳子和青阳子,“二位道长,这可如何是好?”
  莫问此时无力抬头,故此看不到二人的表情,不过古阳子和青阳子并没有开口接话,这表明他们之前也没有想到轩辕子会采用这种传艺方式。
  “不要急于搬动他们,待他们体内灵气平稳之后再扶他们回房。”沉默过后古阳子开了口。
  众人在东殿足足躺了一个时辰才能缓慢移动,随后才在他人的帮助下龇牙咧嘴的挪回了各自的卧房。
  “莫问,你可想喝水?”阿九关切的冲躺在床上的莫问问道。
  “多谢你了,我不渴,你早些休息吧。”莫问低声说道,先前五人躺在东殿,阿九第一个上来搀扶他,无目之人也能看出阿九对他有意。
  阿九闻言并没有离开,而是走到床边帮他拉开了被子。
  “不劳九姑娘,我很是难受,不要碰我。”阿九的举动令莫问很是尴尬。
  “轩辕子修为精深,一朝举手省却了你们十年苦修,受些痛楚倒也值得。”阿九出言安慰。
  莫问闻言干笑两声没有接话,阿九没有经受过那种痛苦,没有切肤之痛自然说的轻松。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阿九见莫问笑中带有不忿,再度宽慰。
  “若是良药苦到令人寻死,喝它作甚。若是忠言辱及他人先祖,不听也罢。”莫问皱眉开口,他非常清楚轩辕子是在为众人传功授艺,但是先前那种疼痛是真正的痛不欲生,远不是存于人间的痛苦,直至此刻他都在庆幸没有在剧痛之下尿湿裤子,不然日后将无颜做人。
  阿九闻言还想开口,莫问抬手打断了她,阿九识趣,转身出屋。
  此时身上的疼痛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剧烈,但莫问心中的怒意却越来越盛,古语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轩辕子先前并没有询问他的意见,也没有获得他的同意,鲁莽行事将其折腾的生不如死。虽然此举是为了帮助众人打通经络,但这些不足以成为他鲁莽行事的理由,与人为善不能超出他人的承受限度,轩辕子过分了,先前的焚骨剧痛将成为他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暗自恼火之际,莫问忽然发现屋中并没有燃点灯烛,但自己隐约可以看到室内的景物,且听力也变的较平日敏锐,遥隔五间房舍都能隐约听到夜逍遥正在谩骂轩辕子。
  这一情形令莫问更感憋闷,耳目清明无疑获益于轩辕子先前之举,但这些还是无法消除他心中对于轩辕子的恨意,虽然铭记恩德乃为人本分,但先前的剧痛无疑是对众人的糟践。
  周身剧痛,心情烦闷,莫问久久难以入睡,辗转之际忽然听到百里狂风的吃痛声出现在了不远处,声音是往夜逍遥的房间去的,随后便是开门进屋的声音,由于二人交谈的声音很小,莫问听不到详实的内容,只能隐约听到“受不了,十天,走”等零散字眼。
  片刻过后再度传来了开门声,随即就是二人的脚步声,听其声音应该是冲此处来的。
  莫问不待二人敲门便强自起身拉开了房门,二人迈步而入,莫问关上房门点燃了桌上的灯烛。
  “我们想走,你走不走?”百里狂风开门见山。
  “走。”莫问正色点头。
  莫问的回答明显出乎二人意料,百里狂风和夜逍遥闻言反倒呆住了“你也走?”
  “轩辕子所行之事确实对我等有益,但我等不是那无知牲畜,任其揉捏摔打。也不是那路旁乞丐仰人鼻息,乞悯求怜。”莫问正色点头,轩辕子为众人打通经络时极为粗鲁,之后随手将众人扔出,弃如敝屣,哪里还有半点道家之风。
  “莫问所言极是,那轩辕子非僧非道,疯癫无常,我等若是继续留在此处,十日之后必定再遭大难,那剥皮剔骨的苦楚我可不想再受,还是尽早走了的好。”夜逍遥点头说道。
  “咱们已经拿了牒文法印,入了他们上清一门,若是道别恐被其所留,不如留下牒文法印,连夜去了。”百里狂风说道。
  莫问和夜逍遥闻言点头同意,三人并非朝三暮四之人,但轩辕子先前的所作所为令他们对上清一门产生了畏惧和怀疑,这等传道手法绝非正派所为。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青阳子的声音,“若是想走,交回牒文法印便可下山。”
  三人闻言陡然大惊,青阳子修为高深,悄然而至众人竟然毫无察觉。
  就在三人愕然发愣之际,青阳子推门而入,三人急忙离座转身,低头行礼。
  “此事不怪你们,先前连贫道也大为不解。”青阳子坐定之后抬手示意众人落座。
  三人闻言并没有落座,对视一眼之后躬身等待青阳子的下文。
  青阳子坐定之后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皱眉沉吟,良久过后方才缓缓开口,“你们看那轩辕掌教有多大岁数?”
  “当有八十上下。”夜逍遥接口回答。
  “不然,此人悟道时已经寿至双甲。”青阳子摇头说道。
  三人闻言点了点头,双甲就是一百二十岁,轩辕子寿数的确很长,但众人并不明白青阳子为何要说这些。
  “此人原本为前朝商贾,早年遭遇变故投了佛门,在佛门修行了数十年,后又拜入上清,修为猛进,德操不亏,奈何最终受寿数所限,聚气不足未能飞升。”青阳子说到此处环视三人,“三日,他只差了三日便可聚足灵气。”
  三人闻言尽皆皱眉,众人虽然学道却从未想过飞升之事,因为那极为遥远,没想到轩辕子半路改投上清,竟然有如此悟性和造化,只差分毫便可得道飞升。但坏也坏在这个分毫上,若是差上三年轩辕子或许还能接受,只差了三天与飞升擦肩而过,此人心中的遗憾可想而知。
  “我等受人恩惠,不思感激反而心生睚眦,实是不该。”莫问接口说道。此事换到任何人身上都足以将人气疯,轩辕子受到此等打击,言行过激有情可原。
  “他如此对待你等,正是不希望你等感念他的恩情。”青阳子摇头说道。
  “为何?”三人异口同声。
  “你等身为上清准徒,日后有人飞升凌霄也不可知,他若与你等亲近便是欲求施恩,他如此恶待你等正是施恩无求的大德之风……”
  第二十九章 意

  “多谢道长解惑,我们差点儿辜负了轩辕掌教的一片苦心。”百里狂风恍然大悟,躬身冲青阳子道谢。
  “明白就好,上清准徒多少人求之不得,你等身在福中当自珍惜,日后不能再胡言乱语,也不准再有离山的念头,时候不早了,回房歇息吧。”青阳子摆手说道。
  百里狂风和夜逍遥闻言离座站起,施礼过后转身离去,青阳子也随之走到门口,但他并未立刻出门,而是背对莫问若有所思。
  莫问不明所以,不敢留也不敢送,只能站立在后安静等待。
  良久过后青阳子缓步出门,留下一句“无人能超脱喜怒,若无喜怒便无人性。”
  “恭送道长。”莫问不明其意,但礼不可废,急忙躬身送走了青阳子。
  青阳子走后莫问关上房门挪到桌前吹灭了灯烛,躺回床铺闭目细想,青阳子临走时的那句话绝非没有所指。
  此时身上的疼痛已经大为缓解,他得以专心思量,青阳子先前那句话没有说给百里狂风和夜逍遥听,只说给了他自己,而且青阳子并没有把话说透,经过斟酌也只是点到为止,这就表明这句话的深意是不能广为人知的。
  片刻过后莫问坦然的睡着了,他想明白了青阳子那句话的含义,轩辕子冲众人如此辣手,施恩不求回报只是其一,还有另外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那就是他只差三天未能飞升,这种情况千年也遇不到一次,万人也碰不到一回,若是正统的上清道人遇到这种情况,只会怪罪自己福缘不够,悟性不足。但轩辕子乃由佛入道,只差毫厘未能飞升,心中除了抱憾恐怕还有少许难以自制的猜测,认为天意弄人,不庇他这半路入道之人。何为天,祖师为天,七人为上清准徒,由他出手传道,他心中暗藏的怨气便会不可自制的撒在众人头上,故此他虽然尽心传道,却让众人吃尽了苦头,此为人性,无人能够超脱。
  心中疑惑尽去,莫问睡的极为舒泰,上清一派敢于直面人性之阴,不藏掖,不自障,坦然相对,静心求和,此为光明,此为坦荡。
  一觉醒来,身上的疼痛大为消减,经络处只是有些麻木,莫问洗脸漱口之后盘坐念经自行早课。早课完毕之后方才推门出屋,此时已是卯时,日出东方,天气晴朗,他本想去饭堂吃饭,还没迈步就听到东殿传来了众人的笑闹声。
  来到东殿门口,发现阿九正抱着一只小坛,以左手自坛中拿取什么,百里狂风等人在旁围观。
  “不成,抓不住。”片刻过后阿九摇头抽手。
  “莫问,你来试试。”夜逍遥见莫问入殿,拿过阿九手里的坛子递给了他。
  莫问抬手接过坛子上下打量,这只小坛高近一尺,口窄肚圆,应该是酒家盛酒的器物,不过此时坛子里盛的却不是酒,而是十几颗比鸽卵稍小的白色圆球。
  “这是轩辕掌教留给咱们的,必须以左手将里面的珠子全拿出来。”阿九伸手指着北侧木台,那里还有六只一模一样的坛子。
  莫问闻言感觉有趣,便伸出左手探进坛子去抓握那些圆球,未曾想那些白色圆球极为圆滑,若是抓的多了就会脱手滑走,一握之下至多只能抓起六七枚,但向上提的时候因为手里抓着东西,左手会卡在坛口,无法自坛中抽出。
  “不成。”莫问放下手里的珠子,将左手自坛中抽出。
  “根本没人能将坛子里的珠子抓上来。”夜逍遥说道。
  “轩辕掌教留下这些东西必定大有深意。”莫问将坛子递给了百里狂风。
  “什么深意?”众人将视线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目前还不清楚。”莫问摇头说道。
  “又来了。”众人尽皆撇嘴
  “可能是为了练习我等左手五指的灵动。”阿九说道。
  “道家弟子通常以左手持握拂尘,右手持拿兵器,要练也是练习右手才对,为何练习左手?”刘少卿插话。
  “说的也是。”百里狂风点头说道。虽然刘少卿昨天大喊饶命很失颜面,众人却并没有看他不起,一来冲经通络的疼痛远非常人所能耐受,众人无一例外的发出了惨叫。二来众人早已经知道了刘少卿的为人,一个遇到事情首先想到跑的人,喊出饶命不足为奇。
  “这种方法也并非轩辕掌教首创,我先前曾经听人说起过。”一直没有开口的柳笙犹豫着开了口。
  众人闻言转头看他,柳笙却扭捏着没了下文。
  “说呀。”百里狂风不耐的催促道。
  “肯定不是那样。”柳笙连连摇头。
  “不是哪样儿啊?”夜逍遥见不得柳笙的扭捏,皱眉催促。
  “这个坛子的坛口很小,伸手进去无法抓握,只能五指捏夹,偷儿入行之后就要练习此法,练成之后可以捏人佩玉,夹取钱袋。”柳笙说道。
  柳笙此语一出,众人尽皆皱眉,轩辕掌教是道门中人,怎么可能将上清准徒教成小偷。
  “算了,算了,不想了,一人一个,抱着练吧。”百里狂风将手里的坛子塞给阿九,转身走到木台前将那些坛子分给了众人,七人每人抱着一只坛子离开了大殿。
  吃罢早饭,众人再次凑到一起琢磨如何将珠子自坛中一次取出,首先抓握被排除掉了,只能利用五指去夹捏,珠子一共十二枚,五指之中有四处间隙,即便尽数用上也夹不了那么多珠子,更何况珠子圆滑,手指也夹它不住。
  众人此时的任务就是修习练气法门,轩辕子不在,其他人也不来打扰,七人异常清闲,但众人谁也不敢懈怠,绞尽脑汁的想要将那十二枚珠子自坛中取出,没过多久众人便发现可行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五指的四处指隙二三三二夹住十枚,剩余两枚夹裹在掌心。
  纸上谈兵和具体进行是两回事,众人即便想到了办法也很难夹捏那些圆滑的珠子,往往是夹住这枚那枚掉,夹住那枚这枚滚,接连数日,莫问不分昼夜的抱着那只坛子勤加练习,结果却并不令他满意,最多只能夹捏四枚,数量再多,五指就无法平衡力道。
  自轩辕子为众人打通经络之后,莫问便察觉到气海处有一团虚无缥缈的灵气,这股灵气每日缓慢的自任督二脉自动运行,正转之后便会反转,一昼夜一循环,由于他并不懂得如何运转灵气,故此除了耳目清明之外尚未有其他益处。
  第十日傍晚,众人聚集在东殿等待轩辕子,无一例外的抱着坛子,无一例外的皱着眉头,七人之中无人能将十二枚珠子自坛子里取出,轩辕子来了之后会不会发怒,倘若发怒又将如何对待众人,这些都不可预知,故此七人个个心怀忐忑,紧张的等待轩辕子到来。
  亥时不过,轩辕子再次现身。
  “拜见轩辕真人。”众人急忙站起见礼,道家对于彼此称谓有着明确的规定,通常称以道长或道友互相称呼,修道有成经受了天劫的那些人则被尊称为真人。
  “免了。”轩辕子上次离去的时候并未带走酒坛和酒碗,摆手过后倾坛倒酒,一饮而尽。
  轩辕子喝酒过后,落座开口“贫道先前留在你们体内的灵气彷如经商本钱,今日贫道便教授你们谋利之法。”
  “你,上前。”轩辕子伸手指了指百里狂风。
  百里狂风闻言陡然一个激灵,轩辕子的手段他是尝过的,今天他又要打头阵,真不知道轩辕子又要拿他怎样。
  害怕也得上前,百里狂风最终硬着头皮走到了轩辕子的跟前。
  “后退三尺。”轩辕子冲走到自己面前的百里狂风摆了摆手。后者闻言如蒙大赦,急忙后退了一大步。
  “以意行气,引气出海,上环下绕,反复周天。”轩辕子说道。
  百里狂风闻言愣住了,茫然呆立,不明所以。轩辕子见状也不搭理他,倾坛倒酒,缓慢饮酌。
  “请真人明示。”百里狂风无奈之下出言求教。
  “心中所想便为意,以心念导引气海中的灵气上行,行走周天。”轩辕子随口解释。
  百里狂风闻言还是不懂,尴尬的回望众人,众人也是一头雾水,自然无人能给予暗示。
  “晚辈蠢钝,不知如何以意行气。”片刻过后百里狂风再度低头。
  轩辕子闻言猛然瞪眼,放下酒碗起身拖拽着百里狂风向殿外走去,众人见状急忙离座跟随。
  轩辕子拖着百里狂风离开了东殿,径直南行,前方数丈之外有一排房舍,轩辕子视如无睹,拖着百里狂风直接撞了上去,二人碰壁而回。
  “贫道想让这拦路的房舍倒塌。”轩辕子话音刚落,前方那间房舍便轰然倾倒,尘土飞扬,木石四溅。
  众人何曾见过此等场面,见状无不瞠目张嘴,骇然大惊。
  “意乃心中所想,意可控灵气,气可控万物,只要敢想,无有不可,你可懂?”轩辕子抬手挥散了烟尘。
  百里狂风此时已经被吓傻了,闻言连连点头,点头过后又连连摇头。
  轩辕子见状陡然皱起了鼻翼,莫问见他动怒急忙上前开口,
  “晚辈懂了……”

  第三十章 真传

  “说来。”轩辕子挑眉看向莫问。
  “前辈震塌房舍是为了让我等明白体内灵气确实存在,只要用心去想,就可以加以控制。”莫问说道。
  轩辕子闻言面色转缓,遥隔三丈抓过一块灰砖,手掌上翻将灰砖悬空定在了手掌上方一尺处,“眼不见,亦为实。心念亦是如此,虽虚渺,却有之。”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轩辕子震塌房屋旨在以壮观的场面让众人明白灵气的真实存在和巨大威力,将众人自“眼见为实”的常人想法中超脱出来。
  “灵气上行,周天反复。”轩辕子探手抚上了莫问的头顶。
  莫问闻言瞑目吸气,凭借心念顺利将气海中的灵气引出,一吸之下灵气经前胸任脉直冲百会,一呼之下灵气自百会经后背督脉下回气海,整个过程用去了半盏茶的时间。
  “你可知道你为何行气能如此流畅?”轩辕子抽手发问。
  “得益于玄阳子掌教的龟息法和前辈的疏通经络。”莫问躬身说道。此时他体内的灵气运行速度极为缓慢,缓慢运行时如果中途换气就会分散心神,而龟息法恰恰解决了这一弊端,灵气上行任脉时他一直处于吸气状态,自头顶百会穴下沉时又全程处于呼气状态,如此一来呼吸不但没有分散心神,还辅助心神控制灵气,此为龟息法的妙处。此外移动灵气时心中难免会有杂念,有杂念气息就会散乱,此时轩辕子十日前通过剧痛令他牢记在脑海里的穴道位置就成了最好的引导,那几处剧痛的位置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不忘记重穴所在,灵气就能准确的找到路径,不会误入旁途。
  “你等福缘深厚,集上清诸派妙法于一身,精进神速,入门三月便能行气于任督二脉,换做寻常道人,此时尚在操帚扫地。”轩辕子转身向东殿走去,众人急忙跟随于后。
  回到东殿,轩辕子再度引导百里狂风等人以意行气,以意行气乃修行根本,乃入道之门,必须了然明悟。
  其他四人也并非庸才,之前不得要领只是因为不明白“气”为何,“意”为何,在明了只靠心中所想就能运行体内灵气之后,众人心中的无形禁锢随即破除,在轩辕子的引导庇护之下各自气行周天,无惊无险。
  “周天通畅便可打坐练气,以百会承天之乾气,以会阴接地之坤气,所纳乾坤二气入气海融合龙虎,存乾坤灵气于己身,借天地之气为己用。”轩辕子手端酒碗偶尔小酌,“若无长辈护佑,行气时当需盘坐,切不可站立,你等只通任督二脉,涌泉劳宫并未通畅,站立行气容易出偏。”
  “敢问真人,我等何日可通达奇经八脉?”莫问趁轩辕子喝酒之际出言发问。
  “任督二脉为奇经主脉,主脉通畅,其他六脉随时可通,不过贫道只是传授你等练气法门,日后他派掌教传授其他技艺时可随意打通闭塞经脉并详加驱用。”轩辕子回答。
  “练气法门贫道已传于你等,当勤加练习,若是有人将坛中圆珠取出,便将酒坛放置在此,贫道会自行取走。”轩辕子放下了酒碗。
  “前辈留步。”百里狂风高声说道。
  轩辕子闻言转头看他,百里狂风躬身稽首,“前辈这就要走?”
  “假传千卷书,真传一句话,练气之法一点就通,难在持之以恒。”轩辕子话音尚在,人已消失。
  轩辕子走后,众人面面相觑,皆没想到他会走的如此急切,来去匆匆,两次传道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足两个时辰。
  “空了,他可能真的不会再来了。”百里狂风走到木台上拿起放在酒坛上的酒碗,发现酒坛中已无酒水。
  众人闻言皆是大为伤怀,虽然与轩辕子相处时间颇短,但此人对众人恩情甚重,一朝离别,难免不舍。
  先前房舍倒塌的巨大声响已然惊动了正殿众人,此时大门外聚集了不少道人,众人走出大殿时道人们已经开始清理废墟。
  “道长,轩辕掌教将练气法门传予我等,并言之日后不会再来了。”莫问冲站在废墟旁侧的青阳子说道,先前众人想要出手帮忙清理,被青阳子制止了,尊卑有别,这些工作由杂役完成,他们不需亲为。
  “走了也好,若是再来几次,你们就无处安身了。”青阳子指着废墟出言笑道。
  青阳子和善,刘少卿见状也凑了过来“道长,我们接下来习练什么技艺?”
  “贫道也不详知,不过想必是医术,你们有罪受了。”青阳子再笑。
  “道长何出此言?”刘少卿瞬时面无人色。
  青阳子撇嘴一笑,没有回答刘少卿的问题。
  由于不得插手帮忙,众人只能回房休息,次日清晨,莫问早起,出门之后发现倒塌的房舍已被清走,旁边房舍断痕规整,并未受到波及,可见轩辕子先前并非鲁莽施为,也足见轩辕子修为之精深,若是有他一半的本领也足以自保活命,乱世全身。
  在此之前莫问以为三年的学艺必定紧张急促,未曾想并非如此,轩辕子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前来授艺,他每日只是在房中诵读经文,打坐练气,偶尔也会与众人游于山中,观景解闷。
  众人同门学艺,朝夕相处,熟知彼此脾性,关系越发亲近,到了此时已经无人怨恨百里狂风的鲁莽,也无人笑话刘少卿的胆小,夜逍遥的荤言素语也不再令他人瞠目,柳笙的兰花指也不再被众人斥为童儿,感情亲近之下无人将千岁和阿九视作异类,彼此相处的极为愉快。
  不过令莫问微感烦恼的是阿九似乎对他颇有好感,不时前来请教经文内容,其实那些经文并不深涩,阿九只是借故来与他说话聊天,这些莫问自然看的出来,但他佯装不觉,只是视阿九为师姐,哪怕同处一室也谨遵礼数,并无逾礼之举。
  由于轩辕子只传授了练气法门,莫问等人只是练气却并不知道如何使用灵气,练气小成为众人带来的最大好处是夜晚视物逐渐清晰,到了一月之后夜晚视物已经如同白昼。
  莫问本不喜欢在他人面前袒露身体,晚上能够看清道路之后便独自前往东山温泉洗澡,人在夜间感到害怕是因为不知道黑暗之中隐藏着什么,一旦能够看清事物,黑夜并不可怕,与白昼无异。
  东山有数处温泉,众人先前洗浴的那处温泉是最大的一处,但是水温不高,冬日洗澡很是合适,到了春天泉水就有些偏冷。
  莫问踌躇片刻并未下水,转身向北侧行去,再行数里,是另外一处温泉,这处温泉上方弥漫着浓重的雾气,单看雾气就知道水温较高。

  环视左右无人之后莫问方才走到泉边宽衣解带,就在此时他发现泉边的一处岩石上放着一件叠放整齐的蓝色道袍。
  众人之中只有千岁有下水之前叠放衣服的习惯,加上千岁一直不愿与众人一起洗澡,故此莫问立刻猜到是千岁在温泉里。
  莫问从未见过千岁的原形,好奇之下便轻声环绕温泉,结果泉水上方雾气浓重,根本看不清水中的事物。
  十八岁的少年好奇心重,莫问跑到泉边将那道袍连同其中的小衣抓在手中,冲泉中开口,“哈哈,快出来让我看上一看,不然让你无衣可穿。”
  此语一出,水中立刻传来了水声,不过片刻过后便没了动静。
  “我不告诉他们,只有我知,你且出来。”莫问催促。
  水里还是没有动静。
  “这可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我,看你如何回去。”莫问玩心大起,喊过一声,转身跑走。
  练气之后气息平缓,脚步轻盈,莫问一路小跑回了道观,一路偷笑不已,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千岁无衣可穿的窘态。
  “莫问,哪里去?”夜逍遥出门小解看到了窃笑不已的莫问
  “千岁在东山洗澡,被我撞了个正着,拿了他的衣服,看他怎么回来?”莫问笑着冲夜逍遥摇了摇手里的道袍。
  “哈哈哈哈,甚好,让他在水里呆上三天。”夜逍遥拍着莫问的肩膀开怀大笑。
  “我没去洗澡。”二人大笑之际,西侧传来了说话声。
  二人闻言双双转头,只见千岁手拿经书站在西院门口,道袍齐整的穿在身上,头发也是干的。
  “那这是谁的衣服?”莫问疑惑的抖开了道袍,一股清新之气迎面而来,以此同时裹在里面的小衣散落了一地。
  夜逍遥低头捏起一物,侧目打量“这是女子穿戴的肚兜啊……”
  第三十一章 林若尘的下落

  莫问愣住了,在夜逍遥发现肚兜之前就愣住了,阿九不时会去他房间请教问题,衣服上的清新气味是属于她的。
  “莫问,这东西是谁的?”夜逍遥提着肚兜捧腹大笑。
  “半个时辰之前阿九出门了。”千岁张嘴笑道。
  愕立片刻之后莫问终于反应了过来,捡起地上的衣物,扯过夜逍遥手里的肚兜转身向外跑去。他性情平和,不喜喧闹,平日里极少与人打闹,今日之事也只是突发奇想,好奇心作祟想要一观千岁原形,未曾想拿错了衣服,回想起先前在泉边的举动和言语,心中叫苦不迭,此事日后势必成为众人的笑柄,最主要的是如此一来阿九一定会将他当成登徒子,再度见面势必极为尴尬。
  跑过几步之后莫问停了下来,独自一人过去送还衣物貌似不妥,不过带上同伴似乎更不妥,彷徨过后还是自己跑向了东山。
  在距离温泉十丈的时候他就开始道歉,“阿九姑娘,我以为是千岁在水中,这才错拿了你的衣物,我等道袍样式相同,我绝非有心。”
  接连喊过三遍之后莫问到了泉边,将衣服放归原处转身就跑。
  回程途中莫问开始气恼,恼自己粗心,恼道袍类同,恼阿九先前为什么不出声任凭他拿走了道袍,不过细想之下此事也不能怪阿九,女子害羞总是难免。
  临近居所,莫问心中更加羞恼,此时夜逍遥等人必定聚集在一起谈论此事,他若回去免不了受到嘲笑,他本不是轻薄之人,但此事做的实是轻薄,即便不是轻薄至少也是鲁莽,真是贻笑大方,无颜自处。
  令莫问没想到的是道观里很是安静,并没有交谈嬉闹之声,反倒是门外站的人令他大为欢喜,老五回来了。
  “老五,什么时候回来的?”莫问向老五走去。
  “老爷,我知道夫人的下落了!”老五听出了他的声音,快步跑近。
  莫问闻言心中猛地一紧,“什么时候?在哪里?”
  “七天前,在邺城。”老五说道。
  “进屋说话。”莫问拉着老五进了院子,瘸腿道人扭头一旁,佯装不见,众人的修为突飞猛进,他不敢随意开罪了。
  院中没有人,夜逍遥的房间烛火也已经灭掉了,莫问带着老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进屋之后老五摸过茶壶倒水解渴,莫问点上灯烛在旁急切等待。
  老五放下水杯擦嘴开口“七天前我们在邺城住店,三更时分我起来解手,听到有人弹琴,我听着耳熟,仔细一想正是你们成亲那天夫人弹的那个调子,我循着琴声出去寻找,发现琴声是从一座很大的宅院传出来的。”
  “你并未亲眼所见?”莫问心中陡然一凉,凤求凰乃是名曲,男女互相倾慕时往往弹奏此曲,单凭琴声并不能确定弹琴的人就是林若尘。
  “没有,那座宅子的院墙很高,我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却被几个护院追将出来好生痛打,那些人都会武艺,若不是同行的道长听到动静前去查看,我几乎被他们给打死。”老五摇头说道。
  莫问闻言大为感动,抬手拍了拍老五的肩膀,且不管弹奏凤求凰的那人是不是林若尘,老五的忠心都是难能可贵的。
  “老爷,我还没说完,我第二天问了客栈的伙计,得知那座宅子是一个胡人将军的,伙计还说琴声以前没有,只是月余之前才开始出现,而且每次都是弹到一半就停。”老五说道。
  “谈到第几节的时候停的?”莫问皱眉发问,当日由于胡兵南下,二人合奏的那曲凤求凰被迫中止,并未奏完。
  “不知道。”老五连连摇头,他本不通音律,那客栈伙计也不通音律,自然不知道琴声于何处停止。
  “是古筝还是古琴?”莫问再问。
  老五再度摇头。
  莫问皱眉站起,自房间踱步思量,他从未放弃寻找林若尘,而今有了线索自然急于前往寻找,但老五所说的线索并不确切,单凭不知是古筝还是古琴奏出的半曲凤求凰就贸然前去寻找无疑太过鲁莽,寻到的可能很小。最大的可能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在学琴,弹到中途记不住曲调无奈中止。此外林若尘是被掳走的,即便活着也应该被卖作仆役下人,不可能接触到高雅琴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莫问沉吟过后冲老五问道。
  “刚刚。”老五不明白莫问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马车还在吗?”莫问问道,且不管弹奏凤求凰的是不是林若尘,他都决定前去一探究竟,有了线索就绝不能放过,倘若弹琴的真是林若尘,早一天找到她就早一天将她自苦海中解救出来。
  “马车已经被人赶走了,老爷,你要去找夫人?”老五终于明白莫问的意图。
  “对。”莫问皱眉点头。此处距离邺城有三百多里,若是没有马车,二人路上至少要用上七天时间。
  “老爷,去不得呀,那帮胡人凶狠的很,你不会武艺打不过他们。”老五连连摇头。
  “我们还有一些银钱,可以赎买。”莫问说道。
  “老爷,我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安心,你现在可不能去,再说道观里的道长也不会放你出去的。”老五连连摇头。
  莫问闻言没有立刻开口,探手抚额,皱眉深思。
  “偷跑肯定不成,瘸子会告状的。”老五猜到了莫问所想。
  莫问闻言更加焦虑,在房中往复踱步,苦思计策。
  “老爷,如果弹琴的真是夫人那她现在肯定过的挺好,不然她也没空弹琴,你别着急,等你学了武艺再去,不然你去了也是凶多吉少,胡人可不讲道理呀。”老五再度出言劝解。
  “知其行踪自当前往寻找,岂能自欺欺人,置发妻于火海?”莫问停下脚步正色开口。
  “老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去不是时候,你可得想好,咱们如果走了可就回不来了,你也学不成武艺了。”老五再度劝阻。
  莫问闻言长长叹气,没有开口。
  “再说那弹琴的是不是夫人也不一定,万一不是,咱俩连吃饭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老五说道。
  “你说的这些我岂能不知?”莫问闭目摇头。
  “老爷,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歇着。”老五慌忙起身出屋,顺手带上了房门。
  老五走后莫问再度叹气,老五之所以急着走是因为只有老五知道线索,老五不带路,他根本无从寻找。
  这一夜莫问彻夜未眠,一直在脑海之中斟酌权衡,天亮时分他终于做出了决定,等习练了武艺之后再前去寻找,此时不是时候,他可以为了寻找妻子放弃习练武艺和法术的机会,但他不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线索连累老五跟着他颠沛流离,挨饿受苦。
  做出决定之时已然是早课时分,莫问盘膝念经自行早课,早课结束之后行气周天,此时他心中杂念四起,行气时气息差乱,若非轩辕子先前以剧痛令他记住了重穴的位置,以这等状态练功行气势必气行岔道,入魔出偏。
  洗漱过后莫问没有出门,昨夜之事无疑已经传开,众人见到他势必取笑揶揄,尴尬是免不了的。
  轩辕子留下的坛子还在,莫问再度将其抱在怀里探手夹捏,经过练习他此时已经能同时夹捏八枚珠子,不过虽然夹捏大有进步,他却始终不明白轩辕子此举有何深意。
  有些事情是躲不了的,他不出门,百里狂风等人可以进屋笑闹,阿九对他有意已经不是秘密,此番众人抓到话头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极尽揶揄之能事,搞的莫问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那里雾气很重,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若是看到是她,我怎会拿走她的衣服?”莫问红脸辩解。
  “不然,也许你原本就是尾随阿九前去,于暗处窥觑之时被阿九发现,故此将错就错佯装认错了人,抱走衣服演了这出苦肉计。”夜逍遥连连坏笑。
  “我等洗澡皆去山下水池,你为何偏偏去了山谷小潭?”百里狂风煽风点火。
  “事出反常即为妖,未曾想道貌岸然的莫问竟然也会做出窃玉偷香之事。”柳笙也坏笑揶揄。
  “阿九对我有意,我若有心自然成事,还用去偷?”莫问急切之下口不择言。
  “哈哈,不打自招,快说,见到阿九样子没有?”众人哄堂大笑。
  “不跟你们胡扯,快走,快走。”莫问开始轰撵。
  “几位爷,早饭送来了。”老五进屋之后冲众人拱手见礼,随后冲莫问说道,“老爷,西殿住人了。”
  “什么人?”众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一位身穿青衣的女道长,很是貌美。”老五说道。
  “没想到传授我等医术的竟然是位年轻女子,甚好,甚好。”夜逍遥闻言大为欢喜。
  “也许不好。”刘少卿满面愁容。
  “何出此言?”夜逍遥问道。
  “青阳子前辈曾经说过,咱们学医的时候有罪受了……”
  第三十二章 歧黄之术

  “老五,那位女道长可是阴着脸的?”夜逍遥转头看向老五。
  “没有啊,我见众人与她见礼,她都会微笑点头,不过她穿的……”老五摇头说道。
  “此人多大年纪?”夜逍遥打断了老五的话。
  莫问闻言皱眉摇头,拿起碗筷转身出屋,夜逍遥等人缠着老五问东问西。
  在饭堂拐角处,莫问撞见了自饭堂回西院的阿九,想起昨夜之事瞬时脸红,“阿九,昨晚之事我确非有心,向你赔罪了。”
  “你这迂腐的书呆子。”阿九轻笑开口,转身走开。
  阿九离开之后莫问面皮更红,环视左右无人快步走向饭堂。没过多久其他人也来饭堂吃粥,那位传授众人医术的女道长成了他们谈论的对象,反倒无人再调侃于他,莫问见状心中暗喜,且不管多么尴尬的事情,总有淡去的时候。
  道人进食的时间也是有限制的,不能短于半刻钟,不能超过一刻钟,吃罢早饭,众人来到东殿外站立等候,辰时刚至,一名青衣道姑便自大门外缓步而入。
  见到此人的瞬间莫问就皱眉了,他终于明白青阳子当日为何对于刘少卿的追问报以撇嘴一笑却并不作答,这名道姑年纪应该不足三十,道髻高挽,脸盘微圆,眉细眼大,口小鼻挺,长的极是美貌,脚下穿的是白布道靴,身上是一席青色道袍,问题就出在这件青色道袍上,这位道姑所穿的道袍薄若蝉翼,行走之间身形隐现,招风惹火。
  此时中土民风受胡人影响已经大为开化,不管是晋国还是赵国女子身穿纱衣者并不少见,但纱衣穿在修道中人身上却显得很是刺眼,招摇外绽,与道家沉稳之风大相径庭。
  众人愕然的注视着年轻道姑缓步走近,莫问本想低头避嫌,犹豫过后却并未低头,因为他此时已经不再是“非礼勿视”的儒家弟子,而是“只要心怀坦荡,三更叙话又有何妨”的道家门人。
  “无量天尊,见过道长。”七人待道姑走近,躬身施礼。
  “福生无量天尊,玉玲珑回礼。”年轻道姑与众人稽首见礼。
  众人闻言左右双分,躬身让路,莫问愣了一愣,动作稍慢于众人。玉玲珑与众人见礼时用的是全号“福生无量天尊”,这就表明她不但是一派掌教,还是度过天劫的高手。此外道号通常会后缀子字,坤道不缀子字的也有,玉玲珑取玉之高洁,用以坤道道号也无不可,不过玉玲珑还是水仙花的雅称,而水仙花是一种剧毒的花草。
  “七位贵为上清准徒,日后成就不可度量,与贫道平辈称呼便好。”玉玲珑含笑环视众人。
  “敢问真人俗家姓氏?”夜逍遥笑问。
  “贫道俗家姓李,你为何拿着小坛?”玉玲珑抬手指着阿九提在手里的坛子。
  “回真人问,这是轩辕子前辈留给我们的,内有圆珠十二颗,需以左手一次取出,我等一直未能做到,故此一直随时携带。”阿九答道。
  玉玲珑闻言颇感有趣,抬手拿过阿九手中的坛子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探手入内将十二枚圆珠尽数捏夹在指间反手而出,“轩辕子还真是有心。”
  “我等七人一直想不通轩辕子前辈为何要让我们抓捏圆珠,望真人解惑。”莫问出言求解。
  “道人作法需以左手捏诀,左手五指和手掌暗应星宿北斗,九宫八卦以及十二辰文,指诀掐捏必须精准无误,否则不灵。初学者五指僵硬,力道不稳,无法准确拿捏指诀,这个小物件可以锻炼你们五指的灵动和力道,为日后修习指诀施展法术提前奠基。”玉玲珑放下圆珠将那小坛还给了阿九。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感念轩辕子苦心的同时对玉玲珑也亲近了许多,玉玲珑笑容温和,言谈从容,想必不难相处。
  玉玲珑将坛子还给阿九之后转身进殿,众人在后跟随。
  “各自报上道号,总要有个称呼。”玉玲珑坐定之后抬手开口。
  “晚辈天枢子。”莫问率先开口。
  “晚辈天璇子。”阿九说道。
  “晚辈天玑子。”夜逍遥说道。
  “晚辈天权子。”刘少卿稽首。
  “晚辈天衡子。”百里狂风说道。
  “晚辈开阳子。”柳笙开口。
  “晚辈摇光子。”千岁最后报上了道号。
  “依次落座,比较好记。”玉玲珑微笑开口。
  此语一出,最为高兴的是百里狂风,不管是哪位师长传艺,通常会以左手第一位举例,上此让轩辕子拖拽着撞了个鼻青脸肿,他早就生出了换座之心。
  莫问倒是不害怕坐在首位,但是如此一来阿九就坐到了他的旁边,相邻而坐,尴尬总是难免。
  玉玲珑待众人落座之后方才再度开口,“自从接到祖师神谕贫道便一直心怀忐忑,歧黄之术与天地阴阳契合,穷极一生也难以尽得其妙,半年时间自是难得精通,久思过后只能权宜行事,只传法,不传术。”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他家里世代行医,深知学习医术不是一日之功,单是治疗普通疾患的药方就有数百种,根本无法一一详记。
  “世间万物皆由阴阳二气凝结,二气偏则病现,二气平则病愈。所谓治病救人实则是在平衡阴阳。”玉玲珑吐字清朗,不急不缓,“既要平衡阴阳,先要明辨阴阳,阴阳者并无常形,辨之不易。”
  “天枢子,此物是阴是阳?”玉玲珑抬手指着不远处的顶梁木柱冲莫问发问。
  “树木扎根于地,上承雨露,当是阴阳齐全。”莫问起身回答。
  “万物皆由阴阳二气凝结,它岂能例外?但阴阳若是完全均衡便得永生永存。它既然缓慢腐朽便是阴阳不等,既是不等必有多寡,此物是阴是阳?”玉玲珑笑问。
  莫问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太广泛,且没有明确的判断标准,这根顶梁柱极为坚硬,这是阳的一面,但它迟早会被腐朽化作尘埃,这是它阴的一面,何多何少根本无从判断。
  “阴。”莫问最终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为何说它是阴?”玉玲珑笑问,她的笑容与别人不同,微笑时右侧嘴角上挑。
  “刀斧可伐,烈火可烬,阳性不足,当为阴。”莫问回答。
  玉玲珑闻言再度浅笑,抬手示意他坐下,并未对其回答进行评判。
  “天璇子,你旁边的小坛是阴是阳?”玉玲珑冲阿九问道。
  “回真人话,此物当为阳。”阿九起身回答。
  “何以为阳?”玉玲珑问。
  “耐受烈火得以成形,千年不坏,长久即为阳。”阿九回答。
  “若将它掷向木柱,它还能得长久?”玉玲珑眉头微皱,明显对阿九的回答并不满意。
  阿九闻言默然站立,不再言语,玉玲珑也不为难她,抬手示意她坐下。
  “天玑子,你为何一直偷看贫道?”玉玲珑侧目看向夜逍遥。
  夜逍遥闻言猛的一震,急忙离座站起,“晚辈在想真人会以何物问我。”
  此语一出,其他众人按捺不住的偷笑,此人虽然好色,临危应变却极为机敏。
  “贫道这件纱衣是阴是阳?”玉玲珑抬袖发问。
  夜逍遥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瞪圆了眼睛仔细打量,至于他打量的是纱衣还是别的什么事物只有他自己清楚。
  “柔软细滑,自当为阴。”夜逍遥看的够了方才出言回答。
  “这件纱衣可避水火,不惧刀兵,岂能为阴?”玉玲珑摇头。
  “原来是件神物,神物自然可得长久,既能长久,便是阳。”夜逍遥急忙改口。
  “但此物也有畏惧之物,若是遇之便会消融。”玉玲珑摇头说道。
  “真人说它是阴便是阴,真人说它是阳便是阳。”夜逍遥败下阵来。
  玉玲珑见他赖皮也不怪罪,只是摇头一笑转而平静开口,“贫道先前说过,阴阳本无常形,是阴是阳并非由其自身决定,而是看它应对的是何事物,世间万物阴阳兼备是真,阴阳不等也是真,但万不可凭借表象断定其是阴是阳,只要找到克制之物,万物皆为阴,只要找到对症之物,万病皆可医,世间本无不可救之人,只有不得活之法。”
  众人闻言尽皆低头深思,只有莫问顿悟,这倒并非是他天资超过众人,而是家里先前开有药铺,见过太多令大夫束手无策的绝症,玉玲珑先前的一番话讲的虽然是阴阳互克之道,但其中深意是提高众人的心境和气势,让众人超脱出“医治不死病”的俗世想法,竖立“只要我出手,你就死不了”的圣手气度和大家风范。
  莫问一直没有低头,其他六人在一刻钟之内也先后抬头,玉玲珑见状缓缓点头,再度启口宣讲“阴阳之道只在明理,要调和阴阳治病活人,当由阴阳二气衍生而出的五行之物着手……”
  第三十三章 玉玲珑

  “阴阳二气衍生五行万物,五行齐全凝为活物,五行不全凝为死物,人虫鸟兽兼容五行,为活。草木岩石五行不全,为死。人身兼顾五行,若是出现病患,当辨症施治,先要明了五脏五行所属,五脏之中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肝属木,心属火,以百日咳为例,此症多以肺火过旺诱发,庸医会以药石直攻肺脏扑减肺火,此法如同泼水灭火,极为伤身,即便治愈病症也会耗损元气。圣手会以药石暂压其脾脏土性,以釜底抽薪之法阻止脾脏土气生出肺金,尔后以药石温补肾脏,令肾水充足,肾水若是充足肺脏便得以暂时停歇,只要得以停歇,肺脏火气自然偃息,病症也就得以痊愈。”玉玲珑举例讲解。
  莫问闻言暗自点头,医书他也曾看过一些,玉玲珑所说的这些除了五脏的五行所属能在书中找到踪迹之外,其余见解并非医书记载,此外玉玲珑所讲较寻常的治病方法要繁琐很多,具体施展难度较高,无疑是圣手所用的手段。
  玉玲珑见众人之中除了莫问神色无常,其他人尽皆低头皱眉,便微笑开口“一时难以领会也不打紧,贫道已经为你等备下药籍三篇,一解如何辩症,二解如何施治,三解如何炼药成丹,三篇不过千余字,只讲法,不讲术。”
  玉玲珑说完自怀中掏出数份巴掌大小的书籍隔空分赠七人,书籍很薄,为两折三面,上面写有诸多小字,字迹娟秀,应该是玉玲珑手书。
  “文中所载药理较为深晦,若落入俗人之手,不明就里胡乱用药恐误人性命,牢记之后以火焚烧。”玉玲珑出言说道。
  “是。”众人齐声应是。
  “上清所属教派虽然不禁荤腥,但贫道认为荤腥血食还是少进为妙,血食出自鸟兽虫鱼之身,鸟兽虫鱼体内兼有五行之气,五行之气由鸟兽消融之后很是浊重,与修行不利。”玉玲珑再度开口。
  众人闻言再度点头,其实自从来到无量山众人压根儿也没见到荤食,粥饭能够吃饱已然很是知足了。
  “无需拘谨,可随意发问,你问我答可领悟的快些。”玉玲珑冲众人摆了摆手。
  夜逍遥闻言第一个起身发问,“请问真人,如何判定一个人是否身患疾病?”
  “人食五谷杂物,皆有小疾在身,若是发病,可以望闻问切四法确定病患所在,若练气有成,也可发出灵气入体探查。”玉玲珑回答。
  “那如何在发病之前得知?”夜逍遥再问。
  “你为何要提前得知?”玉玲珑反问。
  “若是能提前发现,就能及早诊治,以免错失良机,养虎为患。”夜逍遥说道。
  “在发病之前发现隐疾并不难,不过贫道不会教授你们。”玉玲珑抬起春葱左手逐一屈指“原因有三,一者,世人皆有小疾,你若见人便医,只落得碌碌无为。二者,世人愚钝,若发病之前你前往医治,会被视为诓骗钱财,居心不良。三者,你们是道士,不是大夫,彼此各有司职,你等若是一味越俎代庖,天下大夫岂不尽被饿死?”
  “敢问真人,若不为治病救人,我们为何还要习练岐黄之术?”莫问起身发问。
  “若不通药理便无法诊治自身疾患,也无法炼制丹药补气修行,此外懂得药理之后也可惩恶扬善,积累功德。”玉玲珑回答。
  此语一出,众人微感吃惊,玉玲珑的言外之意是学习歧黄之术主要是为了自己的修行,救人反在其次,此外众人学了歧黄之术不但可以救人,还可以凭此去杀人。
  “敢问真人,您是说我们应该先己后人?”莫问壮着胆子低声问道。
  “正是。”玉玲珑微笑点头,“人生苦短,求道路远,若为小善分神,势必难得大成。你等要切记,弱时心中存仁只能恩及乡里,强时心怀善念则可泽被苍生。”
  “真人教诲的是,晚辈还有一事不明,真人的言下之意歧黄之术也可用来杀人,这是否有悖医德?”莫问躬身发问。
  “道人行事只看是否遵循天道,医德大过天道?”玉玲珑笑问。
  “莫问,你如此婆妈拖拉,干脆秉承祖业当大夫去吧。”百里狂风笑道。
  众人闻声哄笑一片,玉玲珑神情和善,态度柔和,众人已经毫不拘束。
  莫问闻言没有争辩,沉默落座,他始终感觉以岐黄之术杀人不妥,哪怕是恶人也应该明正典刑,岂能暗地里下药毒杀。
  莫问坐下之后,旁边的阿九站了起来,“晚辈心中存疑,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说无妨。”玉玲珑点头说道。
  “真人身为人师,着此透体薄袍前来为我等授课,令玉衡子和天玑子心猿意马,不得安神,这可有不妥?”阿九伸手抬着百里狂风和夜逍遥说道。
  此语一出,大殿之中瞬时冷场,鸦雀无声,阿九此言说的极为无礼,不但批评了玉玲珑,连百里狂风和夜逍遥也一并连累其中。
  莫问闻言感激的看了阿九一眼,阿九这番话的攻击对象是先前嘲笑过他的百里狂风,玉玲珑和夜逍遥都是垫背的。
  “天地乾坤有别,阴阳男女不同,女子皆有爱美之心,贫道着此纱衣一者有护体之效,二者发乎爱美本心,玉衡子和天玑子心生仰慕亦发乎男子本心,况且二人只远观而未近亵,并不失礼。”玉玲珑不但没有发怒,笑意反倒更盛。
  “谢真人解惑,真人坦荡自然,晚辈受教了。”阿九躬身说道。
  “贫道也有一问,天璇子你也要坦荡应答,”玉玲珑抬手指向莫问,“你先前所问可是为了帮他出气?”
  玉玲珑话音刚落,其他众人再度哄笑,连受到阿九言语攻击的百里狂风和夜逍遥也开怀大笑,阿九佩戴有面巾,看不到其脸色,但其紧张的神态却表明玉玲珑说对了。
  “是。”阿九无奈之下干脆大声承认。
  玉玲珑闻言微笑点头,抬手示意阿九坐下。
  阿九坐下之时莫问已经满脸通红,短暂的犹豫之后冲阿九稽首权当道谢,做人要感念恩情,不能无动于衷。
  莫问这个礼节性的举动令得阿九大为欢喜,莫问见状叫苦不迭,阿九肯定误会他的意思了。
  “午时将近,暂作休息,未时继续,”玉玲珑离座站起,迈步出殿,众人急忙起身恭送。
  玉玲珑走到殿门忽然停了下来“还有一事要告知你们,你等七人先前通过了六关筛选,还要再过三关才能蒙受祖师亲传,授艺完结之后由贫道主考第七关,谁人拔得头筹,当得炼丹宝鼎一只。”
  “谢真人。”众人再度道谢。
  玉玲珑摆手出殿,缓步去了。此时日当正午,阳光透过玉玲珑的纱衣,其形体轮廓更是明显,摇摆婀娜,风韵诱人。
  “阿九,你这妮子还没过门就护起了夫君,我何曾偷看过李真人?”百里狂风冲阿九喊道。
  “莫问艳福不浅,当好生消受啊。”夜逍遥将视线自门外收回,跟着起哄。
  阿九懒得与众人说闹,率先出殿,莫问随后跟出。
  “莫问,你家是行医的,你见过宝鼎没有?”百里狂风等人也跟了出来。
  “药铺治病都是以药罐煎熬的汤药,我从没见炼丹的宝鼎。不过玄阳子前辈所讲参同契曾经提到过炼丹的宝鼎,应该是一种五行均衡的小丹炉。”莫问说道,玄阳子曾经在经文里提到过炼制外丹的理论和大致方法,寻常的器皿炼出丹药的可能性很小,五行均衡的器皿可以保护药草不被高温焚毁,成丹相对容易。
  “这个我们都不同你争抢,让你得了去,日后我们需要疗伤补气的丹药就找你索要。”夜逍遥拍了拍莫问的肩膀。
  “还是你得了去吧,我不要。”莫问言不由衷,其实他对医药比对武艺和法术感兴趣,但他不想承情拿到宝鼎。
  玉玲珑年轻貌美,待人温和,能蒙她传授岐黄之术众人自然很是高兴,午饭过后早早的回到东殿等候。
  莫问在等待之时拿出了玉玲珑分发给他的药籍,这本小巧的药籍对于病症的描述和用药的方法记载的并不详实,全是生涩难懂的药理,不过对于炼丹的技巧和细节记载的很是细致,由药草和灵物炼制出的丹药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疗伤的丹药,还有一类是治病的丹药,第三类则是补气的丹药,在关于炼丹的描述中不止一次的提到过五行齐全的宝鼎,看到这些莫问突发奇想,人体也是五行齐全,若以人为鼎将会出现何种结果。不过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一来此时所有教派修行的都是外丹法术,修行灵气也只是于气海之中积存灵气,并无以人为鼎的内丹法门。二来人体不具备炉火的高温,吞服草药会直达肠胃,无法于体内留存。
  下午未时,玉玲珑准时到来,不过她并不是自正殿方向来的,而是自东侧翻墙而入,手里提着一个偌大的布包。
  “去搬两张桌子。”玉玲珑进殿之后冲众人说道。
  百里狂风和夜逍遥闻言抢先出门,莫问随后跟了出去,不过他并非前去搬拿桌子,而是出殿呕吐,他注意到玉玲珑带来的包裹正在滴血,也猜到了玉玲珑接下来要干什么……
  第三十四章 开膛破肚

  大夫行医治病必须对人体五脏六腑有所了解,最好的方法无疑就是将死去的病人开膛破肚,亲眼观察五脏六腑的位置和形状,不过这种方法并不常用,原因有二,一者损人尸身有伤阴德,二者尸身得来不易,大夫若想亲眼观察五脏六腑通常会求助于官府的仵作,在仵作检验被害尸首的时候在旁观看。莫问之前并未见过仵作开膛破肚检验尸身,但他曾经在城外林中见过被胡人挖出的女子肠肚,想到那些堆叠蜿蜒的红白之物,腹中瞬时翻江倒海,跑出门外呕吐不止。
  其他人见状微感疑惑,阿九快步跟出,探手拍打着莫问的后背为他顺气,莫问闻到她身上的女子气息,再度联想到了那些女子的肠肚,吐的愈发痛苦。
  片刻过后,百里狂风和夜逍遥各自带回了一张桌子,对齐之后如同一张木床,玉玲珑将手里的布包放到桌上,掀开布包,里面是一具新死的青年男子尸身,喉咙处有一血痕,血痕处鲜血尚在缓慢滴沥,显然刚死不久。
  众人见状面露喜色,瞪大眼睛等待观看玉玲珑演示起死回生的岐黄妙法。
  莫问吐过之后也强自支撑着走了回来,众人疑惑的看他,时至此刻仍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呕吐。
  玉玲珑待众人站好之后环视了众人,随后挽起衣袖,自随身携带的医包之中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开了尸身上的衣物,不待众人反应,随手又是一刀,直接将尸身的胸腹划开,探手入内取出了一挂红白相间之物,“名医圣手必须通晓刮骨疗毒,开膛去腐之法,你们要牢记腑脏六腑的所在,此乃人体肺脏,位于上胸左右两侧,主呼吸,颜色白中带红,若有病变,便呈灰黑……”
  众人先前一直以为玉玲珑要演示救人的医术,压根儿没想到她竟然将人开膛破肚,那一挂红白相间之物瞬时令得众人捂嘴跑出了大殿,莫问由于先前有了心理准备,此时反而不太惊骇,虽然腹中翻江倒海却没有再度呕吐。除他之外,阿九和千岁也没有外出呕吐,他们变化人形之前都是吞食血食的,见多了这种场面,已然见怪不怪。
  玉玲珑并没有责怪百里狂风等人外出呕吐,不过也没有等待他们,而是神色如常继续讲解,“肺脏若有病变,医治相对容易,若是急症可将药物碾为粉尘,自口鼻吸入,若是痼疾,可采用釜底抽薪和疏导反冲之法固本施为。”
  “此为心脏,暗红,大小不一,与人左拳大小相仿,周身血液皆由它供给,心脏若是有损较难医治,通常有二法可循,急症者自血中用药,药力直达心脏,顷刻见效。若是痼疾,只能吞服药石缓慢调理……”
  玉玲珑说到此处时莫问再度想吐,但他此时已经无物可吐,只是干呕,尸身被开膛破肚之后会发出一种混杂着腥气和腐臭之气的怪异气味,极为刺鼻。
  “古人所说肝胆相照实则有据可查,胆寄于肝脏下方,其作用尚不明了,人进行五谷杂物,体内难免生出浊气,其浊气便由肝脏消解,肝脏若是有疾,回天乏术,除非以洗髓灵丹涤荡五脏浊气……”
  一刻钟,玉玲珑只用了一刻钟便将五脏六腑的形状,位置,颜色,以及病患时该如何医治简略讲完,随后自医包里取出针线将外皮缝合,卷起布包留下一句“擦净血迹”出殿去了。
  尸身虽然已经被带走,但那股腥臭的酸气还在殿内弥漫,莫问待玉玲珑离开之后终于忍不住跑出去与百里追风等人一起呕吐。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