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正统的道术仙侠。(转载)

  “我当不了大夫,这些事情打死我我也做不来。”刘少卿吐的最为严重,惊骇之下已然语带哭腔。
  “玉玲珑虽然貌似仁善,却绝非善类,她带来的那人定是命丧她手。”柳笙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血腥场面,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众人说话之间,瘸腿道人带着两名道童赶到,为众人递上茶水漱口,清理走了殿外的秽物,擦净了殿内的血迹。
  瘸腿道人此举无疑是阿谀献媚,而众人并没有因他先前的妒忌和告密而记恨他,纷纷冲他稽首以示谢意。
  众人定下心神之后重新落座,东殿虽无神像,却有香炉,香炉里的贡香已被点燃,檀香之气冲淡了血腥气味。
  半个时辰之后玉玲珑回返,此时众人再也不认为她随和仁善,此人开膛破肚之事做的极为娴熟,之前必定做过多次。
  “医治疾患,如同在世为人,当仁善时心怀仁善,当辣手时绝不踌躇,若遇疾症当出手果断,为活其命,剜肉断骨在所不惜。世间并非所有事情都能尽善处之,丢卒保车可为之,丢车保帅亦可为之,两利相衡择其重为正途,两害相择其轻亦是正途。”玉玲珑落座之后正色开口。
  玉玲珑此语与道家阴阳天道之说相契合,正视那些无法完美处理的难事,指出了如何处置的方法,众人闻言齐声应是,皆为获益。
  “世人皆尚空谈,空谈看似深奥宏远,却如同纸上谈兵,空洞无物,自明日起教授你等辨识药草,世间万物皆可入药,常用者不下千余,贫道自带三百,无量山购得七成,若通晓这千种药草的药性,寻常疾患便难你们不住。”玉玲珑说到此处微微停顿,片刻过后再度开口“诵读经文,打坐练气万不可懈怠,辨识药草通晓药理也要尽心,传授你等武功的司马道长不日将会到来,日后你等要同时修习歧黄之术和武功技艺。”
  “敢问真人,司马道长是何许人也?”百里狂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相较于修心的经文,奠基的练气以及救人的歧黄之术,他更喜欢武艺和法术。
  “司马道长无有门派,乃上清游方道人,行踪不定,此人年逾不惑,由于娘胎染病导致经络断格无法行气修行,故此只能修习外门武功,数十年中将一身外门武功练的炉火纯青,且轻功高绝,为我上清一派年轻翘楚。”玉玲珑笑道。
  “歧黄之术博大精深,哪怕专心研习半年也难得其妙,而今双管齐下,我等浑沦吞枣更是难以两相兼顾。”莫问起身说道。
  玉玲珑闻言没有立刻回答,斟酌过后方才缓慢开口“你们只有三年学道时间,时间太过短暂,定然无法兼顾六艺,你等只需精专其中一门,其他五门粗通便可,万不可贪多,也不可骛远,三年只是奠基入门,成不了绝世高手。”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这三位传道的尊长虽然脾性各有不同,却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自然率性,皆无空言。
  随后玉玲珑挥手遣散了众人,指挥杂役道人将事先购置的药材分门别类,莫问等人不得插手便各自回屋,或研读玉玲珑赠予的药典参习药理,或抱着轩辕子留下的小坛练习五指。
  晚饭时分,老五又来了。
  “这几天的粥饭好像稀朗了许多。”莫问看着老五送到屋里的粥饭。
  “老爷你有所不知,开春之后道观里粮食吃紧,别的道人早就是两餐了,只有你们一直是三餐。”老五将粥饭端到了莫问身前。
  莫问没有接那碗粥饭,而是探手自枕边拿出盛有银两的小包,自里面拿出黑三送给他的金块递向老五,“你我兄弟二人住在这里,总不好白吃人家的食粮,这两块金子你交给饭堂的道长。”
  “好。”老五犹豫了片刻接过金子揣入怀中,“也不知咋回事儿,今年粮食比往年贵了好多,十两金才买一石粟。”
  “是不是又有战事发生?”莫问疑惑的问道,每年开春之后都是青黄不接的月份,粮食都会涨价,但今年的粮食价钱高的出奇,几乎是往年的五倍。
  “什么叫又啊,外面一直在打仗,凉国跟赵国打,赵国跟晋国打,我听说晋国还在跟西南的一些小国家在打,幸亏咱俩躲到了这里,不然真的无处可去了。”老五摇头说道。
  “我们现在正在学习医术,接下来就是武艺和法术,等到咱们有了防身的武艺和谋生的手段,咱们就去找夫人,然后返乡继续行医。”莫问说道。
  “老爷,你要是学了武艺,可一定教我两招。”老五念念不忘莫问曾经应允的事情。
  “那是自然,对了,告诉你一件好事情,传授我们武艺的司马道长很快就要来到,此人没有灵气修为,擅长外门武功和轻功,正合你学。”莫问接过了老五手里的粥饭。
  “轻功是不是能跑的很快,还能飞檐走壁?”老五两眼冒光。
  “想必是的。”莫问随口回答
  “我不喜欢打人,也不喜欢挨打,我就学轻功,到时候飞檐走壁,谁也追不上我。翻墙入室,谁也拦不住我。”老五兴奋的搓着双手。
  莫问暗自皱眉,老五尚未学习武艺就想着翻墙入室,这家伙心术不正,得好生训诫。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众人齐聚东殿,跟随玉玲珑学习辨认药草药性……
  第三十五章 是药三分毒

  辨认药草对于莫问来说可谓轻车熟路,药草与药石都有五行所属,既有五行所属自然各归五行肺腑,辨别药草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神农当年采用的“尝”,五行不同的药草味道也不相同,五行属金的药草酸涩,五行属木的药草辛冲,五行属水的药草味苦,五行属火的药草发咸,五行属土的药草通常会带有甜味。
  不过这些只是大致的辨别方法,也有部分药草是例外的,此外这种方法还有很大的危险性,因为并非所有药草都可以用嘴去尝,若是一不小心误尝了断肠草或者番木鳖之类的毒草,立刻就会中毒倒地。
  玉玲珑对于草药的讲解极为详实,一种药草会用去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药性特点,用于何处,有何毒性都会给予详解,莫问听的很是认真,全神贯注之下才能勉强听真记牢,其他众人也在认真倾听,但他们是记不牢的,因为他们之前没有接触过医药。玉玲珑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并不询问众人记住了多少,人的天分和悟性不同,所谓传艺也只是开导那些有天分有悟性的人,再好的师傅也教不会没有天分的徒弟。
  草药的药理实际上非常的复杂,除了其表面的五行所属之外,每一种药草还有一种潜在的五行所属,例如黄莲就是水中火,茯苓是土中水,配制药物时不但要权衡各种草药的外在五行,还要斟酌药草的潜在五行,这两种五行属性很难彻底明辨。
  好在药草的外在五行起主要作用,普通的下药只需拿捏好药草的外在五行就能治病,至于由此带来的些许隐患可以忽略不算。
  至于那种彻底中和无关药性只保留治病所需药性的上品药方,不但可以治愈疾病,还可以保住人体元气不受损伤,不过这种药方太过繁杂,除非是至亲或者恩人,否则不值得呕心沥血耗力费时的去斟酌挑选。
  此外不管何种药草,本身都具有一定毒性,在使用时必须加以中和消解,若不加以中和就会对人体造成极大的隐患,这种由于搭配不当而产生的毒性甚至超过剧毒鹤顶红,歧黄之术救人和害人的道理是共通的,能救人于瞬间也能杀人于无形,是杀是救,何时发病何时痊愈,全在圣手一念之间。
  可入药的也并非只有草木,动物的骨骼和羽毛甚至是龟甲虫蚁都可入药,东殿里的一千多种药物大致可以分为草木类,金石类,虫鸟类和兽鳞类,玉玲珑讲解时按照的是所属分类进行讲解,有很多药物的药性相似,遇到这些玉玲珑便会着重指出这种药物不能为其他药物代替的独有药性。
  由于辨别药草极为复杂,一上午也不过区区几十种,不过众人都听的饶有兴趣,且不管记不记得住,至少玉玲珑在讲解的时候会顺带讲解一些奇怪的病症,故此众人即便记不住药理也并不感觉枯燥。
  中午时分,众人暂歇进食,老五的本职是厨子,只是偶尔会来送饭,午饭并不是他送的,莫问快速喝掉稀粥,回屋拿出纸笔回忆默写,玉玲珑对于药草的讲解极为精深,大部分内容医书并无记载,记下这些定然可以在日后受益匪浅。
  由于之前接触过药草,故此莫问回忆起来并不费事,待得午后再去东殿时已经记载完毕,原话自然是记不全的,但药理和神髓却无一遗漏。
  下午依然是讲解药理辨识药物,由于下午讲解的药物相对较多,散学过后莫问便没有前往饭堂吃饭,而是回到房间拿着文房前往东殿辨识记载。
  “老爷,你怎么没去吃饭?”老五站在殿外侧目打量着满殿的药材。
  “我要记下这些药材的用处,李真人所讲的药理和药材用法与那些俗医有天壤之别。”莫问随口说道。
  “饭堂主事的道长不收咱的金子,让我给送回来。”老五说道。
  “你留下吧,若有机会外出就买些粮食和菜蔬回来。”莫问说道。
  “好。那你忙着,我回去了哈,饭菜我送到你屋里了。”老五见莫问正在专心做学问,便识趣的没有再打扰。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再度静心回忆玉玲珑所讲,夜幕降临仍茫然无觉。
  “莫问,你怎么在这里?”就在莫问皱眉回忆之际,阿九的声音出现在了殿外。
  “我在回忆记录李真人先前所讲。”莫问答道。
  “记全了吗?”阿九迈步而入。
  “还有最后五种记得不全。”莫问摇头说道,下午的讲解时间较上午要多,玉玲珑所讲的内容也多,他没有记全。
  “哪五种?”阿九问道。
  “猪牙皂,雷公藤,五灵脂,虎杖,猪苓。”莫问依次指着架子上的五种药草。
  “猪牙皂,木中水,去风痹,止痰咳,杀疥虫,与灯芯草以背阴蜂巢捣汁,大毒,三日死,目泛青……”阿九如数家珍一般将这五种药草的药性逐一背诵了出来。
  莫问闻言愣住了,阿九所说的比他回忆的要详实的多,几乎是在重复玉玲珑的原话,毫无错漏。
  “以后再有遗忘的就同我说,我背给你听。”阿九说道。
  莫问闻言愕然点头。
  “你有没有发现近些时日我们的饭食粗陋了许多?”阿九靠着一根房柱开口说道。
  “连年战事,青黄不接,现在无量山的道人每日都是两餐。”莫问迈步向门口走去,他虽然可以夜间视物,但孤男孤女同处一室还是不妥。
  “我们可否凑些银两交给他们?”阿九跟了出来。
  “他们不会要的。”莫问走到殿门外站定,他不敢回房,不然阿九极有可能跟他前往。
  “莫问,你出山之后有何打算?”阿九问道。
  “贱内被胡人掳了去,我要去寻她,若是寻到她我就回西阳县老家去。”莫问想了想开口回答。
  “若是寻之无果,你和老五会去哪里?”阿九追问。
  莫问闻言沉默不语,良久过后叹气摇头,回家是他最想做的事情,但他也很清楚家已经没了,西阳县现在是一座无人的死城。
  “出山之后你我同行吧,我陪你去寻找令正,若是寻之不果,你和老五可随我前往无名山,那里清雅安静,灵物易寻,我们可在山中炼丹补气,悟道修真。”阿九低声说道。
  “多谢阿九姑娘美意,不过寻找贱内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假手于人,况且我还有诸多琐事未了,不想避世求全。”莫问稽首说道。
  “你可是嫌阿九出身卑微,不屑于我这异类为伍?”阿九皱眉说道。
  莫问闻言看了阿九一眼,叹气过后再度开口,“阿九姑娘对我的心意莫某心中明白,但眼下贱内生死未卜,先父和吴家夫妇的尸身还在江底不可寻觅,我每日想的都是这些,心中苦闷,别无他想。”
  “千岁乃黄河水族,出山之后可请他帮忙下水找寻。”阿九伸手指向西院。
  “我也正有此意。”莫问点头说道。
  二人说话之间,刘少卿房中传来了兴奋的叫喊声,随后便见刘少卿抱着小坛自房中跑了出来,“我已能够将珠子尽数取出了。”
  其他众人闻声尽皆外出围观,莫问和阿九也凑上前去,刘少卿再度探手入坛,将坛子圆珠尽数夹捏而出。
  众人见状纷纷向他道贺,刘少卿又试了几次,确定无误之后欢喜的跑入东殿,将小坛放到了北侧木台。
  其他六人见刘少卿成功,纷纷回屋练习,莫问回屋之后并没有抱那小坛,而是简单吃了些粥饭盘坐念经,经文念罢便是行气练功,到了亥时方才抱着小坛加以练习,指诀是日后习练符咒法术时才会使用的,还有不少时日,无需过分着急。
  随后半个月中七人一直在跟随玉玲珑辨别药草,熟悉药性,玉玲珑教的随意,众人学的也随意,三天前司马道长就已经到来,不过他并未前来东殿,而是一直在西殿闭门不出,据前往西殿送饭的老五回来传递的消息来看,这位司马道长不到四十岁,脸上有一道刀疤,沉默寡言,终日饮酒。
  千余种药物讲解完毕之后,玉玲珑命杂役在东殿外架起了七只药罐和大量柴草,七人见状暗自欢喜,皆以为要学习炼制丹药之法。
  未曾想玉玲珑待药罐和柴草准备妥当之后并未演练如何炼丹,而是挑眉轻笑,“每人自殿内千种药物之中选出四十九种煎熬,煎好之后自行饮服。”
  众人闻言瞬时寒毛直竖,这些药物虽然大部分无毒,但是混杂在一起极有可能成为剧毒之物,除非通晓药理将四十九种药物的药性彻底中和,否则喝下去必定是凶多吉少。
  “敢问真人,此局若是胜出,便可得到炼丹宝鼎?”阿九开口问道。
  玉玲珑微笑摇头,“前去挑选药草吧,限时一个时辰……”
  第三十六章 百毒不侵

  众人闻言都没有前往东殿挑选药草,因为谁也没有把握中和四十九种药物的药性,既然不能中和药性,后果就不可预料。
  “我为你们讲解了十余日,若是连四十九种药草的药性都记不住,你们也就不配再做上清准徒。”玉玲珑笑道。
  在此之前莫问便发现玉玲珑的笑容与他人不同,微笑的时候右侧嘴角会上挑,当时并未多想,此时才发现这种笑容随时可以由微笑转为冷笑,玉玲珑的笑容此时冷的令人毛骨悚然,这表示没有丝毫商议回环的余地。
  沉默过后,阿九第一个拿起药箕进了东殿,莫问随后,其他人眼见无法避免,也只能进殿挑选药草。
  这千余种药草份量并不多,有很多只有数根,同一药草数量的不足令众人无法分而取之,也就无法参照他人。
  阿九选拿药草随手拈来并不多想。百里狂风抓耳挠腮皱眉环顾。夜逍遥拿拿放放也不自信。柳笙选药犹豫不决。刘少卿选的都是补气益血的药物,动作很快。千岁动作缓慢,不过选过之后便不再换。
  “你为何不取?”阿九凑到莫问身边低声问道。
  “待他们取完。”莫问说道,由于药草份量不足,事先拿取的那些药草极有可能没有相应的药草与之中和,故此他只能等到众人挑选完毕再下手挑选。
  “越到最后越是难选。”阿九随手将两株平性药草扔进了莫问的药箕。
  “天枢子,天璇子各选五十一种。”玉玲珑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阿九闻言歉意的看了莫问一眼,转身走向别处。莫问转身回头,发现玉玲珑正冷笑的看着众人,玉玲珑便是水仙花,此女笑容背后果然暗藏毒辣。
  阿九第一个选完出殿,莫问一直站立未动,故此注意到阿九选的并非都是平性药草,有十几味是带毒的草药,以她的速度以及对药理的领悟完全可以避免拿取毒草,但她并没有那么做,这就表明她是故意拿取的,目的自然是为其他六人留下更大的选择余地。
  千岁虽然动作很慢,但他是第二个出殿的,他选的药草大部分是土属和水属。刘少卿第三个出去,选的是一堆补品。半个时辰之后柳笙也出去了,莫问一直在旁观看,注意到柳笙拿了一味极难中和的药材,本想出言提醒,回头之间发现玉玲珑正在注视众人,便只能作罢。
  百里狂风对于药理本来就不感兴趣,到了此时难免束手无策,莫问不敢出言指点,只能走到他的旁侧以眼神示意,百里狂风发现他在指点,很快根据他的眼神挑齐了四十九种药物,不过以眼神暗示终究有所偏差,百里狂风至少拿错了三种,但莫问不敢摇头,只能眼看着百里狂风拿着那堆可能令他肢体麻痹的药草离开了东殿。
  夜逍遥悟性很高,奈何他听讲的时候心猿意马,看玉玲珑肩腰臀乳的时间比看药草的时间多,故此到了此时反倒成了最差劲的一个,莫问心善,试图以眼神暗示指点,不过在玉玲珑冷笑数声之后再也不敢放肆,只能以口型向夜逍遥暗示选拿水属药材,水属药物虽然寒气较重,却相对柔和。
  药性单一的药草此时大部分被人拿光,剩下的大部分是较难中和的药草,一味药草至少需要两味以上药草来中和,而那两味药草又需要其他药物再次中和,交错之下挑选难度可想而知。
  此时殿外的数人已经开始熬制汤药,飘至的药味令莫问开始焦急,强自镇定选拿了五十一种药草之后离开东殿,放于药罐煎煮,煎煮有杂役进行,众人无需动手。
  此时众人都在急切的交谈,彼此验证药性,莫问没有参与,因为他发现玉玲珑并没有记录众人分别拿的什么药草,这就表示即便众人不幸中毒她也不会出手相救。
  只剩半个时辰的时候夜逍遥出来了,硬着头皮将药箕递给杂役,然后垂头丧气的站立归位。
  众人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忐忑的等待,药草的药性是否完全中和单凭气味就能辨出个大概,七人之中只有阿九和千岁的药罐飘出的药气还算正常,其他五人不是刺鼻就是呛喉,不问可知全出了偏差。
  两个时辰很快就到,临近中午时分抽火出药,七人面前各自放置着一只药碗,里面盛放着由众人自行挑选的药材熬制的汤药。
  阿九面前的汤药为茶色,千岁的汤药颜色微重,呈褐色。其他五人无一正色,莫问为灰,百里狂风为黑,柳笙为黄,刘少卿面前的汤药呈瘆人的鲜红色,最惨的是夜逍遥,脸色比汤药还要绿。
  “喝吧。”玉玲珑冲众人摆了摆手。
  众人闻言都没有端碗,玉玲珑先前一直站在远处,根本不在意众人拿取了什么药物,也不在乎众人熬出了什么东西。
  “真要喝?”百里狂风皱眉看向玉玲珑。
  “自然要喝。”玉玲珑微颦其眉。
  “万一中毒身亡如何了得?”百里狂风咧嘴瞪眼。
  “身为上清准徒,习得医术之后竟然将自己毒死,岂不贻笑大方?”玉玲珑冷笑。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踌躇彷徨良久,始终无人前去端拿药碗。玉玲珑只是在旁冷眼旁观,也不出言催促。
  “区区一碗药,怕它作甚。”最终百里狂风率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其他众人见状纷纷跟随,将碗中的汤药喝完之后退回原位。
  他人心中是何所想莫问不得而知,但此刻他是极为紧张的,寻常的汤药不过十几味药草,而众人喝下的却是四五十味,药性掺杂融冲之下有何后果实在难以预料,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汤药起效相对较慢,服药之初众人并没有察觉到不适,半柱香之后夜逍遥率先冲向了茅房,他所拿取的药物主要是水性的,较为阴寒,难免腹泻。百里狂风第二个出现了反应,毫无征兆的仰倒在地,四肢抽搐。柳笙紧随其后,倒地之后口吐白沫。此时站立的还有莫问,阿九,刘少卿和千岁四人,阿九和千岁并无异常,莫问和刘少卿则是恰恰相反的两种反应,莫问阴气冲心,寒气入血,眉发挂霜,浑身发抖。而刘少卿选择的大多是温补药物,药性累加导致虚火燥热,此时血气翻腾,面色赤红。
  “请真人出手救治。”阿九见莫问等人痛苦难当,冲玉玲珑躬身开口。
  玉玲珑挑眉看了阿九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扔下众人于不顾。
  “莫问,你怎么样?”阿九扶住了抖若筛糠的莫问。
  “我没事,快看看他们。”彻骨的寒意令莫问跑到火堆前颤抖着双手向火堆中添加柴草。
  “热死我了。”就在此时刘少卿尖叫一声跑了开去。
  百里狂风只是抽搐,应该没什么大碍,柳笙的情况相较而言要严重很多,嘴里一直吐着白沫,这是极为明显的中毒症状。
  “这个疯婆子真要毒死咱们。”百里狂风抽搐之下四肢开始蜷缩。
  “莫问,现在怎么办?”阿九对于百里狂风和柳笙的情况束手无策,她不清楚二人先前拿的都是什么药物,自然无从医治。
  “快去找青阳道长。”莫问牙关打颤。
  “我去。”千岁闻言抢先起身,他虽然平日动作缓慢,关键时刻也快的起来。
  “她何至于此?”阿九跑过来帮莫问向火堆添柴。
  “可能是怪罪咱们没有认真听授,也可能是不想让我们感念她的恩情。”莫问双手抱臂咬牙硬撑,若是寻常的寒气可以生火御寒,但此时他是误服药物,体内阴盛阳衰,寒气内生,烤火无用。
  “疯婆子若是害死了咱们,祖师绝不会轻饶了她。”百里狂风抽搐之下高声骂道,四肢抽筋的痛楚绝非寻常人所能耐受。
  “设法救下柳笙。”莫问催促阿九。
  “我不晓得他都服食了哪些药草,如何救得?”阿九焦急的说道。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束手无策之际,一位站在旁侧小道童凑到了莫问耳边,“莫道长,你们在殿内挑选药材的时候,我见到李真人往药罐中撒了些许药粉。”
  “哪几个药罐?”莫问抬头看向这个名叫清风的小道童。
  “七个药罐她都摸过。”小道童佯装添柴,低声说道。
  莫问闻言冲那道童点了点头,随即招手叫来阿九,“李真人事先在药罐里下了解药,我等性命无忧。”
  阿九闻言转头看向旁边的道童,道童再度点头。
  “古阳子道长和青阳子道长都不肯来救,这可如何是好。”就在此时,千岁自门外跑了进来。
  莫问挣扎起身挪到柳笙身旁,探手试脉,发现其脉象虽然杂乱起伏,搏动还算有力,不会有性命之忧。
  “只是受些痛楚,不会送命。”莫问咬牙抵受着彻骨的冷意。
  “我去看下夜逍遥。”千岁闻言转身向茅房跑去,那里正传来夜逍遥的哎呀之声。
  玉玲珑午时不到便离去,当日便没有再回来,这段时间也没有旁人到来,只留下莫问等七人在东殿苦挨,药力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方才消退,众人保饱受苦楚却不明白玉玲珑为何下此毒手。
  次日清晨,玉玲珑再度来到,众人念仇记恨,皆不起身,不过玉玲珑随后的一句话却令众人从各自的房间里冲了出来,“若不耐受这般苦楚,如何能够百毒不侵……”
  第三十七章 炼丹之法

  众人虽然年轻,但是在诵读了经文,修行了练气法门之后行事还是偏于稳健的,之所以激动的冲出房门是因为玉玲珑的言下之意是众人经受了昨日的苦楚之后已然可以百毒不侵。
  百里狂风此时走路仍然瘸拐,夜逍遥还是弯腰捧腹,莫问脸色青白,刘少卿面红耳赤,柳笙迈步不稳,玉玲珑站在东殿门口平静的看着走相各异的众人自房中挪出,到得殿外列队正位。
  “寻常汤药按君臣佐使不过十几味,四十九味药草各具隐现五行,无人能权衡药性中和消抵,你等先前所服汤药极为博杂,诸多药性沉积体内不得消解,体内存有五行药性便可耐受百毒而不死,日后若是出现先前征兆,便是有毒物临身,当慎而处之。”玉玲珑环视众人。
  “谢真人厚赐。”众人闻言立刻躬身道谢。除了阿九和千岁其他五人都有各自不同的中毒征兆,日后若是再出现类似的反应,便是有人在下毒谋害。
  “世间有坦荡君子,亦有魑魅魍魉,若斗你不过便会想出各种阴邪手段加以谋害,百尺高塔风雨不毁却耐受不住虫蚁暗蛀,你等身负上清诸艺,日后必定招妒惹忌,若无避毒之身恐难行走世间。”玉玲珑微笑开口。
  众人闻言再度道谢,莫问心中抱愧,玉玲珑此时的笑容仍然是右侧嘴角上撇,同样的笑容在昨日看来便是冷笑阴毒,实则并非玉玲珑善变,而是自己心中善恶作祟,智子疑邻之心难除。
  “敢问真人,天璇子摇光子为何能中和诸多药性?”莫问低头问道。
  “乾坤大道,阴阳不亏,他们乃异类成人,但凡异类皆有趋吉避凶之本能,他们二人能辨明诸多药性,用心听授只在其次,主因还是本能使然。”玉玲珑笑答。
  莫问闻言再度点头,玉玲珑所言极是,野外鸟兽无法寻医,若是受伤病痛便只能凭借本能寻找药草自行疗伤,这种本能主要存于野外鸟兽,家中驯养的牲畜本能会大为消减。
  “敢问真人,日后我等若是误服毒药会出现何种征兆,若是似我这般腹痛,争斗之下岂不难觅洁处?”夜逍遥捧腹问道。
  此语一出,众人哄笑,由于每个人中毒的反应不同,莫问若是误服毒物会感到冷意,刘少卿会感到燥热,其他三人的征兆可不太好,尤其是夜逍遥,动手的时候跑茅房将何等尴尬。
  “便是毒物入体,痛楚也不过先前一二成,不妨事的。”玉玲珑答道。
  夜逍遥闻言如释重负,百里狂风和柳笙也长出了一口粗气,中毒之后若是抖抖鼻翼,吐口唾沫倒没什么,若是倒地抽筋,口吐白沫可就了不得了。
  “真人,我等日后真的不惧毒物?”刘少卿红脸插嘴。
  “你可进殿内取砒石一试。”玉玲珑笑道。
  刘少卿一听连连摆手,砒石又名砒霜,乃剧毒之物,若是吞服即便不死也不会浑身舒泰。
  “日后你等习练了符咒法术,自当行走世间驱邪降妖,积德立功造福世人,此时战乱纷争,妖孽四起,妖孽鬼魅多怀阴毒,若是无法抵御毒气便是寸步难行。”玉玲珑说到此处微微停顿,片刻过后再度开口,“随后你等要学习炼丹之术,五行药草的药气经烈火蒸腾亦有毒性,那熔丹丹砂更是剧毒之物,若是不具耐毒之能亦无法炼制丹药。”
  “请问真人,那丹砂可是银水?”莫问皱眉发问。
  玉玲珑闻言微微点头。
  “为何要以此剧毒之物凝丹?”莫问再度追问,银水是一种白色的事物,形如水,色如银,剧毒,若是误服与吞金后果相仿,都会穿坠肠胃痛苦而死。
  “药草药石遭火焚烧会化为无形,以此物吸附药性才可成丹,若丹药为白,则毒性未除。若丹呈红金之色,才可服食。”玉玲珑回答。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玄阳子所讲的参同契中对于炼丹之术也有粗解,药草若是放在药鼎里加热会干枯燃烧,只有加入丹砂才能吸附药草的药性,此外丹砂可以耐受高温,若是晃动还会自动成为圆形,为炼丹首选,只不过去除其自身毒性非常困难,若是练出的丹药为银白色就是带毒的,不可吞服。
  “敢问真人,丹药与汤药有何不同,我等为何要舍易取难?”阿九问道。
  “不同之处有三,一者丹药药力要强于寻常汤药,一枚丹药可蕴百株药力。二者丹药经受高温之后药性单一,摒粕杂取精华。三者易携带,若是有需可随时服用,无需耗时煎服。”玉玲珑屈指回答。
  众人闻言尽皆点头,此时官宦人家和王公贵族皆有服食丹药之风,丹药成为了一种养生延年的奢侈品,丹药服食方便,且药力更强,最主要的是丹药炼制困难,一车药草也不见得能出丹药三粒,物以稀为贵乃千古不变的道理。
  玉玲珑见众人没有问题,便开始详解炼丹之术,七人每人分到铜鼎一只,这些铜鼎大小不一,雌雄皆有,大者有脸盆大小,小者不过海碗尺寸,皆是古代遗存之物,炼丹之人相信万物有灵,故此认为鼎器也是如此,越是年代久远的器物成丹的可能性越大。
  此外炼丹的规矩极多,以作为丹炉的铜鼎为例,三足铜鼎为乾道炼丹所用,四足铜鼎为坤道所用,人分男女,鼎分雌雄,混用就可能无法成丹。此外越大的铜鼎越不珍贵,越小的铜鼎越难得,前者被认为是叠加大量平常药草药性的器皿,而后者则被视为抽取珍贵药草精华的神器。另外这些铜鼎都算不得上品,只是临时寻找,拿来凑用。
  眼下殿内还有将近七百种药草药石,授艺也只是传授技巧和法门,故此对于药草的挑选并不苛刻,随意拿取几种,加注丹砂就可在下方点火。
  由于炼丹之时会有毒气出现,故此今日并没有道童杂役前来帮忙,众人只能亲力亲为,加柴添火,熔炼煎熬。
  炼丹之初要观察药草与丹砂结合的情况以及诸多反应,所以铜鼎上方并不加盖,大火燃起之后浓烟弥漫,鼎内丹砂毒气四溢,整个东殿烟雾萦绕,众人此时能够耐受毒性尚且被呛的咳嗽连连,看门的瘸子在众人起火不久就被熏的逃了出去,而那些送饭的杂役压根儿就不敢靠近,到了门口又将粥釜给抬了回去。
  炼丹的时辰也不固定,短则一个时辰,长则数日甚至数月,不过眼下众人只是练习,便以两个时辰为限,两个时辰过后除了鼎中的一堆残渣和灰头土脸之外什么也没有落下。
  “你等虽然能耐受毒气却也不能接连习练,往后上午熟记药性起火炼丹,午后跟随司马道长习练武艺。”玉玲珑冲众人说道。
  众人闻言躬身应是,玉玲珑微微抬手,转身离去。
  “终于要练武了,走,洗澡去。”百里狂风冲众人摆手喊道。
  “莫问,走啊。”夜逍遥拉了一把正在发愣的莫问。
  “他喜欢跟阿九一起洗,咱们走。”百里狂风笑谑着走开。
  四人走后,千岁也缓慢走开,东殿前只剩下莫问和阿九。
  “在想什么?”阿九见莫问一直出神,看出了他正在思考事情。
  “李真人和轩辕掌教心中所想毫无二致,都不愿我等感念恩德。”莫问摇头说道,玉玲珑自始至终没有告诉众人,他们之所以能够耐受药性并得以百毒不侵是因为她事先在药罐里下了某种神异的药物。
  “我们乃上清准徒,若是得蒙祖师收录辈分便要高出他们,他们此时避嫌也在情理之中,好过日后位次颠倒难以相见。”阿九想了想开口说道。
  “李真人先前误解了你,你能辨清诸多药性靠的并非本能,而是聪慧过人,过目不忘。”莫问转身迈步。
  “也不尽然,我的年岁要长你们许多,加之常年居于山野,这些药草大多见过。”阿九得到莫问的夸奖,目露微笑。
  “你有此等天分日后定然会是一代圣手,对了,你活了多少岁月?”莫问随口问道,直至此时他不但没见到阿九的样子,甚至连她的年纪都不知晓。
  “不说,免得吓到你。”阿九轻笑。
  莫问闻言没有再问,缓步回房,打水清洗。
  午后未时,司马道长来了……
  第三十八章 鬼手鬼步

  司马道长年纪约莫三十七八,身穿浅蓝长袍,瘦高身材,面容消瘦,缓步徒手,从容而至。
  “无量天尊,见过司马道长。”众人待司马道长走近,稽首相迎。
  “无量天尊,恭喜诸位。”司马道长稽首回礼,“我复姓司马,双名风愂,此次是奉上清祖师神谕,前来传授你等武艺的。”
  “有劳道长。”众人再度稽首,道门礼仪森严,司马风愂以无量天尊回礼表示他不是一派之尊或渡过天劫的高手,故此只能称之道长,不能尊称真人。
  “道家弟子通常以长剑和拂尘对敌,可是这两种兵器我并不擅长,,我生平所学只有一套掌法和一门身法,掌法名为擒风鬼手,身法名为追风鬼步,你们用心学习,一年之内当有小成。”司马风愂环视

  众人。
  众人闻言微感愕然,司马风愂所说的两样技艺皆带有鬼字,单听名字便透着森然诡异,有悖于道家崇尚的中正仁和。
  “告诉我,习练武艺有何用处?”司马风愂以我自称。
  “杀富济贫。”百里狂风抢先开口。
  “乱世自保。”莫问见司马风愂看他,便出言回答。
  “惩恶扬善。”阿九接口。
  其他几人见阿九答的得体,纷纷仿效,千岁回答的与诸人不同,它说的是健体强身。
  未曾想司马风愂听完之后却缓缓摇头,沉默过后平静开口,“习武只为杀人。”
  众人闻言无不目瞪口呆,司马风愂脸上有一道刀疤,样貌不善,此时阴声开口,五官更显阴森,其人不似济世道人,反像杀手死士。
  “世人有听劝者,亦有不听劝者,听劝者晓之以理,导恶从善,此为你等学习经文之目的。不听劝者为害世间,当取其性命,此为你等习练武艺之初衷。”司马风愂再度开口。
  莫问闻言再度皱眉,司马风愂此人给他的感觉并不好,言语阴冷,杀机很重,毫无出家人慈悲之心。
  “你有何疑问?”司马风愂挑眉看了莫问一眼。
  “若是不听劝解,放他自去便是,何须取其性命?”莫问正色说道。
  “修道中人大多只存行善积德之念,却不知除恶也是积德。”司马风愂说到此处微微摆手,“我来此只为传艺,修心明性不归我管。”
  莫问闻言稽首点头,他虽然并不赞同司马风愂的说法,但这并不影响他渴望学习武艺的念头,只要学得武艺,如何使用还是由自己权衡。
  司马风垂手自众人面前往返踱步,“阴阳双分,劝杀并施,阳者导人向善,阴者诛邪除恶,二者须分而施之,心存劝诫需宅心相对,若是不得纠改,下手之时绝不留情,世人所说‘留情不动手,动手不

  留情’便是此理。”
  司马风愂说完,众人都没有答话,司马风愂环视众人,目光所及众人尽皆低头,只有百里狂风答话,“道长的意思我听懂了,出言相劝的时候就好好劝,如果他们不听还要去做那坏事,就只能动手杀了他们。”
  “然,与人对阵最忌优柔寡断,一旦下手,必下死力。若是留情,必遭其害。”司马风愂点头说道。
  众人闻言尽皆点头,莫问也在其列,他明白司马风愂之所以说这番话,为的是让众人在练武之前竖立正确的态度。
  “风本无形,若想擒它,出手当迅疾无比,擒风者顾名思义,出手迅捷,快可擒风。由于掌法所取皆为人身重穴,狠辣夺命,故此名为鬼手,简而概之,此掌法断骨夺命,既快且狠。”司马风愂并无废话,直涉掌法精义。
  “追风鬼步为轻功身法,此身法不遵八卦五行格局,不循九宫星宿位次,大功告成之后,移动时会浮现虚影,迅捷之下无迹可寻,移动之间虚影随身,故此名为追风鬼步。”司马风愂再道。
  作为学艺之人,众人除了点头能做的动作并不多。
  “追风鬼步为施展擒风鬼手之基础,要练鬼手,先学鬼步,自今日起,正转三百反转三百,循环往复,每日十次,何时一炷香之内正反三百而不呕吐晕眩,再去西殿叫我。”司马风愂说完转身就走。
  众人闻言全部傻眼,在众人的印象当中练习武艺应该循规蹈矩,循序渐进,没想到司马风愂竟然让众人转圈子,这是哪门子练功方法。
  “道长留步,我们只需每日转圈,不需扎马稳固下盘?”百里狂风转身喊道。
  “扎给我看。”司马风愂转头说道。
  百里狂风闻言双臂回缩,分步直腰,做出了寻常练武之人所常用的马步。
  “你要出恭?”司马风愂挑眉问道。
  虽然司马风愂说话之时脸上并无笑意,但言外之意明显是在讥讽百里狂风姿势丑陋,此语一出,众人哄笑,百里狂风闻言也不羞愧,提股挺身力求姿势准确。
  司马风愂见状皱眉摇头,“寻常武功攻守兼备,实则曲解了武功的本意,练武旨在攻击他人,若是分神防守便沦为你来我往的下乘殴搏,武功只有攻,并无守,即便有守亦是以攻代守,全力进攻可得凌冽,若是分神防守,便会减弱攻势。”
  司马风愂说完,众人尽皆深思领会,百里狂风不明其意,仍然扎马蹲于原处,司马风愂见状森然挑眉,“你似木桩一般蹲在那里,如何修炼追风鬼步?”
  百里狂风一听急忙直身低头。
  “请问道长,我等转圈之时是快些好还是慢些好?”夜逍遥出言请教。
  “为何要慢?”司马风愂转视夜逍遥。
  “玄阳子前辈在教授我等经文时曾说过阴阳太极,和缓悠长,若是将此理用于武学,当是缓慢求稳,后发制人。”夜逍遥说道。
  司马风愂闻言长长叹气,面露无奈,“武功者唯快不破,抢占先机已然不易,怎能让出先机而后谋?”
  “太极圆环,阴阳互生,若是有快而无慢,有攻而无守,岂不是有悖太极之理?”夜逍遥壮着胆子发问。
  “太极道理不可用于武学,太极阴阳双分确是不假,但攻防和缓并非应对太极阴阳。何为太极?太极阳者,不打,劝救。太极阴者,打,杀之。一旦动手阴阳就已经失衡,如何还能兼顾?”司马风愂耐心解释。
  司马风愂说完再度叹气,随即转身离去。
  “莫问你听懂了吗?”夜逍遥没有听懂司马风愂言语的深意,转而向莫问请教。
  “懂了,打与不打才是太极,一旦要打就只能取其阳刚凛冽,不然便是四不像。”莫问皱眉说道,先前他并不赞同司马风愂的言行,但此时他却感觉司马风愂说的是至理,真正的阴阳就应该是和缓时和缓,狂霸时狂霸,不能相溶时绝不相溶,就如同男人与女子,阳刚与阴柔,必须明分,不然便是不男不女的阉人。
  夜逍遥闻言皱眉咂舌,不问可知还是没有明白。
  “司马道长的言下之意是武功本来就是杀人的狠辣招数,不能心怀慈悲,若要慈悲,可在动手之前好生劝诫,万不可在动手时留情。”莫问再度开口。人的悟性有高低,开悟的时间有早晚,此时他已经不再认为狠辣招数有错,因为他可以自由决定是否使用这些招数,如果确有必要,那就必须狠辣,如果没有必要,仍然可以晓之以理。
  “说的在理儿,对了,你说他让咱转圈子干嘛?”百里狂风凑了过来。
  “想必是那追风鬼步施展之时需要不停旋身。”夜逍遥接口道。
  “司马道长刚才说过,追风鬼步并无固定的移动位置,有些移动位置可能是常人无法耐受的。”莫问说道,既然移动位置诡异,那就不能只是寻常站立,极有可能需要斜身甚至是倒立,司马风愂让众人转圈,可能就是为了让众人适应那些日常用不到的姿势,为日后施展诡异的身法打下基础。
  “我始终感觉有些别扭,咱们是上清准徒,怎么学习的武功都带个鬼字?”柳笙摇头说道。
  这次莫问没有开口,因为柳笙的问题同样困扰着他。
  众人沉默之际阿九轻声开口,“司马道长天生经络闭塞,无法行气,无法行气就无法练气飞升,既然成不得仙,百年之后只能是鬼。”
  “你们有没有发现,教授咱们技艺的这些尊长性情都有些奇怪?”刘少卿插嘴说道。
  经他一提醒,众人回忆之下果然如此,这些尊长没有一个是仙风道骨,了然超脱的正统老道形象。
  “咱们是不是不太受祖师待见?”百里狂风皱眉挠头。
  众人闻言无不面露疑惑,片刻过后莫问猜到了其中玄机,性情不一的诸位尊长可以令众人免受传艺尊长的无形影响,使众人在学习技艺的同时保持本真不昧。
  随后要做的事情就是转圈子了……
  第三十九章 轻功

  转圈看似简单,实则并不容易,别说三百圈,十圈过后便会感到天旋地转,站立不稳,若是再强行继续便会眼冒金星,恶心呕吐。
  与他人一起学艺有利有弊,弊端是传艺的尊长不能因材施教,益处是只要有一人坚持,其他众人就会奋力跟随,此时百里狂风表现出了极强的毅力,摔倒过后重新爬起,呕吐之后继续坚持,其他众人见他如此,尽皆强自支撑,并不懈怠偷懒。
  瘸腿道人带了两个小道童在旁伺候,他们并不明白众人为何忽然之间开始大绕圈子,他们的工作只是将众人呕吐的秽物及时清走。
  众人之中以莫问和柳笙身体最弱,晕眩呕吐的也最为厉害,莫问一直在咬牙坚持,如此认真是因为他感觉值得受这份苦楚,人在旋转数圈之后会步伐踉跄,站立不稳,此时便会下意识的移动脚步力求站稳而不跌倒,这种下意识的举动并不受人意识所控制,只是一种本能,司马风愂此举锻炼的便是众人在想要跌倒时发乎本能稳定身形的能力。
  只此一举便与寻常的武功套路分出了高下,寻常的武功需要扎马稳固下盘,归根结底属于静中求稳,而追风鬼步锻炼的是人在移动时站立不倒的能力,属于动中求稳,动中求稳在与人争斗时可以占到更大的优势。
  要想将事情做好,必须自己心甘情愿的去做,若是受人强迫便不会尽心,呕吐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众人自愿为之,无不强自坚持,司马风愂不在旁边鞭策反倒令众人更加刻苦。
  不论研习经文还是修炼武艺都是慢功,世上并无一夜之间成为绝世高手之事,一鸣惊人和一飞冲天之前皆有数载聚势或多年苦修,众人苦练至酉时收效甚微,超过三十圈还会呕吐,不过此时已然无物可吐,只是些泛绿的酸水。
  晚饭抬来,众人无一取食,晕眩之下各自扶墙回房,回房之后莫问盘坐诵经,奈何盘坐之后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尝试几番只能作罢。
  次日上午,玉玲珑来到,众人随之熟悉药理炼制丹药,到了午后再度自行转圈。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上午烟熏火烤,下午晕头转向就是众人白日生活的全部。
  由春入夏,夏去秋来,到得秋叶落尽,白雪初降之时正殿的所有药草都被耗尽,众人虽然没有炼制出可以服食的丹药,却已经熟知各种药石的药性,掌握了大致的炼丹步骤,药草耗尽之后玉玲珑便不见了,连接十数日不见踪影,问前来送饭的老五,说是其带来的包裹还在房中,想必还会回来。
  此时众人早已经将轩辕子留下的小坛先后放于东殿木台,今日放下明晨便会消失,无疑是轩辕子深夜前来取走了坛子,不过轩辕子始终没有再度露面,众人感念其恩却不得拜谢。
  玉玲珑分赠众人的药典也被众人熟记之后当面焚毁,这段时间众人进步最大的还是武功和轻身法术,司马风愂的追风鬼步虽然极为玄妙,但其传艺毫不藏私,每逢指点必道其要,众人正反旋绕不再晕眩之后,他便将众人限于东殿之内,彼此旋绕不可碰到他人,先前旋转只为令众人动中求稳,而将众人限于东殿快速旋转而不可彼此碰触为的则是稳中求准,将下意识的反应提升为随心所欲,落脚从容有度,变位毫厘精准。
  追风鬼步乃学习擒风鬼手的基础,有了追风鬼步诡异的移形换位,学习擒风鬼手并不算难,擒风鬼手以掌为主,拳爪为辅,自匪夷所思的角度出手攻击敌手周身重穴,鬼手共有三十六式,其中十八式攻的是死穴,另外十八式攻的是气穴,司马风愂虽然自身不能行气,但其十八式攻击气穴的招式对付的恰恰是练气之人,练气之人体内有灵气流动,只要在不同位置阻断灵气流动或者令其产生震荡,便可达到令对手僵直,失听,晕厥,狂笑等九种奇效。
  众人先前得蒙轩辕子传授练气之法,日夜修行,不辍不惰,体内已然有了些许灵气,这些许灵气为众人带来了莫大的益处,这些灵气平时只在任督二脉游走,并不分散,不过一旦有需,可于瞬间通达四肢,得灵气之助,擒风鬼手施展起来得心应手,勾手冲拳,威猛霸道。
  但凡事皆有利弊,众人体内的灵气也为众人带来了弊端,司马风愂并无灵气修为,故此追风鬼步只是依靠力气而并非灵气,人体自身的力气在加以激发锻炼之后一跃丈许,飞檐走壁并非难事。由于司马风愂没有灵气修为,他所创的追风鬼步便不适合身有灵气的人修炼,因为人体灵气稳居下腹气海,彷如压舱之石,不管船身如何摇摆都不会翻覆,而这并不符合追风鬼步随波逐流的身法精髓,故此众人所学的追风鬼步皆是沉稳有余而灵动不足。
  对此司马风愂并未强求,他虽然前来传艺,对待众人却并不亲近,众人对于所学不精也不是非常在意,毕竟道家重中之重是符咒法术,身法武学只是对付常人有效,而符咒法术却可降妖诛邪,驱神驭鬼。
  虽然七人无法将追风鬼步施至妙处,有一人却能,老五可以。
  自司马风愂到来之后,老五便来东殿向莫问求教,莫问自然是知无不言,不过与此同时也告诫老五万不可于明处练习,以免被司马风愂发现,偷艺乃道门大忌,若是被人察觉,后果难料。
  事实证明莫问的担心是多余的,老五在灶间司勺,借此便利,每日去为司马风愂送饭,态度恭敬,伺候得体,加上司马风愂嗜酒,老五是一杂役,无需参加早晚功课,闲暇之时较多,加上身上带有银钱,便不时外出为司马风愂沽酒。
  司马风愂是何许人也,他怎能看不出老五的心意,故此虽不亲身明传,却也没有阻止莫问私下暗授,老五感念其恩,便磕头拜谢,司马风愂念其心诚,怜他乱世之中没有防身之技,便受了他半礼,随后便偶尔指点。
  运势若来,谁也挡不住。司马风愂本想将追风鬼步和擒风鬼手尽数传于老五,而老五只求鬼步,恳辞鬼手,他此举只因对鬼手不感兴趣,但在司马风愂眼里他的举动却成了进退有度,识礼明身,故此对于追风鬼步传授的越发仔细,老五本无灵气修为,追风鬼步正合他学,半年下来已有小成,百里狂风曾与他较技,前往东山往返之间竟然被其落下半程。
  虽然众人习练追风鬼步并无大成,但翻墙上房已然不是难事,只是力道尚且无法拿捏精准,跃上房顶之后中气下沉,落脚沉重会将屋瓦踩碎甚至将屋顶踏破,而此时老五已然可以悄然上房,猫行无声。
  老五少年心性,习得身法之后便前来与众人比试,几位“爷”尽皆败阵,败阵之后羞恼难免,老五若是再来与众人比试身法,众人便会将他轰走,百里狂风气恼之下冲莫问大发牢骚,“我算是明白了,祖师把司马道长派来不是向我等传艺的,而是来教你家奴才来了。”
  众人朝夕相处,同甘共苦,早已亲若兄弟,莫问闻言也并未怪罪百里狂风言语失礼,只是笑而不答,老五有此技防身,日后定然可保安全,即便打之不过,安然抽身也不是难事。
  欢喜老五学艺有成的同时莫问又在暗自担心,这将近一年的时间老五在饭堂做饭,吃喝不愁之下虽然身高未增却养的肥头大耳,他又不通练气之法,饱暖之下难免生出春心,此时又有了轻身法术,万一飞檐走壁做了花贼可不得了。
  莫问越想越担心,老五在西阳县就犯有前科,难保不会故态复萌,不过此时身处道观,又不能为他娶亲成家,只能委屈他一些时日。
  心平则气和,气定则神闲,这段时日莫问一直坚持早课晚课,打坐练气,从未懈怠,故此心中并无春心滋生,偶尔得暇出神,想的也是自己故去的家人和林若尘,奈何一直不得外出,老五当日带回的线索便一直无法前往验证。
  近些时日司马风愂一直没有再来,任由众人自行习练,而那玉玲珑已然半月没有现身,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一日午后,众人再度聚于东殿外研习武艺,老五来了,照常喊了一圈儿爷,随后拉着莫问走到墙角,“老爷,有什么药能三日之后发作?”
  “你又要做什么?可不准胡闹。”莫问皱眉说道。
  “放心,我不是用在道观里的。”老五咬牙说道。
  “谁招惹你了?”莫问疑惑的问道,老五精于世故,从他的脸上极少看到这种凶狠的表情。
  “没谁惹我,我听说明天胡人的一个大官要到咱们道观。”老五压低了声音。
  “胡人到咱汉人的道观来做什么?”莫问皱眉问道。
  “好像是来请道观的道士出山帮忙打仗……”
  第四十章 第七关

  老五说话之时并未过分避讳众人,百里狂风闻言快步走了过来挑眉瞪眼,“老五,你说什么?”
  老五先看莫问,见莫问点头方才开口回答“明天会有胡人的大官儿到咱们道观请道观的道长出山帮他们打仗。”
  “哈哈哈哈哈~”百里狂风闻言放声大笑,“胡人霸我家园田地,杀我族人万千,竟然还想请我们汉人帮他作战?”
  百里狂风的笑声惊动了众人,其他五人随即凑了过来追问缘由,问罢之后皆是大骂胡人厚颜无耻。
  “是玄阳子掌教命你们做饭接待的吗?”莫问冲老五问道。
  “饭堂主事让我们为胡人准备午饭,想必是掌教的意思。”老五回答。
  莫问闻言暗自皱眉,此时胡人与汉人势如水火,汉人的道观怎么会招待胡人官员。
  “老爷,机会难得呀,有合用的毒药给我一些,我下到他们饭菜里。”老五再度求药。
  莫问挑眉看了老五一眼并未答话,反倒是夜逍遥在旁开口,“睡莲梗三钱,碾粉辅以乌头半钱……”
  “你就别让他惹祸了。”莫问出言打断了夜逍遥,夜逍遥说的是当日导致他腹泻的几种药草,由于药性强烈,服食之后很快就会腹泻,饭还没吃完就开始拉肚子,老五难辞其咎。
  “老五,你知不知晓胡人请无量山的道长出山对付什么样的敌人?”阿九冲老五问道。
  “不知道。”老五摇头。
  “你先回去吧,老实烹炊,万不可生出是非。”莫问抬手遣送老五。
  老五讨不到害人的药物,只能怏怏而出,到得门口处百里狂风追了上去,俯身耳语,老五闻言连连点头,兴高采烈的去了。
  “你给老五出了什么坏主意?”莫问担心老五惹祸,快步走到了门口。
  “没什么,放心好了,出不了大乱子。”百里狂风咧嘴坏笑并不作答,拉着莫问走回院中。
  “真不知玄阳子怎么想的,竟然招待胡人的官员。”百里狂风面露不满。
  “他乃异类化人,在他眼里可没有胡人和汉人之分。”刘少卿接口,此人学习了武艺之后胆气壮了不少,不再似先前那般怕事。
  “天权子此言差矣,无量山位于赵国境内,玄阳子掌教自然不能将朝廷大员拒之山外。”阿九皱眉反驳。
  “天璇子想的周全。”千岁点头附和。
  莫问眼见气氛不对,急忙岔开了话题,“胡人彪悍善战,兵强马壮,究竟遇到了何等敌人要请道人相助?”
  “若是寻常士兵,绝不会用到道人,对手想必是妖孽异兽之流。”夜逍遥接口。
  “也不知道是与哪国交战?”柳笙说道。
  夜逍遥闻言抬手南指,“晋国崇佛,佛家不擅此术,当不是南朝。”
  说到此处转而指向西北,“凉国佛道皆不昌盛,国力较弱,苟延残喘,想必不敢前来招惹赵国。”
  最后他又指向东北,“最为可能的当是东北的燕国,鲜卑一族多出巫妖,精于驱兽使怪。”
  “你怎知道的这般清楚?”百里狂风疑惑的问道。
  “我离家五年,道听途说岂能不知。”夜逍遥笑答。
  “也不知无量山是否会派人相助。”柳笙再度开口。
  “肯定不会,咱们可是汉人,怎么会帮胡人。”百里狂风高声说道。
  “难说,人在屋檐下,岂敢不低头。”夜逍遥摇头说道。
  众人闻言尽皆叹气,无量山位于赵国境内,受地域所限还真的不能与胡人正面为敌。
  谈论一阵没有结果也就各自散了,到了此时众人已经不再经常凑在一起演练武艺了,何时习练何种技艺个人可随意安排。
  次日清晨,无量山下传来了马匹的嘶鸣,莫问此时早已起身,闻声之后出门举目远眺,发现来的是一队骑马的胡人官军,人数当有二三百人,这些骑马而来的官军到得山下将马匹留下,然后列队上山。无量山所属道人先前可能知道这些官军要来,见胡人到来并没有惊慌,而是派出杂役带领这些官军上山。
  这些官军来到无量山之后态度还算恭敬,并不蛮横,也不大声喧哗,只是查看道观各处,随后便于道路两侧以及道观各处站立警戒。
  “什么官儿这么大排场?”百里狂风随后而至,皱眉看着那漫山的胡人。
  莫问闻言缓缓摇头,他不是赵国人,并不熟悉赵国官员的等级以及配备的仪仗规格,不过观其情形,来人必定不是寻常的州县官员。
  “看守这么严密,别说往锅里撒尿了,便是吐口唾沫也不能够啊。”百里狂风抬手指着饭堂周围的那些官兵。
  莫问闻言皱眉看了百里狂风一眼,这家伙做贼三日不打自招,原来昨日是在撺掇老五往来人的粥饭里撒尿。
  随后便见玄阳子掌教率同古阳子和青阳子以及众位道人下山迎接,他们今日所穿的都是高功礼服,极为隆重,很是正式。
  莫问等人见状更加疑惑,翘首相望,静待正主儿现身。
  辰时二刻,山下再度出现了数十骑,这些人并未穿着胡服,穿的是汉人的衣服,最先下马的是驰在最前的是一男一女,男人身材魁梧,着暗黄长袍,年纪约莫四五十岁,颧骨很高,鼻大须长,样貌着实威武,想必是高位武将之属。
  男子旁边的那位女子身着黑裘,在凝神远眺此人样貌之后莫问陡然皱眉,随即便是心惊,“来人可能是赵国皇帝。”
  “什么?”众人闻言尽皆大惊。
  “那男子旁边的女子我先前曾经见过,乃是赵国公主。”莫问出言说道,先前他与老五刚入赵国国境的时候曾经在皇家猎场见过这位黑裘公主,时隔一年她的容貌有了些许变化,但仍能看出来人是她。
  “没想到胡人的女子也有这般秀美者。”夜逍遥侧目惊叹。
  众人闻言皆对夜逍遥的话深感不满,不过无人出言反驳他,因为那位身穿黑裘的公主确是漂亮非常,她的母亲可能不是胡人,故此她的鼻子没有寻常胡女那般大,五官精致,粉雕玉琢。
  “莫问,你怎会认识她?”阿九手指山下,此时玄阳子等人已经上前迎接,双方正在见礼,道人不管见谁都是稽首,哪怕是见皇帝。
  “北上途中在猎场偶遇。”莫问回答。
  “看来赵国这次真的遇到大麻烦了,连皇帝老儿都亲自出马来请救兵。”百里狂风语气之中不无幸灾乐祸。
  莫问和其他众人没有接百里狂风的话茬,此时双方已经见礼完毕,无量山的道人前方引路,玄阳子和那中年男子并行,那黑裘公主虽然漂亮美貌,但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稚气尚未脱尽,由那中年男子拉着一同拾阶,最后是数十位携带礼物的随从。
  “有求于人就送礼送金,平日里就抢杀掠夺,变脸倒快。”百里狂风再度冷哼,众人皆不喜胡人,但最为憎恨胡人的还要属莫问和百里狂风,不过莫问是将憎恨暗藏于心,极少外露。而百里狂风是将憎恨显露于外,想起就骂。
  “那个箱子由四人承抬尚且落脚沉重,想必里面放的全是黄金。”刘少卿努嘴说道。
  “莫问,你说玄阳子他们会不会收下金子出山帮助胡人?”百里狂风抬手拍向莫问肩膀。
  “恩威并施,他们没得选择。”莫问摇头说道,赵国皇帝亲临,礼贤在前,重礼在后,皇威在侧,任何人都无法拒绝,也不敢拒绝。
  “他们若是出山相助便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丢尽了上清宗的脸面。”百里狂风长了一岁,不止胡子见长,脾气更是见长。
  莫问回头看了百里狂风一眼没有接口,夜逍遥接过了话茬,“无量山上百口人,会道术的不过两成,其他众人皆无防身之技,玄阳子有后顾之忧岂敢违逆。我等若是艺成出山,万不可开山立派,独来独往谁也奈何不得我们。”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人若是有了后顾之忧,不管作何事情都会束手束脚。
  玄阳子等人将那黄衣男子请入正殿叙话,长久未出,众人不得上前,也不知道玄阳子有没有答应对方的请求。
  就在众人西眺正殿之际,身后传来了细微的破风声,众人闻声回头,只见失踪多日的玉玲珑悄然出现,风尘仆仆,面带倦色。
  “无量天尊,见过真人。”众人稽首迎接。
  “福生无量天尊,你等随我入殿。”玉玲珑还礼过后转身入殿,众人闻言急忙跟随。
  玉玲珑进殿之后自袖中抽出一卷纸绢递予莫问,“你等已然学完歧黄之术,当接受第七关验考,此乃七种疑症,各取一张前往处置,此时就去,不得超时。”
  莫问接过那卷纸绢,发现纸绢有七张,分别写有病症的表象和病人所在的州县位置,在下端还规定有回返的时间,原来玉玲珑失踪的这段时间是前往各处寻找疑难病症去了。
  莫问随手分发,与此同时屏息细看病人所在的州县,前几名患病之人距离此处都不算远,限定时间也只在两到三天,这无疑是玉玲珑刻意为之,为的是让众人免受辛劳。
  分到最五张的时候莫问看到了令他心跳加速的两个字“邺城”,准时五日……
  第四十一章 征虏将军府

  莫问毫不犹豫的留下了这张纸绢,自从老五带回了林若尘的线索他便一直苦寻出山的机会,而今终于等到了,学习了追风鬼步之后前往三百里外的邺城至多只需一天半的时间,往返用掉三天,还有两天

  可以自行安排,这无疑是前去寻找林若尘的最佳时机。
  “药草花费不会很多,只需带够这几日的盘缠,你等身上可有银钱?”玉玲珑环视众人。
  众人闻言尽皆点头,少量的银钱众人还有。
  “早去早回,路上切莫招惹是非,以每日午时三刻为最后时限,”玉玲珑说到此处微微停顿,随后加重了语气,“到了地头需谨慎拿捏,权衡处置。”
  “是。”众人闻言齐声应是。
  玉玲珑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可以动身。
  众人施礼离殿,各自回房收拾。
  “莫问,你要前往何处?”阿九快走几步跟上了前面的莫问。
  “我要前往邺城,无法与你同行。”莫问并不停步,先前在分发纸绢的时候他看到阿九去的地方在此处正西。
  “你要救治何种病症,可有把握?”阿九关切的问道。
  “七分把握。”莫问尚未来得及观看纸绢上记录的病相,只能随口敷衍。
  “那你路上小心。”到得莫问房外,阿九停了下来。
  “你也小心,”莫问推门进屋,进屋之后感觉对阿九过于冷淡便转身探头,“你身上银钱可还够用?”
  “够了,快收拾吧。”阿九带有面巾,看不到神情,不过单听语气也能看出她此时很是欢喜。
  莫问转身回房,揣上银钱和匕首随即出屋,连换洗的衣物也没有携带。
  众人此时尚在房中收拾,莫问快速出门向正殿方向行去,不过没走几步他就停了下来,此时正殿区域有大量官军看守,仓促前往恐遭其盘查。
  一瞥之下发现清风正在不远处清扫落叶,便喊上他一同前往饭堂,有小道童相陪,那些胡人官军并未过问,莫问快速来到饭堂找到了正在淘洗粟米的老五。
  “你当日是在何处听到琴声的,详细说与我听。”莫问急切发问。
  “老爷,你要出去?”老五反问。
  “是的,李真人派我们外出治病,我得了五天时间,恰好前往邺城。”莫问说道。
  “那些护院凶的狠,你孤身前去我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老五说道。
  “你在此处烹炊怎能擅离,快告诉我琴声所在,而今我已习得武艺,当可自保,你无须担心。”莫问再度催促。
  “那好吧,当日晚间我们住在东城的隆泰客栈,琴声是自客栈北面传来的,你找到客栈之后再向北寻上半条街,便可看到一座宅院,门口有两棵大槐,门匾上有五个字。”老五说到此处就停了下来,他不认字,自然不知道门匾上写的什么,不过这些已经足够了,莫问听罢转身就走。
  “老爷,这里还有一些银两。”老五跟了上来探手入怀。
  “我带有盘缠,五日后回来,你好生做饭,不要惹祸。”莫问快步离去,黑三留下的金块他早些时日给了老五,此时他身上还有那块金饼和一些碎银,要买一妇人绰绰有余。
  “老爷,那些胡人很凶的,你千万小心,别硬闯。”老五不放心的在后面高喊。
  此语一出,周围站立的胡人尽皆转头怒视,老五不明所以,愕然愣住,莫问急忙出言训斥,“还不回去为国人烹炊,你这混账东西。”
  莫问后半句是冲着身旁一胡人说的,如假包换的指桑骂槐,见到这些胡人士兵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西阳县的情景,心中怒气几不可遏。
  那胡人也不愚笨,看出了莫问是在骂他,吹胡子瞪眼想发怒,莫问不愿多生是非,快速穿过正道,自东山小径下山。
  “莫问,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等我一等。”百里狂风要前往闵州,前期同莫问顺路。
  “我路程较远,怎么敢慢?”莫问施出身法快速前行。
  “那也不急于一时,你这般赶路,会吓到路人。”百里狂风自后面吼道,众人所学的追风鬼步一旦施出,前后摇摆,左右飘忽,并不直行,若是练到极致,当是移形换位,洒脱飘逸,但此时众人修行不足,移动之间仿若蚂蚱乱蹦,快是快了,姿势却着实怪异。
  莫问闻言也感觉如此赶路不太妥当,便缓了下来,与百里狂风快步前行。
  “不带拂尘也就罢了,你竟然连换洗衣物也没携带。”百里狂风打量着两手空空的莫问。
  莫问闻言摇头一笑,并未接话。
  “你帮我看看,这可能是何病症?”百里狂风将自己的那张纸绢递给了莫问。
  莫问随手接过看了一眼,“当是积食腹坠。”
  “何解?”百里狂风的医术是众人之中最差的一个。
  “当下金性药石。”莫问说道。
  “金性药石有两百多种,如何下药?”百里狂风追问。
  莫问此时本无心思去想这些,闻言耐着性子再度仔细看了一下病相,“李真人所选病人必定不是寻常疾病,你当选酸气浓重的药石,越酸越好。金性药石本就呈酸气,正合此症。”
  “甚好,到得前方镇子,我请你喝酒。”百里狂风拿过那张纸绢揣入了怀里。
  “杯中之物少碰为妙。”莫问随口说道,酒可活气,又可散气,对于修行而言弊大于利。
  “似你这般活的太是无趣,这些人中你我最是投缘,今日定要喝上几杯。”百里狂风拍着莫问的肩膀。
  “你与谁最不投缘?”莫问笑问,古人云,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谈论他人本不对,不过百里狂风心机不重,坦诚交谈倒也无妨。
  “皆不投缘,夜逍遥倒是不错,可他是个好色之徒,柳笙咋看都像个妇人,刘少卿胆小如鼠成不得大事,千岁是个木讷的王八,很是无趣,阿九,对了,你定然见过阿九模样,快说与我听,她是何模样?”百里狂风笑问。
  “我何曾见过。”莫问摇头开口,说罢看到路旁有一簇枯黄的山竹,便走过去折了一根下来。
  “你要作甚?”百里狂风疑惑的打量着正在以匕首削整竹子的莫问。
  “做支长笛。”莫问回答。
  “道人不许吹笛。”百里狂风说道,道士除了进行法事的乐器之外不允许吹弹霏靡之音。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他削制长笛并不为吹奏解闷,而是另有用处,到得邺城之后若是那宅院再有琴声传出,他便可以以笛声回应,先行确认院中之人是否是林若尘,然后再设法营救,如此这般总好过贸然前去叩门询问。
  竹子并不容易削制,但此时莫问已然有了些许灵气修为,操用匕首力道很稳,挖孔并未将竹节挖裂,贯通之后吹奏试音,由于没有笛封,音色不尽人意,勉强能用。
  由于心中急切,莫问便没有与百里狂风同行,到了镇子之后先行离去,有人处就快步疾行,无人处就施出身法,一路上并不休息,晚上无月也不影响赶路,些许的灵气修为令他可以在夜间清楚视物。
  上午巳时出发,次日四更时分莫问便赶到了邺城郊外,循着梆声找到更夫问路,五更时分便找到了老五所说的隆泰客栈,此时已然有早起之人开始忙碌营生,莫问沿街向北,行不过三四里果然找到了那处宅院,宅院很是宽大,占地不下十余亩,宅院门上的门匾写的是“征虏将军府”。
  莫问并不熟知赵国官职,故此不明白征虏将军是多大的武官,不过根据宅院的大小以及八尺院墙来看,这个征虏将军应该是个不小的官职,不然也不可能住这么大的宅子。
  昼夜急行令莫问很是疲惫,此时宅院内漆黑一片,冬日凌晨极为寒冷,短暂的犹豫之后莫问敲开了客栈的大门,要了一间上方避寒安身。
  由于怀有心事,莫问虽然困乏却并未合眼,林若尘被胡人掳走已经一年了,这段时间必定饱受屈辱,吃尽苦头,倘若这次能寻到她,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救出火海,妥善安置,待得三年期满,携她一同返乡。
  天亮渐亮,街道上行人渐多,莫问起身外出,赵国虽是胡人建国,却崇尚道家,邺城为国都,街上不时可见道人,故此莫问行走街头并不招人侧目。
  再度来到将军府的时候宅院的大门已经打开,大门左右并无士兵把守,只有一名五十多岁的下人在打扫门口的落叶, 由于大门内竖有影壁,故此看不到宅院内的情景。
  莫问本想去向那下人打探消息,不过刚刚举步便停了下来,那人是将军府的下人,倘若回去告诉主人有道人前来打探宅中女子,难保不会生出难以预料的变故,此法不妥,不可为之。
  于门外苦等也是不行,一者难免招人怀疑,二者官宦人家的女子平日极少出门。经过半柱香的斟酌之后,莫问做出了决定,先行接受考验去医治病人,待得日落之后改换行头,夜探将军府……

  第四十二章 全不费工夫

  心念至此,莫问自怀中掏出那张纸绢,纸绢上详细写明了病人所在的位置,他在前往无量山之前曾经与老五在邺城游荡了数日,这上面所写的一处建筑他恰好知道,在北城,距离此处有二十几里。
  纸绢上关于这个病人的病相只有寥寥数语“双十,卧床百日,体生黄脓恶疮。”大致意思是说病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因病卧床半年,身上长满恶疮。这种疾病极为棘手,肮脏污秽,寻常大夫根本不愿出手救治,不过莫问倒是没有多想,大步前往。玉玲珑寻找的这些病症自然是极为棘手的怪病,不过她既然派众人来医就表示此病有治愈的可能。
  中午时分莫问赶到了病人所在的北城,按图索骥找到了那座宅子,这是一户专事舂米研磨的人家,宅子不小,门外的墙上贴有寻医布告,布告已经被糊上了数层,表明主人寻医已经有些时日了,布告上描述的病情与玉玲珑纸绢上的记载大致相仿,不过后面多出了悬赏一项,赏钱为白银二十两。
  此时购买一个年轻女子只需三两白银,二十两几乎可以买到七个年轻女子,对于一个以舂米研磨为业的人家来说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短暂的沉吟之后莫问走到门前抬手敲门,其实若是按照道门礼仪,道人是不可以敲门的,只能在门口念诵道号无量天尊。
  片刻过后大门被人自里面拉开,开门的是位年轻的女子,年纪约莫二十七八,穿着一身红绿色的衣服,脸上擦有米粉,五官还算周正。
  “无量天尊,见过善人。”莫问稽首开口,僧人称俗人为施主,道人则以善人称呼。
  “小道长何来?”年轻女子上下打量着莫问。
  “贫道粗通歧黄之术,见贵府有人抱恙,便前来结个善缘。”莫问说道。
  “快请进。”年轻女子侧身抬手,将莫问请入院中。
  这座宅院分前后两院,前院是住人的房舍,后院是舂米的磨坊,此时磨坊里有夯声传出,想必有人在磨坊劳作。
  “我儿住在东厢,道长请随我来。”年轻女子转身向东走去。
  莫问跟随在后微感疑惑,纸绢和布告都说患病之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此女不足三十,竟然以母自居,想必是继母。
  院子不大,年轻女子走到东厢推开了房门,房门一开,一股恶臭陡然冲出,气味浓烈,刺鼻呛喉。
  年轻女子开门之后并不入内,而是掩鼻站于门旁,莫问看了她一眼,迈步进入了东厢。
  东厢分为两间,北侧一间卧房,南侧一间书房,书房的书桌上还放着书籍,北侧的卧房挂有门帘,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整个房间弥漫着刺鼻的腐臭和浓重的药气,不问可知这户人家一直在试图治愈那名患有恶疮的男子。
  莫问进入房间之后并未犹豫,撩起门帘进入北屋,来此之前他已经知道病人身患恶疮,故此在见到那位躺在床上的年轻人时并未吃惊,此人身上的恶疮甚至比他想象中要轻微一些,恶疮最大者不过指甲大小,只是很多地方已经破皮流脓,故此房中气味才如此难闻。
  躺在床上的年轻人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了莫问一眼,随即叹了口气并闭上了眼睛,莫问太年轻了,不像是懂得医术的大夫。
  道士治病也免不了望闻问切,见到此人第一眼莫问就看出此人并非肺腑染疾,而是外毒内侵,毒只存于体外,尚未侵入五脏。
  “我来替你诊脉。”莫问移步走到床边。
  “此疾会危及他人,切莫靠近。”年轻人将双手藏于被中。
  莫问闻言摇头叹气,单听他这句话就知道此人被庸医误诊了,他只是中毒,并非感染瘟疫。
  “发病多少时日了?”莫问转身冲站在门外的年轻女子问道。
  “已有三月。”年轻女子回答。
  莫问闻言暗皱眉头,三个月时间太长,若不诊脉很难确定外毒内侵到何种程度。
  “你所得疾患并非瘟疫,而是外毒,你先前可曾去过不洁之处?”莫问转头冲那年轻人问道。
  “何为不洁之处?”年轻男子低声发问。
  “朽木遍地之所。”莫问说道,恶疮所流脓水黄中泛绿,此毒当为木属火性。
  “平日只在家中劳作,未曾去过那不洁之所。”年轻男子见莫问神态从容,不由得对他高看了一眼。
  “发病之前的三日你都去过何处?可能曾见过奇异的毒虫?”莫问再问。这名男子恶疮之中带有腐臭,他先前曾经闻过腐尸的气味,与这名男子身上的气味不同,这就表明此人中的是动物之毒,若是朽木恶气,不会发出这种气味。
  年轻男子闻言出神回忆,片刻过后开口说道,“那几日也只是在磨坊劳作,没有出门,也没见过毒虫之属。”
  年轻男子说完,莫问点了点头,转身出屋并关上了房门,冲等候在外的年轻女子抬了抬手,“带我去磨坊一观。”
  后者一听急忙在前方带路,莫问在后跟随,他先前只是在山中学习歧黄之术,纸上谈兵并不自信,而今下山出手救人方才发现自己已然胜出那些庸医甚多,这一令庸医束手的恶疮在他看来不但不难确诊,甚至不难治愈,只需找到毒物立刻可以解毒。
  磨坊是一处很大的木屋,正中是磨盘和筛架,东侧是夯槽和石锤,西侧是存放谷米的小木屋,北侧堆放着大量的柴草,此时屋内夯锤旁正有一花甲老者在踩踏夯锤。
  “这位小道长是为状儿瞧病来的。”年轻女子冲那老者说明了莫问的来意。
  “道长慈悲,若是能救小儿性命,银两香油绝不短少,若用米粮也自管拿取。”老者一听,立刻走了过来哀声拱手。
  “长者放心,贫道定当尽力。”莫问点头过后走进磨坊四处找寻,这处偌大的木屋当有不少年头了,建造之初所用的皆是圆木,后期鼠咬虫蛀便以木板修补,如此一来难免存有缝隙,另外此时已然入冬,即便有毒虫也尽皆蛰伏,故此他找了半个时辰亦无所获。
  “挖出火坑,点燃柴火。”莫问冲那老者说道。老者虽然不明所以,却仍然外出寻找农具挖坑。莫问随即又看向那年轻女子,“去药铺买回雄黄,当需两斤。”
  那年轻女子闻言点头答应,转身而去。
  老者很快自房屋正中挖出了一处三步见方的火坑,随后根据莫问所指堆柴点火。
  “道长此举何意?”老者冲站在火坑旁的莫问问道。
  莫问先前连夜赶路,难免疲惫困乏,此时受到火烤,困意更重,闻言强打精神出言回答,“你这磨坊常年存粮,难免会有虫鼠窃居,虫鼠又会招来毒蛇,若贫道所料不差,令郎当是蛇毒外侵引发的恶疾。此时已然入冬,毒蛇蛰伏,当架火升温,以雄黄将其自藏身之处熏出。”
  “可是老朽从未在这房中见过毒蛇。”老者说道。
  莫问闻言没有接话,磨坊出现捕鼠蛇虫当在情理之中,若无毒蛇反倒于理不合。
  没过多久那年轻女子便买回了雄黄,莫问接过那包雄黄扔入火坑,瞬时白烟弥漫,蒜臭刺鼻。
  “此烟有毒,吸之咳喘,你二人在外等候。”莫问冲二人摆了摆手。
  二人闻言急忙转身出屋,年轻女子站于门外,那老者则走出大门告知乡人冒烟只是熏虫,并非失火。
  玉玲珑先前传授的皆是纲要法门,学得医理之后可辩查明窥,比那些死记药方的大夫要高明太多,莫问此时成竹在胸,料定可以熏出那条藏于暗处的毒蛇。
  由于用药较重,片刻过后老鼠便纷纷自暗处钻出向门外逃去,吓的那年轻女子尖叫跑开。
  老鼠跑净之后便是虫类遭殃,这些虫子不懂逃避,被尽数熏毙。
  又过了片刻,莫问终于等到了正主儿,一条一尺长短的绿纹红蛇自存放粮米的小屋游了出来,由于天气寒冷,游动的并不快,被莫问以头打死挑出了门外。
  绿为木,蛇属火,火为红,这条毒蛇红绿相间,应该是正主儿无疑,可是这条毒蛇似乎太过寻常,只是常见的种类,那名男子年轻气旺,怎么会被这么一条寻常毒蛇的毒气所伤。
  怀揣疑惑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不见再有毒蛇游出,老者担心雄黄烟雾熏坏米粮,便在得到莫问同意之后填上了火坑。
  蛇毒入侵由外而内,要想排毒则要由内而外,将红花毒蛇烤干研碎服引,那年轻男子随即腹泻不止,腹泻便是排毒,排毒便是对症,待得下午申时,年轻男子身上的脓疮已然消退大半并出言求食,想要进食就表明毒性开始消解。
  虽然老者一家和乡人皆以神医圣手大加称赞,但莫问始终感觉此毒解的太过容易,不安之下便在此处小憩了一个时辰,醒来之后发现年轻男子的病情并无反复,这才收下谢礼离开了磨坊。
  此时,夜幕已然降临……
  见此院并无林若尘,莫问立刻抽身而出,再探其他宅院,这些院落中的女子皆是汉人,穿着绫罗绸缎,都有丫鬟侍奉,极尽安逸奢靡。
  连探五处院落,并不见林若尘踪影,此时只剩下东西两处楼阁,这两处楼阁皆为上下两层,住的当是地位较高的妻妾。
  莫问此时位于后院西侧,便先行前往西侧楼阁,楼阁房门虚掩,他刚刚靠近房门便听到房中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我家夫人去了大夫人处,待她回来,我便告诉她。”
  “多谢妹妹,那我先回去了。”
  随后便是开门的声音,莫问急忙闪身暗处,与此同时皱眉注视着门口,先前开口的那个声音他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房门打开之后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先后走了出来,前者提着灯笼,后者出门相送,到得门口,提着灯笼的丫鬟去了,另外一丫鬟转身回返。
  那丫鬟先前一直以背对他,故此莫问并未见到她的模样,待她转身之后方才看了真切,此女不是旁人,正是林若尘当日陪嫁的那个丫鬟。
  看到此人,莫问心神巨震,丫鬟在此,林若尘必定也在此处,原来老五并未听错,先前弹奏半曲凤求凰的真的是林若尘。
  “你家小姐现在何处?”莫问激动之下自藏身之处现身,探手抓住了那丫鬟的手臂。
  令莫问没有想到的是那丫鬟见到他并未面露喜色,而是骇然大惊,瞠目结舌。
  “你家小姐呢?”莫问急切追问。
  丫鬟闻言并未回答,而是深深吸气,想要张嘴尖叫。莫问见状急忙探手捂她嘴巴,丫鬟嘴巴被封不得尖叫,却是闷哼不已,极力挣扎,此时提着灯笼的那个丫鬟还未走远,莫问恐其闻声回返,急忙封住了她的穴道,丫鬟随即晕厥瘫软。
  莫问先前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喊叫,直至此刻才想到自己蒙有面巾,丫鬟将他当成了歹人。
  冬夜严寒,他将那丫鬟抱入屋内放上阳床,阳床位于朝阳窗户内侧,是丫鬟休息的场所,睡在此处可为主人把门,也方便随时起身伺候。
  放下丫鬟之后莫问快步上楼,发现林若尘并不在此处,楼上东侧摆放着大量的成匹丝绢,正中区域是一处偌大的床铺,说是床铺也不贴切,因为那里只有华美绵软的被褥并无床榻,房间西侧靠近窗户的地方摆放的是水果和点心,一架桐木古筝竖放在摆放水果和点心的木几旁侧,琴弦宽松,显然已经许久未曾弹奏。
  莫问此时根本无心打量房间陈设,匆匆一瞥便转身下楼,本欲为丫鬟解穴探问却不能够,司马风愂传授的擒风鬼手极为狠辣,封穴容易,解穴甚难,非灵气外放不可立刻奏效,而此时他尚做不到灵气外放。
  无奈焦急之下他忽然想起两个丫鬟的对话,林若尘当是去了另外一座阁楼。
  心念至此,莫问快速出门,身法连施来到东侧阁楼,他耳目清明,听到东侧阁楼二层有声音传出,凝神细听发现其中一人正是他苦苦寻找的林若尘。
  虽然心中急切,他却不敢贸然闯入,倘若惊动了她人,他便很难将林若尘带走,最为妥当的方法便是等林若尘离开此处时现身相见并带她离开,此时已经过了二更,用不了多久林若尘当会回房休息。
  想及此处,他便藏身于暗处,焦急等待。
  由于练气之法已有小成,莫问便能够听到楼上二人的低声谈话,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二人的谈话内容竟然是床帏私语。
  “将军好生难哄,百般逢迎皆不得意,倒是妹子聪慧,深得他喜,你我情同姐妹,可否说与姐姐知道,怎样才得他的欢心?”此乃大夫人所言。
  “姐姐陪伴将军已近十载,深得夫君所爱,小妹初至,将军新奇之下难免去得多些,除此之外别无他故。”林若尘说道。
  “你我知心,姐妹情谊胜那双生,妹子怎得藏私?”大夫人笑道。
  “姐姐说的哪里话,实非小妹藏私不说与姐姐,姐姐当知道将军行事威猛非凡,小妹承恩受露几不可支,哪里还有气力婉转逢迎。”林若尘说道。
  “我已人老珠黄,妹妹就算说与我知,我也难得将军的恩宠,只求不得将军抛弃,便感知足,求妹妹怜悯。”大夫人哀求。
  随后房中便没了声音,片刻过后林若尘低声开口,“将军偏好男风,然男童年长生须,终不得长久,还是女子好些,只需多食香油便得后庭洁净,若无秽物,将军自然欢喜。”
  大夫人闻言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就在此时中院传来了男子醉酒之后的叫喊声,林若尘闻声急忙起身告辞。
  莫问并未在林若尘回返西楼时现身相见,他此时浑身僵硬,心寒如冰,他未曾想到自己的结发妻子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当日的誓言早已抛之脑后,沦为胡人胯下之物尚不知耻。
  片刻过后,一摇摇晃晃的高大胡人自中院走入后院,径直走向林若尘所在的西侧楼阁,叫骂声再度传来,“这贱婢为何不起身伺候?”
  “已然睡熟,叫她不醒,我扶将军上楼。”距离较远,林若尘的声音很是细微。
  莫问仍然站立未动,他想不明白林若尘为何有这么大的变化,是什么令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荣华富贵还是锦衣玉食,亦或是苟延求生。
  呆立良久之后莫问自暗处走了出来,但他并未离去,而是颤抖着走向西侧楼阁,他心中还有一丝侥幸,自古至今不乏忍辱而后谋者,他希望林若尘亦是如此。
  但是上房之后见到的各种丑态令他遍体生寒,杀机顿生,几乎便要冲入房中痛下杀手。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感觉林若尘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难辞其咎,若是当日能保护她周全,她也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跨冲骑压和浪声求怜停歇之后莫问木然离开,翻出高墙之后取出了那支竹笛,强定心神闭目吹响,男儿行事当有始有终,就算已无琴声伴合,他仍要续完那曲凤求凰……
  第四十四章 心中妖龙

  凤求凰本为求爱之曲,曲调契合欢愉,但此时被莫问吹来却充满了悲哀,哀伤之下笛声难免偏悲,且曲调自中途起始,极为突兀,此时已然临近三更,突如其来的笛声立刻招致了院中阁楼上胡人的大骂,“何人于墙外哭丧,出去打断他的狗腿。”
  胡人喊声过后,数位护院便自各处向此处跑来,莫问并未受其干扰,吐气吹奏,缓慢行曲。
  片刻过后,院内再度传来了胡人的叫嚷,“快快关窗,好生寒冷。”
  莫问闻声知道林若尘已然听到笛声并推开了窗户,但他并未停止吹奏,他之所以闭目吹奏是因为他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而此时天色黑暗,林若尘即便推开窗户也看不到他的样子。
  曲调一起,先前种种立刻浮上心头,林若尘当日被胡人掳走的情景,与老五北上寻她一路上所受的苦楚,虽然饱受辛苦他却并未放弃,可悲的是林若尘放弃了,先前林若尘与那胡人行欢之时他一直在窗外冷眼旁观,可以断定林若尘的神情和语调绝非勉强违心,她已然彻底臣服于那丑陋粗鄙的胡人,一心只想如何讨好,即便胡人见不到她面孔时,她脸上的表情也并无憎恨和厌恶。
  此时已然有护院赶来,这些护院异常凶狠,跳出院墙便挥舞着钢刀向他冲来,到得近前,挥刀就砍。
  莫问正以双手抚笛难以出手,便施出追风鬼步忽闪躲避,人虽动,曲不乱。
  凤求凰全曲本不长,残曲只剩下了全曲的三成,莫问缓慢吹奏,曲调悲凉,他悲的并不是林若尘的变心,而是为自己感觉可悲,北上途中他与老五露宿荒野忍饥受冻,受人抢掠几乎丧命,日夜赶路令得脚底水泡从未断过,但他从未叫苦退缩,这是为人夫君该做的事情,这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可是他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林若尘令他失望了,哪怕在与胡人行房时林若尘的脸上有一丝勉强他也会说服自己原谅这个可怜的女人,可是她没有,她是心甘情愿的。
  随后又赶来了数名护院,联手围攻于他,莫问此时尚做不到听风辨位,无奈之下只能睁开眼睛移位闪躲。见数位护院联手也未能将他制服,院内阁楼上再度传来了胡人的叫喊,“真是一群废物,快去前厅喊胡麻校尉前来射他。”
  一曲凤求凰此时已近尾声,莫问吐气逐渐加重,这倒并非移位之下呼吸不畅,而是他心中怨气正在加重,他对得起林若尘,可是林若尘对他不起,林若尘忘记了新婚当日的誓言,不配做他莫问的妻子。
  怒气一旦浮现便越来越盛,片刻过后笛声之中隐藏的悲哀逐渐变为了愤怒,曲调终了,竹笛随之碎裂,留下了一道尖利刺耳的余音。
  留情不动手,动手不留情,这是司马风愂当日的教诲,笛声一止,莫问立刻出手,这些护院皆有取死之道,杀之不枉。
  先前医那男子恶疮之时莫问曾暗惊自己的医术已在玉玲珑的传授之下变的极为高明,此时亦然,一经出手,他立刻发现这些凶煞的护院根本就不堪一击,擒风鬼手施出,五人毫无招架之力,一旋之内尽数倒地,他取的皆是死穴,倒地之后必死无疑。
  这是莫问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而且是连杀五人,但他并未惊慌失措,反倒感觉极为兴奋,此时的他再也不是当日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乃上清准徒,日后将是集上清诸多妙法于一身的道门高手,这些胡人不知死活,胆敢持刀冒犯,死有余辜。
  杀机一起,便难消遏,莫问连杀五人之后愤然怒视着还在阁楼窗内大呼小叫的胡人,想及先前所见的丑恶一幕,杀机再盛,冷哼一声揉身上墙,自墙头踏足借力快速扑向阁楼的西窗。
  那胡人见状大叫一声转身就逃,撇下了愕然站在窗内的林若尘。
  林若尘此时只穿了小衣,双目圆睁,神情惊骇,事发突然,她已被吓的呆了。
  莫问怒视着这个他曾经为之吃过无数苦头的女子,右手屈指成爪,直取其颈部廉泉重穴,林若尘自然无法避开,只能坐以待毙。
  就在即将触到林若尘肌肤之时,莫问咬牙收手,他看到了屋内的古筝,林若尘曾经多次弹奏过半曲凤求凰,这表示那时候她的心中还是有他的,只是二人之间虽有夫妻之名却无肌肤之亲,感情并不深厚,在被胡人优待之下她便移情他人,这不能怪她。此外,求生乃人之本性,林若尘也只是走了大多数女子都会走的那条路。
  虽然蒙有面巾,莫问却知道林若尘认出了他,因为他自林若尘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惭愧。这些许惭愧令他心中一软,再无杀她之心。
  就在此时,莫问忽然感到右臂剧痛,扭头侧目,发现右臂已然被一利箭射中,抬头远望,发现数名胡人正自南侧向阁楼疾奔,跑在最前的是一手持弓箭的独眼胡人,此时又在搭箭开弓。
  见到这名独眼胡人,莫问刚刚消弭的杀意轰然冲脑,此人的样貌他至死都不会忘记,正是此人在西阳县射杀了他的母亲,抢走了林若尘等人。
  怒吼过后莫问离开屋檐向那独眼胡人冲去,双方此时距离较远,那独眼胡人再发一箭,莫问狂怒之下早已忘记了闪躲,但追风鬼步诡异飘忽,换位之间安然躲过,那独眼胡人见状再度抽取箭矢,却没有机会再度挽弓,因为莫问已经冲到近前抓住了他的咽喉。
  “你可还记得我?”莫问狂怒之下大失方寸,甩手扯下了自己的面巾。
  那独眼胡人闻言并不答话,而是甩弓砸向莫问面门,莫问以左臂挡住,与此同时拔出右臂箭矢,凝足灵气插进了独眼胡人的顶额,“胆敢箭杀吾母,当诛,当诛,当诛……”
  每喊一声,他便会将箭矢自独眼胡人的额头拔出再度插入,红白飞溅,骇人心神,周围数名胡人见他如此凶戾,皆不敢上前,纷纷奔逃他处。
  林若尘背叛了他,他并未落泪,但此时他却落泪了,母子连心,母亲遇害令他寝食难安如鲠在喉,而今大仇得报,终于可慰母亲在天之灵,可是即便杀了这恶人又有何用,母亲再也不得活过来了。
  接连拔刺十余次,那独眼胡人已然面目全非,莫问甩手扔掉了那具尸身和箭矢,低头打量着溅在身上的鲜血脑汁,这些污秽之物并未令他感到厌恶,反倒令他心气渐平,这是杀母仇人的血,这是坏人付出的代价。
  此时将军府中已然传来了紧密的锣声,这无疑是在召唤附近的官军前来围捕,莫问很清楚自己的武艺不足以在万军之中逃生,便快速转身想要翻墙离开,一瞥之间却发现林若尘正自房中跑出向东闪躲,便闪身而至拦住了她的去路。
  林若尘见状惊慌后退,莫问并未追赶,而是探手入怀取出了他一直藏于怀中的那块红绸和那根银簪扔到了她的面前,这块红绸是在郊外野地寻获的红裙碎片,簪子是自胡人当日住过的房间所得,这两件事物可以清楚的证明她被掳走之后她那未曾与之圆房的夫君曾冒死北上沿途寻找,她应该明白她背叛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扔下这两件事物之后莫问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与林若尘对话,林若尘与胡人交合的场景将是他一生的梦魇,他可以不杀她,却不想再与之有任何的瓜葛。
  翻过院墙之后莫问向北侧闪去,避过了正举着火把自南侧跑来的官兵,他也并未再在城中滞留,而是连夜出城,在野外栖身。
  此次的箭伤比在青阳县的那次要严重许多,箭头已然刺到臂骨,先前强行拔拽令得伤口血流不止,简单的包扎之后莫问便强忍疼痛自野地里寻觅草药,搓碾敷药,自我疗伤。
  经历了先前的剧变,莫问心境久久不平,一面是为母报仇的如释重负,一面是对结发妻子背叛的愤怒,除此之外还有对自己凶戾之心的畏惧,玄阳子掌教曾经说过“小善之人心存恶犬,大善之人心蛰妖龙。”此语乃道家真理,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发起狠来会如此好杀。心藏如此恶念,为何之前并未察觉。修道中人当心存宽和,杀伐有度,先前之事事出有因,有情可原,日后定要压制凶心,宽厚待人。
  由于回山时日尚早,莫问便没有急于回返,寻觅溪流清洗了道袍,又在沿途找了些药草为自己治伤,外伤的医治相对简单,止血生肌的药草并不难寻。
  第五日的辰时,莫问回返无量山……
  第四十五章 救错了人

  回山之后莫问发现无量山下停着一辆马车,老五与几个饭堂的道人正准备驱车出山购买米粮。
  “老爷,怎么样,找到夫人了吗?”老五见到莫问,立刻向他跑了过来。
  莫问抬头看了老五一眼,长叹过后摇头开口,“没有。”
  “你也别沮丧,等咱们出山之后再找吧。”老五出言安慰。
  “不找了,这种兵荒马乱的岁月她不可能活下来。”莫问摇头说道,老五一开始就不赞同寻找林若尘,现在看来当初真的应该听老五的。
  “是啊,是啊,对了,老爷,我刚才见李真人去了东殿,她交代给你的事情你办妥了吗?”老五本来就不喜欢林若尘,见莫问放弃寻找立刻表示同意。
  “办妥了,无量山派了何人出山相助胡人?”莫问随口问道。赵国皇帝亲临,无量山不敢也不能拒绝,故此他便问无量山派了谁,而没问派人没有。
  “青阳子道长随他们去了。”老五皱眉摇头,随即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情无量山做的好没骨气,司马道长都被他们气走了。”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莫问平静开口,青阳子生性和善,明通世故,与胡人打交道不会将事情搞砸,无量山派他出去是有道理的。至于司马风愂的离去倒并不一定与此事有关,众人学会了擒风手和追风步,司马风愂已然尽职,随时都可能离开。
  “快走吧,别让几位道长久等。”莫问说道。
  “老爷,我还有消息告诉你,那几位爷可能都没能完成李真人交给的任务,脸色都不好看。”老五说道。
  “你可知详情?”莫问皱眉问道。
  “他人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二爷和三爷好像将病人给医死了。”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陡然皱眉,老五所说的二爷和三爷指的是百里狂风和夜逍遥,而百里狂风的医人之法是他指点的。
  “知道了,快走吧,出去莫要惹事。”莫问冲老五摆了摆手,转而与饭堂的道人稽首打了招呼,这才转身拾阶上山。
  刚进东殿大门,恰好见到阿九自西院出来。
  “出什么事了?”阿九快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他。
  “没什么,李真人呢?”莫问举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阿九转身跟随,“在东殿,你身上有药气和血腥味,你受伤了?”
  “在邺城遇到了杀我家人的那个胡人,便出手击杀了他。”眼见被阿九看破,莫问也懒得遮掩。
  “伤的重不重?”阿九看向莫问的右臂。
  “不妨事,没什么大碍。”莫问摆手开口,推开房门进了自己的房间,阿九随后跟了进来。
  “我要更换衣服,你且避一下。”莫问说道,先前他只是简单的清洗了道袍,里面的衬衣和小衣皆沾染有大量的血迹。
  阿九虽然关心其伤势,但男女有别,闻言只能退了出来并带上了房门。
  莫问脱下道袍,将沾有血迹的内衣换下,然后重新穿着道袍,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百里狂风的声音,“阿九,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莫问回来了,正在房中更衣。”阿九说道。
  百里狂风可不管他更衣不更衣,走了过来推开房门大步而入,冲着正在系扣的莫问高喊“好你个莫问,都是你出的好主意,那人经不得医,断了气了。”
  “是何症状,你如何下的药?”莫问将血衣卷起掖于被下。
  “那人腹胀如鼓,我听了你的,以陈年臭楂十斤熬汤一碗,谁曾想病人服下痛苦不堪,一盏茶的工夫竟死于非命,害的我差点吃上官司,可让你害得苦了。”百里狂风走过来抓着莫问的双肩摇晃叫嚷。
  莫问闻言暗自皱眉,百里狂风所说的臭楂又名山楂,因开花时奇臭无比故名臭楂,用此物治疗腹胀积食是对症的,怎么会治死人。
  “那病人是何许人也?”莫问问道。
  “是一六十多岁的老妪,无儿无女,家徒四壁。”百里狂风说道。
  “如此贫穷,怎会腹胀积食?”莫问自言自语,贫苦人家吃饱尚且不能,怎么会吃的腹胀。
  二人说话之间,阿九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那人腹中可能并非米粮,而是白土积存,白土遇到金性酸药便会粘连肠胃。”
  “对呀,她家中确有白土。”百里狂风恍然大悟。
  “下药之前当辨明病症,我先前所说只是疗治五谷积食,未曾想她所食并非五谷,老无所养,何其悲苦。”莫问叹气摇头,此时人的寿命都很短暂,六十岁便是老人,七十岁便是高寿,一孤身老人无处觅食,饥饿之下竟然吞食了不能消化的白土。
  “哦,那便不能怪你,对了,你那病人可曾治愈?”百里狂风问道,他对于没能通过第七关考核并不十分在意,因为即便通不过这关考核,仍是上清准徒,仍可学习符咒法术,无非得不到祖师亲传。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百里狂风和阿九在后跟随,三人一同前往东殿,到了殿外二人留步,莫问孤身入殿。
  “无量天尊,天枢子见过真人。”莫问冲盘坐在东殿法台上的玉玲珑稽首。
  “福生无量天尊,天枢子,邺城那人你如何处置了?”玉玲珑出言问道。
  “回真人问,那年轻男子为外毒内侵,我辨明病症之后以硫磺将害人毒虫熏出,用以药服,自内而外排其毒气,病人眼下已无大碍,七天之后当可下地,半月后当能痊愈。”莫问躬身开口。
  玉玲珑闻言面色转冷,直视着莫问,并未开口接话。
  莫问见她这般神情,知道自己的处理出了偏差,但回顾前事,辩症用药似乎并无不妥。
  片刻过后玉玲珑收回视线,摇头叹气,“错了。”
  “敢问真人,我错在何处?是辩症有误,还是下药差池?”莫问疑惑追问。
  “你辩症下药并无不妥,你错在不明是非。”玉玲珑再度摇头。
  “真人何出此言?真人命我等前去救治众人,我疗其疾,救其命,何错之有?”莫问不解追问。
  “我何曾命你们前去救人?”玉玲珑抬高了声调。
  莫问闻言皱眉回忆,玉玲珑所言不差,她先前的确没有命众人前去救人,只是让众人接受考验,众人临走之际她还特意叮嘱众人,‘到了地头需谨慎拿捏,权衡处置’。
  “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玉玲珑平静的问道。
  “那青年男子德操有亏,我救了大恶之人。”莫问摇头叹气,先前施救之际他一直想不通为何那男子年轻气盛却会遭受那条并不厉害的毒蛇侵扰,此时联想先前所见终于恍然大悟,那户人家老夫少妻,父老子壮,其子与继母有染,二人于磨坊小屋苟且之时男子阳气低迷,故此遭受了毒蛇的毒气侵染。淫为万恶之首,此子所为有悖伦常,丧失孝道,为大恶之人,自然不可出手救治。玉玲珑先前所考并非只限于医术,还有对医德的考核,而他恰恰拿到了考验医德的这道题目。
  “切莫以为治病救人皆是善举,活善人才为功德,活恶人乃是罪孽。”玉玲珑说道。
  “牢记真人教诲。”莫问躬身受教。世间有些错事可以改正弥补,有些坏事一旦做出将难以回头,那男子所行之事便是难以回头之事,为天地所不容。
  “下去吧,唤天璇子进来。”玉玲珑冲莫问摆了摆手。
  莫问再度冲玉玲珑稽首施礼,转身怏怏而出。
  阿九此时就在殿外,莫问出来之后转头示意其进殿,阿九点头之后迈步进入。
  “你也没有通过考验?”百里狂风一脸的幸灾乐祸,人都喜欢有人陪着自己倒霉,百里狂风也不能免俗。
  “那年轻男子德操有亏,我不应该出手救他。”莫问耸肩甩脱了百里狂风搭上他肩膀的右手。
  “我将人治死没通过考验,你将人救活了也没通过考验,早知如此咱们就该交换一下,我去杀那年轻男子,你去救那可怜的老妪。”百里狂风咧嘴笑道。
  莫问闻言没有接话,此时其他众人听到了二人的说话声,纷纷出门与莫问相见,众人皆未通过这第七关考验,除了千岁和阿九,不过千岁虽然将人病患治好却因下药过重导致对方失聪,如此一来就只有阿九一人得以过关,玉玲珑先前所说的那尊炼丹神鼎自然就归了阿九所有。
  果不其然,片刻过后,阿九手捧黑紫木盒出了殿门,这一尺许木盒里盛放的无疑是那炼丹的鼎器。
  玉玲珑随后而出,环视众人,“你等即便不得蒙受祖师亲传,也不可妄自菲薄,断了上进之心,要知道阴阳存于心中,自悟亦可证道。”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
  玉玲珑轻轻颌首,转身向外走去。
  “李真人,你这是要走?”夜逍遥出声问道,众人皆听出了玉玲珑的言外之意,却只有他一人开口。
  玉玲珑闻言并未答话,也未止步,缓步向门口走去。
  “李真人,可有再见之日?”夜逍遥再喊。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瞠目,夜逍遥色胆包天,竟然口出无礼之言。
  未曾想玉玲珑闻言并未恼怒,只是回头横了夜逍遥一眼便移步离去……
  第四十六章 寿衣

  “还不去送她一程?”百里狂风揶揄夜逍遥。
  “不瞒你说,我确有此意,只是怕她毒我,待得他日修为大成,我定要前去寻她。”夜逍遥正色开口。
  此语一出,众人反倒没有再嘲笑他,此人虽然好色成性,却敢作敢当,不失男儿本色。
  “可惜我等再也得不到祖师亲传,唉~”刘少卿叹气摇头。
  “你遇事就跑,习得追风鬼步便够了,再学其他也无用处。”柳笙打趣。
  “诸位自请,我先回房。”莫问稽首冲众人打过招呼,迈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阿九,快跟了去。”百里狂风笑道。
  阿九本来就想跟随莫问离开,闻声转身看了百里狂风一眼,哼过之后快步跟上了莫问,留下了身后一片哄笑。
  “我久居山野,这器物要了也无用处,送予你。”阿九将手里的木盒递向莫问。
  莫问转头看向阿九,微笑过后抬手推开了那个木盒。
  “我是真心送予你,你若推辞就是瞧我不起。”阿九再送。
  莫问见状知道阿九误会了,他心情不好并不是因为没能通过考验得到炼丹的神器,而是始终无法自林若尘的梦魇中摆脱出来。
  “我内心苦闷与此无关,快收起来吧。”莫问摇头说道。
  “你这次出山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阿九关切的问道,莫问归山之后显得忧心忡忡,既然不是因为考验之事,那就必定有其他的缘故。
  莫问没有开口接话,缓步走至房前推门而入。
  阿九未得他的邀请,站立门外,踌躇进退。莫问见状侧身于门边,阿九见他有相邀之举,微眯双目快步跟了进来。
  “阿九,你虽是异类成人,我却从未轻看于你,一直视你为知音,此番出山我遇事颇多,心中苦闷,想说与你知。”莫问走到桌旁坐了下去。
  阿九闻言愣了一愣,转而移步走到莫问对面坐了下去,“所遇何事,令得你如此烦恼?”
  莫问见阿九并未恼怒,这才放下心来,知音一说取自伯牙子期的典故,指的是不涉及男女私情的挚交友人。
  “老五前段时间出山购买药草,意外获得了林若尘的消息……”
  “林若尘是何人?”阿九插言问道。
  “我一直寻找的那位女子。”莫问不愿再以贱内称呼林若尘。
  阿九闻言点了点头,安静的等待莫问讲述。
  “老五当时并不确定弹琴的是她,而那时候我们尚未学习武艺,邺城离此处有数百里,短时间内也难以往返,故此我虽然得到了消息却一直未能前往邺城探查,前几日李真人命我等出山,我趁机赶到邺城找到了她。”莫问说到此处停了下来。
  “她出了意外?”阿九问道。
  “她已心甘情愿屈身于胡人。”莫问叹气开口,先前之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头,耿耿于怀,难以消解。
  “你气愤之下杀了她?”阿九再问。
  莫问缓缓摇头,“我在那将军府中遇到了当日杀害家母的胡人,我杀了他和另外几名护院,并未伤那胡人将军和林若尘。”
  “不惜一死保全贞洁的女子极是少见,寻常女子都会忍辱偷生,你宽怀大度留她性命是仁者之举,不过你为何不杀那胡人将军?”阿九问道。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莫问再度叹气,他并非不想杀掉那丑恶的胡人将军,但是此人一死,林若尘将失去依附,下场势必更加悲惨。
  “此事你处置的很是妥当,并无过错,心中苦闷何来?”阿九问道。
  “未经官府明断便擅夺人命,不合规章礼法。”莫问说道。
  “道士行事只遵天道,心怀善念,杀伐果断,不能限于孔孟迂腐礼义。”阿九正色说道。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若是追溯年纪阿九当有数百岁了,她的见解还是极为正确的。事实上他本身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先前的杀戮之举与早年所学的儒家中庸之道背道而驰,故此心中纠结。
  “我做错了一件事情,这几日一直后悔不已。”莫问说道。
  阿九闻言没有接话,而是侧目看他,等他自说。
  “她被胡人掳走之后,我与老五北上寻她,途中找到了她遗留的两件事物,那日在将军府遇到她时,我将那发簪和红绸扔到了她的面前,旨在让她明白我一直在寻她,是她对我不起。可是现在想来,我当时之举极为不妥。”莫问说道。
  “有何不妥?”阿九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了莫问的面前。
  “她若见到那两件事物定会惭愧无地,我担心她羞愧之下会寻那死路,倘若真的寻死,我岂不害了她的性命。”莫问说道。
  “羞愧自是难免,不过她既然屈身于胡人,想必不会寻死。”阿九轻声开解。
  “当日我若能保护她周全,她也不会落到这般下场,寻她之时我便料到她会失身于胡人,但我并未心生隔阂,谁知前往将军府见到了她与胡人的百般丑态,令我如鲠在喉,咽之不下,吐之不出,我恨其品行有亏,却又怜其遭遇悲苦。”莫问闭目摇头。
  阿九闻言仍未接话,她虽然年岁长于莫问,却一直活于山中,并不比莫问多知世故,此外莫问心思聪慧,他所需要的也只是一个诉苦的友人而并非指路的长者。
  “她进入将军府之后曾多次弹奏过我们新婚之日弹奏的曲子,可是当我赶去相救,她竟然与胡人苟且尚不知耻,同为一人,缘何心性改变如此之大。”莫问再度叹气。
  “她本是寻常女子,寻常之人行平常之事,不对也无错。你们缘分既尽,你可休书一封,断去名分。”阿九沉吟片刻出言说道。
  “我与她并未圆房,休书可免。我此时倒是庆幸将军府中那一干人等并不知道我是寻她去的,不然她势必要受到迁怒牵连。”莫问摇头说道。
  “你与林姓女子并无夫妻之实?”阿九惊讶的问道。
  莫问闻言面色微红,摇头作答。
  “既是如此,你们便不是夫妇,你千里寻她乃是圣贤之举,而她先前并未交身于你,移情他人也就不足为奇。”阿九出言说道。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与阿九的交谈令他舒缓了内心的苦闷,与此同时也让他理清了头绪,林若尘只是他人生的过客,彼此并不相欠,日后也无瓜葛。
  “大仇得报,你该欢喜才是,别再想了。这器物你真心不要?”阿九眼见莫问神色转晴,指着桌上的盒子转移了话题。
  “不要,即便寻常鼎器也可成丹,不过我倒好奇此物是何形状?”莫问侧目打量着那个木盒。
  阿九闻言探手掀开了盖子,取出里面的器物递给了莫问,莫问探手接过,发现这是一只四足雌鼎,确切的说并不是鼎,而是有些类似煮食的釜,鼎口呈圆形,鼎身比农人吃饭的海碗要大上少许,鼎身黄中泛红,左右两侧各铸有一条小巧游龙,两只龙头便是两只鼎耳,鼎内透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气。
  “我之前并未打开盒子,没想到是只雌鼎。”阿九不无遗憾的说道。
  “正合你用,天意如此。”莫问笑着将那丹鼎还给了阿九,他先前一直心境难平,经过与阿九的一番谈话心结松缓,不再怨恨林若尘,也不再为自己抱屈。
  “你歇息一下,我先回房。”阿九接过丹鼎起身告辞。
  送走阿九之后,莫问前往东山温泉沐浴并清洗了血衣,回返东殿时发现房间里已经放了一碗汤药,不问可知是阿九送来的。
  午饭时夜逍遥问那送饭的道童,得知玉玲珑已经在午饭之前离开了无量山。
  当日晚间,天降大雪,三更时分,莫问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众人的脚步声他早已熟悉,屋外传来的脚步声沉重而急切,并不属于另外六人和东殿的杂役。
  莫问疑惑之下便披上衣服推门查看,发现屋外已经无人,雪地里一串脚印消失在东殿门口,来人想必是进了东殿。
  “莫问,刚才是何人进了东殿?”住在对面的夜逍遥推门而出。
  “未见其人。”莫问迈步出屋,踏着积雪向东殿走去。
  夜逍遥随后跟出和他一同前往,前行之时莫问发现地面上的脚印有些怪异,脚印之间的距离远超常人的步伐间隔,根据脚印来看进入东殿的应该是习有轻功的练武之人,可是练武之人的脚步声不应该如此沉重。
  “外面的大门是关着的,此人是翻墙而入。”夜逍遥回头看了一眼,开口说道。
  莫问闻声止步,疑惑的看向三丈外虚掩的殿门,三更半夜翻墙而入,来人定然居心不良。
  夜逍遥见莫问止步,也随之停了下来,冲着东殿出声喊道,“是何人藏于殿内?”
  夜逍遥话音刚落,东殿大门便被人自里面拉开,一中年男子迈步而出,此人约莫四十岁上下,身穿黄袍,面无表情,其所穿黄袍与高功道袍有些类似,不过刺绣很是杂乱,人兽皆有,此外他头上也并不是道髻,而是俗人的发髻。
  “他穿的是何种等级的道袍?”莫问转头看向夜逍遥。
  未曾想转头之下却发现夜逍遥面色煞白,牙关打颤“那,那,那不是道袍,是寿衣……”
  第四十七章 死人传法

  莫问闻言微感疑惑,他知道寿衣是死人下葬时穿着的衣物,但他不明白为何一个身穿寿衣的人会令夜逍遥如此恐惧。
  “来者何人,深夜到此,意欲何为?”莫问高声喝问。
  站在殿门口的黄衣男子闻言并不答话,只是微微转头直视着他。
  莫问侧目打量着殿门口的黄衣男子,此人相貌平常,乃街头巷尾常见之貌,周身上下也无特异之处,只是天气严寒面色有些泛白。
  “都出来,殿里来了个僵尸。”就在莫问上下打量来人之时,旁边的夜逍遥高呼出声。
  莫问闻声皱眉看向夜逍遥,民间关于僵尸的传闻他也略有耳闻,据传僵尸肢体僵硬,行进时双足并行,而此人行动如常,只因他穿了一身寿衣就大呼小叫实是不该,无端的失了道门中人的风度。
  众人本已听到动静开始起身,夜逍遥叫喊过后众人很快到来,连那看门的瘸腿道人也带了道童前来。
  站在殿门的黄衣男子一直站立未动,任凭众人先后赶来,将他围住。
  “遇事不惊,从容有度,可成大器。”黄衣男子冲莫问点了点头,虽然言语之中带有嘉奖之意,面上却并无任何表情。
  黄衣男子此语一出,众人尽皆动容,此人说话的语气表明他极有可能是前来传授众人符咒秘法的上清尊长。在场众人最为惊骇的还是莫问,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此时极为严寒,众人无不呵气成霜,而此人说话时口鼻前并无气雾,也就是说此人不需要呼吸,不需要呼吸又穿着寿衣,那自然就是死人了。
  “七位上清准徒可曾到齐?”众人瞠目结舌之际,黄衣男子环视众人再度开口。
  “无量天尊,贫道天枢子,敢问尊驾何人?”莫问汗颜躬身,先前他没有慌乱是因为后知后觉没想到来者真的是个死人,而并非似来者说的那般‘遇事不惊,从容有度’,此时他便感觉脊背发凉,头皮发麻。
  “人亡则道号消,亡人已无道号,此番我借尸还阳乃是奉了祖师神谕,前来传授你等符咒之法。”黄衣男子摇头说道。
  “天枢子恭迎前辈。”莫问正式见礼,此人虽然诡异,却明了道门规矩,道门中人的道号是被循环使用的,除非飞升的仙人道号可以永久保留,其他道人死后,道号会被后人使用。此人明了这一点,无疑说明他是道门中人。
  其他众人见莫问见礼,也纷纷稽首见礼并报上道号。
  “尔等退下。”黄衣男子冲愣在一旁的瘸腿道人挥了挥手,抬手之间气度傲然,言语之中盛气凌人。
  瘸腿道人急忙躬身告退,带着小道童远远避开。
  黄衣男子站于殿门再度环视众人,目光所及众人尽皆垂眉,此乃道士适度的礼数,若与尊长对视则是无礼,若是低头则折了气度。
  “随我进殿,即刻开始。”黄衣男子收回视线转身进入东殿,众人闻言急忙跟随。
  莫问道号为北斗之首,七人中最先进殿,进殿之后他发现东殿正北的法台上多了一件长形事物,定睛细看竟然是一口长九尺,宽半丈的黑色石棺。石棺通体全黑,棺身并无纹饰,估其重量当不下数百斤,此人先前脚步声很是沉重,想必是因为扛负了这口沉重的棺材。
  随后进入的众人也看到了法台上的石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此人深夜前来,行踪诡异,且是借尸还魂,这些已经令众人满心疑惑,暗自惊恐,未曾想他还带来了一口石棺,这又是意欲何为。
  先前传艺的那些尊长虽然性情各异,却并未超出人之常规。而此人是一死人,祖师为何遣一阴魂借尸前来传授技艺。
  “你们可知这棺中存有何物?”黄衣男子走到法台前抬手指着那口黑色石棺。
  众人闻言尽皆摇头,虽然各自皆有猜测,却不敢胡乱言语。
  “这口黑棺乃我百年阴居,”黄衣男子走上前去抚摸着棺身,“我生前所用的那支天狼毫亦在其中,你等习得符咒之后天狼毫将重见天日,辅随新主。”
  莫问闻言与身旁的阿九对视了一眼,这黄衣男子的意思是这口棺材里放的是他的尸首,但他为何要将这口棺材带来,此外他所说的天狼毫又是何物?
  “符咒乃道家镇派秘术,千金不予,万叩难得,你等七人福缘不浅,得修此术,定要专心凝神,好生研习。”黄衣男子出言说道。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
  “道家三清,上清,玉清,太清,三清之中以我上清一宗最精符咒之术,符咒与法术相辅相生,法术以灵气借乾坤,符咒以灵纸唤阴阳,法术自有旁人传授,我只传画符之法。”黄衣男子出言说道。
  众人直身肃立认真倾听,这些前来传授技艺的尊长皆无多余言语,一旦前来立刻开始传授技艺。
  “符咒品级与道人灵气品级相同,灵气修为不同所用符纸等级亦是不同,符纸可分为黄,红,蓝,紫,金五色,黄符动十步之气,止于镇宅定心。红符动一里之气,可降服鬼魅。蓝符动十里之气,可压制妖邪。紫符集百里之气,可逆天改命,请天兵临凡。金符威及千里,震动乾坤,金符一出,可令仙人却步。”黄衣男子言语之中大有傲气。
  在此之前莫问只见过寻常的黄纸符咒,并不清楚符咒还分为五个不同的品级,更不知道高等符咒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威力。
  “玉衡子,你有何话说?”莫问暗自心惊之际,黄衣男子冲百里狂风问道。
  “晚辈无话可说。”百里狂风摆手说道。
  “本座十岁入道,十五岁受艺,似你这般年纪已然可以驱神驭鬼,若非当年强书金符殃及万民,而今早已金身证道,今日蒙祖师神谕前来传授你等符咒之法以弥前失,你竟敢瞧我不起?”黄衣男子阴声说道。
  “前辈息怒,晚辈绝无此意。”百里狂风闻言连连摆手。
  “真人法鉴,祖师所选授艺尊长无一不是上清翘楚,我等蒙恩受艺,岂敢暗自腹诽。”莫问与百里狂风私交甚好,见他受难,急忙出言相帮。
  黄衣男子对莫问颇有好感,闻言不再训责百里狂风,昂头背手继续开讲。
  百里狂风感激的看了莫问一眼,莫问冲其点了点头,以眼神示意他好生听讲。
  黄衣男子初来乍到,莫问已然通过其言行举止对此人脾性有了大致的了解,此人虽然附身于中年男子,但他死去的时候可能年纪不大,应该在而立之年上下,年纪轻轻便将上清符咒习练的登峰造极,心性定然高傲,这一点可以由他气怒之下自称本座略窥一斑。另外听他言语,可以知道他生前犯过大错,这次前来传授法术是为了将功补过的,在这种心境的驱使下,敏感易怒也就在所难免。
  “道人画符通常使用狼毫,但狼毫取自兽类之身,污秽难免,难以通神,故此我等不屑用之。书写符咒通常以性洁竹篾为笔,上清所属各派皆是如此。
  书写符咒所用颜料可分三种,一者碳墨,为浅学者使用,二者朱砂,通神符咒所用朱砂需以天水调和,降妖驱邪所用朱砂以未见天日之地水调和,寻常画符所用,朱砂已经足够。若需加强符咒威力,可以自身气血画符,但此举无异于以命相博,若无必胜把握,万不可为之。
  画符时辰亦有天规,宜选亥时子时。此时乃阳消阴长、阴阳交接之时,天地灵气最重。其次午、卯、酉时亦可,其他时辰所画符咒灵气不足。
  符之承载以法纸居多,桃木,柏木、枣木、青石、土砖,麻布、绢丝亦可使用。承载符咒之物不同,使用方法亦自不同,木符钉挂,石符掩埋,纸符佩戴,纸符之外的其他符咒只有庇护之效并无追攻之威,若要降妖诛邪,只有纸符一途,符咒按威力大小可分为金紫蓝红黄五等,按用途可分为天地人鬼神五部,共有星宿大符二十八道,天罡中符三十六道,地煞小符七十二道,其下还有杂符千余……”
  黄衣男子侃侃而谈,所言皆为符咒精要,众人全神倾听,丝毫也不敢大意,此人脾性急切,很难相处,万难让他重复讲解。好在此人所讲虽然繁多却并不难懂,说的并非经文套话,而是自己的画符心得。画符与作法原本是相辅相成的,黄衣男子也懂得如何作法,但他剔除了作法所需的真言和指诀,只讲符咒,旨在让众人学以专精。
  符咒所书内容与真言类似,确切的说符指的是纸符,而咒指的则是真言,起效原理大致相仿,皆是以文字或者语言与对应的天地灵气或者神明产生感应并请为己用,不过纸符比咒语要正规,若单独分开,纸符的威力比咒语真言要大,但是纸符也有缺陷,符纸所写内容有限,往往需要多张符咒一起使用,而咒语是数句相连,施法更加简便。此外二者通常是配合使用的,也就是说相对应的真言和指诀应该也有一百三十六道。
  众人三更时分起身,一直于东殿站立听讲,直至五更鸡鸣黄衣男子方才停了下来,挥手遣散众人,“每日初更至此,五更离开。”
  众人闻声躬身道谢,转身出殿……
  第四十八章 三清符咒之正宗

  “天枢子留下。”众人即将走出殿门时,北侧法台传来了黄衣男子的声音。
  莫问闻声止步回头,其他人疑惑的看了莫问一眼,迈步出殿。
  “可曾带有法印?”黄衣男子问道。
  “回真人问,法印一直随身携带。”莫问回答。
  “这具尸身污秽不堪,不得画符,假你之手画符一张,暂缓尸身腐朽。”黄衣男子出言说道。
  莫问闻言暗自皱眉,黄衣男子并未传授具体的画符方法,他此时并不会书写符咒。
  在此之前无量山众人已经为众人准备好了学习符咒所需的黄纸和文房,黄衣男子见莫问发愣,便研墨提笔画了一张奇怪的符咒,“你誊抄下来,加盖法印便是。”
  莫问迈步上前,拿起毛笔铺纸准备誊抄,不料黄衣男子却摇头加以阻止,“尸身碰过的事物皆不洁净,用另外一副。”
  莫问闻言走到法台东侧,研墨之后按照黄衣男子所画誊抄了一遍,黄衣男子所画符咒龙飞凤舞极为流畅,而誊抄下来的符咒笔画时有断续,着墨也不均匀。
  “不知可还用得,请真人过目。”莫问抄完之后提起符纸请黄衣男子过目。
  黄衣男子看了一眼莫问所画的符咒,撇嘴一笑,“难为你了,加盖法印吧。”
  “盖于何处?”法印沾上朱砂之后莫问却不知该往何处盖印。
  “符脚。”黄衣男子随口说道。
  一张符咒由符头,符胆,符脚三部分组成,缺一不得起效,符头三勾,正三清宗属。符胆为符咒内容,决定符咒起何种作用,而符脚则表明符咒结束,莫问将法印加盖于符脚,双手将那纸符呈送黄衣男子。
  “此乃镇尸符,贴于尸身印堂,晚间来时再揭了去,往后半月每日更换一次。”黄衣男子说完于石棺旁侧瞑目盘坐。
  “是。”莫问闻言小心翼翼的将那张符咒靠近黄衣男子额头,就在其担心这张符咒如何才能沾住之时,手里的符咒遥隔尺许自动离手,快速的贴上了黄衣男子额头,符头正贴眉心,不偏不倚。
  眼见符咒奏效,莫问再度冲那黄衣男子稽首一礼,这才转身出殿反手关上了殿门。
  “莫问,真人留你所为何事?”阿九一直在不远处等待。
  “他附身的这具肉身极易腐朽,假我之手画了一张镇尸符。”莫问有伤在身,站立半宿微感疲惫。
  阿九闻言点了点头,“真人先前所讲,你记住了多少?”
  “他所讲符咒秘法并不生涩。”莫问迈步前行。
  “我只记下八成不到,其他数人或许还不如我。”阿九说道。
  “当用心去记,真人可能半月之后就会离去。”莫问等人不知道那黄衣男子的姓名,只能以真人称之。
  阿九闻言有些意外,“符咒乃道门重法,半月时间怎能传的完?我等又怎能领会的全?”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这些尊长受祖师神谕前来,所传技艺直涉神髓,毫不藏私,至于我们一时之间无法领会也不妨事,可先行记下,留得日后慢慢参习。”莫问走到房门外停了下来。
  “你有伤在身,早些休息。”阿九转身离去。
  此时已然是早课时分,诵经乃道士本分,每日不辍,念诵经文可安定心神,明心见性,这种良性影响是潜移默化的,需要一直坚持,日久才能见功。
  诵完早课经文,莫问再度行气练功,灵气的修行亦是慢工,目前众人的灵气修为稀松平常,而眼下并无助长灵气的灵物可寻,也无助长灵气的灵丹可炼,只能缓慢练气,点滴累积。
  早饭过后莫问回房将黄衣男子昨夜所讲再度回忆领会,正午时分方才躺卧睡去,到得傍晚与众人一同前往东殿听那黄衣男子讲解符咒妙法,与先前几位传艺尊长不同,此人授艺时众人必须站立以示恭敬,且中途不能插嘴询问,不然便会遭受其训斥,众人旨在学习符咒技艺,自然不会触其霉头。
  黄衣男子耗去三日工夫分别传授了驱邪,治鬼,降妖三类符咒,所谓邪,泛指一切无形邪气,鬼是人类死后留下的魂魄,而妖指的则是阿九和千岁这种异类成精的动物,这三种事物的处置方法并不相同,是降,是逐,是封,是杀各有不同符咒,由于符咒种类驳杂繁多,想要事先写好留以备用是行不通的,上百种主符以及无数的杂符,若是尽数写下来,身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口袋,退一步讲即便口袋够用,道士本身也记不住什么符咒放于何处,万一降妖之时掏出驱鬼的符咒岂不闹出笑话。故此只能记住符咒的使用和书写方法,随身携带朱砂符纸临时书写,朱砂,符纸,法印,符笔这四件器物必须随身携带。
  上清符咒包罗万象,神异非常,不但可以起坛作法降服阴物妖魅,紫符还可驭使鬼神,撒豆成兵,呼风唤雨,祈天延寿。到得金符更加霸道,隐形变化随手拈来,飞沙走石只是平常,移山填海不是难事,肉骨回魂亦可为之。
  然符咒虽然玄妙,大部分的符咒却需以法术配合使用,需以灵气为施法根本,除此之外符咒之法亦契合阴阳大道,道士代天行事,受天监察,若以符咒行善举则积累功德,若是以符咒做坏事则祸及自身,会扣减自身功德以补过错,若功德难抵罪孽便会扣减先天阳寿,阳寿若是削减,永远无法补回。
  人生于天地,无人可不受约束肆意而为,即便无人约束钳制,还有三清神明了然功过。
  莫问这几日一直未曾见到老五,第四日中午老五方才过来,一问之下并不是因为大雪延误了回山之日,而是米粮价格飞涨,几乎难以购得。
  “为何涨的如此之多?寻常百姓如何过活?”莫问问道,在此之前米粮已经数次涨价,这次涨幅更甚。
  “我听说东北在打仗,需要很多军粮。百姓怎么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的日子不好过了,以后你们可能也得吃两顿饭了。”老五指着放于桌上的包袱,“老爷,我给你买了点干粮,你饿了就垫垫。”
  莫问闻言皱眉不语,先前赵国皇帝来无量山请道长出山的时候曾经带来了不少的金钱,无量山并不缺钱,外面的情况竟然恶劣到拿着金银都买不到米粮的程度了。
  “老爷,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西殿又住进人了,是个老道士。”老五说道。
  “什么时候来的?”莫问疑惑的问道,传授符咒的黄衣男子才来不久,符咒至少还要十几天才能讲完,传授法术的尊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有俩时辰了吧。”老五说道。
  “怎么来的如此急切?”莫问自言自语。
  “那谁知道。前段时间青松上茶的时候听到了那个胡人跟玄阳子掌教的谈话,那胡人想让无量山的人全部出山帮他们打东北的燕国,玄阳子掌教没答应他,那胡人很不高兴,耷拉着脸跟死了爹似的。”老五接口道。
  老五此语本是答非所问,但莫问却意外的发现了端倪,极有可能是玄阳子掌教感觉无量山将要发生变故,这才将那些传授技艺的尊长提前请来,想要赶在无量山发生变故之前让他们七人学全上清诸法,尽早离开这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是非之地。
  “征战之下遭殃的不止是百姓,连道门中人都难逃波及。”莫问皱眉摇头。
  “是啊,倾巢之下哪有完蛋。”老五随之叹气。
  莫问此时并无心境冲老五解释卵和蛋的区别,长叹过后摆手遣走了他,随后提起老五留下的干粮分送给众人,这几日粥饭稀寡,众人都饿了。
  分享干粮的同时莫问也与众人分享了外面消息和自己的猜测,众人闻言也赞同他的猜测,燕国崇尚萨满教,精通巫术,善于驱兽作战,两国除了兵马争斗很可能还有异类和修行中人参与,不然以燕国国力不会前来招惹赵国,此时东北战事已经吃紧,倘若燕国继续进逼,无量山势必会被胡人强行征调参与作战。
  夜晚到来,众人仍旧前往东殿听那黄衣男子讲解符咒,今晚讲的是不同符咒的使用时辰,由于符咒与星宿天罡地煞相对应,而这些星宿在不同时辰各有司职,故此并非随时使用符咒都能得到感应。
  师傅请进门,修行看个人这句话是不对的,学艺的成败主要取决于授业师长是否尽心,黄衣男子虽然性情乖张,骄傲跋扈,但传授符咒法术却极为尽心,讲授之时多掺有自身用符经历,令众人身临其境,减弱了纸上谈兵的空妄。
  众人也由此知晓了黄衣男子生前的一些片段,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此人亡故时只有二十七岁,如此年轻便早亡是因为其生前曾经凭借上古圣物天狼毫强书金符,令得江河改道殃及万民而折光了寿数。
  至于为何要行此举黄衣男子并未多言,不过众人却因此知晓了天狼毫的神异之处,此物乃上古神器,禹定九州之时所画天地社稷图用的便是此物,手执天狼毫不但可越级画写高等符咒,且符咒威能倍于寻常竹笔所画符咒,为画符第一圣物。
  七日之后,众人开始提笔画符,画符第一要义便是字迹清晰不可潦草,符咒等同于上达天听之文书,若是潦草便为不敬,故此正统符咒皆可被外人所辨识,即便为外人所识也不打紧,因为若不加盖道士法印,所画符咒便是废纸一张。
  众人练习时所画之符皆未加盖法印,只因天威不可触犯,哪怕学得符咒之法也不可戏弄天地,逗玩鬼神。
  半月之后,符咒之术传授完毕,黄衣男子挥手遣散众人,“明日午时携法印前来,经第八关甄考,魁者得拥天狼毫……”
  第四十九章 圣器归属

  众人闻言齐声答应,稽首过后转身出殿,莫问照例走到桌前提笔书写镇尸符。
  “免了吧。”黄衣男子摆手开口。
  莫问闻言转头看向黄衣男子,虽然此时天气寒冷,又有镇尸符稳定尸气,但半月下来这具尸身仍然出现了腐坏的迹象,双目已然开始浑浊。
  “去吧。”黄衣男子再度冲莫问摆了摆手。
  莫问自然不会违逆他的心意,稽首过后转身出殿。
  阿九一直于殿外等候,见莫问出来,快步迎了上去想要开口,莫问手指东南,阿九会意,跟随莫问进了他的房间。
  “天狼毫神异非常,你绝不能拱手让与他人。”阿九反手关上了房门。
  莫问闻言没有接话,他就猜到阿九要和他谈论这个问题。
  “七人之中你悟性最强,于符咒一道领悟最深,天狼毫非你莫属。”阿九再度开口。
  阿九说完,莫问沉默不语,七人近段时日凑在一起的时间较之以往少了很多,彼此都在闭门苦练,为的自然是那画符圣物天狼毫,倘若天狼毫为他所得,其他人难免抱憾失落。
  “我若取了此物,怕是会伤及同门之谊,还是你取了它吧。”莫问沉吟良久方才开口。
  “我乃异类之身,书写符咒先折半功,我若取之乃是暴殄天物,还是你取了它。”阿九连连摇头,异类画符只有七窍人类一半效力,天狼毫的确不合她用。
  “天狼毫若是旁落,你将无缘蒙受祖师亲传。”莫问再度摇头,七人之中只有阿九一人通过了玉玲珑的第七关甄考,如果这一关她不能取胜,七人之中将无人得到祖师亲传。
  “天赋所限,岂能样样兼得,你万不可有礼让之心,尽力为之,哪怕取胜他们也怪不得你,若是怪你,那便是他们心术不正,你也不用再去管他。”阿九苦劝。
  莫问闻言再度沉默,他生性仁和,不喜与人争抢,更不想招人嫉妒。
  “怎么如此优柔?你扪心坦言可想要那天狼毫?”阿九皱眉看着莫问,莫问行事始终没有摆脱儒家的中庸之风,即便一时辣手发狠,事后也会内疚自责,这有违道家明辨善恶,杀伐果断的教义。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天狼毫是书写符咒的圣物,若得此物,使用符咒将事半功倍,但凡道门弟子,谁人不想拥有。
  “那便是了,一定不可谦让,天狼毫威力惊天,在你手中当万无一失,若被其他几位同门得到,难保他们不会步入赵真人的后尘。”阿九压低声音说道,众人虽然不知黄衣男子的道号,却知道了他俗家姓赵。
  “明日我会尽力而为。”莫问心结消解,重重点头。
  阿九见莫问正色答应,这才放下心来,走到桌前提壶倒茶,送水的道童刚走不久,茶水还是热的。
  “赵真人平日讲授皆在夜间,此番将甄考定为明日午时,定然暗藏深意,你我当先行揣度,早作准备。”阿九倒茶过后并未递给莫问,而是撩起面巾自行饮用,二人此时已经极为熟络,不再拘于俗礼。
  “不需如此,我若不礼让同门,天狼毫定然归我所有。”莫问看摇头说道。
  阿九闻言大为疑惑,“何以断言?”
  “缘由有三,一者,赵真人到来之日我并未惊恐慌乱,他由此对我高看一眼。二者,赵真人生前曾因年轻气盛酿成大错,有了前车之鉴,此次他若赠予天狼毫,必然选那性情平和之人。”莫问平静说道。
  “三为何?”阿九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我等先前练习之时所书符咒为何不加盖法印?”莫问反问。
  “若是加盖法印,符咒便可上达天听,而我等并无所求,岂能以符咒戏弄天地,消遣鬼神?”阿九说道。
  “那便是了,明日我等所书符咒需加盖法印,一旦加盖法印必不能无的放矢,而此处并无可供我等出手的目标,只有赵真人所附身的那具尸身是唯一的阴物。”莫问说道。
  “你的言下之意是明日赵真人会令我等画符攻击于他?”阿九皱眉问道。
  “然,赵真人傲气天生,且年岁不大,绝不会将天狼毫送予他不喜之人,明日甄考谁得头筹我们说了不算,全在他一念之间。”莫问点头说道。
  莫问说完之后阿九没有接话,而是侧目直视着他。
  “为何如此看我?”莫问疑惑的问道。
  “阴阳均衡,利弊兼具,心性平和之人虽优柔寡断却得料事缜密”阿九笑道。
  “我何曾优柔寡断?”莫问微微发窘。
  阿九闻言没有再接口,一笑过后转身离去。
  莫问起身相送,随后回房诵读经文,练气打坐。
  次日巳时,众人齐聚东殿门外,由于午时不到,众人只能在外等候,百里狂风神色如常,阿九和千岁也面带坦然,剩下四人皆是忐忑不安。
  午时到来,众人于殿外出声请进,黄衣男子以哼作答,众人得到允许推门而入。
  进殿之后莫问发现赵真人的情况再度恶化,由于先前并未以镇尸符稳定尸气,加之这两日气温较高,他所附身的这具尸体已经出现了明显腐朽,东殿之中弥漫着些许酸腐的尸气。
  众人进殿之后各自就位,摆出画符所需的朱砂,毛笔,符纸,法印四件器物。
  “各自画符一张,将我自这尸身之中逼出者为胜。”赵真人转身向正殿门口走去。
  众人闻言皆未感到惊讶,各自提笔画符,七人一同听讲,其他人自然也猜到了赵真人会如何出题,众人虽然学习了各种符咒,但此时能够书写使用的符咒并不多,而此处能被当做目标的阴物也只有赵真人自身。
  对付阴魂的符咒并不难画,片刻过后众人尽皆搁笔,百里狂风将画好的纸符提于莫问看,莫问看后急忙将自己所画的符咒提给他看,百里狂风一看急忙重新画符,他先前画的是净尸符,要想将魂魄自尸身逼出需使用天雷符,天雷符顾名思义符咒上蕴含天雷之威,乃道士常用的攻击符咒,用途较广,威力大小由画符者的灵气强弱所决定,魂魄附体较难驱离,冲撞和涤荡皆难奏效,唯有使用天雷符将其震出。
  “随意出手。”赵真人的声音自殿门外传来。
  众人闻声回头,发现他已站于殿门之外,直面午时阳光。
  七人转身出殿,站于左真人南侧,午时阳气很重,尸身上冒着些许寒气,在太阳之下阴魂魂气会有所减弱,众人知道赵真人此举是为了降低众人使用符咒驱逐阴魂的难度,七人习练符咒只有半月,所画符咒威力实在有限。
  “无量天尊,晚辈得罪了。”令莫问没想到的是率先出手的竟然是一向为众人嘲笑的刘少卿,话音刚落便欺身而上,到得赵真人三尺之外纸符出手,直取印堂。
  符咒自身并不带有米汁粘水,却带有各种不同的气息,以天雷符为例,此符为阳符,加盖法印之后带有阳气,而尸身与阴魂则为阴性,阴阳近距离接触,彼此会产生无形吸力,与其说符咒是贴上去的,倒不如说是被阴气吸上去的更加贴切。度过天劫的道人方才能够灵气外放,驱控符咒攻敌,在此之前只能凭借阴阳二气自然吸附。
  纸符脱手之后刘少卿立刻抽身而退,任凭那黄色纸符凌空贴上了尸身的印堂,不过纸符贴上之后尸身只是微微震动,纸符随即生出白烟起火焚毁。
  “驱鬼降妖需心存无畏,符纸祭出,哪怕威力不足亦可令妖邪暂定,似你这般未进先退岂不错失克敌良机?”赵真人冷哼开口。
  刘少卿闻言羞愧无地,低头不语,众人也并未嘲笑他,夜逍遥随之而上,探手贴符,依然无法将赵真人魂魄自尸身逼出。
  夜逍遥怏怏而退之后百里狂风冲莫问使了个眼色,莫问以眼神示意他先尝试,百里狂风大喝一声冲上前去。
  他人贴符皆是凌空脱手,而百里狂风激动之下竟然直接糊到了尸体的脸上,力道还极为沉重。
  “本座与你有仇?”赵真人起脚踹飞了百里狂风,反手扯下了那张符咒。
  莫问见状急忙跑去搀扶,所幸百里狂风人高马大,皮糙肉厚,虽摔的七荤八素却并无大碍。
  到了此时,剩下的三人皆无心再试,倒不是担心掌握不住分寸,而是赵真人先前撕扯符咒的举动表明众人所书的符咒根本伤他不得,天狼毫归谁所有全看他个人喜好,他想传给谁谁才能得到。
  “天枢子,你来。”赵真人冲归于原位的莫问说道。
  莫问闻言迈步上前,符咒扬手而出,符到尸倒。
  众人见状愕然呆立,莫问虽然心中有愧却仍然快步上前扶住尸身缓缓放倒。
  此时众人的表情各自不同,百里狂风喜形于色,夜逍遥面露遗憾,刘少卿皱眉不语,柳笙面带疑惑,千岁神色无常,阿九由于戴了面巾看不到表情,但其双目微眯表明她正在微笑。
  莫问此时大是尴尬,众人所画符咒相同,灵气修为相仿,他人所画符咒伤不得赵真人,而他画的符咒却立刻见功,赵真人偏袒的太过明显了。
  “尊师重道,礼数先行,天枢子气度从容,进退有度,由他接手圣物,本座心安,你等可有怨言?”众人呆立之际,东殿内凭空传出了赵真人的声音。
  赵真人此言无异于明白告诉众人莫问是由他选定的,如此一来反倒无人腹诽他处事不公,哪怕是鬼魂也有人性,只要有人性就有好恶,众人不得他喜也无话可说。
  “本座超脱只在今日,七位准徒进殿开棺……”
  众人闻言鱼贯入殿,按各自位次东西站定。
  “七人合力移开棺盖。”赵真人的声音自北侧法台传来。
  此时是正午时分,阳光可以照到大殿一半区域,明亮的光线减弱了黑色石棺的阴森,众人走到石棺旁探手抓住了棺盖,棺盖重达两百多斤,七人每人分担三十几斤的重量抬的并不费力,不过抬起棺盖之后众人却险些松手,因为石棺中躺的并不是腐朽的尸骸,而是一个身穿高功道袍,头顶三清金冠的年轻道人,此人年纪约莫二十六七,身高体长,容貌俊朗,面带微笑,神态安详。
  “这是我百年之前的遗蜕。”右侧三步外再度传来了赵真人的声音。
  “真人法术通天,留仙体于百年,我等万难望背。”夜逍遥接口的同时与众人将棺盖放于旁侧。
  “百年?这具遗蜕万年不腐,哈哈哈哈。”殿内回响着赵真人的笑声。
  赵真人笑的突然,众人听的愕然,因为赵真人虽然在狂笑,笑声中蕴含的却不是得意,而是森然的寒意和透骨的凉意。
  众人愕然之际,棺中的尸身忽然将右手自棺材探出,众人见状并未惊慌,因为七人都注意到道袍的袖口要高于尸手,也就是说是赵真人的魂魄提起了自己尸身的右手。
  “我生前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死后灵窍闭塞魂魄不得离体,筋骨错节难动分毫,于暗无天日的地下煎熬百年,若非祖师垂怜,永世难以解脱。”说话声中尸首的右臂道袍缓缓垂下,只见尸身右臂的筋骨已然错位,严重扭曲,右手五指的指甲也尽数脱落,可见赵真人在这石棺之中饱受了何种难以想象的痛苦。
  “庸夫碌碌,哪怕为恶亦不足以酿成大祸。你等七人尽习上清秘术,法术大成之后将拥移山填海之力,翻云覆雨之能,凡间朝廷官府自然奈何你们不得,届时行事只凭本心约束,当心存善念,杀伐有度,若行差踏错将永堕苦海,我便是那前车之鉴,你等万不可步我后尘。”赵真人放下尸身右手再度叮嘱。
  “我等将铭记真人今日教诲。”莫问牵头,其他众人随之躬身受教。到得此时众人方才明白赵真人携带石棺前来是要以身说法,警示众人不可为恶,世人皆是先目后耳,再严厉的训诫也比不上摆在眼前的事例。
  “时下妖孽当道,战乱四起,正是你等积德修行的大好时机,若得大成便可与天地同寿,寰宇逍遥。便是小成也可得灵识不灭,司职山川,你等定要珍惜,万不可蹉跎时日,虚度芳华。”赵真人再道。
  众人闻言点头称是,赵真人的话令众人对于施法用咒有了更慎重的态度,也令众人心中滋生出了隐然豪气,虽然此时众人道法低微,但只要勤加修行,日后定可借法乾坤,移山动岳。
  “天狼毫通灵神异,需与之神会方可操执,天枢子留下,你等出殿处置了那具尸首。”赵真人的声音再度凭空响起。
  其他六人闻声稽首告退,转身出殿,阿九最后出门,出门时左右关上了殿门。
  众人出殿之后,石棺中浮起了一只木盒,这只木盒先前藏于尸身左袖之中,很是小巧,长不过半尺,宽仅三寸,通体泛黑,暗敛光泽。
  木盒出得石棺便凭空上下打开,木盒为整木镂成,其中放有一方砚台,一只朱砂圆盒,褪色却未腐朽的符纸一沓,一支与寻常毛笔无异的红色符笔。
  “越是神物越是无奇,盒中所放便是那天狼毫,这几件器物乃我生前所用,也一并送与你。”赵真人说话之间取出了那叠符纸,将木盒移向莫问,“天狼毫虽然神异却终是死物,无需神会,使用时只需以未见朝阳之晨露调和朱砂便可,以此画符本就威猛,亦无需滴血助威。”
  “谢真人厚赐,天枢子定然恭藏慎用。”莫问接过木盒出言道谢。赵真人心思缜密,料事长远,先前并未冲其他人说真话,此举自然是为了避免同门垂涎,下手抢夺。
  “大事已毕,速画火符一道,送我离去。”赵真人的声音自棺中传出,与此同时那叠符纸飘然落下,其中数张时隔百年仍可看到些许紫色。
  莫问闻声走到石棺旁俯身下望,只见棺中尸身已然睁开了眼睛,且面露痛苦神情。
  火符乃星宿大符,他此时本不可画,但赵真人既然开口,自然是让他以天狼毫书写,众人的木桌上都有符纸,莫问快步上前,打开朱砂铜盒之后发现里面残存的朱砂仍有湿气,急忙摆正符纸提起天狼毫,入手之后他立刻发觉天狼毫与寻常毛笔大为不同,笔杆虽有竹节却不是寻常竹子,入手极为沉重。
  “敢问真人,东西南北如何取舍?”莫问提笔之后冲石棺发问,二十八种星宿大符各自对应天上星宿,火属符咒有四种,莫问尚且做不到随意取舍。
  “虎。”赵真人的声音自石棺传来。
  “虎?!”莫问闻言愕然大惊,星宿分为东南西北四方,四方之中又各分日,月,金,木,水,火,土七属,虎为东方之火,主大凶,此时日当正午,此符火气更胜,若用于人身则毁身灭魂。
  莫问虽然惊讶,但棺中并无声音传出,他只能提笔画符,加盖法印。
  符咒画好,莫问提符来到石棺旁,赵真人看了他一眼便闭上了眼睛,口念“福生无量天尊。”
  “无量天尊。”莫问将火符移至石棺上方,闭目松手。
  不同品级的符纸所画的符咒威力也不相同,莫问所用的是等级最低的黄纸,故此棺中火苗只有半尺,火苗为蓝,也无高温。
  “所遗灵晶归你所有,助你修行。”赵真人一时不得故去,于棺中轻声开口。
  “真人祖籍何处,天枢子送您还归故土。”莫问不忍直视棺中情形,扭头垂泪。二人并无师徒名分,相识也不过半月,但赵真人待他甚厚,彷如兄长,此恩若不报答,必将抱憾终身。
  “南郡汉川县……”话音至此而断,再不复续。
  莫问等候片刻,棺中并无声音传来,长叹过后拭去泪水走到门口拉开了殿门,此时六人全在院中等候,清理尸首之事已然由瘸腿道人代劳。
  “赵真人仙去,我等送他一程。”莫问冲众人说道。
  众人闻言快步进殿,此时棺中火苗仍然未灭,众人盘坐棺前合诵超度经文,实则赵真人已无魂魄可以超度,众人此举只是略尽心意。
  半柱香之后棺中火苗熄灭,众人念罢九遍渡厄经文方才直身站起。
  道家之中有同门驾鹤,其余道人并不会过于悲伤,更不会落泪,此乃道人五种归宿之一,去了便是去了。
  “赵真人为什么要火葬?”众人站起之后阿九率先开口,道家看重遗蜕,极少有火葬者。
  “赵真人筋骨错节,为消痛苦只能火葬。”刘少卿接口道。
  莫问闻言转头看了刘少卿一眼,迈步走向石棺,低头之下发现赵真人所留骨骸并不多,在石棺的正中部位散落着数枚浅红灵晶,这些灵晶圆润剔透,大小不一,大者如鸽卵,小者如黄豆,逐一捡出,共有六枚。
  道人的灵晶与僧人的舍利有些相似,皆由灵气凝结而成,只是道门中人死后并不火化,故此鲜有灵晶遗留,此外道家更精通练气法门,灵气聚于气海,若是火化,由灵气凝结而成的灵晶会集中在腹部。而佛家由西域外族传入,并不精于练气法门,故此打坐所得灵气分散全身,火化时灵气渗入骨血,所留便是骨血舍利的形状,而非圆润纯粹的灵气晶石。
  “赵真人留下六枚灵晶,我既得了天狼毫,灵晶自当分赠诸位同门友人。”莫问将手里的灵晶放于法台,众人按照位次各取一枚,再度冲石棺稽首拜谢。
  莫问回房取来包袱,小心的将赵真人所留骨骸包裹收藏,赵真人临终之际只说了个大概的地域,日后寻找定然极为困难,不过不管有多么困难,都要将其骨骸送归故里,道士保留俗家姓氏,并不断祖弃宗,从哪里来还要回到哪里去。
  清扫的工作不需要众人亲为,瘸腿道人率领道童接手完成,虽然心中伤感,莫问仍坦然的将新得的天狼毫拿与众人观看,众人对此并未太过好奇,看过也就罢了。
  留给众人平服心情的时间并不多,次日清晨,传授众人法术的老道缓步来到……
  第五十一章 法不传六耳

  先前到来的五位传艺尊长无不怪异另类,传授众人经文的玄阳子是只千年老龟,传授练气之法的是个脾气古怪的鬼仙,传授岐黄之术的是位年轻的惹火道姑,传授武功的是个寡言少语的酒鬼,而传授符咒的竟然是个死去百年的阴魂,这第六位尊长与之前五位截然不同,此人是位老年道人,年约古稀面容清瘦,须发皆白神情和善,身着粗布道袍仙风道骨,手捧白丝拂尘缓步悠然。
  “无量天尊,恭迎道长。”众人待老道走近,稽首相迎。
  “免了,免了。”老道微笑摆手,转而环视众人,“好相貌,好器宇,都是好儿郎啊。”
  老道面带微笑,语气和蔼,众人闻言皆生亲近之意,再度稽首答谢前辈夸奖。
  “你这小狐狸好生有趣,为何遮住面孔?”老道冲阿九笑问。
  “回道长问,乾坤阴阳,男女有别,为了不扰诸位同门心神,晚辈方才行得此举。”阿九回答。
  老道闻言连连摆手,“不然,不然,你分明是两腮生须,容貌吓人,这才掩去了面孔。”
  老道的话换得哄堂大笑,众人都知道他在说笑,因为阿九的面巾并未完全遮住面容,脸颊并无狐须生出。
  阿九终究不是寻常女子,并无矫情扭捏之态,闻言也不羞涩,坦然开口,“道长是要天璇子除下面巾?”
  老道笑而点头,“你乃上清准徒,天之骄子,又不是那夜行蟊贼,快快将面巾除了去吧。”
  阿九闻言也不犹豫,爽朗的解下了面巾。莫问站在阿九旁边,阿九摘下面巾之后他碍于礼数目不斜视,故此他并没有看到阿九的样子,不过他听到了众人发出的惊叹,想必阿九容貌极为秀美。
  “这般顺眼许多了,走吧,进殿说话。”老道伸手指着站在门口的瘸腿道人,“法术可是好本领,万不能让旁人听了去。”
  众人闻声再笑,这个老道和善诙谐,能随他学艺真是众人之福。
  莫问跟随老道第一个进殿,前行之际目不斜视,直到归于自己座位方才转头看了阿九一眼,他先前所料不差,阿九极为美貌,且其美貌与俗世女子不同,俗世女子都有眼大,鼻挺,口小,唇红等不同的优点,但阿九没有,无人能指出她美在何处,不过没有优点的美貌正是美貌的极致,但凡男子皆会喜欢。
  “来来来,告诉老道,你们想要学习何种法术?天枢子,你先说。”老道冲莫问微笑开口。
  莫问没有答话,他根本没有听到老道的言语,他并未对阿九的容貌心猿意马,他此时想的是后人皆在嘲骂商纣王贪恋妲己美色而亡国,妲己与阿九皆是狐族女子,倘若妲己的容貌与阿九一般,世间难有能抵御其诱惑者,那些嘲骂商纣王的“正义之士”也不能够。
  “莫问,道长问你想要学习何种法术?”阿九见莫问发愣,便出言提醒。
  莫问闻声回神,知道自己出神失礼,急中生智稽首说道,“不知道长有何法术?”
  “法术皆由阴阳衍生而来,老道已明阴阳法,自然通得万般术。”老道笑答。
  莫问闻言大为愕然,老道的言下之意是他通晓万般法术,这于理不合,必是戏言无疑,“晚辈并无所求,任凭道长传授。”
  “法术便是阴阳,若是一一详解传授便是讲上三百年也无法尽述,你等各选一种,老道定然传授。”老道微笑开口。
  此语一出,愕然的不再是莫问自己,其他六人也是目瞪口呆,这和善的老道竟然任凭众人选择一种自己想要学习的法术,且自信可以传授。
  “道长,我若想学点石成金,您也能传授?”百里狂风试探着说道。
  “此乃雕虫小技,你果真要学?”老道闻言抬手一挥,顷刻之间整座东殿金光闪闪,门窗梁柱,土瓦砖石尽数变为黄金,阳光映照之下耀眼欲盲。
  众人来到无量山之后曾多次为各种法术法门所震惊,但这次最甚,点石成金已是不易,将偌大的东殿尽数变为黄金,此人定是上仙无疑。
  “回道长,我不学这个。”百里狂风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他又不想当财主,要那么多黄金毫无用处。
  老道微笑点头,抬手再挥,东殿归于原貌,木仍是木,石仍是石。
  “无量天尊,敢问真人道号?”莫问起身稽首,此人既是仙人,再不能以道长称呼。
  “天枢子,你想学哪种法术?”老道反问。
  莫问见老道不愿表露身份,自然不敢多问,仙人多有禁忌,不能无礼触犯,但此人可以传授众人法术是真,选修何种法术必须仔细斟酌。
  “回真人问,晚辈意欲学那与符咒相关的真言和指诀。”短暂的沉吟过后,莫问出言说道。符咒虽然进步缓慢,但是如果练到极致,万象无不包罗。
  老道闻言微微皱眉,片刻过后抬手点了点莫问,“好贪心的天枢子,也罢,如你所愿。”
  “谢真人。”莫问惊喜之下急忙道谢。
  “晚辈要学炼丹秘术。”阿九不待老道发问便躬身开口。
  老道闻言再度点头,“外丹之法融阴阳,合五行,选药炼丹可济世救人,若得金丹,肉身飞升亦不是难事,准你所求。”
  阿九闻言也是大喜,急忙稽首再谢。
  “天玑子,你想要何种法术啊?”老道看向夜逍遥。
  “晚辈想学那凌空法门。”夜逍遥激动之下语带颤音。
  “腾云驾雾,遨游九州,俯人间之善恶,览万民之疾苦,准。”老道平静点头。
  “晚辈,晚辈,晚辈还没想好。”刘少卿见老道看他,紧张的连连摆手。
  “玉衡子,你呢?”老道看向百里狂风。
  “敢问真人,可有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法门?”百里狂风高声问道。
  “刀兵不伤之法倒有,但人力岂能无穷?”老道缓缓摇头。
  “但求力大,不求无穷。”百里狂风激动的发抖。
  “可。”老道点头说道。
  “谢真人。”百里狂风稽首道谢。
  “那少年,你有何求?”老道看向柳笙。
  “晚辈想学那变化之术,求真人成全。”柳笙轻声开口。
  “可。”
  “晚辈并无奢望,只想活的久些。”千岁最后开口。
  换做以往众人必定嘲笑千岁,但此时众人内心皆是激动无比,加之上仙在场,便无人笑他。
  “有延年法术一则可传与你,若无横祸,当增寿三千年。”老道缓缓点头。
  “谢真人。”千岁稽首。
  “真人,晚辈想学隐身之术。”刘少卿随即接口。
  众人闻言再度想笑,这隐身之法无甚用处,且藏头缩尾有失光明,不过刘少卿胆小怕事,此法倒是可保他安全无虞。
  “可。”老道再度点头。
  老道说完笑对众人,片刻过后众人尽皆面露惊讶,转而纷纷闭目,他人如何莫问并不知晓,但此时他的脑海之中却响起了老道声音,似缓还急,所说正是与符咒配合使用的真言和指诀,不知为何此时心智远超平常,老道传一句他便能牢记一句,时至此刻莫问方才明白法不传六耳指的并非夜深人静师徒私授,而是朗朗乾坤当众神授。
  一炷香过后,众人一齐睁眼,神色各不相同,但多为狂喜。
  老道面带笑容环视众人,“你等所求多为小术,切不可舍本求末误了修行,北斗命数本已注定,但乾坤正反,阴阳融变,便是那已定命数也存有变数,你们日后当勤加修行,多行济世善举,少做害人坏事,若坏事做的多了,是要挨板子地。”
  “谨遵真人教诲。”众人齐声答应,虽然老道诙谐和善,但此时众人已经猜到了老道即便不是祖师亲临也是大罗金仙临凡,礼数自然更加周全。
  老道微笑点头,转身向殿外走去,“世人面临前古未有之天灾人祸,人祸若是不止,世人受难百年。天灾若是不平,百年之后世上无人。止人祸者得天地同寿,平天灾者得万仙拜朝。”
  “无量天尊,恭送真人!”众人转身南拜。
  此时老道已然走出殿门消失不见,只余回音一缕“宣太上大道君法旨,上清准徒他日度劫,赏天雷不追……”

  第五十二章 下山

  众人闻声跪倒谢恩,道人修行,学习法术只能算是入门,到了修行到一定程度,体内灵气盈满便要度劫,度劫时需要经受天雷加身,若得幸存才算是登堂入室,度劫时免天雷加身是莫大的恩惠,蒙受天恩,自然需要拜谢。
  老道此时已然消失不见,余音也缓慢消停,众人直身站起,环顾彼此,面上皆有喜色。
  “莫问,这位尊长是不是便是祖师亲临?”百里狂风走到莫问身旁拍着他的肩膀。
  莫问闻言摇了摇头,“若是祖师亲临,何来传旨一说,想必是上清一宗的前辈仙人。”
  “阿九美若天人,你艳福不浅,可要好生看紧了,莫要被逍遥抢了去。”百里狂风侧目打量着去了面纱的阿九。
  “阿九虽美却不沾烟火,况且彼此这般熟识,怎么好意思下手?”夜逍遥笑谑摇头。
  阿九横了二人一眼,并未接话。莫问也没开口,阿九摘下面巾之后他反倒感觉阿九有些陌生。
  “真没想到学习法术会如此简单。”夜逍遥有感而发。
  莫问闻言摇头插话,“速成有利有弊,我们只学得其中一法,不得全部。”
  “此言差矣,正因我等只得授一法,才得专精突进。”刘少卿插嘴。
  “我看你才差矣,你学那隐身之法有什么用?焉不成要前往女子闺房窃玉偷香?”百里狂风笑道。
  “从今往后只有我伤人,无人能伤我!”刘少卿直视百里狂风。
  “从今往后?”百里狂风疑惑的看向刘少卿。
  诡异的情景陡然出现,刘少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凭空消失,莫问疑惑之下探手触摸,发现他仍在原处,只是众人看他不见。
  “隐身法术怎么如此易学?”百里狂风愕然摇头,“我那法术需苦练三年才得见功。”
  刘少卿现身而出,“这还只是入门,倘若大成无影亦无形。”
  “我所学之术若是大成,刀枪不入,举鼎移山。”百里狂风双手握拳。
  “举鼎倒是不难,移山怕是不能吧?”一直没有说话的柳笙摇头置疑。
  “哈哈哈哈,便是不能也差不了许多,”百里狂风笑罢转视夜逍遥,“你所求腾云驾雾之法有何玄妙?”
  “无甚玄妙,不说也罢。”夜逍遥摇头说道。
  “快快说与我们知道,不准藏掖。”百里狂风追问。
  “真人传我的是驭禽之术,需乘飞禽方能升空。”夜逍遥再度摇头。
  “是不怎么玄妙,我还以为是脚下生云呢,日后你可与柳笙同行,让他变只鸟儿让你骑乘。”百里狂风笑道。
  “我可变不得鸟儿,真人所传之法只可变人,变不得别的。”柳笙说道。
  “你等所求皆不威猛,还是我的法术好。”百里狂风比较过后越发兴奋。
  “上清六艺我们已经学完,你们有何打算?”莫问出言打断了百里狂风的话头。
  “那还用问,既然学完自是收拾下山,真人临走之际所说天灾人祸指的必是胡人无疑,我等下得山去,尽屠胡人,涤荡乾坤。”百里狂风说道。
  此语一处,夜逍遥,柳笙,刘少卿尽皆点头附和,众人在山中学艺多日,而今各怀绝学,恨不得立刻就离山入世一展拳脚。
  “人祸无疑暗指胡人,天灾呢?天灾指的什么?”莫问皱眉摇头。
  “学道一年,你还是那书生习气,你慢慢揣度吧,我要去向玄阳子掌教辞行,”百里狂风环视众人,“你们去是不去?”
  夜逍遥等人闻言点头同意,四人离开东殿向西去了。
  “莫问,你何时启程?”阿九转头看向莫问。
  “先前我已将所求之事说与千岁,千岁也已经应允,何时下山由千岁定夺。”莫问说道。为人在世,孝道当先,杀母之仇已然得报,而今便是前往黄河寻回父亲和老吴夫妇的遗骨妥善安葬。
  阿九闻言转头看向千岁,“千岁,你何时下山?”
  “随你们方便,我何时下山都行。”千岁说道。
  “眼下无量山食物缺少,我们既然已经学成,还是早日离去的好,留在此处只能分人食粮。”莫问环视二人征求意见。
  二人闻言点头同意,三人一同出了东殿,前往正殿向无量山众位道长辞行。
  三人走的较慢,到得正殿山路时百里狂风等人已经自正殿快步而下,“玄阳子掌教正在闭关,古阳子道长让我们去留随意。”
  莫问闻声点头,与阿九和千岁拾阶而上。
  “莫问,我们回去收拾行装,等你回来咱们一起下山。”百里狂风回头喊道。
  “还是明日吧,今日就走太过仓促。”莫问皱眉说道。
  百里狂风闻言没有接话,转身与众人回返东殿。
  此时巳时不到,古阳子正在东殿与几位老年道人谈话,莫问和阿九千岁站立殿外躬身请辞。
  “道法既已学全,早些去了也好。”古阳子点头说道。
  “道长,我等虽然本领低微,却也愿意为无量山尽一份绵薄之力,道长若有差遣,我等定不推辞。”莫问正色说道,在无量山中的这些岁月,无量山众位道人对七位准徒还是照顾有加的。
  “无量天尊,你有这份心意很是难得,不过你们虽然学全了道法却未加修行,尚不能临阵克敌,下山之后当静心修行一段时日,韬光养晦,切莫招摇生事。”古阳子摇头说道。
  “谨记道长教诲,请问道长,青阳子道长可有消息传回?”莫问再问。
  “尚无音讯,”古阳子冲三人摆了摆手,“道门不拘俗礼,无量山便不与你们送行了,不过道人所用事物已然为你们备妥,少顷会送至东殿,拿了早些下山吧。”
  “谢尊长赏赐。”三人稽首道谢,古阳子也不说话,叹气过后再度摆手。
  “禀道长,我那家人蒙道观收留寄宿,今日也要随我去了。”莫问再度开口。
  古阳子闻言微微点头,三人见他情绪不佳,便不再多说,稽首告退而出。
  下到山腰后莫问拐进饭堂,阿九和千岁则回返东殿收拾行装。
  来到饭堂之后莫问发现老五等人正在倒米煮粥,今年的粮食很不饱满,粟粒干瘪,入水上浮。
  “无量天尊,见到道长。”饭堂忙碌的众人见莫问到来,率先冲其行礼。
  “无量天尊,诸位辛劳。”莫问稽首还礼。
  老五甩掉双手的水滴将莫问拉至门外,“老爷,你怎么来了?”
  “今日我们就要下山了,你与他们道别,然后前往东殿跟我一起下山。”莫问探手拉下了老五卷至手肘的衣袖。
  “法术学完了?”老五闻言大感意外。
  “对。”莫问点头说道。
  “那老道士一直也没出门,啥时候教的?”老五疑惑挠头。
  “今天上午。”莫问说道。
  “一上午能学个啥呀?”老五皱眉说道。
  “等日后再与你细说,我先回去了,你收拾一下早些过去。”莫问没有冲老五多做解释,说完转身离去。
  回返东殿时众人正在院中分拿无量山赠送的包袱,包袱的大小和样式相同,里面的东西也一样,黄老道冠一顶,冬夏道袍两件,深浅云靴两双,画符器物一宗,马尾拂尘一支,金钱剑一柄,除此之外还有白银十两。
  这十两白银是当日进山的第一关,到得今日无量山并未忘记返还众人。不过众人只是取了包袱,里面的银两还给了道童。
  “清风,帮我收拾一下行装。”莫问冲小道童招了招手,后者点头答应,跟随莫问来到了他的房间。
  “莫道长,收拾哪些?”进屋之后清风环视左右,莫问根本就没什么行李可供收拾。
  莫问并未答话,而是取过纸张提笔写下了轩辕子所教授的练气法门,转而将那张纸递给了清风,“此法现在你尚不可参习,留到日后会有用处。”
  清风是认得字的,知道莫问留给他的是练气法门,急忙双手接过纳于怀中,“清风永记莫道长的恩德。”
  “不需如此,去吧。”莫问微笑点头,清风一直对他礼敬有加,懂礼之人不能亏待。
  不单是莫问的行李不多,其他人也没什么行李,中午时分众人便收拾妥当,老五又来送饭,不过此时他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老五,无量山人多粮少,你怎能如此糟蹋米粮?”莫问皱眉看向老五,午饭竟然是黄米饭和酱黄瓜,而之前他去饭堂看到众人分明是在煮粥的。
  “老爷,这不怪我,这是古阳子道长的意思。”老五摆手解释。
  众人闻言大为感动,这些黄米若是做成稀粥可果道观百余人之腹,众人又怎么忍心自他人口中夺食。
  “抬回去给那些老道长食用,”百里狂风冲道童说道,随后环视众人,“咱们走吧。”
  众人闻言点头答应,再度环顾东殿之后出门下山……
  第五十三章 酒肉

  “诸位道长慢行,路上小心。”瘸腿道人率领小道童站立门口稽首送行。
  “贾道长,之前多有得罪,你别往心里去,多加保重。”百里狂风抬手拍了拍瘸子的肩膀。
  虽然之前多有睚眦,分别之际多少有一些伤感,贾自道再次稽首,送别众人。
  东殿有下山小径,但众人并没有走这条捷径,而是绕行中路,众人乃上清准徒,自正门上山还要自正门离去。
  前行一段之后莫问转身回头,发现瘸腿道人和小道童仍然站在东殿门口,之前他一直感觉贾自道极为可恨,而今却感觉他很是可怜,差距已经在这一年之中拉开了,七人而今各自身怀绝技,而他仍然只是个看门的道人。
  中午时分道观众人都在进食,山路无人,众人默然下山,到得山脚下转身回望,先前到来的时候是个冬天,此番离去还是冬天,无量山还是那般景象,只是众人已然学有所成。
  “无量天尊。”七人躬身稽首,拜别无量山和山中的诸位道长,施礼过后方才转身离去。
  “出山之后我做东,请大家喝酒。”百里狂风高声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答应,学成下山是大喜事,应该摆酒庆贺,况且日后七人将各奔东西,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自当痛饮饯行。
  七人年纪尚轻,百里狂风最长也不过二十有三,少年心性,出得山门彷如鸟雀出笼,一时兴起便施出追风鬼步快速前行,一盏茶的工夫儿便来到了山外的镇子,随即寻到一处酒家迈步而入。
  迎接众人的是一麻衣妇人,见七人皆是道人打扮微微有些吃惊,不过仍然殷勤的请坐倒水。
  众人落座之后百里狂风掏出一方银子放到了桌上,“好酒来上几斤,肉和菜蔬也来上几盘。”
  这处镇子本就不大,酒家做的是小本生意,妇人何曾见过这等架势,见状并不敢伸手拿钱,“酒菜倒是有一些,肉是没有的。”
  “怎么会没肉?”百里狂风闻言瞪眼,“我们不禁荤腥,但上无妨。”
  妇人见状大为踌躇,就在此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自火房走了出来,妇人转头看他,“阿山,这几位小道爷要吃肉。”
  那个被称为阿山的男子可能是这个妇人的丈夫,看着桌上的银两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冲那妇人点了点头,妇人见状拿过银两,转身去了。
  “百里,你如此大手,日后如何过活?”莫问冲百里狂风说道。
  “学了法术何愁不得钱财,胡人的钱财多是抢夺我们汉人的,再抢回来也没过错。”百里狂风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若用钱财倒不必非要去抢夺,如果你们没有急事要办,可以随我去得些金银。”千岁摇头说道。
  “千岁,你哪里来的金银?”夜逍遥问道。
  “水下遗落的金银甚多,我要取拿并不费事。”千岁笑道。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自古至今多有舟船于水中沉没,千岁所言定不为虚。不过众人并没有跟随他前去拿取金银的想法,路途太远了,往返就得月余。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咱们要留下联络方法,免得断了消息。”百里狂风建议。
  众人一听纷纷同意,不过众人皆是无有父母没有家眷的孤人,除了阿九常住无名山,其他人皆是行踪不定,谁也不知道自己日后会前往何处,如此一来便无法传递消息,不过可以留下符咒,通过符咒传递简单的消息。
  众人说话之间妇人将酒菜端了上来,酒是陶瓮所盛,足有五六斤,冷菜有四样,豆干,腌笋,酱蒜和萝卜。老五有眼力,站起身接过酒坛为众人倒酒,众人各执酒碗站立起身,
  “千岁,你年岁最长,你先说话。”百里狂风冲千岁说道。
  “我乃水族异类,也无甚用处,同门但有所求,无有不应。”千岁不善言辞,寥寥数语便喝酒落座。
  “不管何时,只要兄弟有难以符传信,我定会前往相助,哪怕远隔万里也要赶去。”百里狂风一饮而尽。
  “若是那时我所学之法已有成就,便遣鸟驮你过去。”夜逍遥笑饮碗中酒。
  “我所学之法也无用处,只能行些藏头缩尾之事,不过鸡鸣狗盗也可救孟尝脱困,同门学艺,若有所求,必不推辞。”刘少卿也饮光了碗中的酒水。
  “谁若招惹了诸位,我会变作他爹前去训斥于他。”柳笙笑道。
  此语一出,众人哄笑,七人所求法术皆有妙用,无一废物。
  “你行止似那妇人,变作他娘更像一些。”夜逍遥大笑凑趣。
  柳笙闻言也不恼怒,佯装羞涩冲夜逍遥抛去媚眼,“这位公子好相貌,好神彩,不知是何方人氏,可定得亲事?”
  “来人,快快将这阉人拖走,无端的坏了道爷胃口。”夜逍遥大笑不已,左手扶额右手连摆。
  众人见状,再度哄笑。
  “百无一用是书生,诸位各有所长,唯我没有用处,日后免不得烦劳诸位。”莫问手端酒碗冲在座众人说道。
  此语一出,众人尽皆谦逊,道他年纪最小,顾念帮助理所应当。莫问见状心中大安,先前得到天狼毫他一直于心不安,唯恐众人心中不快,而今见众人并未对此耿耿于怀,方才放下心来,喝掉碗中白酒坐回座位。
  “我不善饮酒,还是免了吧。”阿九看着自己碗中的白酒面有难色。
  “那可不成,诸人尽饮,你怎能例外?”百里狂风率先开口反对。
  “我若酒后现出原形,岂不吓到你们?”阿九微笑打趣。
  阿九本就貌美,一笑之下更是好看,众人念他是女子,皆动了恻隐之心,不愿再逼迫于她。
  “不喝也可,日后那补气灵丹可要多为我们备上一些。”夜逍遥心有不甘,便趁火打劫。
  阿九闻言急忙端起已经放下的酒碗一饮而尽,随即放下酒碗,“我所居之处你们也都知晓,他日若是有需,可去无名山找我,疗伤丹药自是有求必应。”
  “阿九好生吝啬,疗伤丹药我们自己也能炼得,那补气灵丹你为何不许?”百里狂风瞪眼说道。
  此语一出众人尽皆笑指莫问,“自是给莫问留着。”
  众人说笑之际,酒家的妇人又端上了一盘炒芥菜,众人提起筷子吃菜喝酒。
  酒家虽然给老五安排了座位,老五却并未安坐,而是在周围端茶倒酒,众人劝他几次他并不就座,此时尊卑等级极为明显,虽然莫问待老五如兄弟,但老五在人前从未逾越本分。
  近些时日山中每日两顿稀粥,众人早就饿坏了,见到酒食频频举杯下筷,吃喝痛快,店家随后又端上了一盘鸡蛋蒜青,最后才是一盆炖煮的肉食。
  “店家,哪里来的鹿肉?”莫问疑惑的冲妇人问道。
  妇人此时正在门外张望,闻言转身回答,“前几日我家男人于山中猎得,一直没舍得食用,本想留到年关,诸位小道爷既然花费了那么多银钱,自当孝敬各位。”
  众人闻言再度冲其道谢,鹿肉是诸肉上品,官府严谨百姓捕杀,寻常人家根本吃不得,妇人先前一直犹豫不决就是因为吃鹿肉犯官家的忌讳。
  众人许久未曾见到肉食,自然是大快朵颐,百里狂风见老五一直不肯就座,便抓了半条鹿腿给他,老五推辞不受,百里狂风怒而瞪眼,老五方才接了。
  鹿是兽类中比较洁净的动物,鹿肉不骚不燥,不过莫问也只是浅尝辄止,一年多的素饭素菜他已经吃的习惯了,其他六人倒是吃的甚欢,阿九也喜荤食,只是吃相不似众人那般粗野。
  “先前那位真人所说的天灾人祸……”
  “莫问,你怎么跟天灾人祸较上劲了,你还真想受万仙贺朝啊?”百里狂风打断了莫问的话头。
  “那是上清一宗传授咱们法术的初衷,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不然岂不枉受了人家的法术?”莫问正色说道。
  “人祸就是胡人,把胡人撵出中原就大功告成了。”百里狂风端碗喝酒,
  “天灾呢?”莫问端起了水杯。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能让世人在百年之后绝迹的只有佛教。”夜逍遥扔掉骨头,擦拭着双手,“佛教的教义我也不太明了,不过单是禁止男女婚配这一条就是欺世重罪,如果世人都信了佛教,将无人传宗接代,这才是如假包换的天灾。”
  莫问闻言半信半疑,先前仙人曾遗言,“止人祸,平天灾”,这个平字比止要严厉的多,也就是说佛教带来的恶果比战乱还要严重。
  “莫问,你是晋国人,你们晋国的皇帝就信奉佛教,你若是回返南国,日子必定不会好过。”夜逍遥摇头说道。
  “中土之人为何会信奉外藩教派?”莫问皱眉摇头。
  “哈哈哈,自古至今儒家有谋反者,道家有谋反者,你何曾见过佛家弟子谋反?这般逆来顺受的教派,我当皇帝也会推行。”夜逍遥笑道。
  “哈哈哈哈,莫问,日后我们去杀胡人,得个天地同寿。你去杀和尚,得个万仙来朝。”百里狂风捧腹大笑。
  莫问闻言横了众人一眼,圣人云,若无深究,不得妄语。他此时对于佛家教义尚且不明,不明凭空臆断它是好是坏。
  就在此时,站于门口的妇人转身跑了进来,端起桌上的陶盆转身就跑。
  “你这是何为?”百里狂风愤然直身。
  “胡人来了,诸位小道爷快躲上一躲……”

  第五十四章 一念之仁

  “胡人算个球。”百里狂风叫骂一声向门口走去。
  众人见状急忙起身跟随,到得门口发现一队胡人官兵正骑着战马自街道东端疾驰而来,这些胡兵在街道上跑马也不勒缰减速,一味横冲直撞,乡人受惊,弃篮扔担,慌乱的向道路两侧躲闪。
  观其情形这队胡兵只是路过小镇去他处办事的,并非冲众人而来,店家惊慌只是之前被他们吓的狠了,成了惊弓之鸟。
  “不要动手,免得连累了乡民。”莫问见众人摩拳擦掌意欲动手,急忙出言阻止。
  “如此嚣张跋扈,怎能忍耐?”百里狂风冷哼一声闪身出了店门,站于道路中央怒视着疾驰而至的胡兵。
  其他五人听得莫问言语,一时之间踌躇不决,不知是该动手还是该让过。
  此时胡兵的马匹已经冲到近前,马上的胡兵并没有勒缰,而是抖缰纵马直撞向百里狂风。
  百里狂风怒视着急冲而至的高头大马,待它冲到近前时右臂急摆直取马头,“给道爷滚下来。”
  百里狂风原本身高力大,学得擒风鬼手之后速度更快,力道更沉,一拳过后直接将马头打碎,那战马受伤致命,瞬时前腿跪地歪向旁侧,马上的胡兵猝不及防被甩下马来,于街道正中摔了个五体投地。
  这个胡兵凶悍异常,摔倒之后也不说话,抽出腰间长刀横刀就砍,此时后来的胡兵也纷纷拔出战刀,前后夹击百里狂风。
  百里狂风被胡兵围攻也不慌乱,反手一拳直中落马胡兵的脑袋,一拳过后胡兵惨叫飞出,落于五尺之外口喷鲜血,抽搐不止,眼见是不得活了。
  “一起动手。”夜逍遥高喊一声冲出去加入了战团,这队胡人人数不少,当有数十骑,百里狂风一人招架不易。
  阿九,千岁,柳笙随之冲出,刘少卿犹豫片刻消失了身影,不问可知已经隐身参战。
  莫问压根儿没有想到下山不到一个时辰就会与胡人动手,但此时百里狂风已经击杀了胡人,众人成了骑虎难下,除了动手别无他途。
  “老爷,我干啥?”老五拉住了作势欲冲的莫问。
  “你没有制敌之术,留在这里看守行李。”莫问转身冲了出去。
  此时百里狂风等人已经击杀了数名胡人,由于街道不宽,后至胡兵无法上前参战,纷纷撤下长弓意欲箭射众人。
  不见长弓莫问心中还有些许踌躇仁善,一见长弓瞬时想起母亲就是死在胡人的长弓之下,气怒之下也不留情,急速闪身,于街道对面的墙壁上借力,回身扑向那些挽弓的胡人。
  七人虽是初出茅庐,对战胡人却并未慌乱手软,司马风愂先前的教诲众人都牢记在了心头,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必不容情,故此众人但凡出手取的都是胡兵死穴,拳掌勾爪招招致命。
  这些胡人骑乘的战马都是经过沙场的,争斗之时并不失控,直至背上的胡人掉落它们方才惊慌跑走。
  “与你何干?快快回去。”莫问与胡人动手之际发现老五竟然抓着一根顶门棍参与了争斗。
  “与我有干,他们抢了我老婆!”老五闻声不退反进,平地拔高抡起木棍将一开弓的胡兵砸下马来。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没有再喝他回去,老五习有追风鬼步,自保当是无虞。
  胡兵虽然凶残暴虐,但遇到了道门中人根本就毫无反抗之力,片刻过后已然伤死过半,后面的胡兵见势不妙,调转马头意欲逃走。
  “除恶务尽,一个也不要放走。”夜逍遥高声喊道。
  众人先前饮了酒,之前对胡人的积怨此时已然引发,即便夜逍遥不喊,众人也会追杀,那些战马在街道之中不得从容奋蹄,拥挤之下跑的不快,众人在后加速追撵,拳打脚踢,拉扯抡砸,杀的好生痛快。
  胡人跑出镇子时只剩下了五骑,到了空旷场所胡人拼命策马,众人穷追不舍再杀四人,唯独剩下一骑乘黑马的胡人由于马匹神骏,众人追之不得,就在众人以为此人将要逃脱之际,老五自后面赶上,几番闪移超过了众人,努力加速追上了前方疾奔的黑马,到得近前抡棍砸向马腿。
  那胡人骑乘的黑马着实神异,见老五想要伤它,陡然停了下来尥蹶就踢,老五躲闪不及,哎呀一声被其踢飞。不过由于黑马陡然减速,背上的胡人也被它甩了下去,摔倒在地接连翻滚。
  莫问担心老五安危,跑上前去想要查看他有无受伤,未曾想不待他跑近老五便爬了起来,纵身扑向那落马的胡人,频频起脚,死命踹踏,“让你杀人,让你吃人,让你抢女人……”
  那胡人似乎很是熊包,身上也没带有兵器,在老五的踢踹之下毫无反抗之力,只是抱头忍受竟然不得起身。
  众人随后赶至,莫问上前拉住了老五,古语有云士可杀不可辱,可以杀掉胡人却不能虐待他们,不然便是有失君子之风。
  “这家伙怎么看着这么眼熟?”百里狂风揪起了那个倒地的胡人,此人很是年轻,长的白净秀气,所穿衣物也比那些胡兵精细贵重。
  “胡人长的都差不多。”夜逍遥侧目打量着这个年轻的胡人。
  “她是个女子。”阿九说道。
  “女的?”百里狂风抬手打飞了胡人的帽子,一头黑发随之散开垂落,果然是个女子。
  胡人的女子比汉人的女子要高一些,且此人落马时脸上沾染了灰土,故此众人一时之间未辨男女,在发现她是女子之后众人无不大惊失色,令众人如此吃惊的倒不是她是个女子,而是众人想起了她是何人。
  “现在怎么办?”百里狂风环视众人。
  “行李还在酒家,我先回去,你们定夺。”刘少卿遇到难题转身跑走。
  “等等我。”柳笙随后跟去。
  “喂,你们怎能将烫手山芋扔给旁人。”夜逍遥追着二人去了,压根儿没有回来的意思。
  “阿九,千岁,你们……”百里狂风转视阿九和千岁
  “我们乃是异类,不便插手人间事物,你和莫问斟酌。”二人转身走掉。
  众人走后,场中只剩下了那女子和百里狂风以及莫问主仆二人。
  “老爷,她是……”老五也认出了这个女子,瞪眼伸手想要点破。
  莫问见状急忙以眼神示意老五不要多嘴。
  “莫问,杀是不杀?”百里狂风向莫问求计,众人对于胡人无不深恶痛绝,但此人出现在这里极有可能是前往无量山的,他倒不怕杀了公主惹来追杀,不过若是贸然杀掉了她,无疑会连累到无量山众人。可是如果不杀,她回去通报了消息,赵国还是会追杀众人。
  莫问闻言皱眉摇头,百里狂风心机不重,一出口连名带姓,直接暴露了他的身份。
  那胡人公主此次穿的是件胡服,先前跌落下马受了轻伤,被老五一顿踢踹受惊不小,不过此女相当硬气,既不呼救也不求饶,只是扭头直视着先前殴打过她的老五。
  “你可认得我?”莫问抬手示意百里狂风放开了她。
  胡人公主闻言挑眉看了他一眼,并有答话。
  “你要往何处去?”莫问再度发问。
  “无量山。”胡人公主终于开口,声音虽小,却不轻卑。
  莫问闻言暗自皱眉,先前他也猜到此女要前往无量山,未曾想果真如此。
  “你跟她废话什么,就算她是赵国公主,我百里狂风也不怕她,一并杀了,免得走漏了消息。”百里狂风说罢移步上前,右手屈指直锁其喉。
  莫问见状急忙闪身上前,拉着那女子横移三尺,电光火石之间避过了百里狂风的致命一击。
  “你莫不是见她貌美,想要怜香惜玉?她可是胡人!”百里狂风瞪眼发问。
  胡人公主此时终于面露惧色,亦不知是被人识破身份而害怕,还是因为百里狂风真要杀她而惊恐,不过怕归怕,她的脸上却并无求饶的神情。
  “你走吧。”莫问并未回答百里狂风的问题,而是松手放开了胡人公主。
  “你这是中了哪门子邪?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百里狂风上前就要冲那胡人公主动手。
  “此事可否由我决断?”莫问横身挡住了百里狂风。
  百里狂风见莫问竟然以身护那胡人公主,顿时勃然大怒,不过他自然不会冲莫问动手,气怒之下高喊着“随你”愤愤离去。
  莫问随即转头看了老五一眼,二人迈步回返。
  “我认得你。”二人刚刚举步,身后传来了胡人公主的声音。
  莫问闻声回头,只见那胡人公主手执马缰抬手南指,“我曾在猎场见过你们。”
  “若非当日那两张通关文碟,今日你定无生理。”莫问挑眉看了她一眼,转身带着老五回返小镇。
  经过先前一战,小镇上关门闭户,路不见人,回到酒家时莫问发现那对夫妇早就跑掉了,众人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准备离去。
  众人对于莫问放走了胡人公主一事并未多说,莫问也没有多作解释,由于惹了乱子,众人便在这里分手,百里狂风,夜逍遥,柳笙,刘少卿四人皆往东行,阿九前往西北,莫问和老五千岁抄小路南下……
  第五十五章 千岁斗蛟龙

  “老爷,那几位爷可能误会你了,你怎么不跟他们说清楚?”老五跟在莫问和千岁身后开口说道。
  “且不管我为何放走了她,都是将大家置于了危险之中。”莫问摇头说道,老五的意思是他应该冲众人解释放走胡人公主的原因,而他更看重的是由此导致的后果。
  “你与那公主是旧识?”千岁听出了端倪,出言问道。
  “当日我的妻子被胡人掳走,我和老五北上寻她之时在皇家猎场见过那位胡人公主,她曾施赠了两张通关文牒给我们。”莫问并未冲千岁隐瞒。
  “君子行事自当不亏不负,今日该放她离去,”千岁缓缓点头,“你可曾找到令正?”
  莫问闻言叹气摇头,他虽然找到了林若尘,却没有找到自己的妻子。
  千岁不善言谈,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莫问为何没有继续寻找。
  三人晓行夜宿,一路南下,邺城附近的州县民生虽然艰苦却还算正常,离开邺城数百里后所见到的那些州县乡村则尽显破败萧条,北方的田地较之南方相对贫瘠,产粮本就不多,官府和田主重税抽成,农人辛苦耕种到头来连田产的三成都得不到,此时每家每户多有孩童,人多粮少日子自然难过,百姓为了活命想尽了各种办法,或于田中抠挖树根漏粮,或于山中追捕鸟兽,或于河中凿冰捞鱼,但凡能吃的东西都会被拿来果腹。不过,不管何时都有富人,富人的日子与穷人相比无异于天壤之别,仓中囤有吃不完的米粮,圈中养有肥猪鸡鸭,家里多有丫鬟下人,厩中不乏代步骡马。
  一路上不时可以见到胡人抢夺东西,不过二人并未出手惩戒,因为那些被抢走东西的乡民并没有反抗的意思,仿佛胡人抢拿是天经地义。道士不同于劫富济贫的侠盗,不会相助不可救药之人,这些乡人奴性已然养成,不值得出手救助。
  卖儿卖女见的多了莫问也就麻木了,虽然学习了道法但没来得及研习修炼,眼下只有自保之力并无济世之能,力所不及也只能袖手旁观。
  人饿的狠了不但会卖儿卖女,还会拦路行抢,不过三人一路上并未遭遇强人,莫问和千岁都是道人装束,强人不敢冲道人下手。
  老五还记得城墙缺口的位置,不过三人并未绕行,而是趁着夜色翻墙而过,这条路二人先前曾经走过,此时的心境与当初大不相同,先前虽然提心吊胆,心中却存有家人团聚的希望。此时虽然安全无虞,却是满心的失落和迷茫,家已经没有了,日后将会漂泊到何处去。
  三人皆懂得轻身法术,到得无人处便加速赶路,九日后见到了清平城,当年战死的士兵尸首无人收敛已经化成了森森白骨,城中到处长满了杂草,路径隐不可辨。
  次日下午,三人来到了莫问和老五的故乡西阳县,在二人离开的这段时间可能有外人来过,能用的物件和衣裳被褥都被人拿走了,好在棺材铺的寿材还在,二人寻了拖车带了棺木与千岁一道前往河畔。
  此时河流已经冰封,莫问和老五准确的找到了当日出事的位置,“当日便是在此处落的水。”
  千岁闻言点了点头,转而环顾四周,片刻过后眉头微皱。
  “千岁,有何困难?”莫问见状猜到千岁可能遇到了难题。
  “这段水域藏有地隐,应当就在那片崖下。”千岁抬手指着东侧三里外的悬崖,“黄河水急,但凡有灵水兽都不会藏于主流,通常会隐于水流平缓的支流和深潭。”
  “你确信有水蛟盘踞此处?”莫问闻言随之皱眉,地隐是蛟的俗称,蛟是黄河之中常见的异兽,介于龙蛇之间。
  千岁缓缓点头,“我能察觉到它,黄河之中不乏巨鱼龙蛇,各有生息之地,此处乃他人疆土,我若下水,它定会前来驱赶。”
  “可否与之商议通融?”莫问问道。
  “那物凶戾蠢笨,彼此又不同属,如何能够通融?”千岁摇头说道。
  “既有凶险此事暂且作罢,待得日后我法术大成再来寻找先父遗骨,烦劳你长途到此,也无甚待客之……”
  “不不不,水还是要下的,我们是地隐的克星,我有胜它把握,只是需做些准备,”千岁打断了莫问的话,“此时严寒,久留水下定然寒冷,你和老五可寻些木草点起火堆,供我上岸暖身之用。”
  莫问闻言心中大喜,“这个容易,我会以火符尽焚北岸草木,你何时上岸都有取暖之处。”
  “我即刻下水,你们安心等待便可。”千岁拿过了事先准备好的几口布袋。
  “水下多有尸骨,你如何寻找辨认?”莫问问道。
  “父子母子骨血相传,我熟知你二人气息,定可寻辨。”千岁转身欲行。
  “水下多有暗流,先父和莫氏夫妇的尸身可能被冲到了下游。”莫问迈步跟随。
  千岁闻言连连摇头,“冰封水面,河水会将尸身顶至冰层下方,漂不得远,想必就在这片区域。”
  “有劳了。”莫问稽首道谢。
  “多谢大爷。”老五随之道谢。
  千岁微微摆手,将布袋放于岸边脱下道袍道靴交与莫问,“你们不要踏上浮冰。”
  二人闻言止步于河岸,千岁独自一人赤身走上了冰面,前行百步之后晃身现出了原形,原形一现重量陡增,瞬时压破冰面沉于水中,莫问惊鸿一瞥只看到了千岁的本体一只体长近五丈的巨龟,龟甲呈黄灰之色,背经负纬,纵横分明。
  千岁下水之后莫问转身走到拖车旁侧,拿出画符之物连画火符三道,加盖法印之后将北侧沿岸的草木引燃,随即回到岸边焦急等待。
  千岁下水之后便没了动静,许久不见上浮。
  “老爷,大爷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老五紧张的问道。
  “龟类不同于人,它们可以在水下闭气许久。”莫问出言说道,先前众人一起前往东山洗澡时,千岁曾经在水下呆了数个时辰。
  “老爷,你现在学了法术,能不能跟太爷和太夫人的鬼魂说话?”老五问道。
  莫问闻言叹气摇头,世上的确有鬼魂存在,但并不是每个鬼魂都能存于世上,大多在死后七天之内就进了阴曹,只有少数因为各种缘故滞留人间,不肯或不得离去。
  “他们知道咱们做的事情吗?”老五歪头再问。
  “若是新亡,咱们做什么他们能看到,现在他们已经看不到了。”莫问摇头说道,寻找亲人遗骨主要还是对自己有个交代,这是为人子女应做的事情。
  “我听说淹死的人都要找个替身,不然就没办法投胎,是不是这样?”老五小心的问道。
  “要看淹死的是何人以及从何处溺毙,此外它们也并非要寻找替身,只是寻人作伴……”莫问话未说完就陡然停住,他听到三里外悬崖下传来了冰面破裂的咔嚓声,由于有过落水的经历,所以他对这种声音极为敏感。
  冰面破裂的声音由远及近,与此同时千岁下沉的水域也出现了冰裂的声音,闻声可知千岁正迎着那条水下的蛟龙冲了过去。
  片刻过后双方短兵相接,伴随着一声巨响,坚实的冰面出现了偌大的冰窟,冰窟周围的冰面受到波及亦尽数碎裂,与此同时一条青色的巨尾自冰下探出,凌空扫过之后落回水中。
  异类争斗比人类厮杀要惨烈的多,千岁形体巨大,观那龙尾可知那条蛟龙也是不小,二者皆是势大力沉,争斗之下水面上波涛翻滚,碎冰乱飞。
  蛟龙之属也不尽相同,年岁较短的蛟龙与大蛇无异,只是头上长有独角。年岁稍长的蛟龙头生双角,且有两条前爪。年岁再长的蛟龙是有四爪的,这种蛟龙已可与青龙对峙。盘踞在此处的这条蛟龙属于年岁较短的那种,在与千岁的争斗中很快落于下风,蛟类攻击只有噬咬和缠勒两途,而这两种手段对千岁都不奏效,千岁周身有坚实的龟甲保护,蛟龙根本伤它不得。
  争斗持续了一刻钟便分出了胜负,蛟龙负伤败逃,千岁并未追赶。
  由于争斗是在水下进行,故此莫问和老五并没有看到争斗的整个过程,不过争斗导致了方圆三里的冰面尽数碎裂,蛟龙所流鲜血令冰水泛红,其激烈程度可窥一斑。
  由于争斗时间较短,千岁并未上岸取暖,而是游至岸边衔了布袋返回水下,三沉三浮带回了莫老爷和吴氏夫妇的遗骨,莫问和老五见骨思人,悲哭难止。
  千岁上岸之后并未急于离去,而是协助莫问和老五盛殓了三位先人的遗骨,掘土安葬,念经超度,次日午时方才告辞离去,临行之际告知了莫问他的栖身之处,上游八百里外的碧水潭。
  由于安葬的是尸骨,便免去了停灵七日的礼节,送别千岁之后二人开始犯愁去处,这里自然是住不得人了,二人又不愿住在胡人境内,斟酌过后莫问做出了决定,南下荆州,先将赵真人的骨骸送回去……
  第五十六章 回返晋国

  当日下午未时,二人离开西阳县向上游绕行数里踏冰过河。
  “老爷,你知道赵真人祖籍在哪儿吗?”老五背着包袱跟在莫问身后。
  “只知道在南郡荆州的汉川县。”走在冰上莫问始终感觉不踏实,曾经的遭遇已经令他心中产生了阴影。
  “那可不好找。”老五见莫问举步缓慢,便跑到前面为他探路。
  “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不好找也要找。”莫问探手将老五拉回自己身后,汉川县有多大方圆他并不知道,想必地域不会很小,不过最难的还是赵真人是一百年前的人,百年之后再去寻根确实不易。
  “难不成要挨家挨户的问?”老五咧嘴发问。
  莫问闻言摇头,“那倒不用,赵真人有骨骸留下,届时我可起坛作法为其追宗寻祖。”
  “老爷,我也想学作法。”老五嘿笑说道,莫问先前使用的火符着实神异,他向往的很。
  “作法当需使用符咒,真言和指诀,你没有法印,画不了符便作不得法。”莫问摇头说道。
  “可寻人刻上一个。”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发笑,他是正统受箓的上清道士,道号天庭备册,故此加盖法印符咒才能起效,老五没有受箓,即便刻了法印也无任何效力。
  “你未曾受箓不能画符,何况你也不认字,怎能画得?”莫问笑道。
  “也对。”老五闻言并未沮丧,他本就是好奇贪玩并非真心想学,过河之后见了兔子便去追撵,这里罕有人至,野兔不少,老五的身法追撵兔子绰绰有余,没过多久身后便背了一串。
  “老爷,咋啦?”老五见莫问皱眉看他,疑惑的问道。
  “够吃就停手,不要多杀。”莫问出言说道。
  老五点头答应,随后换了话题,“老爷,咱们以后从哪儿安身?”
  莫问闻言没有立刻答话,此时他的心情很平和也很茫然,平和是因为大仇得报,茫然则是因为无处可去,若是追求修为速进,最好还是去深山密林,那里离尘清净可安心练气,且山中多有天材地宝,也可炼制丹药提升修为,他所选学的符咒之术大巧若拙,日久见功,施法需以灵气为基础,灵气修为越高符咒法术的威力就越大。
  “最好能寻到一个离尘却不避世的山外村镇,不求繁华但求安稳。”莫问沉吟良久开口说道,他生性好静,不喜喧闹,但若是完全避世,又怕老五耐不住寂寞。
  “老爷,那几位爷都学了一样儿好本事,你怎么没学到?”老五说话之间旁边草丛又蹿出一只野兔,他本想前去追撵,想到莫问的话便作罢了。
  莫问闻言看了老五一眼,先前众人在酒家喝酒时所说的话老五无疑都听到了,不然他不会如此发问。
  “你我情同手足,有些话说与你知也不妨事,我所学符咒法术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包罗万象无所不能,他们能做到的事情,日后我皆可为之。”莫问举目远眺,不远处就是当日他和老五自冰窟脱难暂避的村庄废墟。
  “日后是什么时候?”老五时年不过十七,闻言大为兴奋。
  莫问生性庸和不喜狂语,故此说的比较保守,“短则三年,多则五年,可有小成。”
  “小成都有什么本领?”老五好奇的追问。
  莫问本不喜欢琐碎闲谈,但二人赶路若不谈话会极为苦闷,故此耐心解释,“六位尊长所传授技艺彼此并不相连,需假以时日融会贯通,我此时心中藏有诸多法术却不能随手拈来加以使用,待得浅通融贯之时便得小成,到了那时寻常病患可医得,寻常妖鬼可降得,便是遇到巨魔异兽也有自保之力。”
  “大成呢,大成了都有什么本领?”老五欢喜的跟在莫问身后。
  “凌空飞度,画符成虎,引雨招风,移山断水,诸多玄妙不可累述。”莫问拐上了岔道,他要去先前避难破屋看上一看。
  “真是好生厉害,”老五跟着莫问走上了岔路,“苍天有眼,幸亏我学了追风步,不然日后就不能跟着你了。”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司马风愂的追风鬼步好似是为老五量身打造的,正合他用。
  片刻过后二人来到了先前避难的破屋,一年多的风吹雨淋,破屋已经尽数倒塌,于近处站立片刻之后莫问转身离开。
  傍晚时分,二人看到了炊烟,翻过山脊,发现前方东西走向数十里内有三座山峰,山峰周围建有城墙,平缓之处有屯兵的营寨,根据山城的规模以及营寨的数量来看这里无疑屯有重兵,防的自然是北方的赵国。
  “老爷,怎么办?要不要绕过去?”老五看着前方绵延的营帐有些打怵。
  “我们是晋国子民又不是赵国细作,何须圈绕?若是圈绕被兵卒发现反倒不妥。”莫问并未踌躇,径直迈步向前。
  老五闻言点头跟随,这片屯兵的区域东西不见首尾,若是圈绕不知要绕到何时。
  在营寨和山城外围竖有成片的木刺拒马,高近三尺,东西绵延,正中偏北有一处寨门,想必是探马出去探听消息的通道,莫问带着老五向那处北开的寨门走去。
  为了防止敌兵偷袭,周围的草木都被割了去,在距离寨门尚有三里的时候,莫问停了下来。
  他停下来并非是营寨内的晋军发现了他,而是他看到路旁的土坑中抛扔了数具女尸,这些女尸无一不是衣不蔽体,由于抛尸的时间不长,加上冬天寒冷,女尸的样貌还能辨认,单看面孔就知道是胡人女子。
  不远处就是汉人的兵营,这些女尸出现在这里自然与那些戍边的汉人士兵有关,若是出现被枭首的胡兵莫问并不会感到意外,可是这些人都是女子,且大多赤着下身,即便有一两具穿有裤裙也只是草草穿戴,隐约可见其中并无亵裤。
  “老爷别看了,她们是胡人。”老五见莫问眉头大皱,便出言宽慰。
  “她们确是胡人,可她们都是女子,晋军如此行事与胡兵有何二致?”莫问大动怒气,这些女子生前遭受了什么不难猜测,此外她们的头脸和身上伤痕累累,这表明除了惨遭蹂躏之外她们还遭受了毒打。
  “晋兵比胡人强多了,至少他们不吃人。”老五拉着莫问向前走去,“老爷,你就别生那不该生的闲气了,胡人的女人也是胡人,杀了也不冤枉。”
  “既然要杀,为何还要凌辱她们,堂堂男儿岂能欺辱手无寸铁的妇人?”莫问愤愤开口。
  “言之有理,一会儿进了营寨你给那些兵将讲上一堂课。”老五嬉笑道。
  莫问横了老五一眼没有再说话,古语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门在外,他见多了人世间的疾苦和丑恶,在此之前他只是认为胡人残虐,可是现在看来汉人也不仁善,至少这些戍边的士兵不是好人,若是英雄豪迈可以去和那些人高马大的胡兵砍杀,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算什么英雄?
  这些戍边的士兵并不警觉,直至二人走到距寨门百步之外方才发现了二人,自门楼上高声喝问二人来往何处。
  “无量天尊,回长官问话,我们本是西阳县人氏,城破之后漂泊在外,今日才得踏冰回归。”莫问稽首说道。
  令莫问没有想到的是门楼上的士兵并没有再度盘查,而是立刻准许二人入内,莫问见状心中大暖,且不管他们如何对待胡人,对待汉人还是极为包容的。
  二人进入营寨之后,立刻有数名士兵上前搜查二人的包袱,见包袱中只有道门物件和骨灰不禁大骂丧气。
  “小道士,留下银钱给军爷沽酒。”一年轻士兵抽刀指着莫问。
  莫问此时心中的些许暖意早就成了寒气,原来士兵放二人进来是要搜抢银两的,气怒之下竟然说不出话来。
  “别犯傻了,他们哪来的银钱?现在人皆供佛,谁会舍钱给牛鼻子,”莫问气堵之际,旁边一中年士兵探手抓过老五背在身后的那串兔子,“滚吧。”
  老五见状心有不甘,转头看向莫问,莫问环视左右之后,探手拉上老五快步离去。
  “狗日的抢了咱们吃的,也不怕被噎死。”老五前行之时愤愤回头,二人此时已无干粮,兔子被人抢了去,晚饭就没了着落。
  “不妨,银两还在,去前方村镇买些饭食。”莫问摇头长叹,他虽然心中有气,却不能动手,一旦动手,必将被视为赵国奸细。
  “老爷,你要是心里憋气,咱就回去抢回来,反正他们也追咱不上。”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缓缓摇头,他之所以叹气并不是因为被晋兵抢夺了东西,而是夜逍遥曾经说过晋国皇帝和王公贵胄是信奉佛教的,先前那个中年士兵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在举国信奉佛教的国家,道门弟子的日子势必不会好过……
  第五十七章 鬼

  寨门往南是一条宽有丈许的粮道,路上遍布车辙,想必是运送军粮的车马留下的。
  夜幕很快降临,老五没有灵气修为晚上视物不清,好在有莫问在前方领路,他只需跟着莫问就行。
  莫问原以为南行不久便能见到村庄和镇子,未曾想二人走出数十里也没有见到灯火,周围一片漆黑,除了二人前行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声响。
  “老爷,我头皮发炸,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跟着咱们?”老五快走几步紧跟莫问。
  “是,咱们路过那片树林的时候它就开始跟着咱们了。”莫问点头说道。
  “是什么东西?”老五回头看了一眼,由于天色太暗,他什么也没看到。
  “狼。”莫问迈步前行并未止步。
  “狼到了晚上眼睛冒光,后面没光啊。”老五伸手后指。
  “快走吧,前方好似有处屋子,过去歇歇脚。”莫问随口说道,其实在后面十丈外跟随着二人的并不是狼,而是一只女鬼,他不想让老五害怕,所以才没有说实话。
  不过老五并没有就此作罢,而是追问不止,“老爷,到底是什么东西跟着咱们,我后背怎么凉飕飕的?”
  “都说了是狼。”莫问随口敷衍。
  “你就别骗我了,这周围根本就没狼,不然不可能有那么多兔子,下午的那些女尸也不可能囫囵着。”老五拉着莫问的道袍频频后望。
  莫问闻言点头微笑,老五虽然没有读过书却并不蠢笨。
  “是个死去多年的女鬼。”莫问沉吟过后如实相告,身为上清道人,日后免不得直面妖邪,老五必然是他降妖除魔的副手,有些事情老五早晚也得知道。
  老五本就猜到后面跟着二人的是个鬼魂,而今被莫问证实惊恐之心反而大减,好奇之心大增,“老爷,那个女鬼长啥样儿?”
  “不得其详。”莫问说道。
  “没事儿,你说就是了,我不害怕。”老五说道。
  “我确实不知它是何的样貌,只能感觉到它就在咱们身后。”莫问摇头说道,修行中人可以敏锐的察觉到阴魂鬼魅的存在,却看不到它们的具体样貌,除非对方自动现身或者以符咒法术逼其现形。
  “你看不到它们,以后怎么抓鬼?”老五不解的追问。
  莫问闻言侧目看了老五一眼,转而自怀中掏出画符的木盒,这只木盒除了存放画符器物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用途,那就是托垫符纸供道人快速画符。
  莫问快速画写了一道纸符,加盖法印之后叠为菱角大小的三角塞于老五手里,“握于左手掌心便能看到它。”
  老五接过符咒握于左手,转而扭头回望,一看之下面无人色。
  “看到了什么?”莫问收回木盒出言笑问。
  “真是个女鬼,哭哭啼啼的跟在咱们后头。”老五语带颤音。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鬼魂对于修道中人有着本能的恐惧,避之尚且不及,本不该尾随二人,这个女鬼死去多年魂魄不得消散,必然是枉死存怨,跟随二人极有可能是有事相求,只是不知二人是否和善,故此踌躇犹豫,不敢上前。
  “魂魄无形,一股阴气可以凝为各种形体,阳人有面由心生一说,阴魂亦是如此,可观其形貌辨其善恶,这个女鬼应该算不上恶鬼之流。”莫问为老五讲解。
  “那它跟着咱们干什么?”老五疑惑的问道。
  “想必是有求于我。”莫问说道。
  “老爷,要不你跟它说说,看它到底想干什么,这么跟着咱们实在是瘆的慌。”老五皱眉咧嘴,这是他第一次见鬼,难免害怕。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停步转身,目视十丈之外从容开口,“现身相见,道明来意?”
  这句话自然是冲那女鬼所说,不过他说完之后女鬼并未现身,而是踌躇原地彷徨犹豫。
  莫问耐心等了片刻,那女鬼仍未现身,莫问皱眉转身继续前行,无意再去搭理它。
  二人举步之后那女鬼仍然在后跟随,莫问心中微怒,探手抽出金钱剑怒目回头,金钱剑是由前朝古钱编扣而成,古钱经万人手,阳气极重,金钱剑驱邪降妖的威力要远远超过桃木剑,那女鬼见莫问动了真怒这才消失不见。
  “老爷,你怎么把它给吓跑了?”老五接过莫问递回的金钱剑。
  “它若确有莫大的冤情,我准它开口它不会犹豫,既然犹豫便是冤情不大,我受了上清诸般妙法也承了上清济世重责,岂能用来做这些琐碎之事。”莫问转身再行,
  老五闻言连连点头,莫问进到无量山之后有了些许的变化,虽然仁善不改,却生出了些许的道家傲气。
  “那符咒给我。”莫问探手向老五索要先前所给符咒。
  “我握着它能看清道路。”老五探手将那符咒递给了莫问。
  “隐阳符久用无益。” 莫问接过符咒将其撕毁,这道符咒名为隐阳符,其作用是压制活人体内的阳气,阳气一隐,体内就只剩下了阴气,与鬼魂无异,故此得以见鬼。这一符咒通常用在遭受阴魂和阴物围攻时隐阳自保,用来见鬼并不合用。
  前行十几里后二人终于找到了歇脚之处,这里先前可能是一处驿站,不过此时已经荒废没了驿卒,好在房屋并未倒塌,二人寻得干净处生火御寒。
  虽然此时已经过了晚课的时间,莫问仍然盘坐念经,念经有念经的好处,听经有听经的妙用,经文对于老五来说无疑于摇篮低语,莫问经文尚未念完,他已然呼呼睡去。
  次日清晨,二人早起赶路,此处野兔减少老五只捉到两只,中午时分二人终于见到了村落,村里并无客栈,莫问敲开了一家大户,稽首过后尚未来得及道明来意大门便被开门的妇人关上了,“没有多余的饭食舍与你。”
  “善人误会了,我带有银两,想换些茶水。”莫问皱眉解释。
  莫问说完,院内并无回音,听脚步声可知道开门的妇人已经回屋了。
  先前途径之处并无水源,到得此时他和老五都很是饥渴,吃了闭门羹之后莫问又换了另外一家,这次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见到二人之后也想关门,莫问见状急忙拿出银钱道明来意,那人接过银钱给了二人几块饼子和两碗温水,自始至终没让二人进宅。
  “老爷,这里的人好像很讨厌外乡人?”老五跟在莫问身后出了村子。
  “他们不是讨厌外乡人,他们是不喜欢我。”莫问皱眉摇头,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晋国人信奉佛教,却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厌恶道门弟子。
  “他们为什么讨厌你?”老五不解的问道。
  “他们不是讨厌我自身,而是讨厌道人。”莫问再度摇头,凡事总要有个原因,晋人如此排斥道教总是有原因的,道家的人分贵贱一说虽然明睿却太过直白,易遭寻常百姓的厌恶。而佛家所说的世人平等则迎合了世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现状和心理,这应该是原因之一。
  老五闻言还是不明所以,不过他也没有再问。
  再往前走,又是百里无人,由于莫问不喜肉食,兔子便归了老五,三日之中他只吃了几个米饼,道家弟子并非不吃荤腥,而是有米粮的时候率先选择米粮,无米时才吃荤,从教义上说此乃仁善少杀,自活人上说多素少荤对人也有益,若是不沾荤腥势必少气无力难以劳作。
  三日之后,二人终于见到了城池,进得城门二人大是惊讶,虽然此处只是边陲城镇,但城中极为繁华,三合,四合,曲尺,一字等各式院落遍布城中各处,描金贴花极为奢美。街上行人所穿多为绫罗,着麻衣者少之又少,妇人裤外都套有外裙,便是男子也是襦裤齐整。由于此时临近年关,街道上多有年货出卖,食有大小黄米,白米白面,黄面红薯。蔬有芥姜韭葱,蒜瓠瓜藕,薤蓼笋萝。布店之中多有绫罗绸缎,布绢丝麻,此处女子少有禁忌,便是那待字闺中的女子也得上街游走,放眼望去,花红柳绿,一派富足安逸之像。
  见识了晋国的富足,莫问也见识了晋国人对道教的厌恶,二人走在街上,路人大多绕行,即便没有避让也多有冷眼,道教鼎盛之时多为贵族所喜,但此时即便是那些衣着奢华的贵人对二人也是不屑一顾甚至是嗤之以鼻,进城之后一个道人也未曾见过,反倒是见到了化缘的僧侣,这些僧侣皆为人所喜,不待开口便有布施,这一情形令莫问大为疑惑,究竟是何种缘由令得晋人如此厌恶道门中人?
  在城中买了干粮之后二人匆匆离开,到得此时他方才想起一个细节,下山之日百里狂风等人皆往东行,这表示众人虽然都是汉人,却只有他自己是晋国人。
  数日后,莫问终于见到了一个中年道人,见到此人之后莫问立刻上前稽首相留,此人乃是晋国道人,必然知晓是何缘由令得晋人如此厌恶道门弟子……
  第五十八章 前因后果

  “无量天尊,天枢子见过道友。”莫问追上了前面行走的道人稽首开口。此人身后背有桃木剑,左手拿着黄布包裹,右手提着一只盛米的口袋,里面有小半袋米粮。
  “木青子回礼。”中年道人双手不得空闲,只能点头回礼。
  “道友这是做醮归来?”莫问问道。
  木青子抬起左手看了一眼那盛有各种法器的黄布包裹,转而出言笑答,“正是,小兄弟眼尖的紧哪。”
  “贫道是自北方来到,在此处人生地陌,可否准许同行?”莫问再度稽首。
  “三清座下皆是家人,同行有何不可,小兄弟要往何处去?”青木道人点头过后迈步前行。
  “南郡荆州。”莫问迈步与青木并肩,老五在后跟随。
  “荆州距离此处着实遥远,小兄弟翻江过河去那远处所为何事?”青木道人问道。
  “受友人临终之托,送他尸骨返归故里。”莫问回答。
  “小小年纪便如此重义,实为难得。”青木道人出言赞许。
  莫问闻言摆手谦逊,转而话入正题,“贫道自北向南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大为惊心,貌似我三清门人在晋国不受礼遇,道友乃此方道人,想必知道其中缘由。”
  青木道人闻言转头看了莫问一眼,转而苦笑摇头,“小兄弟年少,想必入门时间不长,加之又不是此间人氏,故此才不明缘由,实则我三清门人受晋人冷遇已有不少年头了。”
  “何故所致?”莫问追问。
  “此事并非一故所致,而是多因累聚,若是详说,怕不是茶盏工夫。”青木道人摇头说道。
  “前方那挑旗之处想必是酒家,贫道身上还有些银两,想请道友吃上几杯,道友万莫推辞。”莫问手指前方出言相邀。
  “小兄弟既然诚心相邀,贫道便厚颜沾附了。”青木道人点头道谢。
  片刻过后二人到得路旁酒家,此时天寒,路人不多,加上是上午辰时,故此店内少有顾客,三人进店之后选了火炉旁落座,莫问点了酒菜,与那道人吃喝。
  “小兄弟,那是何人?”青木道人看着正在旁边桌子上吃面的老五。
  “原是家中下人,在贫道落难之时救过我的性命,一路跟随好生忠义,故此贫道一直以兄弟待他。”莫问出言解释。
  “既是如此,喊来同席。”青木道人见莫问点要酒菜不少,有些过意不去。
  “罢了,随他去吧。”莫问摇头说道,习惯是多年养成的,朝夕之间很难改掉,酒席属于比较正式的场合,老五一直认为不应该与他同席。
  随后便是倒酒对酌,青木道人虽然入道时间较长行止有度,但莫问还是自一些细节看出他腹中饥饿,眼见于此便一味的勤劝酒饭,没有急于催他说话。
  多数人喝酒之后话会随之增多,青木道人也不例外,酒过三巡之后话也多了,“小兄弟,你可知道始皇帝?”
  “自然知道,道友问他作甚?”莫问点头回答。
  “要说我道门弟子为何为世人所不喜便要从他开始说起,始皇帝崇方士,那时方士便形如同今日道人,始皇帝生性残暴,征伐各国,杀虐深重,一统天下之后妄想长生,一批无良方士便闻风而至,凭三寸不烂之舌对其大肆哄骗。那始皇帝一心想得长生,对方士之言深信不疑,用尽各种方法搜寻不死灵药,可惜最终还是两手空空,仍然难逃一死。自那时起,道家清誉便受到了伤及。”青木道人说到此处端杯再饮。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青木道人所说之事他之前也听老夫子讲过,不过老夫子生性中庸,不愿抨击古代帝王,故此对于此事只是一带而过,并未详解。
  “秦时距今太过久远,便不去说它。汉时孝武皇帝你当知道,那位君主开察举,颁推恩,开丝路,破匈奴,堪称一代贤君,但他与始皇帝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也妄图长生。你我皆为道人,都明白即便是学了道门秘法,想求长生也是难如摘星,他一不通练气之法的俗世皇帝怎么可能得以长生。但他被权势蔽塞了耳目,被皇权乱掉了章法,广招天下道人大肆炼制外丹。皇帝号令天下,一纸诏书下去,天下各州郡纷纷上供极品药草,但有所求,无有不得。若按常理来说如此阵势势必练得仙丹,奈何闻风前去自荐的皆是些好大喜功不学无术的伪道人,真正的炼丹之法寻常道人根本无缘窥其真容,那一干伪道人自是不会。于是乎前前后后折腾了十余载,花费银钱无数,练出的丹药却寥寥无几,便是成丹也大多带毒,服之不得长生反倒折寿。孝武皇帝是何许人也,那些伪道人骗得了他一时又岂能骗得了他一世,最终他动了怒气,一气之下将那些炼丹之人尽数斩首,且颁令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青木道人饮酒不少,一开口便滔滔不绝。
  莫问闻言再度点头,这段历史他也曾有所耳闻,不过不是在讲堂内,而是在市井街头听说书人说过。此外道人所说的炼丹之法他也恰恰懂得,成丹与否不单取决于药草是否神异,还与炼丹之人的修为,所用的鼎器以及阴阳时辰有关,若是不明所以,万难炼出有益丹药。
  “秦汉这两次乱子令得我道家名声污秽不堪,加上道家名声在汉时被奸人冒用,行了大逆谋反之事,得罪了皇帝和王公大臣,故此不得推崇宣扬,声势也就大不如前。”青木道人说到此处端杯请酒。
  莫问端杯回应,转而放下酒杯再度开口,“道友所说句句在理,那些不学无术的宵小欺世盗名,坏我道家清誉,日后若是被我撞见,必定出手惩戒。”
  青木道人闻言连连摆手,“我先前所说皆非罪魁,罪魁祸首乃是后汉时传入神州的外邦教派,那教派初来之时毫无造化能耐,做醮起场皆学自我们道家,练气之法也参照我们,而今羽翼丰满,便回头以怨报德。”
  “他们行了什么不堪之事?”莫问并没有追问青木道人所说的外邦教派为何,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青木道人说的是谁。
  “倒也未曾做过坏事,只是其教义为皇帝和世人所喜,此消彼长之下,我道家信徒日少,他家殿舍反倒多有香客。”青木道人摇头叹气,抬手指着放于桌下的布袋,“我听师尊所说,先前做醮当有百金相酬,而今请道人做醮的少了,昨天忙碌半宿,也只得这些糙米。”
  “早知如此,当日便不该将我道家法术礼仪教授他们。”莫问皱眉说道。
  “而今说这些已经为时太晚,此外我道门弟子落得这般下场与晋国时下民风也不无关系,晋国士族大夫皆尚清谈,那外派宗教最擅此道,故此为士族所喜。”青木道人提壶倒酒。
  “何为清谈?”莫问微感疑惑。
  “对坐谈话,不设酒茶,短者一两个时辰,长者三天三夜的都有。”青木道人撇嘴说道。
  “所谈为何?”莫问追问。
  “大多是为人之道,貌似辞藻华丽玄机暗藏,实则空洞无物乱人心神。”青木道人说到此处抬手东指,“那白沙观的明阳道长乃大德善辩之人,与菩提寺的老僧高台辩法,你猜结果如何?”
  “想必是输了。”莫问苦笑摇头。
  “那场法会有万人围观,年近八旬的明阳道长竟然怒发冲冠,不待法会结束便将那老僧扔下了高台。”青木道人笑道。
  “为何?”莫问既惊讶又好奇。
  “我等说话力求让人听的明白,而那老僧说话反其道而行之,如何让人糊涂便如何去说,最终令得明阳道长火起动手。”青木道长说道。
  “既然不得辨法,离去就是了,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终究不好,围观之人会误解我们是恼羞成怒。”莫问摇头说道。
  “确是如此,那次法会是王家主事,事后王家很是不悦,前些时日下旨封了白沙观。”青木道长摇头说道。
  “下旨?晋朝国姓不是司马吗?”莫问皱眉问道,下旨是皇帝专用,任何人不得逾礼。
  此时酒家已经有了其他食客,青木道长闻言压低了声音,“晋国现在是王马共天下。”
  “何解?”莫问疑惑的追问。
  令莫问没有想到的是青木道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起身收拾行装,“好啦,时辰不早了,我还要赶回道观送米熬粥,多谢小兄弟相请。”
  莫问见状急忙掏出银钱想要结账,青木道长连连摆手,“我自前方右拐,你还要径直向南,不得同路,你吃些饭食再走吧。”
  “多谢道友解惑,”莫问起身稽首,“还有一事想请教道友,前往荆州之后我欲寻处修行,不知何处可往?”
  青木道长此时已经收拾好了行装,闻言微微沉吟,转而抬手西指,“若是不惧猛兽,西南可往。”
  莫问闻言再度道谢,青木道长告辞离去……
  第五十九章 诊病

  送走青木道人之后莫问转身而回,发现老五正在桌上收拾残羹冷炙,二人先前喝酒居多,菜肴剩下不少,静待老五风卷残云之后莫问方才掏钱付账,越是富庶的地方食物越便宜,这顿饭只花去三分银两。
  中午时分二人喝足茶水继续赶路。
  前行之际莫问并未与老五交谈,而是思量如何赚些银两,黑三所赠的金子和先前所得的诊资在无量山的时候被老五采购米粮以及为司马风愂沽酒花掉了,前些时日一路所用还是老五当年在清平城的尸身上翻到的碎银,此时除了那块金饼,碎银已经所剩无几,若是继续坐吃山空,必然坚持不了多久。
  “老爷,你在想什么?”老五见莫问一直默然前行,猜到他正在思量问题。
  “路途遥远,银钱剩的不多了。”莫问随口回答。
  “以后我多抓一些兔子,咱们尽量少花钱。”老五出言说道。
  莫问缓缓摇头,“那不是长久之计,况且日后若是开设药铺,采购药材也要不少花费,咱们沿途得赚些银钱才行。”
  “说的是啊,不过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想赚钱可不容易。”老五皱眉摇头。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接老五的话茬。
  越往南走越是富庶,加之已近年关,沿途乡民无不买鱼割肉,挂灯贴花准备过节,大街上的男子多提有鱼肉米粮,女子多抱有丝绢布绸,孩童手里拿的是风车糖饼,街上洋溢着浓重的过节气氛和喜庆气息。
  不过二人并未受到喜庆气氛的感染,反倒心生惆怅,挂灯贴花的不是他们的家,喜悦的行人不是他们的亲人,他们只是路过这里的外乡人。
  一路上莫问都刻意留心那些大家大户的外墙上有无寻医告示,试图凭借医术治病活人换些诊资,可惜不知是民风不同还是别有他故,一路上并未见到宅院的外墙上贴有寻医告示。
  年关当日,二人到得南郡边缘,此处距离汉川已经不远了。夜幕降临之后莫问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在城中找寻客栈想要投店,年关时客栈大多闭门歇业,直至初更时分二人才在城南找到一家开门的,这家客栈的店主不住在此处,只有一个伙计在这里看门。
  灶下已然无火,做不得饭菜,好在正堂生有暖炉,二人便凑近暖炉默然的吃着所带的干粮,谁也没有开口。
  念乡思亲之下莫问不时摇头叹气,虽说男儿志在四方,但终究还是需要有所挂念,就似那纸鸢,不管飞的多高,地上总有一条丝线牵扯着,有乘风腾空之时也有落地回归之日。二人现在仿如那断线纸鸢,随风飘荡,也不知最终将要飘到哪里去,人生诸多悲喜,最悲者莫过于无人牵挂自己而自己心中也无牵挂之人。
  老五终是年少,到了年关本就思念亲人,外面传来妇人呼喊晚归孩童的声音令他更加悲伤,捧着尚未吃完的干粮黯然落泪。
  莫问见状也是心中大悲,老五此时穿的还是前年的衣服,已然十分破旧,多有破损却无人缝补浆洗。
  “此间事了,我们就寻处安身,明年一定给你说上一门亲事。”莫问冲老五说道。
  “真的吗?”老五闻言立刻转悲为喜。
  莫问见他转变之快忍不住点头发笑,老五生平最喜欢的就是媳妇,他也从不遮掩自己对女子的喜欢。
  “你还没成家呢,哪有老爷不成家,下人先成家的道理。”老五摇头说道。
  “我是修道之人,暂无成家的念想。”莫问摇头说道。
  “可是咱们没多少钱了,我看南国的这些女子都穿金戴银,估计聘礼得花不少钱,要不这样吧老爷,咱办完事儿还回赵国去,那里的女人便宜。”老五说道。
  “你这无心的夯货,娶亲需两人情投意合,哪能买女子做妻。你且安心,只要遇到富足门户有重病难医者,我就出手救治换些银钱。”莫问训诫宽慰。
  “晋国有的是大夫,有病人也被他们给治了,哪轮得到咱们,再说人家找大夫都找岁数大的,你看那些坐堂的大夫,哪个不是长胡子,你太年轻了,连胡子都没有,人家肯定不信你。”老五心情好转,继续啃吃那半块饼子。
  “我所学歧黄之术乃道家妙法,岂是那些庸医所能比的,我倒不信世人尽皆以貌取人。”莫问正色说道。
  二人说话并未低声藏掖,那坐在一旁独酌的伙计闻声回头,“你懂医术?”
  此人乃市井凡夫,说话极为无礼,莫问本不想搭理,斟酌过后还是点了点头,“略知一二。”
  “那你可为我诊诊,如果看的好,今天的房钱我退还你们。”伙计走了过来将左手放于桌上。
  莫问抬头看了他一眼,实际上进门之初他就已然看出此人患有何种病症,不过为保万无一失还是探手抚上了他的左手寸关尺,切脉过后抬手开口,“换右手。”
  “哈哈,从没听过诊脉还得两只手的。”客栈伙计虽然面露鄙夷,却仍然将右手伸了出来。
  莫问闻言再度皱眉,实则真正的诊脉必须双手齐诊,因为左手诊心肝,右手诊脾肺,而内肾则需双手寸关尺同诊,诊一脉者为庸医无疑,诊双脉者才可能是名家。
  经过确诊之后莫问收手开口,“你肝火旺盛,肾水枯竭,肺气不顺,心脉半通。”
  “说明白点儿,别似是而非糊弄人。”客栈伙计并未看的起这个无须小道。
  “你白日里忍气吞声却不得发作,到得晚间便会寻那烟花女子泄气,然此法并不能排你心中郁闷,反倒令你气堵心窍,少精无力。”莫问正色开口。
  “小道长,请您给我开个方子吧。”客栈伙计立刻改变了称呼。
  “你想治标还是治本?”莫问闻言微笑点头,只要有真才实学,早晚会为众人所接纳。
  “都说说,都说说。”客栈伙计拉过一条凳子坐到了暖炉对面。
  “治标可常服顺气之物,萝卜,荷根,臭楂皆属此类。若是治本可将你憎恨之人痛打一顿,积怨一消,自然气顺神怡。”莫问说道。
  客栈伙计闻言面露难色,“我一跑堂的伙计,身份低微,进店之人哪个不给我气受,我总不能将他们尽数打跑,我先前多有无礼,您大度慈悲别记恨我,求您给个合用的方子吧。”
  莫问闻言点头再笑,这伙计虽然粗俗却不蠢笨,他先前所说之法的确有治病之效,但他也料准了伙计不能使用。
  “要想治本也不很难,你可寻一心仪女子成个家室,若在外受了怨气可回家说与她听,这世上男子为求养家糊口哪个不得在外受气吞声,她若贤淑定会谅你之苦,抚你之心。”莫问出言说道,歧黄之术不但可以诊治出病患的根源,还能够根据病患推断出病人的生活习惯,此人肾水大亏而肝火旺盛,这表明他虽然多与女子行房,却无与之交心者,故此莫问断定他碰的是烟花女子。
  “多谢道长指路,自今日起我会积攒银钱,争取早日聘个好人家的女子。”客栈伙计拱手道谢。
  莫问闻声摆手,权当作答。
  “老爷,时候不早了,明天还得赶路。”老五见那客栈伙计始终不提退钱一事,便催促莫问回房睡觉。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离座站起。
  “等等等等,道长,我刚才听您说您需要盘缠。”客栈伙计探手拉住了莫问。
  “盘缠确不丰足。”莫问沉吟片刻点头说道,实则他身上还有一些银钱并不缺盘缠,缺的只是日后所用,不过出门在外财不露白乃是古训。
  “您医术如此高明,不知可治得了疯癫之症?”客栈伙计问道。
  莫问这才明白这一客栈伙计是要为他牵线,为人治病换取诊资,不过他并非立刻答应,而是出言发问,“是男是女,久疯还是新疯?”
  伙计抬手东指,“是城中首富高老爷家的小女儿,病了有三个月了,方圆数百里的大夫都没能看好。”
  莫问闻言并未立时开口,疯癫之症是最为棘手的一种病症,无关五脏六腑,乃是神识受损,诊治极为麻烦。
  那伙计见莫问犹豫便再度开口,“高老爷膝下无儿,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这个小女儿宝贝的紧,高老爷为了治她的病,悬赏黄金三百两。”
  莫问本来有心前去一试,听伙计说过高家的情况之后瞬时让他想到了林家,暗怒之下拂袖甩手“不治。”
  “老爷,三百两啊,够咱开个大药铺的了。”老五上前拉住了莫问。
  “你是想用来开药铺还是用来娶媳妇?”莫问回头横了老五一眼。
  “先开药铺。”老五咧嘴笑道。
  莫问无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转而皱眉沉吟,平心而论二人确实需要钱,此外仅仅因为林若尘是林家小女儿就迁怒高家小女儿也有失宽仁。
  “那高善人住在何处?”莫问沉吟过后冲那伙计问道。
  “我给二位带路。”伙计见莫问口风松动,立刻就要带路。
  “深夜造访有失礼数,还是明日前去吧。”莫问摇头说道。
  “那三百两黄金太过诱人,每日上门的大夫为数不少,白天去恐怕轮不到咱们。”伙计跑到门旁安竖门板准备关门。
  莫问本不想主动上门,但确实需要银钱,便等那伙计关了店门,与之同往高家。
  走出七八里之后,莫问忽然停了下来,皱眉打量着街道尽头那处偌大的宅院。
  “道长,怎么了?”那伙计回头问道。
  “那座宅子是谁家的?”莫问抬手指着街道尽头的那座宅院。
  “那就是高府。”伙计回答。
  “老爷,怎么了?”老五听出了莫问声音有异。
  “回去吧,这三百两黄金咱们拿不走……”
  第六十章 妖物附身

  “老爷,连人都没见着你怎么知道治不好那高小姐的病?”老五不解的问道。
  莫问挑眉看了老五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身迈步向回走去。
  “道长,您不去瞧病啦?”伙计跑过来拉住了莫问。
  莫问闻言转头直视着那客栈伙计,“那高府妖气冲天,高小姐分明是妖邪附体哪是什么疯癫怪病,你久居此处当知其详,为何瞒我?”
  那伙计一听顿时吓的面无人色,拉着莫问就向回走,“道长明鉴,我真不知道高府里面有妖怪,咱还是快回去吧。”
  “老爷,我看他不像是存心骗咱们,谁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兴许是高老爷担心女儿以后嫁不出去,这才对外隐瞒了实情。”老五跟上二人再度开口,“老爷,你不是学过抓妖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你为什么不抓?”
  莫问生平最恶他人谎言相欺,此时知道伙计并未欺瞒心气已平,便如实回曰,“人贵自知,那宅院内的妖气阴邪凶煞,我恐怕敌之不过。”
  “那咱还是走吧。”老五闻言唯恐莫问捉妖不成反遭祸害,故此不再煽动莫问前去。
  “道长,附身高小姐的是什么妖怪?”客栈伙计出言追问,莫问与他之前见到的那些道人有所不同,遥隔三里就能看出高府里有妖怪。此外寻常道人皆自诩神通广大,而莫问却坦言自己力所不及,如此一来反倒令他对莫问高看不少。
  “不得其详。”莫问皱眉摇头,所谓妖气冲天并不是他肉眼所见,而是修习了上清诸多法术产生的敏锐本能,他可以凭借本能感受到妖邪鬼魅的存在,也可以大致判断出对方能力如何。高府内的妖邪当不是鬼魅,因为鬼魅乃阴气凝结,有阴无阳,若是缠附人身会导致附身之人体内阴阳陡然失衡,休说三个月,便是十天那高小姐也早已一命呜呼了,故此他断定居于高府内的是个妖物,但具体是什何种属目前还无法确定。
  相较于鬼魅而言,妖物更难降服,对付鬼魅只需以阳性符咒将阴魂逼出打散便可,但对付妖物则繁琐的多,因为妖物皆有本体存世,阴阳皆存,附身于人的只是其出窍神识,妖物神识窃据附身之人的神府,无人敢贸然下手驱逐,一旦失手便会伤及附身之人的七窍神府,轻则浑噩终生,重则当场送命。
  “老爷,你想试试?”老五见莫问停步沉吟,便出言发问。
  莫问闻言仍未开口,斟酌良久方才重重点头,“不战而退有失道家威严,当竭力一试,免留遗憾。”
  “那成,咱们先回去,明天天亮再来。”老五点头说道。
  “妖物不同于鬼魅,应对妖物昼夜无甚分别,”莫问说到此处转头看向畏缩在旁的客栈伙计,“烦劳善人前去通报。”
  那客栈伙计先前只想引荐莫问为高小姐治病,若是侥幸能够治好必然可以得些酬金,而今听得高府内藏有妖怪,哪里还敢前去,闻言连连摆手驻足不前。
  “烦劳善人带路至此,你且回去,我亲自上去叩门。”莫问打定主意便不再犹豫,冲那客栈伙计说完之后迈步走向北面的高府。
  老五背着包袱跟随在后,那客栈伙计踌躇片刻也跟着去了。
  片刻过后莫问来到高府门外,高府可能是此间巨富,所住宅院比那赵国的将军府还要阔气三分,门外左右各自蹲坐着一只石刻猛虎,由于时值年关,大门上方左右门楣各自悬挂着一只大红灯笼。灯笼本是喜庆之物,但此时灯笼幽红的暗光却照得高府嵌铜大门仿如鬼门阴关,诡异阴森。
  “道长,我还是不进去了,你多保重。”客栈伙计壮着胆子来到此处,终究还是不敢进门,冲莫问打过招呼之后调头跑走。
  “老爷,要不要先画几道符备用?”老五看着跑走的客栈伙计心中也随之忐忑。
  “不用。”莫问闻言缓缓摇头,此时连对方是何种属都不知道,焉知何种符咒能够奏效。
  站立于高府门外,莫问并未立刻叩门,他踌躇倒不是怕那妖物,而是叩门之后如何与高家众人说话,他们开出的三百两黄金高的出奇,时下黄金折换白银大致为一换十,三百两黄金便是三千两白银,如此之高的悬赏说明高老爷已经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妖魅缠身,只是顾忌名声不便明说,实则他开出的这三百两黄金是驱鬼降妖的赏金,而非寻常问诊的诊资。
  “老爷,这个太危险了,咱还是算了吧,换个容易点儿的。”老五见莫问一直没有敲门,误以为他心存惧意。
  “得重金自需担重责,若无危险,高府怎会开出这么高的赏金,。”莫问摇头说道,言罢抬手敲门。
  片刻之后有头戴布帽的下人打开了大门,提着灯笼照过之后发现莫问是个年轻的道人,顿时面露厌恶。
  “前去通报你家老爷,贫道可作法为你家小姐治病,但我索要诊金甚高,事成之后索黄金五百两,你去问他可出的起诊金。”莫问并未冲那不懂礼数的下人稽首。
  那布帽下人闻言愣了一愣,随后道声‘请稍后’关门前去通报。
  “老爷,你要那么多钱干嘛?”老五不明白莫问为何坐地起价。
  “如果不这样说,这看门的下人必然将我们与那些庸医同等看待,或许都不会前去通报。”莫问出言解释,世人大多以貌取人,他年纪太小,若是谦逊有礼必定不为人信,只能口出狂言镇住对方。
  “他们能拿的出那么多钱吗?”老五撇嘴摇头。
  “能出三百两的人自然能拿出五百两,收声,屋里来人了。”莫问听到院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听其声音,来者当不止一人。
  片刻过后大门被重新打开,站在门内的除了那个下人还有一身着红衣黑裤的老者,头发花白,面带忧愁,年岁当有五十左右,想必是高老爷无疑。
  “小道长,你能救得我家小女?”来人拱手道明了身份,礼数还算合体。
  “无量天尊,贫道既然知道是何物作祟,定当竭力而为。”莫问稽首还礼。
  “小道长快请进。”高老爷闻言更加确定莫问不是那骗吃骗喝的庸伪道人,急忙侧身请进。
  莫问点头过后迈步而入,老五在后跟随。
  高家确是大富之家,前院极为宽敞,铺有平整的方砖,院落东西种有两株高大梧桐,由于天气严寒,树叶已然落尽。
  “家有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看来高善人不但家财丰厚,还是饱读诗书之人。”莫问环视左右出言说道,高家有两个女儿,而高老爷在院中种了两棵梧桐,寓意虽然清高,用意却也明显。
  “惭愧,惭愧,听小道长的口音不似本方人氏。”高老爷带着二人前往前厅。
  “祖籍怀郡西阳。”莫问点头说道。
  “距此着实不近,怎到得此处?”高老爷问道。
  “令爱现在何处?”莫问闻言并未回答他的问题,高老爷所问有探听虚实,盘问根底之意。
  “在后院香阁,小道长远道而来先请往前厅敬茶,少顷再前往诊病吧。”高老爷出言说道。
  莫问点头同意,在前往后院之前必须先行了解高小姐的一些情况,至少要确定是什么妖物附身于她。
  片刻过后三人进得前厅,高家的确广有家资,前厅桌椅皆是名贵木头制成且涂有桐油,杯盏皆为精美银器,迎光闪亮,三人分宾主坐定之后由下人端上茶水,高老爷抬手遣走了下人,转而抬杯请茶。
  莫问放下茶杯直涉其要,“贫道年幼,不善巧言周旋,便直说来由,我主仆二人路过此处于城南客栈落脚,与客栈伙计闲谈之中得知令爱抱恙,恰好贫道粗通歧黄之术便想前来与人为善于己为善,孰知到得此处惊见贵府妖气冲天,这才知道令爱并非抱恙而是撞邪,贫道观那妖气发现其并非寻常妖物,要想降它当需要明了前因后果,不然无法辨其真身作法相克,还望高善人尽述前事,万不可藏掖遮丑,以免坏了降妖大计。”
  莫问说话之时一直在观察高老爷的神色,言罢高老爷并无恼怒神情,反倒连连叹气。
  虽然莫问所言合情合理,但向一不明来历的外人透露家丑终不是稳妥之举,故此高老爷沉默良久未曾开口,不时抬头打量莫问和老五二人,半盏茶之后方才下定了决心,“小道长法眼如炬,所言无有不中,小女确非寻常病患,而是被妖物附了身了。”
  “你可知道是何妖物?”莫问根据对方语风猜到高老爷并非一无所知。
  高老爷闻言并未回答,而是放下茶杯离座站起,“小道长随我前去一观便知分晓……”
  第六十一章 蛇妖

  “且慢,此时它尚不知我已到来,若是贸然前往被它见到,恐怕会生出变故。”莫问抬手制止了站起身的高老爷,妖物附身于人会失去动物原有的本能,无法察觉到危险的到来。
  “小道长,依您之见我们该如何行事?”高老爷满面愁容的坐回了座位。
  “令爱是何时开始出现异常之举的?”莫问问道。
  “秋末冬初,距今三月有余。”高老爷出言回答。
  “有何异常之举?”莫问再问。
  “起初只是沉默寡言,少动多睡,待得后来情形越发不妙,每日只是念叨要出去寻找王公子,若非家人看的紧,她恐怕早已跑了出去。”高老爷叹气摇头。
  “王公子是何许人也?”莫问见高老爷欲言又止,只能多加追问。
  高老爷并未回答莫问的问题,而是探手抚额,闭目叹气。莫问见状也并未出言催促,盲目登门已经失礼,若是逼的紧了伤了高家颜面,难保他们不会出言轰撵。
  “老夫早些年曾为小女定下一门婚事,未曾想那王家公子在年前病去,婚事自然不得再续。”高老爷沉默良久方才开口。
  “令爱今年芳龄几许?”莫问沉吟过后出言问道。
  “碧玉之年。”由于莫问并未问及敏感的生辰八字,故此高老爷不假思索便开口回答。
  “令爱先前可曾见过那王公子?”莫问点头再问。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亲之日二人尚幼,自始至终未曾谋面。”高老爷回答。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碧玉之年便是十六,十六岁的女子尚未定性,即便痛失夫家也不会如此悲痛,况且二人之前也没见过面,哪有什么感情可言,高小姐这思君之情来的不合情理。
  “除此之外令爱还有何异常之举?”莫问没有问出有用的线索,只能再度发问。
  “小女先前一直吃素,自犯病之日起便不吃米粮,偶尔进食也是只吃荤腥。”高老爷每次开口之前都会斟酌。
  “喜食何种食物?”莫问追问。
  “鸡子。”高老爷端起茶杯却并未饮茶。
  “鸡子?”莫问闻言仍不确定这妖物是什么来头,毕竟喜食鸡子的动物有很多种。
  “老爷,我知道是什么,”老五转头冲莫问低语,“一定是长虫。”
  “何以断定?”莫问转头问道,乡野村民大多称蛇为长虫,取自蛇字的字形。
  “长虫最爱吃鸟蛋和鸡蛋。”老五说道。
  老五的判断无疑太过片面,不过却令莫问受到了启发,蛇的确喜欢吞食鸡蛋,此外高家小姐中邪的时间是在秋冬时节,那正是蛇类入眠蛰伏的时候,高家小姐中邪之后少动多睡与蛇类蛰伏的情形极为类似,眼下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一条有着不浅修为的蛇妖在蛰伏之后神识离体,附身于高家小姐。
  不过这一推断虽然合理,却又有不明之处,那便是蛇妖为何要附身于高家小姐,又为何驱使她前去寻找已经死去数月的王公子。
  “请问善人,令爱中邪之后可有自伤疯癫之举?”莫问沉吟过后冲高老爷问道。
  “不曾有过,只是哭啼不已要去寻找已故的王公子。”高老爷放下茶杯出言回答。
  莫问闻言再度点头,妖邪鬼魅附身于人通常有两种情形,一是寻求口腹之欲,二是报仇伤人,附身于高家小姐的这条蛇妖平日里吃的并不多,也并未伤及他人,只是前来驱策高家小姐前去寻找王公子,而且也只是软磨并未用强。
  “再问善人,先前来到府上为令爱诊治的有无道门中人?”行动之前莫问做着最后的确认。
  “不瞒小道长,此间道人甚少,来的只是些江湖庸医,妄图诓骗钱财,皆被我差人送去了官府,我高家与那州官县主多有来往,岂能饶了那谎言戏耍之人。”高老爷说到此处见莫问微微皱眉,急忙再度开口,“道人是不曾来过,高僧倒是来过两位。”
  “他们作何判断?”莫问问道,多年下来僧人也学得一些法术皮毛,多少也有一些见识。
  “他们说小女前世作孽太多,今世才遭此厄运,需捐正殿门槛一条以赎前罪。”高老爷双手合十面露虔诚。
  莫问并未因为高老爷此举而认为他是佛门信徒,为人父者眼见女儿受罪,难免病急乱投医,进庙磕头,见观烧香也可以体谅。
  “老爷,什么是捐门槛儿?”老五好奇的问道。
  “将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刻于门槛,安放在寺院经常过人之处,供僧人和香客踩踏以赎解此人的罪孽。”莫问随口回答。
  “有用吗?”老五追问。
  “僧人骗钱的法子,如果有用也就用不到我出手了。”莫问摇头说道,和尚所说的前生后世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如何去说都不会错,因为无人能够验证。
  那高老爷见二人低头交谈,以为二人是在商讨降妖计策,便耐心等候,没有出言催促。
  “据善人先前所说情形,贫道认为附身于令爱的是一条道行颇高的蛇妖,且此物与已故的王公子必然有些交集,它居留此处三月有余并未伤及令爱性命,但贫道却不敢由此断言它有无恶意,亦或许是天气寒冷时节受限,它不得发出全力。此外它乃是有着道行的蛇妖,寻常鬼魅无法差使于它,故此贫道想不通它为何会为故去的王公子传信。”莫问直言不讳。
  那高老爷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被妖魅附身,得知是条蛇妖也并未过于惊恐,只是追问如何应对。
  “而今有刚柔两法,刚者由贫道作法以符咒将它自令爱身上强行逼走,但此法大有风险,众所周知女子体阴,贫道所用符咒阳气颇重,若是那蛇妖不肯离去,挣扎较力之下怕是会伤及令爱七窍神府,神府若是受损,日后头脑浑噩,不得清醒。柔者可放令爱出府,看她往哪里去,我等在后跟随,寻根而后治,有贫道在此,可保令爱万全。”莫问说出了两种方法由高老爷自行定夺。
  “万不可伤及小女,不过如果小女出门走失,可无处寻她……”高老爷踌躇不定。
  高老爷话说一半就停住了,因为他面前的木几上忽然多了一杯茶,而等他抬头之后却发现莫问仍坐在他对面五步之外,只是原属于他的那只茶杯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切由小道长定夺。”高老爷见莫问确有本领,顿时对其信心大增。
  莫问点头站起,“带我去见令爱,看能否与那妖物坦然相商。”
  高老爷闻言离开座位,带着二人走出前厅,莫问见他行走之时与自己平齐,知道他已经相信了自己。不过高老爷虽然相信了他,他自己却并无把握,因为能够神识离体的异类皆非寻常之辈,至少千岁和阿九做不到这一点。
  南国的前厅并无后门,三人自前门出来,与等候在外的几个下人一同前往中院,中院有正屋八间,东西厢房各六间,院中种有花草异木,由于天寒已经没了绿意,整个中院也并未张灯结彩,女儿被妖魅缠身家人如何还有心情过节,怕是外面那两盏灯笼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挂给外人看的。
  中院两处厢房都有亮光传出,莫问并未犹豫,径直向东厢走去,他能察觉到妖物就在东厢。
  行走之时莫问自怀中取出了木盒,握在手中从容向前,符咒乃是他存身立命之本,在无人之处他曾经多次开合演练,早已练得娴熟,且盒中符纸皆事先盖有法印,要提笔画写一道符咒转瞬便可完成。
  中院的家眷已然知道来了一位年轻的道人,待莫问进入中院之后纷纷自房中出来跟随在他的身后,莫问到得东厢屋外站定,高老爷上前敲门,两个丫鬟自屋内将房门拉开。
  高老爷抬手请莫问进门,莫问见状点了点头,转而回头冲老五说道,“自外面等我。”
  “老爷,你的家伙。”老五自包袱里拿出那把金钱剑跑上前来递向莫问。
  莫问见状皱眉摆手,转而迈步进屋,金钱剑是用来克制阴魂的,对付妖物毫无用处。
  进门之后一股清新的香粉气息迎面而来,这是闺房特有的气息,很是清新,六间东厢有三个房门,左右是贴身丫鬟的住处,此间是小姐的房间,由于高家广有家资,故此高小姐的闺房布置的极为奢华,所用器物无不精美细致,房间正中并无竖墙,而是树着一片黄木雕花屏风,屏风高有五尺,挡住了内侧的大部分区域,自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简单的打量了房间内的情形,莫问将视线转移到了两个丫鬟的脸上,二人脸上只有悲怜之意并无惊恐神色,这表明二人并不知道实情,也间接说明高小姐虽然行止失常却并没有过激骇人的举动。
  “洁儿,为父看你来了。”高老爷进门之后迈步向里屋走去,莫问在后跟随。
  绕过屏风,一张精美的雕花木床出现在了莫问的眼前,雕花木床长近一丈,极为宽大。此时床帏并未放下,可见床上铺有锦绣被褥,被褥之中躺着一位美貌的二八佳人,虽然未施粉黛却极为秀雅,此时正木然抬头看向二人。
  莫问注意到高小姐的眼神空洞呆滞,若是不明真相,的确与那失神疯癫大为相似。
  高小姐先看向高老爷,随后才转头看向莫问,看向莫问之后她的视线没有再移走,而是直视着莫问,与此同时本来空洞呆滞的眼神逐渐转为恐惧和惊骇。
  莫问此时与她相隔不远,可以清楚的看到高小姐看的并不是他,而是他手中那只黑色的盒子。
  这一情形表明附身于高小姐的这条蛇妖认识这只木盒……
  第六十二章 王家坟地

  莫问见状虽然微感意外却未过分惊讶,这只木盒原为赵真人画符之物,虽然赵真人在传艺之时并未对自己生前所行之事多加讲述,但根据其可以画写金符令江河改道一事不难看出此人生前必定是名震一方的风云人物,此处距离他的故土并不远,这条附身于高小姐的蛇妖在百年之前极有可能与赵真人打过交道。
  高小姐看罢木盒之后抬头再看莫问,此时莫问注意到高小姐抬头之时下颌未动,动的是脖颈,这一举动像极了蛇类的动作。
  高小姐恐惧而警惕的直视着莫问,莫问面无表情的直视着高小姐,二人都没有开口,气氛紧张压抑。
  “洁儿,你好些没有?”高老爷走到床榻前轻声发问。
  高小姐闻言并未答话,只是转头看了高老爷一眼,随后将视线再度转移到了莫问身上。
  长时间的无言对峙令莫问有些紧张,但他只能强自坚持,他并不知道附身于高小姐的这条蛇妖之前与赵真人有何交集,也无法根据高小姐的神情推断出这条蛇妖心中在作何计较,故此只能皱眉直视,此乃无声的比拼,谁先开口谁就露底,谁先开口谁就落入下风。
  足足半盏茶的工夫,高小姐眼神之中的警惕逐渐消减,恐惧逐渐增多,最终颤音开口,“真人是来降我的么?”
  莫问闻言如释重负,这条蛇妖修行至少也在千年以上,倘若硬拼他并无获胜把握,而今它主动露怯,气势先矮了三分,此事或可平和解决。
  “附身于人乃篡乱阴阳之重罪,你为何要行此恶举,快快从实道来,若有半句欺瞒,今日绝不饶你。”莫问高声喝问。按照他的本性,对方露怯他通常会以善意回应,但此时他不敢太过谦和,因为蛇妖终究不是人,他无法确定自己的善意会换来什么。
  高小姐闻言如蒙大赦,立刻起身下床跪倒在地,“真人既然来此,自然知道我的境遇,自前番获罪不死之后我便于那东山之下修心思过,虽受困禁锢食不果腹却不敢有半分怨言,孰知前些时日有人在那东山险地掘土修坟,将一亡人葬于我穴旁侧,我那栖身之处有贵派前辈留下的禁锢,亡人葬于那里魂魄不复得出,自身受苦还扰的我不得静心,后耐不住其百般哀求,便分神来此,设求脱困之法。”
  莫问闻言恍然大悟,原来这条蛇妖在百年之前被赵真人作法困在了某处,王公子死后家人将他葬进了这条蛇妖所在的那片区域,由于那里本来就有针对阴物的无形禁锢,故此王公子被葬在那里之后魂魄无法离去。
  “既然如此你可前往王家令他们迁坟,为何不去王家,反进高宅?”莫问心中存疑。
  “我那亲家已然奉旨举家迁往建康去了。”高老爷在旁插话。
  “正是,正是,我无法分神去那远处,故此才来到高家,真人法眼洞察,我自打来到此处并无伤人之举,便是食物亦不敢多吃一口,求真人慈悲宽容,准我离去吧。”此语虽然出自高小姐之口,但说话的却是那蛇妖。
  “既是前来传信,你为何不与高老爷明说,反而附身于高小姐,试图引她离府?”莫问皱眉发问。
  “真人有所不知,王家安葬亡人之前曾寻人前去看过阴宅,堪舆指定葬在那里,且言之此处有龙蟒之气,葬于此地可福及上下,既是如此我便是明说于高老爷,他亦无法令王家迁坟,而高家小女与那亡人曾有婚约,私下多有来往,故此便想将她引去,由那亡人与之详说。”蛇妖借高小姐之嘴说道。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这蛇妖所说合情合理,时下世人崇尚堪舆风水,家中有人故去便会寻风水先生选择阴宅,王家所请的风水先生应该是有些道行的,能看出这条蛇妖所在的区域有龙蟒之气,所以才将王公子葬在了那里。可惜的是这个风水先生学不专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并未发现那里已经被人设下了禁锢,傻乎乎的将亡故的王公子送进了关蛇的笼子,活人的确受益了,高升建康,而死人则被困在那里哭号连天。
  “我来得此处并未用强使力,高家不许小姐出门,我也不曾驱之作乱,也未曾祸乱家庭,真人宏观,必不会冤枉于我。”蛇妖驱使着高小姐连连磕头。
  “罢了,事出有因,便不罚你,你且去吧,此事我来处置。”莫问将木盒放于怀中,闪身避礼。
  莫问话音刚落,一道弱风便出门而去,高小姐茫顾周围之后伸手指着莫问,“爹爹,他是何人,为何进得我的房中。”
  “我的好女儿。”高老爷见女儿恢复了神智,欢喜的走上前去将她搀扶了起来。
  由于此处是女子闺房,莫问便没有多待,转身向外走去。
  高老爷急忙跟了出来,到得外屋冲那两名丫鬟瞪眼开口,“还不进去服侍小姐,等送走了贵客再与你们计较。”
  两个丫鬟闻言转身跑了进去,莫问见状微微发笑,女儿外出与人私会,最先知道的一定是丫鬟,最后知道的才是爹妈,高老爷一直认为高小姐与王公子未曾谋面,不过看这架势这俩人私下肯定是谋面了,而且谋了还不止一次。
  “我南国向来崇佛,殊不知还是道家最为管用,真人虽然年幼,却大有神通,”高老爷毫不隐瞒对莫问的敬佩之情,言罢冲等候在外的众人抬了抬手,“快去设宴摆酒,备下真金千两重酬恩人。”
  此语一出,满院欢腾,笼罩在高府的愁云瞬时散去。
  “贫道当不得真人之称。”莫问转头看了高老爷一眼,世人皆无立场,哪家管用便信哪家,殊不知堪舆之法通常只有道人才会,闯祸的是道人,和尚却挨了骂,这不太好,他虽然不喜欢佛家,却不愿涂炭抹黑,丁就是丁卯就是卯,功就是功过就是过。
  “老爷,好样的。”老五跑上前来冲莫问竖起了大拇指。
  “侥幸。”莫问长出了一口粗气,此番前来实在太过鲁莽,这条蛇妖的修为已经厉害到可以影响活人的气数,想必不止千年。若非其本无害人之心,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定然不会是那蛇妖,此番能马到功成主要还是靠了赵真人留下的画符木盒,若不是此物镇住了蛇妖,恐怕它也不会就此离去。
  “真金一千两啊。”老五难以压制内心的激动,此时黄金大多不纯,需要多次熔炼才得真金,而且赏金比先前应允的足足多出了一倍。
  莫问没有再接老五的话,而是转头看向正在接受妻妾道贺的高老爷,高老爷此时满面春风,畅笑不已,年关之夜得以破祸消灾,欢喜之情可想而知。
  “善人,贫道还有话与你说。”莫问冲高老爷说道。
  高老爷闻言摆手,命众人各自忙碌,转而走到莫问身边躬身请行,示意莫问回前厅说话。
  “善人,此事尚未完了,你可知道王家故去的公子葬于何处?”莫问前行之时出言问道。
  “那是知道的。”高老爷点头说道。
  “此时太晚,明日你可差人与我同去迁坟。”莫问说道。
  高老爷闻言并未答话,而是微皱眉头若有所思,片刻过后方才开口接话,“迁坟之事怕是急不得,王家已然迁往建康,他们才是主家,若要迁坟需他们首肯,我们前去迁坟于理不合。”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先前他忽视了这一情况,高家与王家只是儿女亲家,且王家的儿子已经死去,两家实际上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高家确实不能出面迁坟。
  “若是派人前去告知,往返当需多少时日?”莫问沉吟过后出言问道。
  “此处距离建康着实不近,便是快马往返也少不得十天半月,若王家有意迁坟还需另选良处,也要用去不少时日。”高老爷摇头说道。
  莫问一听陡然皱眉,高老爷的言下之意是王家不一定会听信他们的话,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王家将王公子下葬之后的确升迁了,单凭高家和他的一面之词恐怕很难令王家迁坟。
  “道长神威,那妖物想必不会再来了。”高老爷见莫问皱眉,在旁开口说道。
  莫问闻言转头看了高老爷一眼,高老爷老成世故,说话总是留下半分,他这话的言外之意是既然妖物不会再来,此事到此便可终止。
  沉吟之时三人再度回到正殿,落座之后莫问久久未语,此时那王公子的阴魂和蛇妖都不得清净,这两者并不同属,居于一处对双方都无益处,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迁坟,可是王家肯定不会相信他,而他和老五也不能在这里无限期的等下去。最主要的是高家似乎无意前去通报,高小姐已经复原,高家不会再支持他做什么。可是此时若是抽身,对那蛇妖便是不仁,这绝非君子所为。
  事情处理到现在真正的成了骑虎难下……
  第六十三章 不能挖的坟墓

  高家财雄势大,三人回到前厅不久便有府内管事端来了黄金,黄金为酒盅大小的金锭,一锭百两,共十锭,熔炼精纯,金光闪闪。
  “道长,老夫有言在先,谢礼你且收下,饭罢还有布绢相赠,任凭拿取。”高老爷抬手指着管事放在木几上的黄金。
  莫问闻言并未答话,高老爷明显是想将此事尽快完结,一旦拿了这些黄金,随后的事情便与他无关了,可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善了,王公子还埋在蛇妖的巢穴附近,阴物与阴魂同穴,彼此都是受苦。
  “老爷。”老五见莫问皱眉不语,便出言催促。
  莫问闻言抬头看向高老爷,“此事已由贫道接手,岂能半途而废。”
  “道长意欲何为?”高老爷挑眉问道。
  “善人所言不差,那蛇妖今日被贫道惊走,日后想必不会复回,然贫道也曾应允它妥善处置此事,君子重信守诺,便是牲畜也不能谎言相欺,故此还请高老爷告知王公子葬于何处,日后之事与贵府无关。”莫问沉吟过后开口说道,既然高家不愿插手,那他只能自己处置。
  高老爷闻言摇头叹气,“多谢道长体谅,此事由小女引起,高家本该一路相陪妥善处置,然挖坟掘墓乃是大忌,那王家势大,也非我高家所能开罪的起,王家公子葬于东山望天涯下,南有圆水一处,出城之后往东三十里便是。”
  “多谢善人告之,古语人云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贫道既然拿了谢礼,必不会为贵府招惹是非。”莫问说话之际冲老五点了点头,示意他拿走黄金。
  老五得到莫问的授意,便站起身端过了那些黄金,此时计重较之前朝还要轻些,千两黄金并不沉重。
  “道长虽然年轻,处事却大为沉稳,老夫很是佩服,不知道长想要如何处置此事?”高老爷点头之后出言问道。
  莫问闻言并没有回答高老爷的问话,他虽然体谅高老爷的难处却并不满意他们半路抽身将担子压在自己身上,不过高老爷既然发问不回答也不合适,故此短暂的沉吟之后抬手以中指自身旁的木几上画了一道直线。
  高老爷见状知道莫问想要私自动手迁坟,不由得眉头大皱,“王家非比寻常人家,道长行事可要三思。”
  “多谢善人提醒,此事虽由令爱引发,却已由贫道接手,日后必不牵连,时候不早,我二人便不多加打扰了。”莫问起身告辞,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为防止高老爷恩将仇报私下告密,他才着重强调此时由高家小姐引起。
  但凡能求得富贵的人家,主事之人必定聪明过人,高老爷自然听出了莫问的话外之音,也看到了他迁坟之意已决,故此便不过分相留,寒暄过后亲送二人出府。
  到得府门处,高老爷低声开口,“王家虽已举家搬走,却留有守陵之人,道长行事多加小心。”
  “多谢善人提醒,贫道告辞。”莫问稽首过后转身离去,老五冲高老爷拱了拱手,快步跟上了莫问。
  此时已然过了三更,城中灯火大减,二人离开高府之后无处可去,踌躇过后莫问按原路返回。
  “老爷,要不现在去吧,天黑好办事儿。”老五兴奋的说道,先前莫问和高老爷的谈话他都听到了,知道莫问想要干什么,不过令他兴奋的并不是挖坟掘墓,而是肩上沉甸甸的黄金。
  “不急于一时,先前那客栈的伙计知道我们来了高府,若是有来无回他定然疑心,日后若是有人问起,怕他会多嘴坏事,今日先回去,明日再做计较。”莫问摇头说道,
  “成,大过年的荒郊野外肯定没什么人,那些粗活儿不劳你动手,我自个儿就办了。”老五不时耸动肩膀感受黄金的存在。
  莫问闻言没有再接话,这件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他先前所料,根据高老爷的言语不难看出王家势力极大,挖了王家的坟墓无异于得罪了王家人,先前青木道长曾经说过南国现在是‘王马共天下’,马无疑指的是司马皇室,而王指的则是王家,王家势力已然大到可以与皇帝平起平坐,得罪了他们,无疑为日后埋下了巨大的祸根。
  回到客栈时客栈的门虚掩着,进门之后发现客栈的伙计已经醉倒在了桌旁,莫问和老五没有打扰他,进入房间躺卧休息。
  由于心中有事,莫问久久不得入睡。
  “老爷,有了这么多钱,以后咱们可以开个大药铺,请几个坐堂的大夫,我来帮你管事儿。”老五得了大量黄金,兴奋的无法入眠。
  “这哪是什么钱财,分明就是烫手的山芋。”虽然房间没有灯烛,莫问却能看到老五正在摩挲着那些金锭。
  “别让王家知道不就成了,”老五大是不以为然,“再说了,咱们是来送赵真人骨灰的,又不在这里常住,咱有了这么多钱,去哪儿不行啊。”
  莫问闻言摇头苦笑,乾坤上下,利弊皆存,想的多可以过得好,但弊端是每日忧心。想的少难免受穷,却落得无知快活,在老五眼里就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犯愁。
  “老爷,你要是不想得罪王家,干脆别管这事儿了,受苦的是他们王家死鬼,跟咱没什么关系。”老五再度开口。
  “我倒不在意王家如何,只是我对那蛇妖有过许诺,现在抽身自保岂是君子所为。”莫问摇头说道。
  “它只是个妖精,又不是人。”老五并不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你要记住,要想人不负,先要不负人,便是禽兽也不能辜负。”莫问沉声说道。
  “好好好,我记住了。”老五见莫问语气严肃,急忙连声答应。
  被莫问训斥了之后老五不敢再多嘴,二人各栖一铺躺卧休息,次日清晨,二人早早起身,收拾行装准备出门。
  “道长,昨日降妖可曾马到功成?”二人来到客栈前厅,客栈伙计笑脸迎了上来。
  “一言难尽,不提也罢。”莫问冲那伙计抬了抬手,转身带着老五出门。按照他的行事风格得了金钱势必不会亏待这带路之人,可是此番真的不敢给他赏钱,不然此人必定外传。此外他也并不感谢这客栈伙计,如果不是这家伙牵线,二人也不至于大年初一出门挖坟。
  “道长慢走。”客栈伙计送走了二人,他见多识广,自以为能够察言观色,其实他看的并不对,莫问和老五面带忧色并不是降妖未果,而是抓了个烫手的山芋在手里。
  “知道我为何不分他赏钱?”出门之后莫问冲老五问道,二人名为主仆,实则兄弟,日后相伴于江湖,必须心生默契。
  “因为他言而无信,没退给咱房钱。”老五自以为猜对,说的很是得意。
  莫问闻言无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老五这家伙考虑问题跟他压根儿就不在一个调儿上。
  越是富庶的地方贼人越少,贼人少防贼之心便轻,由此令得二人寻找挖土农具并不困难,到得城外,老五在莫问的授意之下偷了一柄头扛在了肩上。
  “知道我为何不让你用钱去买?”莫问心有不甘,再度发问。
  “因为他们是地主富户。”老五回头指着那处大宅子。
  莫问闻言哭笑不得,抬手拍向老五头顶,“此番是暗地行事,若是购买头,日后他人问起,便会暴露你我的行踪和样貌。”
  “老爷,你不当贼有些屈才。”老五笑答。
  莫问闻言亦是发笑,老五极少有这种放肆的言语,不过他敢如此说话说明在他心中主仆之念逐渐轻了,降妖除魔福泽天下需要的是生死与共的帮手,而不是一个心存卑贱之心的仆人。
  国人平日里辛苦劳作,到得年关通常会歇息几天,二人东行之际并未见到路人,东行三十里后前方出现了绵延的山岭,较近的山峰有三座,正北一座较高,山势陡峭。东南和西南各一座较低的山峰,山势平缓,三座山峰之间的区域隐约有雾气溢出。
  “老爷,是那儿吗?”老五问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堪舆风水之术乃是易经衍生而出的旁门,他虽然并未精研却也略有涉猎,前面那三座山峰之间有雾气溢出说明那里确有水潭,而且潭水并未结冰,这表明那是一处活地,若是死处,必无雾气。
  靠近山峰时山径逐渐变窄,这周围也无农田,想必平日里无人到此,自正西翻过山脊,一处偌大的水潭出现在了二人眼前,这处水潭位于三座山峰正中,有五里范围,潭水周围荆棘密布,上方有雾气滋生,潭水泛绿,可见其极为幽深。
  水潭北侧是一处陡峭石壁,石壁被人自中间区域开出了一道通路,在石壁正中凿山为墓,站立西侧可以见到偌大的墓门以及在搭建在通往石墓道路上的三间草庐。
  “老爷,这坟可不好挖啊。”老五收回视线打量着自己手里的头。
  莫问闻言皱眉点头,世上最难挖掘的坟墓并不是广布机关的坟墓,而是有人看守的坟墓,此时那三间草庐有炊烟升起,可见那里住有守陵人。
  “老爷,怎么办?”老五见莫问皱眉不语,忍不住出言问道。
  莫问闻言仍未答话,这样的坟墓是绝对无法私下盗挖迁移的,既然如此就只能破除禁锢,放走那条蛇妖……
  第六十四章 芝草

  能不能破除禁锢暂且放到一旁,单是敢不敢放出这条蛇妖就需要斟酌,先前之事事出有因倒也不怪它,可是百年之前它必定是做过坏事的,不然赵真人不会将它禁锢在这里,蛇妖百年之前做了什么坏事他并不知道,蛇妖本性如何他也不清楚,倘若草率的将蛇妖放了出来,谁也无法确定它会不会再作恶。
  “老爷,要不我们先过去把那个看坟的打晕了,然后再想法子进去。”老五试图分忧。
  莫问闻言皱眉摇头,即便是打晕了守陵人,二人同样无法进入石墓,至少那道厚重的石门就打不开。
  “你要是感觉动手不好,咱就花钱收买,只要舍得花钱,他说不定还会帮咱挖呢。”老五一副暴富的神情。
  “但凡被留下守陵的都是忠仆,万一贿之不成反倒露了行踪,挖坟掘墓是万万行不通了,此时我正在斟酌是否破除禁锢将那蛇妖放走。”莫问出言说道。
  “放就放吧,这有什么好斟酌的?”老五不解的问道。
  “我担心它脱离禁锢之后会惹出祸事。”莫问站立于岔道踌躇犹豫,向左是通往守陵草庐的小径,向右是通往水潭的羊肠。
  “那就别放。”老五马上变了话锋。
  “若是不放,我便是失信于人。”莫问闭目叹气。
  老五闻言不再吭声,当随从有当随从的好处,当随从不用拿主意,不用拿主意就不用犯愁。
  莫问闭目站立,努力的回忆昨晚高小姐的眼神,眼神是最能反应心性的,自始至终高小姐的眼神都是恐惧和惊骇,其中参杂有少许警惕,但这种警惕无疑出自禽兽本能,并无挑衅之意,由此可见这条蛇妖此时并无桀骜害人之心。且不管这条蛇妖先前犯下了何种过错,经受了百年的禁锢必然已经改过,即便没有改过也必定牢记教训,不敢再度为恶了。
  想及此处,莫问睁开眼睛向右走去。
  这里平日里罕有人至,右侧的羊肠小道是住在这里的守陵人每日挑水踩踏出来的,狭窄不平,左右密布荆棘,行走其中不时会剐扯衣物,崖下的这处水潭四周极为陡峭,只有这里相对平缓,老五在前方为莫问分拨荆棘,到得潭边“哎呀”一声,调头就跑。
  “何故如此?”莫问探手拉住了想要拉他离开的老五。
  老五没有灵气修为,脚下无根拉不过莫问,情急之下探手指向水潭,“好大一个长虫。”
  莫问闻言亦是大惊,转身就想跑走,不过随即强自定下了心神,那蛇妖年久成精耳清目明,必然是察觉到二人的到来而现身在此等候,若是调头跑走,势必被它轻看。
  “有我在,无需惊慌。”莫问松开老五转身向水潭走去,老五犹豫片刻心惊胆战的跟在了莫问身后。
  莫问虽然安抚老五,自己心中却极为紧张,老五不知道他有多大能耐,他自己却有自知之明,他只在无量山学道一年,所学法术尚未经过仔细推研,且灵气修为低微,若是蛇妖逞凶,他和老五只能凭借那追风鬼步逃以性命
  到得水边,莫问见到了那条巨蛇,此时它正趴伏在潭中浅水处,巨大的灰色头颅数倍于牛头。绿色的蛇眼大若茶盅。蛇嘴宽大,下探尺许毒牙。蛇头上方有两处角状凸起,长有两寸已有龙角雏形。其巨大的灰色蛇身粗有一抱,蜿蜒水下不见其尾。
  任何人见到如此庞然大物都会惊骇,莫问也不例外,但他并未流露惊恐,而是正色开口,“你在此处可是相候于我?”
  他能如此镇定,大多得益于司马风愂的传授,司马风愂传授了众人武艺的同时也明述了如何克服恐惧,与敌争斗彼此皆会有损,故此双方心中都有恐惧之心,无知者方才无畏,所谓勇者便是那心存恐惧却愤而压制之人,若无亡命之心,与人争斗必输无疑。
  莫问言罢,那巨大的灰蛇自水中抬起了蛇头,出水三尺,低于莫问,冲莫问缓缓点头。
  “王家并无迁坟之意,那坟墓凿山而建,且有人看守,我也不能暗自搬移。”莫问说到此处停了下来。他刻意没有说出他的打算,以此来观察灰蛇的反应。
  那灰蛇终究非人,做不得人类表情,且无有眼皮,也无法眨眼示意,但其缓缓垂下的头颅却表明了它心中的沮丧和无奈。
  “坟墓是搬不得了,而今之计只能将此处禁锢破除,放你离去。”灰蛇的反应令莫问大为满意,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此语一出,那灰蛇陡然抬头,随即频频点头,形同人类叩首,感激之意极为明显。
  “你莫要欢喜过早,此阵乃我同宗前辈所起,我并无开封把握。”莫问摆手说道,这条灰蛇既然是被赵真人禁锢于此,用的当是符咒无疑,以符咒作法起阵用的自然不是纸符,应该是木符和石符,这条灰蛇被困于此已有百年,若用木符早已腐朽,故此只剩下石符一种,而这漫山遍野密布乱石,从中寻觅定非易事。
  那灰蛇闻言再度三点其头,随即调转蛇身看向正北,与此同时竭力昂首。
  “主封印位于北侧山峰之巅?”莫问出言确定。
  灰蛇闻言转身,再度点头。
  “你且退下,我此时便去开封撤阵,若得功成你莫要妄动,可待得天黑之后悄然离去。”莫问冲那灰蛇说道。
  莫问言罢,那灰蛇并未点头,而是做出了奇怪的举动,蛇身摇摆,自水中起伏上下,随后再绕三圈向那北侧崖下游去。
  “老爷,它干啥去了?”老五惊魂已定,疑惑的看着那条在水面快速游动的灰蛇,游动之下可见其体长达到了五丈之多。
  莫问闻言缓缓摇头,那灰蛇并未沉入水下,这表明它还会回来,只是不知它前往北侧悬崖下方意欲何为。
  那灰蛇存活日久,已有龙形,于水中游动极为迅捷,片刻过后便到得北侧崖下,随后蛇身高抬两丈有余,自平直陡峭的崖壁间衔得一物,随之浮游而回。
  到得近前,莫问发现灰蛇所衔的是一段长仅半尺的黑木,黑木上方长有一只奇异的花草。
  灰蛇游到潭边将所衔之物放于莫问身前,随后缩回水潭看着二人。
  时至此刻莫问才发现这段黒木上长的并非是花草,而是一只小巧的五色灵芝,灵芝的枝干不过一捺长短,其上却生长了五层伞盖,最下方为寻常灵芝的黄色,其上为黑,再为白,后为青,最上方的伞盖只有铜钱大小,呈红色。
  “老爷,这是什么东西?”老五凑了过来低头打量着那株小巧的灵芝。
  莫问并未回答老五的问题,而是冲那水中的灰蛇说道,“天地万物皆有灵性,芝草既然生于此处,自当归你所有,贫道岂能生受?”
  水中的灰蛇闻言连摆其头,随即再度点头,其举止表明是真心想要莫问收下此物。
  “老爷,你看它是真心想给,咱就收了吧。”老五见莫问还要推辞,急忙上前拿起了那段黒木,他虽然不认识这株奇怪的灵芝,却闻的到木头的香气。
  “无量天尊,多谢厚赠,你且去吧。”莫问沉吟片刻冲那灰蛇稽首道谢,被拒绝的礼物通常都是不够重,这份礼物无人能够拒绝。
  那灰蛇见莫问肯收,顿露欢喜神态,几番叩首之后方才潜入水中消失不见。
  莫问待它沉入水下,方才转身原路回返。
  “老爷,真是沉香啊。”老五欢喜的抱着那段黒木,“咱们药铺买的沉香都是渣子,这么大一块得值不少钱。”
  “五色芝草更是神异。”莫问点头说道,沉香乃是名贵药材,有温中清神之效,与黄金等价,非大富大贵之家用之不起,其上生出的那株五色芝草更加罕见,集龙、金、白、丹、玄五芝之效,齐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灵,乃是天生的灵物,道人炼丹为的就是炼制出齐全五行的灵丹,而这株芝草乃是天生的五行齐全,为不需入炉的五行灵丹。
  “老爷,这东西有啥用?”老五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段沉香木,他虽然不认识这株灵芝,却了解莫问,能令莫问动心的东西并不多。
  “若得五朵伞盖一般大小,服之当可长生不死,可惜这一株欠缺时候,不得长生,只可回生。”莫问正色说道,玉玲珑在传授众人歧黄之术时曾经说起过类似的事物,不过不是一株灵芝,而是生于一只死去金龟龟甲上的阴阳草,灵物所生必须齐备五行,像这种生于石壁,发于沉香,正对太阳,下临碧水,上承天露的灵物极其少见,真正的可遇不可求。
  “那可真是好东西,不过咱的这株最上头的盖子有点儿小,回去再养养。”老五欢喜的说道。
  “没用了,一旦离开那处石壁,它就不会再长了。”莫问摇头说道。
  “那也行了,真是好心有好报,这是好东西。”老五咧嘴笑道。
  莫问闻言摇头苦笑,还未与人办事就先受了人家重礼,这次是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了……
  第六十五章 尸骨无存

  “老爷,你如果感觉不该放它,咱就把这东西还给它。”老五侧身打量着摇头苦笑的莫问。
  “放它倒无大碍,它若真是罪大恶极,赵真人当年不会只封不杀。”莫问摇头说道,但凡敢于接受他人馈赠,皆是自量可以帮到对方,莫问亦是如此,他敢于接受这株回命灵芝是因为他认为放走灰蛇是对的,这条灰蛇曾假高小姐之嘴说过被困此处食不果腹,可它并未吞噬前来潭边取水的守陵人。此外灰蛇浮出水面的时候始终低他半尺,这表明灰蛇有臣服之心。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虚无缥缈的一点是这条灰色巨蛇被困于此已然百年,百年为道门中人常用的一个期限,换言之灰蛇的劫难到了今日也该结束了。
  “那你为什么犯愁,没破阵的把握?”老五小心翼翼的抱着那块沉香,以防道路两侧的荆棘划伤那株小巧的五色灵芝。
  “此阵乃赵真人所布,赵真人对我有授艺恩德,用破阵二字太过不敬,此番我放它离去亦不过是替赵真人完其未完之事。我所担心的是我灵气修为太过低微,只怕所画符咒不得开启封印。”莫问摇头说道。
  “老爷,我有件事儿一直不明白,也不知道该不该问。”老五欲言又止。
  “何事?”莫问抬头看向侧身而行的老五。
  “你们都是同样的师傅教出来的,为什么你的灵气没那几位爷厉害。”老五试探着说道。
  莫问闻言微笑点头,“他们六人皆服食了赵真人留下的灵晶,那灵晶本由灵气凝结,服之可急升灵气。”
  “你为什么没吃?”老五愕然发问,他在无量山只是杂役,除了送饭时偶尔会去东殿之外,平日里很少过去,故此有些事情并不详知。
  “其实那六枚灵晶赵真人是留给我的,我得了画符圣物天狼毫,怎能再独占灵晶。”莫问笑答。
  “那么好的东西你怎么随随便便就送了人。”老五闻言大不以为然。
  莫问闻言没有再接话,而是站立山脊皱眉西望,此时西侧出山小径上有人正在向西狂奔,奔逃之时频频回头东望,脸上的表情已然扭曲,神色极为惊惧。
  “这家伙咋跟见了鬼似的?”老五疑惑的看着那亡命西逃的布衣男子。
  “青天白日哪里有鬼,此人必是那守陵人。”莫问收回视线转视北侧草庐和山下水潭,草庐居高临下,此人想必是无意之间看到了潭中的巨蛇,惊恐之下才会仓皇的逃离此处。
  “这家伙肯定出去通风报信了,追不追?”老五问道。
  莫问闻言摆了摆手,此人看到巨蛇是一定的,但是否看到二人还不可知,此外即便是追上了又能如何,总不能学那恶人杀人灭口。
  中途生变便不能磨蹭,莫问将那株芝草摘下放于怀中,老五收拾了沉香木,二人施出身法掠向北侧山峰。
  于山中施展身法并不从容,因为山中多荆棘少树木,二人无处踏足,几番踏空之后只能在地上行走,到得山巅足足用去了半个时辰。
  来到山巅之后莫问环顾远处,这三座山峰之间有三处缺口,可是雾气却只自西侧缺口向外溢出,西侧缺口有雾气溢出说明了阵法西侧的威力较弱,阵法仍在起效但西侧威力较弱,导致这一情况的原因只能是主峰的阵符埋藏的位置有所偏差,偏右了一些。
  心念至此,莫问便自山顶加以寻找,可是山中多有杂草荆棘,那写有符咒的阵符也并未放于最高处,即便知道了大体的区域也极难寻找。
  片刻过后莫问停了下来,如此寻找不是办法,还得另觅他途。
  短暂的沉吟过后莫问转视正在草丛中拨草翻石的老五,“将出山时无量山赠我的画符事物取出来。”
  老五闻言耸肩卸下了包袱,自包袱中找出了那些寻常的画符用物,莫问以霜露为水,于砚中研磨着那支炭墨。
  “老爷,你为啥不用你怀里那套?”老五接过砚台帮忙研磨。
  “我所画的是一道阴符,画写阴符不可用朱砂,只能用黑墨。”莫问出言解释。
  “阴符有啥用?”老五好奇的问道。
  “那灰蛇为阴物,困它需用阳符抵消它的阴气,故此这里的阵符是镇邪阳符无疑,携带阴符必然不得出去,止步之处便是阵符的所在。”莫问揉捻着毛笔的须绒,无量山送给众人的是竹丝毛笔,使用之前需要理顺。
  片刻过后墨汁浓稠,莫问拿出符纸提笔画符,符纸画好之后加盖法印,随即提于手中向西移步,前行十余步之后举步受阻,符纸陡然冒烟起火。莫问甩手扔掉残符,随即眉头大皱。
  “老爷,怎么了?”老五见莫问神色有异,跑上前来出言发问。
  莫问闻言没有答话,返回远处再画阴符一道,提于手中径直上行,百尺过后再度受阻,纸符仍然焚毁。
  如此这般试过五次,莫问终于找到了阵符的所在,位于山顶的一处巨石背面写有一道暗红符咒,符咒为上清宗常用的镇邪符,以山石为纸,祭天起阵。
  莫问原以为符咒会藏于暗处,未曾想这处符咒画写的部位并不隐蔽,反倒令得二人好生寻找。
  “老爷,这个写在石头上的符咒怎么不掉颜色?”老五好奇的打量着巨石背面的那道符咒。
  “灵气所致,故得如此。”莫问皱眉回答。
  “怎么没印章?”老五再问。
  “印章只为禀天之用,阵法既成,符咒便隐为无形,此时就算你削去了这道符咒,阵法仍然不得开封。”莫问闭目开口。
  “那怎么破?”老五微微紧张,莫问的严肃神情表明此事大为棘手,可是二人已经收了人家礼物了,别说棘手,就是烫手也不能松手了。
  “纸符可分为黄,红,蓝,紫,金五色,画写在其他事物上的符咒不受此限,这种符咒的威力大小与施术者自身的灵气修为有关,赵真人画符布阵之时已经度过天劫,灵气修为极其精深。”莫问叹气过后再接上茬,“这道符咒画写笔画较之寻常符笔更加细草,当是由天狼毫所画,威力远超我先前预料。”
  老五一听愕然傻眼,“老爷,你的意思是破不了?”
  “我有天狼毫在手,强行开封也不是不能,只是一旦开封,势必发出巨响。”莫问背手踱步,这处阵法是由赵真人生前画符起阵,岁月更迭,日月变迁,而今这阵法之中的气息与外界已然大为不同,倘若撤除禁锢,两股不同的气息会发生剧烈的冲撞。
  “响就响吧,老爷,时候不早了,早些干完早点走,免得夜长梦多。”老五出言催促。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你去山下等我,一旦开封,你我尽快离开此处。”
  “你把符写好,我来破,我跑的快。”老五并未依言离开。
  “还是我来吧。”莫问见状也没有再强迫他离去,而是迈步走出阵法区域,探手入怀取出黑盒,提起天狼毫画开封符咒一道,此符亦属阳符,破除他人阵法皆用此符,由于其为地煞小符,故不需辅以真言口诀。
  符咒写好之后莫问转视老五,“可能会有巨大的响声,捂住耳朵。”
  老五闻言抬手捂住了耳朵,莫问手持符纸凌空凑向那道由符咒祭起的无形禁锢。
  “轰~”莫问所料不差,纸符碰触到无形禁锢之后发出了震天巨响,不过他虽然料到了会有巨响却忽视了会有气浪伴生,突如其来的巨浪将他和正捂着耳朵偷瞧的老五陡然撞出,这股气浪厉害非常,二人猝不及防之下腾云驾雾,急速倒飞。
  虽然身不由己,莫问的神识还是清醒的,向西倒飞之际可以清楚的看到山峰正在剧烈晃动,阳面的大片区域由于先前建造坟墓被挖的松动,在巨震之下已然成片塌陷,大片的山石滚落水潭,那条巨大灰蛇自然不会留在水中挨打,仓皇的自水潭蹿出向东南林中逃去。
  二人虽然习有轻身之术,却学艺未精,被冲出之后无法调整身形,最终双双跌落于林间,令莫问暗呼侥幸的是二人落地之处并未长有荆棘,而是落有树叶的林间。
  老五皮糙肉厚,跌落之后随即爬起,跑上前来扶起了莫问,“老爷,你没事儿吧。”
  “我没用过这种符咒,没想到会这样。”莫问转身向山顶掠去,到的近前俯身下望,只见半边山壁都塌了下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那建于山壁之上的坟墓自然也未能幸免。
  “老爷,你好像闯祸了。”老五俯视过后瞪眼咧嘴。
  莫问闻言愕然点头,他之所以开启封印放巨蛇离去正是因为不想挖坟掘墓坏人尸身,这下可好,成了尸骨无存。
  “老爷,现在咋办?”老五问道。
  “容我想想。”莫问也没了主意。
  “还想啥呀,快跑吧……”
  第六十六章 汉川赵氏

  莫问听从了老五的建议,二人循着山路向西逃离,出山之后遥见西侧来了十余人,未免与众人照面,二人便舍了道路自山野之中径直向南。
  一口气奔出了二三十里,二人再度发现了道路,这是一条向南的道路,路上偶尔会有行人,二人只得停了身法迈步前行。
  “老爷,咱现在是没庙的和尚,他们就算知道是咱干的,也找不到咱们。”老五见莫问只是闷头赶路,知道他忧心为何。
  “你才是和尚呢。”莫问没好气的横了老五一眼。
  “嘿嘿,老爷,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担心也没啥用,咱还是找地儿吃饭吧。”老五笑道。
  莫问闻言无奈点头,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大出他先前所料,不过事已至此,担心也于事无补。
  步行七八里,前方出现了一座小镇,此时已近午时,二人寻到酒家落脚打尖,南方安逸,吃食大多精细,莫问随意要了几样饭菜,不过他没甚胃口,吃了少许便放下了筷子。
  “老爷,你是不是担心王家以后会找咱麻烦?”老五端着饭碗狼吞虎咽,他没念过书,不知道也不在乎食不言寝不语那套古训。
  “王家势力不小,我坏了人家坟墓,此乃大仇,王家日后免不得寻查报复。”莫问环视左右开口说道。
  “多大点事儿还成大仇了。”老五满不在乎。
  “寻常的坟墓动了也就罢了,可王家那处坟墓是经过堪舆选址的,王家认为将亡人埋在那里可以福及上下,若是得知坟墓被毁,必定暴怒追查。”莫问摇头说道。
  “埋个死人就能福及上下?”老五将自己的饭碗扒空,转而看向莫问面前没有吃完的半碗面条。
  “若是上好阴宅倒可福及子孙,福及上下纯属无稽之谈。”莫问见状点了点头,老五探手拿过低头再吃。
  “老爷,别想了,这事儿咱又没做错,要怪就怪他们埋的不是地方。”老五抬头说道。
  “言之有理。”莫问闻言缓缓点头,心中愁云渐消,道人乃是行大道之人,只要所为不违天道,焉能惧怕朝廷和官家,他要追查便随他去。
  心中宽解之后便感觉到腹中饥饿,此时那碗面条已然被老五端了去,莫问便要了一壶酒,为自己和老五斟满,“这些时日你随我辗转四处,多有辛苦,我敬你一杯。”
  “谢老爷。”老五闻言面露喜色,抬手端起酒杯先饮,酒水乃由五谷酿造,价高不菲,寻常人家的仆役是喝不起的。
  “老爷,这里距离荆州不远了,把赵真人送回去之后咱去哪儿?”老五放下酒杯提壶为莫问倒酒。
  “之前我曾经说过了,往西寻找高山大泽,我虽习了上清秘法,却一直不得时日精研,此时入世为时过早,往后一段时日当以提升灵气修为为要。南国四季温湿,那高山大泽之中多有灵物,你我寻一临山僻壤,住上一些时日。”莫问说道。
  “僻壤有人吗?”老五问道。
  “自然有人。”莫问笑答。
  午饭过后,二人启程南下,虽然闯下了祸事,却也因此得了黄金和回命芝草,算是有失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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