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花中第一流 ——李清照评传

  回复 玉猫2010:
  此《浪淘沙》,乃存疑之作。《诗词杂俎》本《漱玉词》收之,调误为《雨中花》,《续草堂诗余》题作“闺情”,《花草粹编》作赵子发词。
  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里注得很清。
  若玉猫还有好奇,也不是不可解,不必歪想。
  下片明显写两人相会,如误入桃花源的武陵人一样,仅有一次相遇的机会,如今只能怅望清夜月。
  嘿嘿,回楼上,我写得是不好。
  不过,这是前期生活,我还没写到李清照的豪放呢,你怎知?狡辩一下哈~
  这也值得@ 我?还站短说要怎么怎么样我,切。
  帖子发在这儿,大家各抒己见,又不是意气之争,有什么值得掐的?
  太平世界,小心火烛,哈哈~
  请问楼上是谁?素未谋面的,只听说春天有发啥的,不承想这都立秋了,害得我老人家电脑旁一地的鸡皮疙瘩……
  没啥有价值的问题可讨论了,就歇着吧。明儿再发帖。
  
  
  去去,丫头,你这花期还没结束?
  正不自在呢,你又出来打趣,一边哭晕去,别回来了。
  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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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今女史》云:“自古夫妇擅朋友之胜,从来未有如李易安与赵德甫者,佳人才子,千古绝唱。”李清照和赵明诚也真是朋友一般,夫妇调和,互敬互爱。她爱写诗填词,他就作她的第一读者;他爱金石,她就陪他逛相国寺集市选购金石碑文。那时节,他还在太学读书,没有经济来源。赵李两家皆书香之家,节俭惯了的,也不宠纵子弟们。两个人没有什么积蓄,全仗着大宅门里那一点份子钱,但也不以为意,吃穿用度一应素朴,钱不够了就典当衣服。集市上购得碑文与零食果品等归来,两个人相对展玩,一边吃着可口的杂果,一边考辨钟鼎彝尊的款识、碑碣上的文字和年代。其乐融融,李清照自谓有如上古“葛天氏之民”,朴而真,优游自得。
  
  但这样的好时候只在朔、望之日,也就是每月初一、十五,太学里可以告假回家的日子。相爱的人只愿长长久久,只愿朝朝暮暮,新婚即面临离别,那份相思情便成了这位词女创作上新的源泉。
  
  玉楼春
  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不知蕴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蝶恋花
  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
  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
  
  怨王孙
  帝里春晚,重门深院,草绿阶前。暮天雁断,楼上远信谁传?恨绵绵。
  多情自是多沾惹,难拼舍。又是寒食也。秋千巷陌,人静皎月初斜,浸梨花。
  
  点绛唇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自古多情伤离别,多情自是多沾惹,难拼舍。从隆冬到初春,寒食到春归,再到残秋,一年里每个季节都在书写思念,写在红酥琼苞的梅上,写在夜月凉浸的梨花上,红藕香残是愁,柳眼梅腮也是愁,芳草连天让人盼,雁字回时更让人盼,就是楼前那阑干也有千般不是,一忽儿是闷损阑干愁不倚,一忽儿是倚遍阑干无情绪,你待要让人怎地?若拿现代影画技术来表现,当是黯淡的背景下一个又一个镜头叠加,有清瘦的身影在其中忽隐忽现,南窗下、阑干旁、山枕上、孤灯前、秋千巷陌、满月楼头……变换的是场景,不变的是那孤独的身影,憔悴支离,看朱成碧,寂寞一如这庭院深深深几许。
  
  最末一首《一剪梅》,尤为后人激赏,流传久而广,今人也还在传唱,歌名就叫《月满西楼》。都是平常语,“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等等,无甚可解,只将清人一句评语奉上:“有吞梅嚼雪,不食人间烟火气象,其实寻常不经意语也。”
  
  昔时王安石变法,设“三舍法”以补科举考试浮华无当的不足,太学中分外舍生、内舍生、上舍生三类,通过考试逐次提升,等到成为上舍生中的优异者,即可以直接选拔为官员。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是那个时代的公务员考试。却说赵明诚,两年后顺利出仕为宦,夫妻二人长相厮守,且有俸禄在手,生活过得直如神仙眷属般自得。赵明诚博雅好古,李清照夫唱妇随,两人节衣缩食,立志尽收天下古文奇字。但若碰上名人字画、珍奇器物,依旧需要典质衣服才行。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记过一件事,说是崇宁年间,有个人拿着南唐画家徐熙的《牡丹图》来,索价20万。当时虽富家子弟也难轻易拿出20万钱,他俩当然是无力购买,留了两宿最终只好归还。夫妇俩怅然若失,相向惋惜了很多天。
  
  生活常常是一泓静水下暗流汹涌,李清照与赵明诚即使躲进小楼成一统,也避不开新旧党争的影响。向太后6个月后便还政于徽宗,徽宗经过近一年的经营,渐渐坐稳位子,开始显出自己的意志来。在蔡京等人的蛊惑下,徽宗决意承继神宗与哲宗遗愿,再度全面推行变法。赵挺之揣度圣意,积极追随迎合,很快与蔡京同时官拜尚书左丞与尚书右丞,是为副宰相。两个月后,蔡京拜相。到崇宁四年,也就是李清照与赵明诚婚后的第四年,赵挺之也荣升为宰相。蔡京与赵挺之联手升迁的过程中,沆瀣一气,打击异己,独揽朝政。蔡京奏请徽宗批准,把司马光以下,苏轼为首,包括徽宗即位之初那些上书言事者,一共309人,统称为“元祐党人及元符末上书人”,罗列元祐党人所谓的罪行,由皇帝亲笔御书刻石,立碑于端礼门——此即历史上有名的“党人碑”。被刻上党人碑的官员,重者关押,轻者贬谪,非经特许则永不得内徙。李格非的名字也在碑上,于是被赶出京师,远放到广东韶州附近的象郡。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父亲将要远赴蛮荒之地,赵家一门父子却正在升职提拔中,李清照心头的滋味异常复杂。她的立场,自是倾向于旧党的。事实上元祐党人多是当世文品人品俱佳者,后来因为彗星出现、雷击党人碑等异象,朝廷惊惧之下收回成命,这块石碑最终演变成光荣的象征——这光荣不受政令左右,是存在于当时世人心中的,连碑上有名者的后代子孙也引以为荣,特意摹刻保存。当然,那是后话,斯时李清照想的是如何搭救父亲。她上诗给赵挺之,婉转陈情,希望公公能够施以援手。诗篇的详细内容不知,只知有一句“何况人间父子情”流传出来,《<洛阳名园记>序》中说“读者哀之”。其情可哀,其志可解,赵挺之怎能不懂?但依照他的为官之道,当时两党势成水火,他只有彻底依附蔡京才能飞黄腾达,其余一切皆可不顾,更遑论一个落难亲家。
  
  李清照的个性是这样独立,爱憎是这样鲜明,旋即又上诗一首讽刺赵挺之。此诗也流传出来一句:“炙手可热心可寒。”这是化用杜甫《丽人行》中“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之句,拿唐朝祸国殃民的杨国忠来比拟赵挺之,二人恰又都官至宰相。真是够大胆,够直率,完全无视封建家庭伦理规范。幸好赵明诚与她伉俪情深,且也同情元祐党人的遭遇,所以尚能在压抑阴沉的赵家府邸内为她撑起一方天空。
  
  欧阳修《朋党论》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赵挺之与蔡京本就是因利而交,等到并列宰相之位后,两个小人自然是利尽而交恶,新一轮的争权夺利便又开始了。这一次的比拼,你来我往共有三局:第一局,蔡京赢,赵挺之3月拜相,6月就被罢相;第二局,彗星出西方,雷击党人碑,朝野惶恐,皇帝惴惴然撤掉蔡京,起用赵挺之;第三局,蔡京上体圣心,下植党羽,且大搞“公关”,据《宋史》言是“宫妾、宦官合为一词誉京”,由是再度拜相,赵挺之被迫称病归家,这次做了13个月的宰相。三比两胜,蔡京胜出。赵挺之治理朝政倒也不差,奈何恶得不够彻底,政治手腕抵不过蔡京,这一败自知再无可能东山再起,5天之后便郁郁而终。
  
  《古诗源》里有首《休洗红》,道的是:“回黄转绿无定期,世事反复君所知。”北宋后期的政坛波诡云谲,一个反复,李格非得以恢复自由之身,再一个反复,赵挺之居然一命呜呼。这还没完,蔡京睚眦必报,3日后彻底追夺赵挺之官职,并在其身后大兴刑狱,勒令有司彻查,逮捕赵家的亲戚子弟。赵明诚因此锒铛入狱。李清照在这几年内,先是李家,继而赵家,左右为难,两下煎熬,现在又为丈夫忧心,实实是饱受残酷政治斗争的连累。
  
  行香子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架,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是这样的惊恐莫名。人不过草木之身,世事无常,连性命也不在自己手上。“云阶月地,关锁千重”,自由会在瞬间失去,人世刹时重关千层。“牵牛织女,莫是离中”,天意高难问,不敢怨,不敢恨,只能道一点离情。“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读来极轻,其实极重,说的是齐鲁方言,隐的却是当朝风云变幻。
  
  所幸赵挺之并无大错——其实我更愿意倾向于认为此人只是名利心重,非大恶人,也非真小人,身上还葆有一点读书人的良心,党争中只对苏轼有过挟私报复,余者不及,顶多是不曾施救而已。蔡京党羽查不出赵挺之贪赃枉法的证据,只得另辟蹊径,因赵为相期间执政比较温和,便诬陷说他曾经庇护元祐党人,为元祐大臣所利用。也是查无实据,但当初皇帝恩赐赵挺之子弟的赠官及荫封一概追夺,赵明诚兄弟三个一齐被罢免官职,奉旨回乡闲居。
  
  是时,赵明诚的老家已从原籍迁至青州,故而李清照随着他到了青州。
  
  
  
  @xingzhe_xingzhe:
  不是说你,别多心。
  我解读没有情绪宣泄的,包括开头关于胡兰成的那些,只是一个说话的由头,没啥情绪。不过,我的文字感性多于理性,这是事实。
  谢谢你多次来读,玩好哈。
  
  昨晚上亦有过一闪念,但想不出有何必要……
  
  
  作者:寒光凌乱 回复日期:2011-09-02 13:27:49 
  
  期待后文 但愿不是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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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提醒,差点就是了~
  游泳回来很晚了,上线问候一声,谢谢各位朋友的关注!
  说实话,楼上两位的调笑方式我很不习惯,请尊重帖主的感觉好吗?如果是出于善意的话,建议就贴论帖作有益的交流探讨。
  埋头写去,明早发帖 :)
  
  @披衣数寒星,原来你去过青州李清照故居啊,是“傍水依山”吗?我没去过,怕出错,还查了下地图。百度里的青州故居图片是原址的吗?
  
  且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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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住,就是十年。
  
  青州故宅,是赵挺之当日宰相任上所建,傍水依山,屋舍俨然,不算奢华,舒适度却是绰绰有余。在《金石录后序》中,李清照说:“屏居乡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馀。”她本就无甚名利心,爱的正是“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敏感的灵魂最能与山水相亲相和。她给自己起了个号叫“易安居士”,取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的“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意谓即使仅仅容膝之地也能自安。赵明诚经此一场变故,也一下子看透许多,闲居正可有暇做金石书画研究,故而也能安然自得。他们把住所命名为“归来堂”,也是取自《归去来兮辞》,有遥遥追慕陶渊明之意,要远离名利场,安放自己于山水间。
  
  归来堂前,本有茂林修竹,再植江梅数棵,幽静若人间仙境。归来堂内,夫妇俩每得一部古书,即共同勘误校对,整理完毕后做上名签,以便分门别类收藏。有古人书法、绘画、铜彝、金鼎等,则舒卷摩挲,反复观赏,指摘瑕疵。两人沉浸其间,竟至于忘怀日月,常常是不知不觉中一天便忽忽地过去了,于是点上蜡烛夜以继日,一夜烧掉一支蜡烛亦是常事,后遂以一支为限。此等痴迷,恍然是东坡诗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场景再现,但海棠花显然没有金石书画的学术气氛,想那些钟鼎铭文若有感,日后一个一个散落时也要暗自哀泣的吧?正是今日爱之切,故有他日离散的痛之深,物如是,人亦如是。
  
  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
   ——《金石录后序》
  
  晚年遭受丧夫离乱之苦的李清照,写下这段文字,重温当日夫妻嬉戏的情景,大约还会有笑容浮上苍老的面容,在时空转接里收获一丝甜蜜。你看,她记述得多么细致生动:饭后,夫妻共坐归来堂,煮水,烹茶;茗烟袅袅中,指着堆积的书山,说某历史典故记在某书某卷的第几页第几行,以是否说中定胜负,胜者可先喝茶;她博闻广识,最擅此道,常常得胜,然后举着茶杯大笑,笑得茶水都倾覆到自己怀里,结果反而是喝不到,惹得他也在旁拊掌大笑……“甘心老是乡矣”,这一句来得疾,想应是追忆中的一声感慨,更多地出自于数年后手捧《金石录》的她。多年前的她也有甘愿终老此乡的想法,但却没有饱经忧患后来得复杂沉痛,那时并不知此情此景难再得,不知那茶香四溢的一刻竟是人生的绝版珍品。
  
  五百多年后,一个西风飒飒黄叶萧萧的秋日,有人独立残阳心念亡妻,还把李清照的旧事写进自己词里:“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当日只道是寻常,如今都成了不寻常——一样的追忆,一样的温情,蕴涵着一样的沉痛。这人是纳兰性德,这是一首悼亡词。面对死亡巨大的袭击,人类的感受,百代之下依旧可以相通。
  然而属于纳兰与卢氏的幸福只有短短三年,从时间上说,李清照与赵明诚显然幸运得多。
  
  今有传世画作《易安居士画像》,是李清照31岁时,屏居青州的第七个年头绘制的,由赵明诚亲笔题词。学术界对其真伪所持意见不一,有人从收藏地、后人题诗及画中人着装款式等方面提出质疑,有人拿上海博物馆所藏赵明诚手迹作比较,许多字的运笔与架构都与画上题词十分相似,因此确认为真迹。前者的质疑不够充分,后者的鉴定比较可信,故今学人多从后者。从画像看,李清照削肩细腰,清秀澹雅,那种纤弱美很符合宋代人的审美标准,与我心目中健康明媚的形象却不甚吻合。
  
  小像右上角,赵明诚的题词,大字为隶书,小字乃行书,四行排列,字句深沉有情:
  易安居士三十一岁之照。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归去来兮,真堪偕隐。政和甲午新秋,德父题于归来堂。
  
  清丽是其文字,端庄是其人品,她的好,是凉秋渡头的一蓬荻花,是深夜檐头的一团明月,不离不弃,无怨无尤,失意岁月里极为珍贵的温暖与明亮,所以他说:“归去来兮,真堪偕隐。”人生无一不是行旅,能找到一个合意的同行者,那么即使肉体在现实的沼泽里挣扎,精神也能自由舒展地飞翔。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便不只是愿心,更是婚姻中两个人的精神状态——自得地偕隐于二人世界。
  
  鹧鸪天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李清照的《鹧鸪天》,从另一个方面回应了赵明诚的题词,“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正是这样一种精神状态。
  
  你看,经历了汴梁生活的繁华沉浮,又经历了青州数年的隐居,她笔下的意象悄悄发生着改变,从傲斗冰雪的梅花转移到了暗淡轻黄的桂花上。这花没有炫目的光泽,没有秾艳的色彩,只是暗淡轻黄,她却感受到其中别有一种柔和的美。它情怀疏淡,迹在远山,只将芳香飘往人间,宛然是花中的君子,山间的隐士——这不就是他们夫妻的写照吗?他们是如此自在自得,无须浅碧深红那样名贵的色泽,也自认是花中第一流,名可冠中秋,梅也要妒,菊也应羞。
  
  事实的确如此,他们人在乡间,金石书画收藏的成就却令世人瞩目,“纸扎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而且,这期间,李清照还有一篇重要的文学理论作品问世,即是《词论》。
  
  在《词论》里,李清照追溯词的源起,回顾唐末五代以来词的发展,指出词坛名家各自创作的不足:李璟、李煜、冯延巳君臣“亡国之音哀以思”,柳永“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张先、宋祁兄弟等“破碎何足名家”,晏殊、欧阳修、苏轼的词“皆句读不葺之诗”(句子长短不齐的诗),晏几道缺少铺叙,贺方回不够典重,秦观又缺乏典故和史实,黄庭坚则是多有疵病。她是如此大胆直率,批评文坛领袖毫不留情,连父执长辈也不放过,可谓“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苕溪渔隐丛话》的作者胡仔讥讽她“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清人裴畅说她“自恃其才,藐视一切”,狂妄过甚。但李清照如此指摘前人过失,目的是要把词从诗的附庸地位之下解救出来,得出词之为词“别是一家”的结论——这是后世论者经常引用的一句话,可知《词论》在词的独立方面具有里程碑意义。她从文体特征出发,匡正流弊,强调词所应遵从的一系列要求:协音律,重铺叙,尚典雅,具情致,有故实。至此,李清照不独成为词学大家,还在理论方面建立了自己的王国,系统而全面,虽然她本人创作时自由不羁,未必一一依照以上法则,但把词彻底地从“诗余”分离出来,在内容和形式方面加以完备,实在是功莫大焉,自她而后的南宋词家备受影响,对词的创作、体认与论述也多从《词论》发展而来。可以说,《词论》是词史上最早产生巨大影响的一篇词论专著。
  
  早在1111年初,赵明诚之母奏请恢复已故丈夫的官职,徽宗对赵挺之向有眷顾之心,斯人身后也并未查出什么罪行,故此诏令批准。赵明诚兄弟三个,在这之后陆续恢复了官职。宋代官、职和差遣是分离的,前两者代表品级、俸禄和荣誉等,差遣才代表具体任职,故此并不妨碍赵明诚继续隐居,进行金石研究。隐居十年后,约略在1117年,赵明诚再度出仕,李清照留居青州。
  
  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斯时离别,不同于当年新婚后。那时太学毕竟也在帝都,每月朔望之日尚可相见,如今是离家出仕,一年半载难得归来。在经历十载厮守,尤其是而立之年后,李清照愈来愈珍视相聚的朝朝暮暮,难以忍受长久的两地分居。这首《醉花阴》,起句就是愁,愁绪延续一整天,看香炉熏烟袅袅,看时光悠长不尽,真是生生将人磨折。看下句,却原来重阳佳节到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只可恨无人共此凉意,无人共话东篱,无人识得把酒赏菊之趣。直到黄昏,那愁还是纠缠不去,难以排遣,正所谓:“销魂,当此际”。着末是千古名句:“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历代无数文人把赏,皆叹其妙不可言,最精微的要算傅庚生《中国文学欣赏举隅》所言:“‘风’字,音之最洪者也,‘瘦’字,音之最细者也,‘帘卷西风’,以最洪之音纵之出,收到一‘瘦’字上,敛而为极细极小,戛然而止……吟诵咏歌此九字者,字字入目,字字出口,九个字耳,而其景无遗,其情脉脉,其明璨璨,其韵遏云……”
  
  《琅嬛记》里有一个相关的故事。说是李清照将此词寄给赵明诚,赵明诚深为叹赏,自愧弗如,一心想要胜之。于是谢客,废寝忘食三个日夜,写词五十阕,将这篇《醉花阴》杂于其间,拿给朋友陆德夫看。陆玩味再三,说:“只三句绝佳。”赵问之。陆答:“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正李清照所作也。这个故事流传久远,且不论真伪,单看其流传之广,之深入人心,便知李清照才华之高令人不得不服膺。
  
  小重山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春草青青,春华灼灼。碾茶成粉,晓梦怀人。花映重门,月掩黄昏。二年三度,辜负东君,只盼今朝能来归,着意度过这一春。“归来也!”这是李清照发自内心的呼唤。
  
  两年了,归来堂里不见归人,赵明诚他在何处,香车系在谁家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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