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青春 41
随康帅一起来的还有八九个工人,都是本地人,这些人是不会懈怠的,康帅将他们分配到了各个环节与那些B市来的工人混编到了一起,让每个环节的每一个人都不能随心所欲。康帅主动承担起了最苦最累最危险的工作,外墙和天台的搭架都是他负责。这些工人都是“老江湖”了,工资是按天计算,工程就是干个一年半载的他们才高兴呢,那些既清闲了又让监工看不出偷懒的本事他们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康帅是带领大家干活的,如同监工,可他领导大家的方式不是指挥,而是自己干得比任何人都多。从监工张勇对康帅的态度上工人就发现了他的不一般,有点“空降兵”的味道。康帅也很快就用实际行动给自己树立起了榜样,征服了所有人。工人们很快发现:这个身材魁梧,长相丑陋,说话声音笨拙的人并不是个莽夫。笨拙的声音却能说出很有条理的话;长相略显狰狞但却很讲道理很和善,一点儿也不暴躁。工程的进度在康帅加入后明显加快了。
在干了几天后,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引起了康帅的注意。她干瘦娇小,肤色黝黑,长相平平,除了一双单纯的眼睛之外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一直都穿着一件粉地白花的无袖衫,像是自家做的。这样的女孩儿放在人群中一定就再也找不到了。而这样的一个女孩儿却能引起一向对陌生异性敬而远之的康帅的注意是因为这么瘦弱的女孩儿居然也是与他干着一样的工作,究竟是怎样的家庭才能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做这种重体力活呢?康帅在见到她的第一时间就产生了这个疑问。在经过几次不经意的打听之后康帅大概了解了她的情况。
她叫王业美,住在B市最贫困的几个县之一,父亲在几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母亲依靠家里的几亩薄田和能被发掘出的一切赚钱途径抚养着王业美和大她六岁的哥哥王业兴。三口之家贫寒是贫寒了些,可也不至于过不下去,而且一直也没有丧失希望,尤其是在王业兴长大成人之后,这等于家里的顶梁柱又撑起来了。可偏偏这个王业兴“天生不是”农村人,一丁点农村朴实勤劳的作风没继承,从小就好逸恶劳,家里活儿从不插手。十七岁初中毕业后去了B市打工。两年下来王业兴没有带回钱,而是学会了吃喝嫖赌的本领。王业兴不知道这些本领是特定由那些财主和官儿们学的,普通百姓只有嗤之以鼻的份儿。几年下来,原本就贫寒的王家变成了负债累累。原本门可罗雀的王家变得门庭若市,来讨债的人们接踵而至,而王业兴这时早就已经不知去向了。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可俗话还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以想象,追赌债的人都不是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可即使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也没把握找到一个可以躲在中国任何一个角落里的赌徒。于是债主们只有端着自己的“凶神恶煞”去砸王业兴的“庙门”。而作为一对柔弱的母女这时除了苦苦哀求,除了胆战心惊,除了抱头痛哭之外,就只有尽可能多的赚钱,然后还债。
王业美是随着舅舅来的。最初是被安排在工地做饭,可这份工作每月六百块的工资不能让王业美满意。王业美最终苦求舅舅,跟舅舅干起了钢筋工,因为这个工种要比做饭的工资高出四倍多。虽然王业美看不懂图纸,也不会下料,只能送料,打打下手,可一个月的工资也是炊娘的两倍多,加班还有加班费。在那个样子怪异的大块头东北汉子来之后加班明显地多了起来,这让王业美很开心。她希望那个人天天加班。
康帅也希望工人们天天加班,但是办不到,那样做会激起民愤,会招来怨声载道,会破坏大家的工作积极性,就算是跟康帅一起来的“自己人”也是一样。所以工地上的工人加班不会超过五天,工人们迫切地需要在劳累的工作之余“放松”。所有的工人包括监工都严格地遵守着这项不成文的规定。
县政府当然不会地处偏僻,所以晚上在工地里就能看到不远处的灯红酒绿,甚至能够听到、看到那灯红酒绿中的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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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县是个很人性化的县城。在这不光有达官显贵的黄金屋,也有民工们的温柔乡。虽然分出等级,但毕竟获得了权利,是可以得到满足的。几十块一次的逍遥对一个民工而言也不是什么太奢侈的事,纵使“小姐”们的年龄可能比他们还长,根本就是“大姐!”可怎么说也做了有钱人才能做的事,他们满足的不光是生理欲望,还有心理欲望。有钱人怀里的小姐可能不到十八岁,而他们怀里的却可能已经超过了三十八岁,可她们都是小姐啊。这些民工们就分布在各处的灯红酒绿中,正在品咂着自己的成就感,恣意地露着得意的笑容。
这时的工地里就变得很冷清了。最大的声音就是那几个厨娘的说笑声了。男人们所剩无几,只有迫不得已被留下来的厨娘的丈夫,还有几个没兴致或是已经将情欲看淡的老工人,再有就是康帅了。他是所剩无几的男人中最年轻的一个。群体集体违背正确就已经不再是错误,不再被指责了,可那些少数坚持正确的人却往往会得到更多的褒奖,不管他们坚持正确的原因是什么。康帅就被工地上的女人们树为了模范典型。每到这个时候就会触景生情地拿出来说说,诸如:这小子真是正经人,在这没人看没人管,还从来不“扯淡”;现在年轻人里这么人老本实的还有几个?别看长得丑,谁要是嫁给他还真能享点儿福……纵然跟康帅不熟,她们想主动跟康帅攀谈、企图进一步了解康帅的计划也不太顺利,但是她们还是毫不吝啬地将赞扬送给了康帅。这些赞扬听得王业美耳朵都满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本来就没什么主见,意志很容易被诱导,再经过这些大婶们的“洗脑”之后,她已经坚定的认为康帅是好人,大好人,“如果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他”的那种大好人。还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但她已经把康帅列为全心关注的对象了,就像是应该的似的,只要还有多余的精力,都要有意无意地观察他几次。
陈静姝在与杨毅一群人交好以后在学校的身份地位发生了本质变化,一下擢升到了大姐级别的人物。不光是摆平了同年级所有龇毛扎翅儿的男同学,就连那几个嚣张跋扈的六年级的男生看见陈静姝的时候也开始客气正规地打招呼了。她已经成了个别幼稚孩子的偶像,成为了他们讨好巴结、寻求保护的靠山。陈静姝居然成了靠山!这可比好好学习骄傲多了!她非常愿意帮助祈求帮助者摆平困难。这点并不是因为她乐于助人或是讲义气什么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成就感。
身为“大姐”自然就再也不能同这些“孩子”们为伍了,陈静姝全身心地把自己投入了杨毅他们的世界里,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陈静姝感觉自己终于迎来生命中的春天了。从此后的每一天,她都快乐的喜形于色,不论笑与不笑,她的表情都像是春天最早开放的蒲公英花。
陈静姝记得“自己”群体里的每个成员,所以在任何一个人没出现的时候陈静姝会在第一时间询问。
“孙桦和肖月今天怎么没来呢?”陈静姝再又一次与众人见面后好奇地问。
“孙桦都要挂了!你还提他,快别提他了……”李猛笑说。
“怎么的了?”陈静姝无限好奇地问。
“你不知道?”李猛故作惊奇地问,“这么大事儿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是俺们自己人哪!太让俺们寒心了!你赶紧走吧!”李猛笑着揶揄。
陈静姝是不会受这份儿气的。她马上朝李猛扑过去,嘴里嚷着“烦人!”搂住李猛,开始名正言顺地在李猛身上半摸半胳肢起来。
“别弄别弄……小妹儿我错了!……”
在这种打闹下感觉到的一定不会只是痒,可陈静姝是“妹妹”呀,这是在大庭广众啊,李猛的感觉只能被压抑,所以只好求饶。
“那你快告诉我!”陈静姝停止了动作,可还是“余怒未消”地搂着李猛。
“这话我不好说,你问白洋吧。”李猛态度诚恳地说。
陈静姝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坐在一边微笑地看着自己的白洋身上。“烦人!”陈静姝嗲到极致地说。慢慢地放了李猛,坐到了白洋身边。“姐,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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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洋把头向陈静姝肩头靠了靠,微笑着低声说:“肖月有孩子了……”
“啊——!?”陈静姝惊叫,脸不觉红了。
“她妈带她上F市做人流儿去了。孙桦差点儿让他爸打死,都一个礼拜没上学了……”白洋以饱满的神态语气讲述着一则新闻,而不是自己熟人的遭遇。
“啊……那你们都……她怎么能有孩子呢?”陈静姝想说的是为什么你们都做了那事儿,但却唯独肖月怀孕了呢。可这么问毕竟是自己和白洋都不好意思的,所以在问的时候含糊了。
“肖月傻呗!什么都听孙桦的,也不注意点儿。孙桦就是玩儿她,那还不怎么爽怎么来?她还真把孙桦当老公了,当两口子过,现在出事儿了,孙桦能管她吗?她完了!孙桦是男的怕什么,过两天就没事儿了。她一个小姑娘儿怎么办?以后家里是呆不了了……”白洋没同情肖月,似乎这就是她不听自己劝的应得下场。
“那她上哪呀?”陈静姝却对肖月的遭遇很痛心,皱着眉头问。
“转学呗。上外地念去——去年孔晓婷不就是么,在F 市打完孩子直接在那找个学校念了。现在全校基本都知道了,她没法再搁这呆了……”白洋说到这里不由的笑了。
话越说越放开,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孙桦和肖月的现状。全是些调侃和嘲笑。陈静姝静静地听着,心开始与外界隔离,众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地小了,直至消失,他们的脸也开始扭曲。陈静姝自己都没想通这件事怎么会对自己触动这么大。“爱情树”枝头上挂着的禁果瞬间发黑腐烂变成了骷髅,成了后母篮子里的毒苹果。它只标榜能够给人提供某些书和影片中描写的美妙享受,可却只字未提它可能出现的致命的副作用。肖月这辆前车在陈静姝的心里压出了两道深深的辙印。陈静姝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好几天。这件事让她重新启动了自我保护,对男女之事在好奇向往之外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恐惧。
陈静姝名义上是董珊的妹妹,却天天与杨毅白洋这些人在一起。她已经想不起有多久没见过董珊了。她的处境就像是殖民时期生活在美国的英国后裔,已经接受美国,和自己的祖国离心离德了。
她有个毛病——所有人都兼有的毛病——就是在背后议论别人的短长,品评他人的是非。董珊因为课程紧张,而且还有另外的圈子,所以不是经常和杨毅这些低年级的弟弟们在一起,再加上王革的转学,他们与董珊之间实际已经疏远了。不是亲密无间的自己人就是暴露在外的让人品头论足的“公众人物”。于是,就由白洋带头说起了董珊的坏话。人还有个毛病,就是观察他人缺点的能力特别强,一挑一个准儿,而且不会漏掉一个。就算一个人有九十个优点,十个缺点,他的“好朋友”们也能把那九十个优点剥离出去扔到一边,将那十个缺点准确无误地找出来细细分析品评。何况董珊的缺点并不那么难找。
“我觉着董珊有点儿装!”坐在公园长凳上的白洋带头说了主题思想,让大家有的放矢地尽情发挥。
“她就是傲,总觉着自己哪都比别人强。不怎么爱搭理人儿。”陈静姝首先应和,把自己与董珊相处中令她感到不舒服的地方说了出来。
“她也没多好看,就是穿衣服还行。个儿不高,还有点儿胖……”白洋很不明显地撇着嘴,转而抨击起了董珊的长相。
“她头发其实是羊毛卷儿,那么直都是熨出来的;她那羊毛卷儿还不是那种规矩的,就是卷得可乱了,显着脑袋可大了,天天早晨起来都得熨半个多点儿……”陈静姝又第一个附合,而且还爆出了不为人知的内幕隐私。陈静姝的表情及其复杂,很难形容,既有贬低的冷淡,又有熟人间百无禁忌的轻松;既有对董珊先天的缺陷表示同情地咧嘴,又有对她每天暗暗熨发遮掩的善意调侃。
“是吧?我一看她头发就是经常熨,都有点儿焦了!”白洋平衡多了,甚至用了种惋惜同情的语气说。“她还老说这个乱搞对象儿,那个不正经,就像她多专一似的!王革才走几天儿,她是不又找了?”白洋继续控诉。
“啊。三年二班周杰吗。长得挺高,篮球打得挺好的。”这回陈静姝附合不上了,初三的八卦新闻她没有涉猎。不过还好,话又由李猛接上了。
“是不是还是她上赶子追得人家?”白洋皱着面皮,就好像被暴晒在焦阳下一般。
“可能是吧……”
“她这样就叫正经了?”白洋满是嘲讽。这些话都是白洋对董珊对她评价的反问,总算是说出来了,她感觉董珊已经哑口无言了。
大家很少这么有共同语言,七嘴八舌不停口,就像是屋檐下求爱的燕子。
背后说人坏话是人类的共性,他们在这里如火如荼地议论董珊,也就会有人背着他们把这些话告诉董珊。他们的这次激情洋溢的“董珊讨论会”很快就被当事人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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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告密的人一定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也就是那个由始至终都没说话的人。可当时那些说话的人全都把精力放在踊跃发言上了,谁也没注意到究竟谁没说话。这个人也许是地位不够说不上话,也许是知之甚少无话可说;他也许在当时因为说不上话而急得满面涨红、抓耳挠腮,也许因为没的说而感觉自卑、羞惭、自怨自艾。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这个人已经摇身一变成为道德高尚者了。
董珊得知了这些诋毁自己的言论后很生气,立即打电话质问杨毅。董珊就因为有足够的威慑力才会被称为姐,这个“姐”的含义绝不仅仅只是个尊称或是年龄的优势。所以当杨毅被质问的时候还是不能敢做敢当的。杨毅在第一时间做出的选择就是撇清自己。随即又把白洋撇清了。杨毅还是个讲义气的人,陆续地把所有兄弟都拽出来了。可话终归还是有人说了,而且说的人不是路人甲,也不是匪兵乙,那就只能是陈静姝了。杨毅做出这个选择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否则还能有谁呢?而且陈静姝也的确说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既然她说了,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么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一个人身上她就不冤。
杨毅在打定主意以后便先下手为强,一股脑把有的没的跟董珊说了一堆。例如:陈静姝总是借着董珊的名义让他们出面帮忙打架,搞得大家不胜其烦;她还过于贱了,总是和大家犯贱,弄得大家厌恶到了极点,可只因为她是董珊的“妹妹”而不得不忍气吞声;最让人受不了的是陈静姝还经常搬弄是非,很喜欢说人闲话,把群体里的关系搅得很不和谐。杨毅主动要求董珊赶快除掉这匹害群之马。董珊的坏话都是她说的,不然他们怎么会知道董珊头发是羊毛卷儿,每天起床都像鸡窝……陈静姝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为了引起听众兴趣的爆料最后居然成了让她百口莫辩的证据。事情的始末被杨毅描述得很详细,在整个事件中他们这些人就像是无知的小屁孩儿,光茫茫然地听陈静姝说了。陈静姝就像是演讲一般地对他们讲着董珊的坏话。
可董珊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角色。当把所有好事都安在一个人身上,将其神话,是不可信的。同样把所有坏事都安在同一个人身上,将其妖魔化得十恶不赦也是不可信的。况且董珊得到的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内部人的内部消息,基本的事实董珊已经都掌握了。她不能拿杨毅这些人怎么样,所谓的质问只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杨毅不单单是指责陈静姝撇清自己,也在暗暗地指责她“认妹不慎”,而且证据还很确凿。看来“清理门户”,杀一儆百,以正视听是必须的了。
杨毅在跟董珊说完后即刻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兄弟们了,迅速统一了口径。
董珊终于抽出时间与陈静姝见了一面。身处小学的陈静姝消息闭塞,她哪里知道,自己口口声声亲昵称呼着的哥哥嫂子们,已经“团结一心”“一致对外”地把她打扮成可爱的代罪羔羊了。那陈静姝这么乐颠颠地去见董珊,是算投案自首呢?还是自投罗网呢?
因为董珊大部分时间面对陈静姝的态度都是比较冷淡的,以至于陈静姝并没意识到董珊今天格外地冷淡。
“姐你找我有事儿啊?”陈静姝早就习惯主动、献媚地与董珊说话了。
“你这些天玩儿的挺嗨呀,都忘了有我这么个姐了吧?”面对一个人的错误,如果惩戒的时候选择单刀直入,为的是把对方揭露地彻底,然后等着对方向自己认错;而如果想排斥一个人的时候,那开头一定会是阴阳怪气,先把对方弄糊涂,死抱着侥幸心理,不停地欲盖弥彰,不住地自圆其说,当圆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再揭露真相,然后再对着对方已经羞惭得紫涨的脸上抛出一堆恶毒侮辱的话,让对方因为找不到耗子洞钻而抓破脸皮。经历了这么一出之后,被羞辱的犯错者恐怕后半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羞辱者了。
陈静姝的反应还是比较快的,登时就听出了话外音。她迅速地在脑子里检检索了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对董珊不利或者令董事不高兴的事。想了一回,陈静姝得出了结论:大概是自己天天同杨毅一群人在一起,与白洋走得过于近,让董珊不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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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上学忙,总没工夫儿,我老也见不着你,就跟我哥他们在一块儿了。白洋和杨毅那么好,有时候上赶子跟我说话……我也不好意思不搭理她呀!我从来没跟她主动说过话,真的姐!”陈静姝在第一时间剖白自己的那颗红彤彤的忠心。先是皮笑肉不笑地套近乎,最后是坚决地表明立场。虽然语气同她所表白的立场一样坚决,可表情和眼神却不被自己察觉地慌了。根基浅的草总是担心自己被风吹走。
“是吗?那你和她一块儿说我、叨咕我、埋汰我的时候也没上赶子和她说话吗?”董珊的阴阳怪气只维持了一句,第二句就直切主题了,相等于在自己家里就把对方衣服扒光了,而不是在摩肩接踵的闹市里。如果再多诱导几句就能达到让对方无地自容的效果了。董珊这么做等于是对陈静姝的仁慈了。董珊可以说算是个厚道孩子——当然也可以说是口才不够好,办事不够伶俐。
话说到这份儿上应该已经很清楚了,所以陈静姝的心在董珊话音未落时便剧烈的“咯噔”了一下——说得好听一点叫心悸。
这话一出就已经断了陈静姝的“侥幸”了。可陈静姝却怎么都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暴露了,因为当时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应该不会有告密的。董珊的消息来源可能是自己仇家听到风声后的一些捕风捉影的黑状。他们并不知道当时他们说过什么,自己说过什么。所以董珊一定也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和白洋在背后说过她什么。不能承认,打死也不能承认!
陈静姝在自己心里敲定了主意。
“叨咕你?谁在背后叨咕你了?我可没!……”陈静姝可以装出一脸茫然,眼睛躲避着董珊的视线,这让她真的显得很茫然。
照理说这个时候董珊就应该把陈静姝说过的话复述出来,让陈静姝无地自容了,那一幕一定很好看。可董珊的自尊心却又有些过于强了,那些形容自己头很大的话董珊没办法启齿,无论如何也无法让那些毁坏她形象的描述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可面对陈静姝的一脸茫然,如果不做任何表示的话就等于她的无辜成立了。
“你说什么你自己知道!我不说是给你面子,看你也算是跟了我一场,不想把事儿弄太绝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董珊被迫把自己的大姐形象树立得很伟岸,仁至义尽的范儿很足。
心存侥幸的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不管事实已经多清楚了,只要刀还没架在脖子上,他们都会感觉只是虚惊一场,而不是死到临头。
“我真什么都没说!他们就……也没说什么。我也没说什么。我们在一块儿说话前儿是提你了,那也没说你不好呀,真的!”陈静姝听董珊的语气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在第一时间想过出卖朋友,然后再部分认罪以保全自己。可陈静姝马上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地位,如果这样做的话一旦对质自己一定会死得很惨,而且自己的那些话都太精练了,根本选不出些许可以对董珊说的。她主要还是靠杨毅一伙混迹江湖的,就算是自己真的能对质胜利,继续做董珊的“妹妹”,那也会跟杨毅一伙决裂,没了他们自己也就没了炫耀的资本,那么继续当董珊妹妹又能怎么样?所以陈静姝就只有铁了心继续一口咬定,在心里向各种她知道的神明祈祷,希望董珊真的是一无所知。
董珊没能拿出陈静姝背叛自己的证据,因此她也不能抬手给陈静姝一个嘴巴。
“你不跟我一条心,帮他们说话是不?这么地我以后也不是你姐了,你的事儿我也不管了,你以后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董珊用那只手心痒痒的手指着陈静姝,说完转身进了学校大门,把陈静姝独自留在了学校门口,人来人往的嘈杂声之外。
陈静姝一生中还从未如此焦急过。眼泪几乎就要掉出来了。可陈静姝终究还是没追上去,她不知道追上去该对董事说什么,坦白等于“自杀”,而现在再选择跟董珊“一条心”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于是陈静姝只能心碎欲裂地眼睁睁看着董珊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了。
陈静姝阳光明媚的幸福生活突遭了暴风雨,一切美好在瞬间化为乌有。陈静姝为今天来见董珊而悔青了肠子。
畸形青春 46
董珊在把她叫去宣布决裂后杨毅、白洋的手机就没人接了。陈静姝放弃了自己经常用的公用电话,换了一部继续打的时候杨毅终于接了,可在她只说了半句话之后对方就果断地挂了,再打就没人接了。而且再换任何公用电话也不再有人接了。他们常去的地方也再也找不到那些熟悉的身影了。陈静姝的第一感觉是:自己被抛弃了!她万分的沮丧,对那个告密者恨之入骨。她的命运本来已经改变了,难不成就因为一个告密者就把她羽毛拔光,打回原形,从新做回丑小鸭了?不行,绝对不行!董珊只是在气头上,也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她要向董珊解释,也许还存在着回旋的余地。
陈静姝想好了说辞,放学后马上去了康帅家,想借用电脑或电话联系董珊,以作进一步的解释。但康帅家却没人,大门被锁头锁得牢牢的。陈静姝以为康帅加班了,回来的晚。可晚上连去了数次情况依然没有变,一连两天都如此。恰巧最近又正赶上严查网吧,他们这些未成年人又被拒之门外了。网吧每个月都会有这么几天,因检查而拒绝未成年人,可为什么偏偏在这几天呢?在她需要方便的时候偏偏不方便了。
陈静姝再一次感叹命苦,只能每天像报到一样地在固定时间到康帅家看一下,终于等到开门了,可当陈静姝怀着功夫不负有心人的心情走进康帅家的时候却看到了一老一小两个女人。陈静姝一惊不小,第一印象还以为康帅搬家了。在硬着头皮问了康帅的去向后的才得知他到外地干活去了。她在简单回答了那个年长女人她的来意之后就假装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一样的跑掉了。
苦挨了两天,终于在周末的时候等到了检查的结束。陈静姝在第一时间飞进网吧。刚好董珊这时正在线。陈静姝未做任何迟疑,立即道歉,手指自主地在键盘上敲出了四个字:姐,我错了!
董珊很忙,没时间天天想着谁在背后说了自己坏话。这件事对她而言没那么重要,就像陈静姝一样的不重要。只有帅男孩儿才能让董珊念念不忘。她已经几乎把这件事儿和陈静姝一并忘了。那么既然是要忘记的人,又怎么能原谅了,让她再跟自己扯上关系。“别叫我姐了,我罩不住你这样的妹妹。咱俩没关系了。”董珊许久后回复。
“姐我错了!我以后保证好好听话,姐你就原谅我吧!”陈静姝继续恳求。而她的恳求也收到了一些效果。董珊也确实是个厚道人,不忍心再这么拒绝陈静姝了。于是搬出了“大家”说事儿:“不行。我是再也罩不住你了!他们天天说你,都来告你状,我要是再认你就该激起民愤了!”
“他们都告我什么?”陈静姝忙问,然后在董珊许久未回后做起了自我检讨式的解答,“我知道,他们是不是说我欠(过于好事),说我贱,说我多事儿?我以后都改。姐你就原谅我吧!”
“别说了,说再多也没有用。我要下了。我把你删了,以后别跟我说话了!”董珊的头像很快变黑了。陈静姝的天也黑了。一切就像是场梦——陈静姝穿了双什么鞋招摇过市,还参加了个舞会,可时间一到,鞋让人扒了,他又回归到了自己的赤脚灰姑娘身份。
什么都没了。没了活动,没了聚会,没了嬉戏打闹。陈静姝余出来的大把时间又要靠家里那台已经变成黑白图像的彩色电视机和陪陈国梁打牌中度过了。如果让一个人平地飞上天空,人完全可以承受,可如果让一个人从天上掉下来人是受不了的。失去快乐,失去幸福感陈静姝还可以承受,可失去“地位”陈静姝却万万不能接受。在学校里耀武扬威几下,欺负几个同学又算是什么地位呢?可陈静姝就是特别看重这个。不光她看重这个,这是她的世界里很被推崇的价值取向。很多女孩儿为了傍个“有实力”的男朋友不惜付出贞操。在这些女孩儿的价值观里,有钱无法让他们付出一切,长得帅无法让她们付出一切,狗屁“人好”更无法打动她们,只有“有实力”,能让她们耀武扬威,满足她们那未经矫正过的虚荣心,那就算是个半兽的怪物也能让她们毫不犹豫的付出一切,并且无怨无悔。
陈静姝接受不了从欺负人到被欺负。那些已经转为尊重欣赏的目光如果重又转回鄙视嘲笑的话对于陈静姝而言比死都难受,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接受不了就要设法改变,陈静姝不是个遇事消极的人。而也只有努力了才知道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在苦思冥想对策良久之后,陈静姝把突破口锁定在了李猛身上。原因是他就住在陈国梁拉活儿的那条街。
畸形青春 47
距离陈国梁这些摩的司机不远有个批发商店,附近居民经常来这买东西。陈静姝就埋伏在这。经过了一个星期的苦守之后,陈静姝终于在一个周六的早晨见到了李猛。估计是在开始一天的娱乐之前先到这买包烟。此刻的陈静姝正藏在打扑克的人群里,李猛没有发觉她。陈静姝绷紧了神经做好准备,李猛刚进商店她便跑了过去——她的所在地与商店还有些距离,所以她必须跑,如果不跑的话很可能就形不成巧遇了。
陈静姝拿捏得很准,时间恰到好处,当她进到店里的时候李猛刚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烟。她明显看到了李猛脸上的不自在,但没做任何表示态度的举动,他在见机行事,他想顺水推舟。
陈静姝让李猛见了个极其甜美的微笑,柔声问:“买什么呢?”
“我买盒儿烟。”李猛说,笑容随声而起。
“你买什么?”
“我买口香糖。”陈静姝身子靠近李猛站着。
“再拿条儿绿箭。”李猛在给老板娘递过烟钱的同时说。
“不用。我自己买……”陈静姝娇羞地说,伸出双手拽了一下李猛的另一只胳膊。
陈静姝的这一系列举动调动起了李猛的男子气概,仗义地说:“那哪行,我在这哪能让小妹儿拿钱呢!”
陈静姝握着口香糖与李猛并肩走出商店,稍带没落地问:“你要找他们去?”
董珊和陈静姝断绝关系的事李猛早就知道了。对于他们的做法他本人觉得不太地道,不过李猛并没感觉内疚,所以他刚刚才要“见机行事”,如果陈静姝一脸愤怒或是不屑,他就视陈静姝如陌路;如果陈静姝笑意微露,那他就顺势打个招呼。可陈静姝如此亲近却是让李猛没有想到的,看着陈静姝失落的表情和他早已熟悉的陈静姝那亲切的交流方式,使李猛有些内疚了。
“不一定。我先自己溜达溜达……”李猛含糊地说。
“是吗?那你要没事儿陪我说会儿话呗,这几天呆得我可没意思了!”陈静姝可怜巴巴地说,就像祈求,眼神中流露着祈盼,痴痴地望着李猛。
到这时李猛的心里就不只是内疚和歉意了。
“行啊!我没什么事儿!”李猛爽快地回答,心上开始滋长欲念的野草,答应的理由与内疚歉意无关。
两个人并肩走得很慢,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不远处的公园,坐到了公园一角几棵垂柳下的长椅上。陈静姝这一路上一直断断续续地问李猛每个人的近况,问他们玩儿什么。李猛详细地介绍了每个人的近况,大概地说了他们最近都做了什么。话题在两个人坐到长椅上之后终于终止了,只剩下了彼此咀嚼口香糖的声音。
“你这几天都干什么了?”李猛率先打破沉默,不自然地问。
“我还能干什么,在家呆着呗!你们也不理我了……”陈静姝半笑半愠地说,小臂撑在大腿上,上身微微向前倾着,眼睛盯着身后柳树投在眼前的树荫。
李猛早就在注意陈静姝穿得那件淡绿色的低胸运动背心了。随着陈静姝哈腰,原来让背心遮住的凹凸变得若隐若现。李猛大咽了一口唾沫,除了眼睛之外身体的其它器官在心的带动下全部躁动了一遍,下嘴唇也随着眼睛的睁大慢慢张开了。
“也没不理你呀,你这几天也没来找我们呀!”李猛说话时四下望着——上午的公园很清静,几乎没什么人。于是李猛在说话的同时把手臂搭在了陈静姝身后的椅背上。
“谁说我没找?我给杨毅和我姐打了那么多遍儿电话他们都不接……”陈静姝挺直腰,扭头看着李猛,语气激动而委屈。“现在还说这话,讲不讲理!”陈静姝撒娇似的埋怨,把头又扭了回去,嗔怒地看着远处,身子好像不经意地缓缓向后仰,如同量过了一般,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李猛的臂弯里,并且没对背后多出的东西感到意外。
畸形青春 48
“他跟董珊好,他当然不能接了。你要是给我打我保证接!”李猛瞬间忘了一切,只想着什么话是陈静姝喜欢听的。
“真的假的?”陈静姝似信非信。
“骗你我不是人!”李猛梗着脖子喊,随即又慢声细语地说,“我对你怎么样儿你还不知道吗?”说着收拢了放在陈静姝肩膀上方的手臂,心杂乱无章地跳着。陈静姝顺从地随他的拥揽靠了过去,头微微低着,眼睛却忍不住朝上看。
只有当事儿弄不明白的时候,才需要用一车车的话来填。这幅光景,李猛也不用再费心思说什么好听的了,他直接探头吻住了陈静姝的嘴……
和煦的阳光透过树荫在两个人身上印了几块不规则的光斑,就像是迷彩一样伪装着几乎静止不动的两个人,让他俩如同雕塑般与公园和长椅融合到了一起。陈静姝斜靠在椅背上,双手贴在李猛的背上,尽力配合着李猛的动作,就算是李猛厌倦了一个接吻方式,开始考虑另一个的时候,陈静姝也耐心地等待着。嘴里嚼得口香糖这时变得碍事儿极了,李猛抬头把它吐了出去。陈静姝的头忙朝椅背上歪了歪,把自己嘴里的也吐了出去。
在新一轮的接吻中李猛又试探性地握住了刚刚一直吸引着他的那凹凸。陈静姝强忍着,就像摸得不是自己的敏感部位,手在李猛的背上贴得更紧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具体过了多长时间不知道,只知道过去了很长时间。就算是再有意思的事儿总做估计也会厌吧,也就是说凡事总有个始终,所谓的开拓精神换个表达方式就是对所拥有的一切厌倦了。当李猛试着扒下陈静姝胸前的衣服时陈静姝终于做出了反应,她迅速地回手护住了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将李猛推开,同时退后了些,娇羞地笑说:“哎呀!不行!……”视线以斜四十五度看着李猛,似乎是充满了爱意地指责他“好坏!”
此情此景男方如果还能说出些腻歪话,那不是个中高手就是流氓。李猛做不到,只是稍显尴尬地笑了几声。在这种地方,做别的什么事是不现实的,所以李猛也不用再说什么甜言蜜语来为下一步做铺垫了。
李猛无话可说,被迫对不知几时飞进公园的一对浅黄色的小蝴蝶发生了兴趣,眼神一直停在它们身上。现在都知道了它们这样互相追逐不是嬉戏恋爱,而是交配结束后的分手。任何一个人(或物)都有可能会成为另一个人(或物)的目标,为了达到目标都是不择手段的,而手段中当然也包括各种美好,每当一个人受到另一个人吸引的时候真正吸引对方的可能不是你本人,你对他而言也许只是个目标的外包装,当目标达到了,那外包装就一文不值了,再怎么执着地追也是枉然。飞在前面的那只蝴蝶的目标已经达到了,但李猛还没有。他的确是在饥饿时吃了顿饱饭,可他很理智,他知道他还会饿,所以当陈静姝问:“你什么时候去找杨毅他们?”的时候他说:“一会儿去。都搁‘一网’呢。我先去跟他们说说,你过会儿再去。”
“哎呀,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吧!”陈静姝娇声执拗地说。
“别了。我还是先给你说说吧。”李猛显得有些为难。
“不用,说什么说,有什么话我和他们说。现在就走吧!”陈静姝倒不至于迫不及待,她只是担心夜长梦多,自己做的牺牲会成为徒劳,而且自己主动找过去也显得太不矜持了。
陈静姝说着伸手拽李猛。李猛不能再推辞,因为陈静姝已经是他“对象儿”了!他理应为她做点什么。他们俩彼此间的感情与最初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而他们之所以成为情侣的原因是因为刚刚的那个长吻和李猛的手在陈静姝身上没有分寸地“瞎溜达”,只要做了情侣间才做的事当然就算是情侣了。而且对人家女孩儿做了那种事儿也不好意思拒绝人家的要求,正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畸形青春 49
陈静姝在把李猛拽起来之后就顺势挽住了李猛的胳膊,就像情侣一样。身体与李猛几乎零距离地贴着。因为满怀不安全感,所以一直在不间断地偷瞄李猛。虽然李猛的五官已经被青春痘祸害的找不着什么优点了,可陈静姝就是觉得他帅!所以走在街上的时候她也一直跟李猛保持着亲密。陈静姝以有这么个男朋友为荣,她不怕被人看,甚至希望被人看。可是像他们这种情形在街市上出现的已经太多了,早就不是什么能够吸引人的风景了。那些成年人只会看他们一眼——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的子女。
到了网吧,陈静姝不得已与李猛拉开了距离。最后在二楼的角落里找到了杨毅一伙。
“看我把谁领来了!”李猛硬着头皮说。
陈静姝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静待着众人的反应。朱天新和安全离得比较近,只看了一眼陈静姝,几乎没表示。杨毅和程磊心里都有愧,只礼貌地说了句:“小妹儿来啦!”便又逃避似的不看她了。只有距离最近的白洋还一如既往的同陈静姝打招呼:“好几天没看着,我都想你了!”
董珊是白洋很不喜欢的人,如果不是杨毅拦着,她绝对不会不接陈静姝的电话。
孙桦已经“解禁”了,坐在朱天新前边儿伸着脖子冲陈静姝喊:“小妹儿,这么长时间没看着是不想我了?来吧,让你好好瞅一瞅我!”
“你滚吧!我想我嫂子了!”陈静姝笑说。
“是想嫂子了么?想你嫂子他老爷们儿了吧!”孙桦笑说。
“你滚一边儿去!”陈静姝笑骂。
“你俩怎么一块儿来的呢?”杨毅问。
“在俺家楼下碰着的。”李猛早就已经想好这个解释了。
“我说怎么干等你也不来呢,原来是搁楼底下碰着她了……你俩上哪了?公园儿,瓦山,还是直接找的旅馆?”孙桦笑着对李猛说,话刚说完就已经萌发出了些许异样的笑容。
陈静姝非常清楚孙桦的意思,被戳到痛处脸早就没有城府的红了。可她是小女孩儿啊,小女孩儿哪里会懂这些事儿?就故作茫然地问道:“什么?我看着他俺俩就一块儿上这来了,哪也没去呀。”
“俺家今天有事儿,我出来晚了。你以为谁都他妈都像你似的哪!”李猛盲目地撒着谎,努力找着高尚者神圣不可侵犯的品格遭到质疑时的气愤状态。
“你快拉倒吧!别装啊,我烦!陈静儿嘴上口红都飞了!”孙桦笑说。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集到了陈静姝脸上……陈静姝乍开始陡升了一种末日的恐惧,心里的感觉就像从一百层的楼顶失足掉下来,刚想捂着嘴转身跑掉,可动作做了一半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没涂口红!于是又故作懵懂:“飞什么?我今天也没抹口红啊!……”
“是真没抹呀,还是让猛子给吃了了?”孙桦大声喧嚷,把异样的笑容变异成了公开地大笑。
“你他妈滚犊子!你这熊样儿的怎么没让你爸打死呢!”李猛大声骂。
“我也没怎么挨打呀!打我都是给别人看的。出这事儿是我有能耐,她贱!凭什么打我?……”孙桦说得理直气壮。陈静姝听得火冒三丈,她很有种冲上去挠这个混蛋王八蛋的欲望。
由于孙桦的搅局,陈静姝的这段新恋情不得不被迫埋到了地下,不过这已经很次要了,重要的是她又找回了自己的地位。
就是东北的六月份,在太阳下工作也绝对不是件轻松的事。康帅感觉自己就像是铁板烧上的肉,正被煎出身上的水分。钢筋晒得就像是刚从炉里铸出来的,戴着手套也能充分地感受到那份炙热,如果手套有什么地方破了,那么感受得就更彻底了。看不出多远,图像就被热浪的曲线烘得扭曲变形了;吸进的空气都是热的,里面还夹杂着灰尘,混凝土和铁锈的味道。不过这一切对康帅来说都太熟悉、太正常了,他甚至很喜欢那股混凝土的味道,尤其是在下过雨之后。工地对于康帅来说就是鱼的池塘。
畸形青春 50
工程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一切都在康帅的计划中,再过一个月多月就能按期结束了。
临近中午,康帅正悬在半空中绑着二楼的一个阳台。设想一下:如果康帅正赤膊,一身健硕的肌肉上挂着汗珠,在烈日下晶莹发亮,那将是很可看的一幕……不过这只能是设设想,在这种温度,这种工作环境中,无论穿得多么少,汗水都不会少,而在这种剧烈的艳阳高照下,人们都会尽可能少地让皮肤裸露在外,有一件湿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要比皮肉直接遭受骄阳的烤灼好多了。
弄完这个阳台就要吃饭了。工地上的人都在做些收尾的活。这个时候王业美总是最忙的。她要收好几个人的尾,被好多人驱使,还要经常被同乡们“骂着玩儿”。康帅一点也看不出她舅舅对她的照顾,反倒属他驱使、责骂得最凶。她还是穿那件粉地白花、肥大的无袖衫,穿着条七八十年代的灰布裤子,一双蓝布鞋,右脚鞋帮上钉了快土黄色的补丁。
站在康帅的高度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那些谈笑风生,花枝招展的女孩儿,与眼前这个汗流浃背的瘦小姑娘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康帅很同情王业美,看她受这样的累隐隐忍不住心疼。这种心疼来自亲切感和一种自作多情的同病相怜。康帅首先看她很顺眼,顺眼的就像是自己的老邻居;越瞅着顺眼他就越心疼,他就越能回想起自己刚出来闯世界时受的苦,然后跟王业美推己及人——他一个大男人当时都难受成那样,何况一个单薄的女孩儿!他总在试图对她予以保护,照顾,但却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都在一起工作大半个月了,而他们只正式接触过一次——王业美绑钢筋架绑错了,康帅纠正她。他俩有好多次距离很近,但康帅始终都没做过与她拉近距离的举动,大概是性格使然吧,注定了与异性接触会发怵,而且王业美也没显出不堪重负的姿态,让人感觉自己没必要自作多情地施以援手,感觉好像是“有预谋地跟女孩儿套近乎。”
工地的伙食是永远的噩梦。如果吃的饭没夹生,菜没变质,那就没有抱怨的理由了。至于吃的不好,那是应该的。工地伙食里出现的一定是时下最便宜的菜,而这个时节是最单一的,新鲜的蔬菜还不多,价格还偏高,那些破的,烂的,需要减价处理的残次的还不多,而冬储的白菜,萝卜,胡萝卜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土豆和洋葱。工地食谱上只剩下了一道菜:土豆炖洋葱。就算是山珍海味天天吃也一样会腻,更何况是在大锅里做出来的土豆洋葱!
伙食问题娄勇已经考虑到了,事先早就同工地附近的小饭店打好了招呼,让康帅到那去吃饭,记在他的账上。就算娄勇是真心实意地请,康帅也不能真心实意地吃。康帅有三分之一的饭记账,三分之一自己付钱,还有三分之一在工地吃。
其他工人虽然没有报销,可也都会隔三差五地出去改善一下。这家店老板有点头脑,为了吸引工人把菜价订得偏低,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让工人们不会吃两顿就心疼的受不了。从来没出去吃过饭的人不超过百分之二,由两对节俭的夫妻和王业美组成。
王业美的舅舅黄长喜很喜欢喝酒,经常邀上几个同乡一起出去吃饭,却一次也没带上王业美,也没给她带回过一点菜。这倒也正常——民工们吃饭是不会奢侈到打包的地步的。康帅打听过,黄长喜的确是王业美的亲舅舅,这让康帅非常想不通:亲舅舅怎么会这么对自己的外甥女儿?这也是康帅同情王业美的原因之一。
王业美有很多地方都值得康帅可怜,最让他怜惜的原因是她被舅舅和长辈们那么数落,那么驱使,却从没有过抱怨,即使是这样她还依然卖力地为他们洗着衣服;每天每顿都吃着工地里的饭菜,还能吃得那么香!
不过今天中午王业美吃得一点都不香。她好像一点都没吃,一直在愁眉苦脸地对着桌子发呆。很明显她不舒服,估计是天气太热,中暑了。可除了康帅以外似乎没人注意到王业美如此明显地变化。从发现这一点之后康帅就一直在希望她能跟自己舅舅说说给自己请个假歇一下午。
但王业美没听康帅的,下午开工后康帅又看见她跑上跑下的身影,只是脚步明显沉重迟缓了。康帅开始在心里暗暗着急,生怕她会栽倒在那些像捕兽陷阱里的木刺一样裸露在外的钢筋上。
王业美已经偷偷吐过两次了,头晕得感觉整个身体都快飞起来了,眼前的景物时不时地晃动变形。她是真的很希望舅舅能发觉自己的不舒服,她早就不故意掩饰了,就算是被数落一通然后让她去休息也是她愿意的,可舅舅还是没发现。最近跟她一起干活的叔叔伯伯们都在埋怨她干得少,干得慢,舅舅也因此很不满,已经骂她不止一次了,所以王业美不敢主动说自己的状况,只能尽力完成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王业美感觉自己就像株刚发芽的小白菜,暴露在烈日下一段时间就要打蔫死掉了。所以在努力地打完了一组架之后,她本能地想到下层的阴凉里去躲着。可王业美刚转身走出去两步半,就听着了舅舅厌恶地训斥:“你上哪去?这么大丫头了怎么不长记性呢!跟你说什么没记住啊?本来干得就慢,你就不会有点眼力价儿啊?多干点儿能累出痨病啊?小小岁数怎么那么惜力气呢!因为啥来的不知道么?挺大人了一天也不知道都寻思什么玩意呢!……”
王业美没办法,马上转身走回舅舅跟前,问:“舅,干啥?”
畸形青春 51
“嘎哈?”黄长喜对外甥女的问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嘎哈?没看我打架子呢么?把着点儿!”
王业美在舅舅对面蹲下身子,按着已经排好了的钢筋,以便让舅舅固定。一股心酸从王业美心里流出来,冲到她鼻子眼睛里,把眼泪挤到眼眶里转了若干圈。王业美现在配得上大哭一场,可她却自残似的硬生生地把眼泪剿杀在了眼睛里。
头上的骄阳烤着,脚下的水泥楼板烘着,一阵阵热浪让人心焦。与王业美同组的徐庆有点受不了了,看手头没什么活,躲到下层阴凉里喝水乘凉去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康帅在心里叫喊。他就在王业美的侧后方,他能清楚地看见王业美的一张斜四十度的挂着汗珠热得通红的痛苦的脸。康帅在心里默默念叨着:站起来千万得慢点儿,起快了肯定迷糊晕倒。
而这次王业美还是没听康帅的话。当黄长喜冷冷地说了声:“好了,起来吧!”之后,王业美僵硬地站起身。不出康帅所料,她还没完全站起来,就晃了两下,手还没来得及去捂额头便倒身栽了下去。康帅在后不由自主地大喊了一声,可也无济于事,王业美就像棵被砍伐的树一样倒了下去。
经康帅这么一喊,楼顶上所有的工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康帅忙放下手里的活朝王业美奔了过去,而这时的她已经双手撑地坐了起来。
“你睡着啦?精神头儿那么不够使唤呢!”黄长喜在所有人说话之前先给王业美定了性。
康帅对黄长喜的冷酷感到莫名的气愤,很强硬地说:“中暑了没看出来么?”说着用眼神死盯了黄长喜一眼,盯得他低了头,生硬地问王业美:“难受啊?”
“有点儿迷糊!……”王业美捂着额头小声说。左手在刚才跌倒的时候戳到了露出来的钢筋上,拇指下的鱼际上被划了个口子,血很快染遍了整只手。康帅看得一皱眉,叹了一声说:“手也坏了!黄师父,快带着上医院吧,把手包一下,再扎一针。”
黄长喜在康帅的要求和众人的关注下无话可说,只能扶起外甥女向楼下走,准备带她去医院。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所有人都收回目光各干各的了,只有康帅还保持着关注,他听着了黄长喜一边扽着王业美的胳膊一边指责:“你真能耐呀,我让你多干点儿活儿你就给我来这么一出儿!这回好了,有功了,啥活儿不用干了,还得给你打营养针儿去,我还得陪着你,你不干了不算,还得把我搭上……”
王业美被舅舅数落得万分惭愧,不停地说:“舅,不用上医院,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康帅听着这些再也按捺不住了,转身喊住了黄长喜:“黄师傅,你不用去了,正好我也有点儿不得劲儿,也想上医院看看,我带她去吧。”
“啊……你去……那多不好啊……”黄长喜一时有点儿恍惚,他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可又不想把话说死。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爷们儿谁跟谁……就这么定了,就是光我自己不也得去么!”康帅说。没等黄长喜回答便对一起从赫县来的陈佳说:“陈哥,我下午就不干了,你多受累了啊!”
“没事儿。你难受就赶紧走,咱们哥们儿还用整这没用的吗!”陈佳爽快地答应。
黄长喜不好再推辞,也不愿再推辞,满面堆笑地说:“那就麻烦大帅儿兄弟了!”
“客气!那我就带她去了,黄师父你忙吧。”
“你还能走不?”康帅凑近王业美低声问。
畸形青春 52
“行,能走……”王业美有点受宠若惊,慌忙地答,可走起路来还是摇摇晃晃,康帅看着实在担心,还是在下楼梯的时候架住了王业美的胳膊。
红山县有两家医院,一家中医院,一家县医院。康帅带王业美去的是中医院,因为离县政府近,打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红山县医院占据了县里百分之八十的“病员”,所以中医院显得很萧条,再加上是周末,医院里就更显冷清了。没有那么多白大褂,病人更是屈指可数了。康帅很轻松就挂到了号,推开“门诊室”的门,一男一女两个中年白大褂正坐在桌子的两端聊着天,在康帅和王业美进屋之前还在谈笑风生,而在见到康帅他俩之后便迅速收了笑容,换回了他们面对病人时一贯的冷漠面容。
“怎么地了?”那位胸牌上写着“崔凤英”的上下打量了他们俩两遍之后问。眼睛瞪得大大的,眉头微蹙。
“我妹可能中暑了。摔了,把手划破了。麻烦大夫给看看。”康帅说着扶王业美走到桌子前,示意她坐到桌前的圆凳上。把挂号单放到了桌上。
胸牌上写着“王立峰”的在听完康帅的叙述后欠身看了看王业美的脸,问道:“觉着哪难受?”
“迷糊,恶心,脑袋疼!”王业美怯怯地说。
大夫无言。过了片刻又说:“我看看你手。”
王业美听话地揭开压在伤口上的卫生纸,一道由宽至窄的半月形伤口露了出来。伤口周边的血迹已经干了,呈现暗红色,还沾着几条白色的卫生纸,只有伤口还是鲜红色,不过已经没有鲜血流出了。
“缝三针吧……”大夫淡淡地说,无比权威。
“不用,大夫,我们不缝针,帮我们包上就行。”康帅不失时机地说。
王大夫抬头瞟了康帅一眼,刚要说话,却被崔凤英抢先了。这位不知道是崔大夫还是崔护士的更加权威,还略带些威胁地说:“这哪能不缝呢!”催护士说着粗暴地搬过了王业美的手看了看,“伤口都多深了还不缝?这要不缝伤口什么时候能好?现在天这么热,整不好就得感染!”
康帅没被崔权威吓住,丝毫不为所动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语言和态度:“不用,我们不缝,给我们包上就行。”
“你这要是不……”
“行啦,不缝就不缝吧,感染了关咱们什么事儿!”王大夫说。不管是什么职业,男人都要豪爽一些。崔凤英还不死心,试图继续维护自己的权威,可王大夫已经没耐心了,用一句不像大夫说的话阻止了崔护士。他说着已经开好了药,将处方递给刚帅,吩咐道:“拿药去吧!”又对崔护士说:“搁你那屋扎呗?”
“不搁我那屋扎搁哪扎?”
康帅此时才发觉自己误会那位护士了,原来她不光是对他们这些病人态度粗暴,对同事也是一视同仁的!
崔护士把康帅和王业美带出门诊,一闪身进了隔壁屋,康帅差点就认为她消失了。
“你先进去吧,我拿药去。”康帅在门口对王业美说。
畸形青春 54
康帅没听医嘱,在第一瓶点滴滴完时没去满医院找那位没有留下地址的护士,而是自己换了。这活儿对每个正常人而言都能完成,不需要专业人士,只要以前做过。虽然知道那护士很有可能就在隔壁与那位王大夫聊天,但康帅还是没去麻烦她,倒不是因为怕搅扰了她们的聊兴,是怕她回来把王业美弄醒了。
王业美睡得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正在摸她的手,不知道是谁。她本能地想把手拿回来,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在梦与醒之间挣扎了一会之后,奋力睁开了眼睛,看见康帅正小心翼翼地解着自己手上的胶布。这是王业美生命中第二次打点滴,上一次是她七岁时,其他印象都没有了,只记得大夫和母亲要她不要动,一再警告她说:动就鼓了!所以在这次打点滴的时候王业美没有轻易动一下,现在到了拔针头的时候,当然更不能动了。因为担心让康帅分心,还屏住了呼吸。
康帅右手拔掉了王业美手背上的针头,左手按着针孔,无意中抬头,看王业美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脸上顿时现出了羞涩和惊恐,局促地说:“按着这,要不该出血了。”说着收回了自己的左手,将右手里的针头扎进了吊瓶口上的橡皮塞,退回到了崔护士的椅子里。
王业美很听康帅的话,忙伸手按住了,酝酿了半天才勉强说道:“谢谢康——哥!”
“嗯……不客气!”康帅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眼睛似抬非抬。
“这钱我回去就让我舅给你。”王业美表白一样地说。
“千万别,要是想让你花钱就不带你出来了,就让你舅带你来了……那么地(算了)吧!”
“那哪行,谁挣钱都不容易……”王业美紧张地急忙说。
“那也比你容易!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像你……”康帅欲言又止,拿起放在桌上的饮料拧开递给了王业美,“行啦,就这么地吧。喝水!”
在现实中,只要涉及到钱,仿佛就是大人情了,最是能让人感激涕零的。王业美此刻就有这种感觉,她意识到这么大的人情是不能随便受的,可面对康帅的态度她又想不出还能说什么推让的话。在接过康帅递来的饮料时王业美一阵感动,差点哭出来,只在心里感叹康帅人怎么这么好!
崔护士直到快下班了才想起来自己屋里还有病人。她回来看见那两个人已经在对坐着喝水聊天了。
“怎么都扎完啦?”崔护士扫了一眼吊瓶。
“啊。怕你忙,就没去找你。”康帅说着从崔护士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崔护士再没说什么,动手收拾起了空吊瓶。
“咱们走吧。”康帅对王业美轻声说。
王业美感觉比下午时好多了,除了头还有些不舒服外已经没什么症状了。
康帅又给王业美买了盒“藿香正气水”,在告诉她用法用量的同时把她带到了一家小饭店里。
“康哥你自己吃就行,我不饿!”在服务员马上就要走到他们桌旁之前,王业美小声说。
“我吃你看着?你中午没吃,现在多少吃点。没事儿,一碗冷面没几个钱儿!”康帅从根本上消除了王业美的顾虑。
王业美想念这口吃食已经很久了。每到这样的热天工地里的工人就会集体念叨它,而自己只能听着大家念叨,看着大家去吃,自己只能想。也许是因为期待太久的关系,一见到冷面上来,刚才还感觉逆反的胃突然食欲大开。虽然已经注意了,可还是抑制不住她外溢的幸福感。能把如此廉价的东西吃出幸福感来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真正懂得享受人生的人;另一种是可怜人——可怜得让人心酸的人!
畸形青春 55
“来这么长时间是不第一次出来吃饭?”康帅问。
“嗯……”王业美腮帮子鼓鼓地笑答。
“工地饭早吃够了吧?”
“还行。干活儿为了挣钱吗,能吃饱就行,就是搁家也不天天吃炒菜呀!”王业美说得很淡然,很理所当然,没有一点不满。
“黄师傅是你亲舅吗?”
“嗯,是我二舅。”
“那他怎么对你那么不好呢?”康帅对这问题感兴趣很久了。
“我爸活着前儿跟他不对付(不合),俺们两家都不怎么来事儿。去年我哥上他们家借钱,我舅不借,吵吵起来还把我哥打了。我哥就把他家猪药死了,一个老母猪,都带崽子了!他让我妈陪三千块钱,俺家没钱,他就把我带出来了,挣钱好还他。我妈让我跟我舅好好干,这地方干完了,好再求他带我上别地方干去!”王业美已经完全把康帅当成了自己人,康帅只问了一个现象,她就主动把前因后果都说出来了。
“他们都嫌我干活儿不行,不愿意带着我!咱就得多干点儿呗……”王业美说着说着显出了些许忧伤。
王业美现在正是女孩子做梦的年龄,这是女孩子们最宝贵,最值得骄傲的年华。她也正做着梦,但她的梦一点也不华丽,她的梦只是赖着舅舅、讨好舅舅,以图在这现实的沙漠沼泽里赚两个钱缓解一下家里的窘迫。而就这样一个在他人眼里被视为灾难的梦魇,也向她呈现出灰色。
“等回去我跟你舅说说,让你上我这边儿干,俺们保证不能嫌恶你。”康帅在沉默了片刻后宣布了他的决定。
“那哪行,那我不扯拉你们吗!”王业美被打击习惯了,好像自己的能力已经盖棺论定了。
“你别信你舅他们的,你干得一点儿不少,我冷眼儿看得明白儿的,该干的你都干了,不该干的你也没少干,是他们瞧不起你习惯了。我身边儿要是有你这么个工儿我乐不得的,不懒不滑还勤快听话,又好指使,想找一般还找不着呢!——再来两碗冷面!”康帅毫无征兆地忽然招手喊。
王业美是个坚强的姑娘,从小的困苦生活已经让她生成了对痛苦的免疫力,所以不管工作多累,环境多苦,她都把它们当成彩虹出现前的风雨一样顺理成章地接受。可康帅这番亲切的话语唤起了她的脆弱,她从话里听到了亲人的关心,听出了兄长的关心;她从心底泛起了一股难以自抑的辛酸,泪珠瞬间便扑簌簌地落下来了。起初还能用捞冷面汤里所剩无几的面条冒充若无其事,可很快就撑不住,动手擦了起来……
在同等条件下,女人的眼泪永远比男人的值得同情。不管作为观众的男人是否有大男子主义,这种意识对男人而言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似乎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的。
王业美的眼泪没让康帅心慌,而是让他心酸。再次感到了同病相怜。他知道眼泪对于缓解痛苦地重要性。所以当服务员端来冷面的时候康帅对她说:“麻烦帮我们拿点儿餐巾纸。”康帅想让王业美多哭一会,哭透了。他体会过那种神清气爽,但因为他的眼泪和笑容一样吝啬,所以他更能体会想哭哭不出的难受!
“你别想太多了。因为钱出的事儿都不是大事儿,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人在就什么都有了。想开点儿,像我这样的都活得挺好,你有什么可想不开的……”现身说法是康帅安慰人的最后一招,而且屡试不爽——不过只在付出感情时才用。
在康帅王业美回到工地时,黄长喜倒是主动要给康帅医药费的,但在康帅一再地推辞下也没坚持。而当康帅提出换王业美到他那边儿干活的时候黄长喜也谦让了几下,大概意思也是王业美工作能力与效率都太低,怕给康帅添麻烦。可还没等康帅一再坚持,他就忽然意识到康帅这么做跟工作是完全没关系的,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黄长喜随即便没有过渡的突然转变态度答应了,并且从此开始在暗中了解起了康帅。
畸形青春 56
康帅的这一系列举动让所谓的明眼人看出了所谓的门道,分析出了所谓的动机。可由于他们是明眼人,他们率先洞察出了真相,所以这还是所谓的秘密,只能是明眼人们在眉宇间交流的心照不宣,还不能大张旗鼓地议论。因为他们是明眼人,他们早就看出了康帅是不能随便议论的。
终于摆脱了舅舅无休止的数落和训斥让王业美很兴奋,所以她不顾康帅的反对,在第二天就复工了。他的工作是为那些大师傅们备齐原料,帮着大师傅们固定钢筋架的形状,然后就是对大师傅们的临时差遣随叫随到。她用罕见的勤奋对待这一系列工作,让康帅一组人不但没感觉工作繁重了,反倒感觉轻松了,那些恼人的小事情全都被她一个人解决了,这些人最直接的感觉就是——省心了。而当黄长喜那组人感觉到活干的不顺利的时候,却怎么也没想出原因。
王业美一如往常,率先来到工作岗位,陆续往楼上搬今天要用的钢筋。大部分的钢筋都由吊车解决,她搬得只是一些下料的小物件。王业美仍旧搬的是原来的量,可因为手上有伤,动作没办法像原来那么干净利落了。搬了两趟之后就感觉到吃力了,臂弯里的钢筋开始不安分地上下摇晃,不时与地面接触,发出生硬的碰撞声。在搬第三趟,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王业美不得不把钢筋一端放到地上,另一端驾到踩在上一级楼梯,拱起来的右腿大腿上,她的双手已经酸得使不出半点力气了。
王业美刚喘了两口粗气,忽然觉得手上轻了,随之而来的是康帅那有些笨拙的声音:“你一回少拿点儿不行么,又没人儿跟你抢!”康帅说着接过了王业美手里的钢筋,单手夹在腋下走了。她连推让都没来得及……
今天好像比昨天还要热一些,找不着一丝的风,身体像进了蒸锅的馒头,每一个部位每个器官都变大了。康帅看王业美一直在楼顶忙着,担心她身体,就在她闲着的当口说:“你先下去吧,别搁这站着了,怪热的!”
“没事儿,架板筋我帮你们按着。”这是王业美的职责。
“用不着你。你就是留这也是干站着,一会儿再倒了,那不是帮我,那是帮医院!你先下去吧,等我们弄完了你来绑来。”康帅说。
“我不会绑!”王业美难为情地说。确实,她从来就光被舅舅和那些人使唤了,没人教过她什么。
“没事儿,我教你。你把绑筋学会我们还能多歇会!”康帅说。
王业美的工作基本不变,只多了绑钢筋这项她干得第一项有技术含量的活。不过王业美却感觉轻省了不少,她不再被训斥,不再被要求干什么,就连她主动干的事有时候都成了“多余”的。康帅在同工友出去吃饭的时候也总是叫上她,而且从没用她自己出过钱。王业美感觉很不好意思,想出了多种理由拒绝,可康帅却总能想出若干理由让她“妥协”。让她都有无以为报的感觉了。只能在工作时更加殷勤。而她的表现也得到了同组除康帅以外其他人的认可——谁会拒绝一个如同服务员一般热情周到的工友呢?
为王业美做这些,康帅并不感觉有多特殊,他越来越把王业美当成自己妹妹看了,为妹妹做这些不是最基本的吗?
六月天,孩儿面,在经过了连续数天的酷热之后接连迎来了一天雷雨、两天大雨。康帅的工作有雷是必须停的,而雷雨后的大雨居然没有超过半小时的间歇。工地上的工人们意外的获得了假期,工棚里第一次在白天热闹起来了。由于每次都是晚上外出,大家已经习惯了,所以白天几乎没有人想出去。有几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也被长辈们以浪费的名义强行禁止外出。人们实在无聊,只能拿扑克来消磨时光,工棚里三五成群的几乎把所有人都组织了进去。没有输赢的牌局前很冷清,只有四个玩牌的,而有输赢的牌局就热闹多了,卖呆儿(站在一旁的看客)的围了好几圈。隔壁工棚的女人们会时不时地过来检查一下,看自己的男人是否参与其中。
工棚里的空气已经浑浊到了一定程度,烟味在其中已经是好东西了,因为它能遮掩浓重的汗味和脚臭味。所以康帅总是叼着烟,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跟大家玩儿。
在第四天的时候雨情转成了阵雨,虽然有时候还会突然来那么一阵瓢泼大的,可也无法阻止复工了——雨衣已经送来两天了,总得让它派上用场吧。
天气就像正处在更年期,阴晴不定。十分钟前阳光还烤灼得人难受,可转眼就大雨滂沱了。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场景看上去很美,可只是看上去很美!在如此环境的露天里干活,丁点儿也体会不到与美相关的感受。雨衣是最廉价的那种,就是薄薄的一层塑料,让太阳一晃,背上立马就像着了火一样,而刚刚把雨衣脱下来雨就来了。还要时刻注意不能把它刮坏了,就是这种廉价的雨衣也并不充裕。
畸形青春 57
下好的料用完了,康帅从开工伊始就在工棚里跟黄长喜和另外几个人下料,一个钟头躲过了两场雨。
一个很规则的圆在云里划来划去,经过薄云的时候还会射出几缕光。雨下得不算大,但很稠密,斜斜地打在康帅的雨衣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康帅一到楼顶就注意到了大家表情中的异样。康帅四下撒摸了一圈,最后把视线锁定在了王业美身上。康帅不明白为什么楼顶上干活的人里唯独她没有雨衣。雨水早就把她那件花衣服浸透了,而她身上只穿了那一件衣服,衣服的质地一遇水紧贴到了身上,她上身的形态已经显出八九分了,可她自己却木讷地浑然不觉,还在一门心思忙呢。
“你怎么不穿雨衣呢?”康帅有点没好气地上前诘问。
“我没有啊!”王业美吓了一跳。
“没有你怎么不要呢?”康帅紧盯着王业美的脸。
“没事儿,下得也不大!浇湿了,晴了一会儿就干了!”王业美说着捋了一下鬓间的头发,准备继续干活。
“也不知道你是太老实了还是缺心眼儿!……”康帅长叹了口气,说着解下了自己的雨衣。
“不用,康哥……你快穿着吧,再感冒了……”王业美伸手阻止康帅。
“行啦,你把你自己管明白就行啦,快穿上!”康帅把雨衣脱下来直接甩给了王业美,“下去拿钢筋去吧……”
中午时王业美追着康帅来还雨衣。
“给你吧,我用再要。”
“还是给你吧,老和人家要不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这都是应该应分的!小美我跟你讲啊,咱们为人,咱们干活儿是得尽本分、讲良心,那你也不能太省事了,太老实就是孬了!你老实,你省事儿,你因为这个受委屈没人同情你,不但不同情你他们还得踩你。这年头,老实人活不长。你想在这社会里活着,就得让人都看见、都知道有你这号人,你就是再怎么替别人着想,再怎么默默奉献,你也都是可有可无,没人儿能看着,这套路早就不流行了,现在拿出来没人认识!”康帅有点爱之深,责之切的味道,越说越愤怒,冰冷的语气,紧锁着眉头,说完就抛开一脸茫然的王业美自己走开了。
又到了不加班的夜,工人们在下班之前就已经跃跃欲试了。来的时间长了,对这事儿也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避讳了,大家都已经把它当做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对待,不怕公之于众。关系好的工友们,经常聚到一块讨论,互相交换经验经历。
距离康帅不远的龚杰和石洪波就在工作中情不自禁地聊起了上次的经历。
“我上回可上老火了!”龚杰说,“那老娘们儿长得老他妈砢碜(丑陋)了!说话也听不懂,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不到半个点儿就走了!”
“是啊?我上回那个还行!”石洪波说,满溢的幸福感和成就感让他连轻声说话都显得很洪亮,“年轻!看岁数儿跟我仿佛儿,佳木斯那边儿的……那俩玩意儿老大了!一碰就叫唤,听得你那个细痒!……”
那两个人越说越开心,声音也不自觉地放大了。这些话康帅早就听习惯了,和正常聊天没区别。他还会时常捡个笑。但当康帅一回头却看见王业美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身后来了,把头埋得低低的,只从被安全帽遗漏的那一小点表情上露出她已经面红耳赤了……康帅突然像是变成了龚杰和石洪波的同伙似的,忙有意地清了清嗓子。可那两个人已经聊到了忘我的状态,哪还能注意到这种暗示。
“就在离农行不远儿那地方……叫‘红霞旅馆’,那女的叫刘静儿,你去就能找着她……”
“是吗?那你今天不去啦?”
“我去再找别人呗!”石洪波表现得很慷慨,“到时候你去吧,你就先把她……”
“行啦,干活儿呢,瞎白话什么玩意儿!”康帅没办法,只好直接阻止。
两个人本来还想和康帅调侃两句,可一回头看见王业美也在,当时臊得瞪眼睛吐舌头,好半天没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