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青春》(小城市底层人物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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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地上不缺水,所以洗澡是不受制约的,只要受得了冷水澡。工人们是不太喜欢洗澡的,但每逢要出去的时候是一定要洗的,就算是洗澡水冰冷刺骨也要把自己弄干净了,而且还要换身相对干净的衣服。康帅不外出,可澡却是每天都要洗的。尤其今天,雨水和汗水早就把身体搞得粘滞不堪了。
  康帅不和众人争,紧着那些要外出的优先洗。等康帅抱着脏衣服从简易的洗澡棚里出来时,工地已经没几个人了。
  王业美正准备洗舅舅和几位长辈的衣服,看见康帅出来忙迎了上去,把康帅手上的衣服强行夺到了自己手里。夺过来之后才笑说:“康哥我给你洗!”
  康帅由于没搞清楚王业美的意图,一时恍惚忘了“反抗”,等反应过来时衣服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中了。
  康帅没坚持再把衣服抢回来,只有一件T恤和一条牛仔裤,她要洗就让她洗了吧!至于像内裤,袜子之类的文明产物,在这种不文明的环境中是累赘,没有哪个男人穿。
  康帅看王业美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旁边堆着一堆衣服,却正在单独的洗他的那两件。她两腿分开,洗衣板顶在小腹上,微微哈腰,洗衣服的动作极其娴熟,几乎已经到了优美的境界。康帅特别喜欢看娴熟的洗衣服的姿态,在他感觉那就是舞蹈,是一种温馨的艺术,总能轻易地就令他忘情。不过这种艺术虽然不停地在被创造着,可能供人欣赏的,却还是十分难得的。
  “不生气了,又给我洗衣服?”康帅坐到王业美斜左侧的钢筋捆上,问。她已经一下午没和康帅说话了。
  “我自来也没生气呀,你说我是为我好,我就那么分不出好赖吗!”王业美低头笑说。
  王业美终于换掉了她那件招牌式的花衣服,换了件红色、胸前缀着银色塑料亮片的短袖,仅从那些亮片上就能判断出这件衣服的廉价程度。
  康帅笑了一下,没说话,躲在暗影里入神地欣赏着王业美的每一个动作。
  “从我要来还没来那前儿,我妈就告诉我,”王业美过了一会儿又说,“说出去干活儿不能偷奸耍滑儿,不能惜力气,也不能太咬尖儿,老实常常在……”
  “这个教导很好,很伟大。不过你得在那些懂事儿人里使,在这用就错了。你要是在这想退一步海阔天空那你得活活让人踩死!咱现在这人与人的关系说好听了叫讲究,是义气,说难听了就是互相利用,别人用得着你他才跟你义气。咱是得勤快,咱们也可以比人干得多,但是咱们不能白干,咱得让人看着,咱得让人领情,咱得让人说谢谢。尊重不是靠老实换来的,他惹不起你才尊重你;别想默默谦让,他们看不见,他们分不明白你是故意让着他们还是你就是个傻子。只有平等的人之间才有投桃报李,像你现在这样儿人都把你看扁了,你给他个桃儿,他们不但不感谢你,还得嫌你给少了。在这样儿资源贫乏的社会底层生活,你得把该干的干好,让人觉得你很重要;在该争的时候你也一点儿都不能忍,你得让他们知道你惹不起,你才能跟他们搞好关系,他们才能亲近你。能任人宰割的羊羔早就让人分着吃了,全都是狼才能在一个群里呆着……说邪乎点儿这就是战场,无私奉献是答对家里人的,对付他们用不着这么高规格,感冒吃人参不好使……”康帅一口气把自己多年来积累下的生活经验合盘托出。整个过程里王业美没插一句嘴,没露出一个不悦或是赞成的表情。她也没有多认真地听,也没做出一个理解并同意的动作,她只是干着手里的活儿,脸上始终挂着顺从的微笑,康帅的这番肺腑之言可能已经从左耳进右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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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帅说完后看了眼王业美,片刻后露出了自嘲的微笑——他自己什么时候也学会自作聪明地教导别人了!人长这么大不是一个气球吹出来的,而是一砖一瓦垒起来的,不是说这样不好就能随意换的,再说自己就是对的吗?只要活得开心,那么那些在一旁叫嚣着忠言逆耳,痛心疾首地捶胸顿足的角色就是最多余的。
  “康哥家里几口儿人哪?”王业美在康帅的一番教导后笑问。
  “就我自己。一口人。”康帅也把态度转成了拉家常。
  王业美也多少听说了一些康帅的身世,没再细问,只说:“那挺不容易呀,天天还得自己洗衣服做饭的!”
  “还行。早就习惯了!”康帅一直都在关注着王业美的一举一动,自己说的话也随着她的动作变得家庭化了。
  “那怎么不找个对象儿呢?有对象儿这些活儿不就都有人干了么……”王业美笑说。
  “就是找个抬回家供着的都没人跟我,还想找个给我干活儿的,这不做梦一样儿吗!”康帅已经非常放松了。
  “瞅你说的……”王业美莞尔,“你是不想找吧?像你这样的在我们那都是香饽饽,还不好找呢!”
  “是吗?我要是生你们那就好了!”康帅笑得很随性,“你家还有什么人?”虽然康帅已经很了解王业美的家庭背景了,可他还禁不住要问,他想听她自己说。
  “老妈儿和大哥。我十岁那年我爸就出车祸没了,算是我妈自己把俺俩拉巴大的。我哥还不争气,好赌,欠了一屁股饥荒,要账的恨不得天天上门儿,他也不敢着家,家里就我妈自己……”王业美说着说着就显得沉重了。
  “你多长时间往家里打个电话?”康帅问。
  “就刚到这前儿打了一个。俺家没电话,打就得往邻居家打。我也没电话,要打还得借,怪麻烦的……”王业美在装着若无其事,却难掩心中的黯然。
  “你都来一个多月活儿了,一个电话也没往家打?”康帅感到惊讶,“那你妈得多惦记呀!”
  “没事儿,我跟我舅在一块儿干,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王业美强颜欢笑。
  “那你不惦记她么?”康帅每一句话都点到了王业美心里的最软处。
  “惦记能怎么办!不是为挣钱吗!挣不来钱天天守着她,看她累得那样儿更揪心……”王业美说得极其平淡,牵动了康帅的心,除了可怜之外还有点肃然起敬。
  “打电话在现在还叫事儿么?先别洗了,拿我电话打。”康帅说着站起,走到了王业美近前。
  “不用了。打电话还得现喊,得挺长时间呢。电话费挺贵的,拉倒吧!”王业美处于本性地推辞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康帅手里的电话。
  “我就是再穷,再仔细(节俭)也不差打电话那几毛钱儿啊!你不埋汰我呢吗……多少号?快说……”康帅拿着手机准备为王业美拨号码,没直接把电话交给她。不是因为康帅不信任她,康帅是担心她不会用,倒尴尬。
  “我没记住,记纸上了,我去拿去啊……”王业美不再推辞了。不是因为康帅太热情,而是她实在太想母亲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家,离开母亲。她做梦都在挂念着母亲,担心母亲的“腰脱”,她走后就剩了母亲一个人干活,会不会累犯了?她也担心母亲的低血糖,天气一热就头晕,如果又晕倒在地里,没自己在身边怎么办……
  王业美近乎于跑地朝自己住的工棚奔了去,双手习惯性地在裤兜附近蹭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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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后,王业美捏着一张小纸条回来了。康帅拨通了电话后递给了王业美,看她把电话紧紧地贴在脸颊上,过了会儿忽然大声喊:“唉——喂——是老张家不?宽叔,我王美……啊……啊……那行……
  “他让过五分钟再打。”王业美把电话从又递回给康帅。
  五分钟是很短暂的一瞬,也就是洗一件衣服、吃半碗饭、说几句话的功夫。在这个当口却变得如此漫长。康帅看出了王业美的焦急,看了几次手机上的时间。康帅想说几句话把这短暂的一瞬打发过去,可王业美的魂好像已经跑了大半了,只是直勾勾地瞅着他手里的电话。康帅酝酿了好长时间,可最想说的还是:五分钟还没到!
  电话又一次接通时是个女声,“喂——嗯——妈……”王业美刚喊出来就哽咽了,眼泪随即落了下来……也说不上来有什么委屈,有什么难过,可是当听到了亲人的声音时,眼泪却自然而然地流了下来,不需要任何感情的驱使——王业美来不及喜极而泣,来不及思乡心切,来不及哭诉心酸……
  电话那端的王业美母亲听女儿哭了,泪水也在顷刻间给叫醒了。想说什么已经做不到了,只是服从着身心的本能反应——女儿哭了,当妈的自然也就哭了。心很快就被家里的诸多苦楚填满了,大部分都是对这个小女儿的心疼。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自己、离开家,独自在外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她当时就不应该把女儿交给自己的弟弟,真是鬼迷心窍了!
  眼看着王业美“惟有泪千行”了,康帅忍不住小声说:“别哭啊!你给家打电话就为了哭一通儿让你妈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哪?”
  康帅的话唤回了王业美在瞬间失去的理智,擦了擦眼泪,吸溜了两下鼻子终于又开口说话了:“妈你吃饭了么?”
  母女俩的话匣子由此开启,虽然眼泪还时常出来捣乱,可已经不耽误交流了。康帅在一开始因为王业美哽咽时湿润的眼圈儿也干涸了。他很不引人注意地踱到了一边,远远地看着王业美又哭又笑的表情。忽然感受到:人世间的不公不是让很多人生命一开始就承受痛苦,让很多生命的一开始就享受幸福,而是让很多拥有高贵品格的生命被迫承受贫苦的生活,而把有限的资源白白交给那些卑劣的人渣去糟蹋。康帅感觉王业美就是块璞,只要经过雕琢,就是件宝贝;可如果给她丢在农夫的车里,她也就只是块砌墙垒地畔的石头罢了。
  康帅默默注视了王业美好久,看她笑的时候,康帅知道那是在描述她现在有多好;她严肃的时候,是在问家里的情况;而她哭泣的时候,是得知了母亲的劳累。康帅唯一后悔的就是忘了告诉王业美不要顾及电话费,随便打,打多久都没关系。如果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而阻碍了母女间的思念,那多不值啊!
  这一夜是王业美到这以来睡得最甜的一夜。她在梦中还带着笑。这个世界因好人的存在而美好,挫折困难因为好人的帮助而变成了只是生命中的小插曲,只要有好人,有愿意无条件地对他人予以帮助的人在,那样不管身处何地都不觉得孤独,不论身在何方也能看到亲人的影子。
  王业美妈妈让女儿好好谢谢这个愿意借电话的好心人。王业美答应了。就算是母亲不说她也知道这样的好人是要“好好谢谢”的。她开始幻想:如果自己的哥哥是这样的该多好,如果自己有这样一个哥哥,那还愁什么!
  又是一个酷热天气。接触到的一切物体都像是刚从热锅里拿出来的。空气的体积仿佛被烈日烤灼的膨胀变大了,胸口还因为氧气不够而感觉憋闷,肺里却已经装满了。有九成的人都因为难耐的酷热而皱着眉头,天都被烤成了灰白色,而不是淡蓝色。
  王业美的眉头是舒展开的。甚至是带着笑的。昨晚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现在,炙热的钢筋水泥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她那本应该纤细的手早就被茧子布满了,早已经变得粗糙强健了,单单看手没人会认为它是属于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儿的。
  
  怎么又发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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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奎是和王业美一同来的长辈之一。岁数不小,脾气不小。年轻时也是个喜欢动手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角色,所以在他们这拨人里的地位很高,黄长喜也要让他说上句。他长得大脑袋大嘴大嗓门儿,身材不高,却很轴,看起来就像块压缩饼干。
  
  上年纪了,身上那些被用的过度的零部件就难免出现性能退化、偶尔迟钝的状态。
  吕奎的身体虽然还很好,可也依然改变不了这一自然规律。而不幸的是他的状况居然在昨晚出去娱乐的时候出现了。不尽兴就不用说了,最主要的是对方的不耐烦给吕奎造成了很严重的心灵创伤,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没有什么比这更伤自尊了。吕奎半梦半醒的郁闷了一宿。今天一整个上午还一直沉浸在浓重的挫败感里。于是中午在和几位同乡一起吃饭的时候就多贪了几杯酒以示发泄。工地上有规矩,工人不准在工作时间喝酒。不过规矩都是用来惩罚那些明显违规的,所以只要不露出醉态是不会有人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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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奎是和王业美一同来的长辈之一。岁数不小,脾气不小。年轻时也是个喜欢动手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角色,所以在他们这拨人里的地位很高,黄长喜也要让他说上句。他长得大脑袋大嘴大嗓门儿,身材不高,却很轴,看起来就像块压缩饼干。
  上年纪了,身上那些被用的过度的零部件就难免出现性能退化、偶尔迟钝不灵光的状况。
  吕奎的身体虽然还很好,可也依然改变不了这一自然规律。而不幸的是他的状况居然在昨晚出去娱乐的时候出现了。玩儿得不尽兴就不用说了,最主要的是那位小姐的不耐烦给吕奎造成了很严重的心灵创伤,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没有什么比这更伤自尊了。吕奎半梦半醒的郁闷了一宿。今天一整个上午还一直沉浸在浓重的挫败感里。于是中午在和几位同乡一起吃饭的时候就多贪了几杯酒以示发泄。工地上有明文规定,工人不准在工作时间喝酒。不过明文规定都是用来惩罚那些明显违规的,所以只要不露出醉态是不会有人管的。
  吕奎的酒量虽然好,可憋着气喝酒格外容易醉,加上他今天喝的量也超过了正常标准,所以在下午上工地时已经是醉态尽显了。一块喝酒的工友劝他请假,以免让康帅说一通不值当。但酒是勇气的源泉,酒一旦喝得足够多了,人就没有害怕没有顾及了。吕奎当时就对劝他的人叫嚷:“一个豁嘴儿的小屁崽子我怕他呀!老子喝完酒干活儿那前儿还没他呢,他敢管我?管我个试试,我砸不死他!……”
  劝的人听这话已经离谱了,要是让康帅听着了是必须要出事儿的!所以他们全部都躲开了,免得出了事儿跟着吃锅烙儿(受牵连)。可巧下午上工的时候康帅在工棚下料,没见到吕奎。吕奎干了会儿活儿见康帅没出现,就渐渐嚣张起来了,像只斗胜的黑猩猩,活也放下了,开始扯着嗓子跟人聊起了自己过去光荣的事迹。声音大的如同聚众演说,嘴里不断地喷出脏话,伴着酒气和唾沫。脸在酒精和高温的双重作用下异常地红,眼角下垂,眼神散乱的看着听众。表情丰富地变化着,每一种变化都令人生厌。
  每个人都很忙,经他这么一干扰都不大高兴,可摄于他的脾气和面子,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哼哼哈哈地迎合着他。
  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说这么多话是很消耗水分的,再加上吕奎喝了酒,口干得厉害,带上来的一瓶水很快就喝光了。
  吕奎正渴得难耐,一回头看见王业美正在一边绑钢筋架,便很自然地把手里的空瓶子递了出去,命令道:“王美,给我灌瓶儿水去。”
  吕奎这一系列表现像极了经常去王业美家讨债的一个债主。那人来十次有八次都是醉的,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醉的。每次来都大放厥词,扔一地烟头吐一地痰。有时候还会对她异样亲切地笑几下。他们每次来,母亲都会在第一时间把她支走。所以当吕奎向她发号施令的时候她感觉厌恶至极。她突然想到了康帅对她的教导,于是语调轻视地说:“等会儿吧,我这边儿干完的……”
  “现在就去!等什么一会儿,再等一会儿渴冒烟儿了!”吕奎态度冲得不容忤逆。
  王业美动摇了,过去的经验倾向于屈服。她虽然讨厌死这个只会训斥、指责自己的所谓长辈了,可迫于吕奎淫威,她还是感到身不由己了。
  王业美正准备放下钢筋钩去给吕奎打水,可当她站起身的时候看见康帅已经走到楼下了。她一下得到了一股无所畏惧的勇气,蹲身又把钢筋钩捡起来了,冷冷地说:“那你就自己去呗,你不没干活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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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顶得吕奎一怔。由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好半天都没说话,直到看见身边的人已经开始变化的神情才反应过来,顿时又羞又气。本来就积在心里的火一下全冒出来了。他把手里的瓶子扔飞出去老远,开口骂道:“哎呀,几天没搭理你还长本事了哈!还他妈还学会犟嘴了,你爹活着前儿都没说敢跟我横,你个小死丫崽子还跟我得瑟起来了!找着靠山了是不?算个**,妈了个蛋的……”
  “你骂谁?”王业美工作了这么久第一次祭出气愤,厉声问。
  “我骂你了怎么地?……”吕奎扯着嗓门儿,连带出一长串脏话。
  “吕哥消消气儿,跟个小孩儿急什么眼?她小不懂事儿,让着她点儿。王美,快给你吕大爷灌水去……”黄长喜马上出来打圆场——训斥自己的外甥女老实点儿。
  “小死丫头儿还跟我装起来了,你也不……”吕奎经黄长喜这么一调解反倒更来了精神,把叫嚣的矛头指向了王业美,又是一通夹带污言秽语的数落。
  “跟个侄女辈儿的这么说话,你不要脸!”王业美没骂过人,虽然气得浑身发抖了,可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操!我骂你是轻的,我骂你怎么的?再跟我得瑟我踹死你!”吕奎竖眉瞪眼,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你踹你踹,不踹死我你都不是人!”王业美所有的气愤都融到了倔劲儿里,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大喊。
  吕奎自来也没把王业美当回事,更加上喝了酒,经她这一将,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就准备奔王业美来了。黄长喜和身边的几个老乡赶紧拦住。吕奎拼命挣脱,嘴里叫骂着:“你们都松开!妈**的,小死丫头儿跟我得瑟,我今天就替他爸教育教育她……”
  王业美攥着拳,脸气得紫涨,冲吕奎大喊:“你会教育谁?你配教育谁?你自己就少教育!你有现在这幅臭德行是不是没人替你爸教育你……”王业美气到了极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康帅正在楼下和监工张勇说话,听着楼上吵起来了,赶紧跑到了楼顶。看三五个人拉着像疯了似的吕奎,而王业美一脸暴怒地站在对面,站得直挺挺的,像是被钉在地上了一样。
  是吕奎和王业美吵起来了?康帅不大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可从吕奎的叫骂声中听针对的就是王业美。康帅的第一印象是吕奎一定是做了什么混账事,把像使唤丫头一样乖顺的王业美都惹毛了。
  康帅走到吕奎面前,制止住了他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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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拦我。我今天好好教育教育这小死丫头儿……”吕奎见着康帅后挣扎得就没那么凶了,可声音依然不见小,吐沫星子喷到康帅脸上好些。康帅一眼就瞅出他喝酒了,而且不少。
  “吕师傅先消消气儿,因为什么呀?跟个晚辈儿急眼还要动手儿,说两句就得了呗!”康帅问吕奎,眼睛却看着王业美。王业美马上说:“我在这干活儿呢,他喝多了,可哪跟人臭白话,白话渴了让我给他灌水去。我说等会儿我干完的,他就急眼了,就骂我……”王业美本就已经哭得哽咽不止了,说话已经不大清楚了,现在对抗康帅控诉,越说越委屈,很快就泣不成声地说不下去了。
  “……我骂你怎么了?你小姐呀不能骂?他妈的……”吕奎的咒骂在王业美诉说原委的时候就没停过,王业美稍一停他就又叫嚣起来了。言语不堪入耳,骂着骂着又开始拼命挣脱,而黄长喜却在一边拉着吕奎低声下气地劝,一边不时大声训斥王业美几声。
  康帅看吕奎的样子肝都气胀了,手上一使劲儿把他推得倒退了三四步,皱眉说:“上班儿不让喝酒不知道吗?喝成这样你还上什么班儿?”
  这时候张勇也出现了,询问情况。吕奎的气焰熄了大半,声音也低了大半。
  “喝酒怎么地?工地上这些人有几个不喝酒的?”吕奎虽然势弱了,可还没有顺服的意思。
  “谁也不该你不欠你的,又不是你家家生子儿,你凭什么指使人家?人家帮你是人情,不帮你是本分,你凭什么生气?你是老人儿了,工地规矩你不懂吗?这地方这么高,脚底下这么乱,说句不好听的,你磕了碰了算谁的?都是养家糊口的人,出点儿事儿家里怎么办?你也别在这叫唤了,下去睡觉去吧,就当没这事儿,也不扣你工资了……”康帅冷脸冷声冷语地说了吕奎一通。也给他留了面子,准备这么说两句出出气就算了。
  吕奎虽然自知理亏,可康帅的一番话令他感觉伤到了面子,他指着康帅说:“康帅儿你也别太狂了,你跟我俩白话什么玩意儿?我喝酒干活儿那阵儿还没你呢!你才活了几年,说我你不怕崴了舌头?”
  “早生几年儿不是本事,你岁数大应该懂事儿比我们多,干得比我们好,这我服;倚老卖老我不买账!”康帅越到这时候越冷静——就像豹子要捕猎前的匍匐,说话抑扬顿挫,一字一白。这对他来说不是件容易事。
  “你说谁?”吕奎指着康帅叫喊。
  康帅白了吕奎一眼,再一次压了压火,说道:“吕师傅,你也是我父亲辈儿的人,咱们爷俩这么吵吵让人看着也不好,说我没规矩不懂事儿是小,说你不尊重就不好了。俺们小辈儿的不懂事儿正常,我们才吃了几碗饭;你什么都懂,就是俺们真错了你不也应该让着我们点儿吗?教育俺们一下也就记住了,干什么又打又骂的?何况我们又没错,总不能因为你岁数大就说什么是什么呀!今天这事儿怨谁明摆着的,我张哥也搁这了,你再闹还能有什么好处吗?要我说拉倒吧,这大热天儿的你喝这么多搁这干活儿也挺遭罪的,今天就别干了,下不为例就得了,谁也不能说你什么……”
  康帅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分量,一直把吕奎顶到了墙角里,完全找不到回避的余地。心里满是不忿,可嘴上已经哑口无言了。身边的人也都顺着康帅的话走,簇拥着吕奎往楼下推,吕奎也半推半就地从了。只是看见一脸愤怒的王业美他还是不平衡,一想到这孬丫头都敢跟自己顶嘴,吕奎就不爽得很。所以一边朝楼下走一边冷笑着对王业美说:“有靠山了,能耐了是不?”说着猛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找个好的也行,傍那么个不全乎儿的还美够呛呢!”
  众人听他说出这样的混账话都吓了一跳,忙嚷着说:“吕师傅瞎说什么玩意儿呢!真是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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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瞬间就炸开了康帅的肺,血迅速聚拢到了头顶,涨鼓了额头上的血管,冲红了眼睛。奇耻大辱,既羞辱了他的人,也羞辱了他的人格——虽然矛头指的是王业美。让这句话稀里糊涂地过去,那他康帅就不是康帅了。
  “你给我站下!”康帅大喊。
  吕奎惊得一激灵,扭头看康帅已经奔自己来了。搀着吕奎的黄长喜和郭战员忙放了吕奎来挡康帅。
  被这俩人架住胳膊的康帅顺势攀着两个人的肩膀,借力从他们俩的缝隙里飞起一脚,不偏不倚地正踢在吕奎胸口上。吕奎急退了数步仰倒在了地上,明黄色的安全帽与水泥地突然地接触,发出了声闷响。
  康帅一使劲儿把黄长喜和郭战员推开老远。
  “我操!你小子敢打我……”吕奎叫骂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吕奎抡拳朝奔过来的康帅左眼打去。康帅抬手架住了吕奎的胳膊,起右手在吕奎的下颌到耳根狠给了一巴掌,打得吕奎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右一歪。康帅腾出的左手顺势又是一巴掌,把吕奎又打了回来,身子向后倾着。康帅双手一推,吕奎重重地跌到了地上。康帅跳到吕奎身上,用膝盖压住吕奎左手,左手按住吕奎右手,张手刚要打时,张勇从后捞住了他的拳头,陈佳带头的几个本地工人随着冲上去把康帅从吕奎的身上拽开了。张勇挡在康帅身前按着他胸口安慰道:“兄弟兄弟……消消气儿!他算个什么,打他还用你动手吗?你把他打残了他都不配,咱不跟他一样儿的……”
  康帅实际并没有表现得那么愤怒,也没有失去理智,事情的发展都在他的掌控中。对于一个敢于面对现实的残疾人来说这种侮辱对他们的伤害没有那么严重。他们是会对对方的侮辱做出回应,可他们并不会暴跳如雷、丧失理智、无法接受,经过多年与现实的磨合,他们已经适应、已经习惯、已经在不同程度上认可自己的缺陷了,那种小时候因为玩伴之间一句斗嘴的嘲笑就会追人好几条街的疯狂举动再也不会重现了。也不知道是长大懂事了,不再那么矫情了,还是让现实把骄傲的棱角磨成粉末随着风飘飞了。
  只要还有理智就会有顾虑,不得不想到打人的后果。如果把吕奎打出个三长两短无疑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而且就算是把他打伤了也会很麻烦,本来被自己占着的理也要拱手让人了;再说因为一句酒后气氛中的辱骂就对人造成过重的伤害也显得太过分了。可打又必须打,不光是要维护自己的尊严,而且要为王业美出头。她刚开始敢于捍卫自己的权益,而且还是听从了他的教导,那么康帅就是他的法官,有义务为她主持公道。所以打得这个度就需要精密地计算好。
  “好话喂着你你他妈非得吃打;放着长辈不当你非当三孙子!就你这熊样儿你就少教育,今天不给你两下你连你祖宗姓什么都忘了……欺负我头上来了——你们松开,我今天砸死这老鳖犊子……”康帅一边骂一边奋力地挣脱,可他早就被几个人束住了,就算他是头牛也挣脱不开。
  吕奎本来就晕,让康帅簸箕似的巴掌扇了两下后更晕了,感觉像顶着个蜂窝,耳边嗡嗡地响个不停;眼前都是星星。至于自己躺在地上已经不太在乎了,直到被黄长喜几个人拉起来才恢复了些意识。他对自己被打的现实当然是不能接受的,叫骂着做出要拼命的姿态,可已然头重脚轻了。
  “过去几个人给他弄下去,别搁这惹气!”张勇喊。
  两三个康帅这边的人过去,与黄长喜郭战员簇拥着吕奎,把他架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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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药味慢慢消散了。那些温柔的规劝声开始显得清晰。抓着康帅的一双双手也逐渐放开了,唯独箍在康帅腰上的一双手臂还紧紧的没有一点松懈,紧得阻碍了康帅的呼吸。康帅认出了这是王业美的手,她正不顾一切地从后面抱着康帅,把自己的身体死死锁在了康帅背上。
  “好了,没事儿了,松开吧!”康帅扭头对王业美说,轻叩了两下她的手,解开了箍在自己腰上的胳膊。
  王业美这时早已哭僵了,紫涨着脸,大幅度地啜泣支配着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眼神直直地盯着康帅。
  “好了,别哭了。快歇会儿吧!”康帅看王业美的样子很心疼,轻声安慰,拍着她胳膊示意她到楼下去歇歇。
  王业美在这时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扎进了康帅怀里,嚎啕不止。康帅的心瞬间被哭成了一潭水,把刚才的气全都忘了。
  “行啦小王儿,别害怕了,没事儿了……”张勇几个人不住地安慰着。
  坐在楼下的阴凉里,王业美的啜泣还没有停止。她已经把自己哭得大脑缺氧有些晕了,她想停,可身不由己。
  “都怨我……我要是不跟他吵吵不就没这事儿了……”王业美接过康帅递来的水,抽泣着说。
  “傻话。山梨熟了你摇它它掉,不摇它它也得落地。这人太装,老他妈装大个儿,害群之马,我想收拾他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么干对,从这就能看出来他没把你当回事儿,就是稍微顾忌你一点儿他也不能跟你急眼。手上磨起泡了挑开了才好得快,今天这么一闹他们以后就不敢再瞎指使你了。这鸡也杀了,猴儿也儆了,多好!”康帅的语气就跟平时一样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十分钟前还在暴跳如雷地喊打喊杀。
  “刚才都吓死我了!……”王业美抽泣着说,不过照现时缓和多了。
  “这才哪到哪!哪算打架,我是跟他闹着玩儿呢!”康帅笑了声说。
  “妈呀,都这样了这还闹着玩儿……”王业美感觉很不可思议。
  “我也没想打他,就是赶到这份儿上不动手不行了,你看谁打架扇嘴巴子?都是出来讨生活的,打他们不算本事……”康帅语气沉缓地说。
  吕奎经过这通折腾酒醒了,可被康帅打的耻辱还忘不了,还在吵嚷着喊打喊杀。张勇在抚慰完了康帅又来了吕奎这,看他还这么嚣张,便紧着往他头上泼起了冷水:“行啦!吕师傅你也别喊啦。你凭良心说今天这事儿怨谁?”
  “怎么的,听你这意思他打我还打对啦?”吕奎瞪着眼质问张勇。
  “当着瘸子不说矮话,有你那么说话的吗?他一个爷们儿能受这气吗?别说他,就你你能算完不?”张勇反问。
  “你们都是一块儿的,就他妈替他说话!那意思是让我拉倒,打了白打呗?”吕奎如掌握了真理般地诘问张勇。
  “那吕师傅还想怎么的?我知道他,你想让他服软儿,给你赔礼道歉那没门儿!”张勇笑说。
  “怎么就他不好惹,我就好惹呗?不就拼命么,谁怕谁!我他妈都活半辈子了,他才活几天儿……”吕奎的语气非常狠。
  “这可不像你这岁数的人说的话!”张勇笑说,“命是随便儿拼的吗?出来累死累活的干活儿为什么?为拼命?再说你就是真拼命了他也不能服儿了。那可是个纯爷们儿!他干哥哥从前得罪人,三个人拎着砍刀来砍他哥——他哥是个瘸子,跑都跑不了——当时十好几个干活儿的,没一个敢上的,他自己拿把管钳子跟人家打,把三个人都撂倒了,他后背让人砍了一拃多长个口子,缝了三十多针他都没哼一声。没点儿本事他这样人能有今天么?谁理他!你跟他拼命没用,他连眼睛都不带卡巴儿(眨巴)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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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跟我说这些那意思我就得害怕了呗?他想他妈削我就削我,我就得装孙子呗?”吕奎的心有点虚了,可为了维护他“暴脾气”的尊严还一直在强撑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有不停地反问张勇。
  “他也没欺负谁呀!不明摆着吗,今天这事儿你不对……”
  “我不对个屁!”吕奎吼叫,“我骂王美关他***事儿,他装什么大老板?给人出头!”
  “你是真傻呀还是装傻?”张勇皱眉,“大帅儿对小王儿怎么样儿你没看见哪?他怎么不给别人出头呢?他是个好样儿的,就这嘴给他耽误啦!要想搁城里找个像样儿的老费劲了。小王儿这小丫头儿哪哪都挺好的,他能不上心吗?你欺负她大帅儿能让劲儿吗?这事儿啊,就是你算完了他都不一定能算完!”
  “怎么的,他把我打了他还不算完?他不算完能把我怎么的?我操……”吕奎依然大声喊,可已经没多少底气了。
  “把你怎么的……”张勇哼笑说,“他是老板的小兄弟儿,他跟老板的关系比我跟老板好。他一句话你这些天儿就白干了!你人生地不熟的能怎么的?哪个盖楼的是正经八百的买卖人?我说句话像吓唬你似的,他有气都不用自己动手,一个电话就好使,来伙儿人打你一顿你都不知道找谁去!我劝老哥儿的都是好话,你可别要这劲儿,吃亏的是你自己。我知道他,小子吃软不吃硬儿。我帮你说点儿好话,你磨不开就让黄师傅去替你说两句小话儿,不行让小王儿说,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要是再这么挺一会儿,他把电话打老板那去了,那你再想说什么都晚了……老哥你好好寻思寻思吧,我先给你劝劝去啊……”张勇说着出工棚走了,留下了黄、吕、郭三个人踌躇了起来。郭战员坐在床边双手插在两腿中间,半晌说:“怎么整,要不就说说去?”
  “说个屁说,爱咋地咋地,吓唬谁呢!”吕奎说着向后仰,躺到了床上,横右臂盖在额头上,也顺便盖住了印着手印、红肿的两腮。
  “吕哥别,这事儿得听张勇的。” 黄长喜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不能硬犟。你磨不开我给你说去……”黄长喜说着起身朝外走。
  “不用,你别去,说了我也不领你情!”吕奎躺在床上说,姿势未变。
  “行行,不用你领情,我犯贱!”黄长喜头也不回地说。
  张勇出了工棚就去找康帅。见面便说:“我给他骂了。这么大岁数儿了人事儿不懂,我一会给勇叔打电话,赶紧开了他,一分儿钱不给他!兄弟气儿要还不消就让勇叔找俩人来收拾收拾他。”从态度上看张勇对吕奎近似恨之入骨。
  “别告诉勇叔了。出来干活儿都不容易,一个出大力的还勾心斗角,让人笑话。挨打就够上火的了。这事儿就这么地吧,告诉他以后老实点儿就完了。”康帅说,听起来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张勇再要说话,一抬眼看黄长喜朝这边过来,就又止住了。
  黄长喜满脸堆笑着蹲到了康帅身旁,未语先递了支烟。“来大帅儿,抽根儿烟。”
  “不用,我刚扔。”康帅伸手架着黄长喜手腕,把他递烟的手向回推。
  “来吧,抽一棵吧……”黄长喜又执意把手推了回来。
  两个人如太极推手般的拉开了架势,如此反复了几次,张勇拿出烟笑说:“来,抽我的,我这好点儿!”说着分给康帅黄长喜每人一支。
  康帅接了。黄长喜接过烟扫了一眼过滤嘴,笑说:“中华!今天跟大帅儿借光了!”说着把打火机送到了康帅眼前。康帅伸手接,说:“自己点!”黄长喜不肯,执意热情地说:“快来吧你,点棵烟能怎么的!”说着点着了打火机。康帅不好再推辞,很不好意思地把头探过去,引燃了这支烟。
  “老吕是喝多了,要不他怎么也不能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叫你那俩嘴巴子扇完把他酒儿也扇醒了,后老悔了!想来赔礼道歉还怕你不容他。我这人儿欠,就替他来了,帮他求个情儿。大帅儿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抬抬手,让这事儿过去得了,他也不容易,还得供老小子上大学呢,现在这学费多贵呀!咱们平民老百姓要供,不说砸锅卖铁吧,也是强胡搂啊(勉强维持);家里还有老妈儿指他吃饭呢。也不知道我这张老脸面子够不够!”黄长喜尽量让自己的笑容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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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师傅这么说不跟打我脸一样儿么!”康帅感觉比刚才黄长喜为他点烟时更尴尬了,“我也就是个打工的,凭什么收人面子!我就是双干苦力的爪子,也不是什么‘贵手’,我哪管得了这事儿。你跟张哥说呀。我谁也不想撵。但凡是过得好的也不用在这呆着呀!又不是官场上的官儿,勾心斗角一下也值当。咱们这些离要饭的不远儿的出大力的还得分个谁大谁小谁高谁低就太硌硬了!张哥这事儿就这么地吧,别跟勇叔说了。这事儿我也不对,要是把他开了我也不能干了,就权当是帮我了!”康帅一门心思地为吕奎求情,似乎真的感觉自己刚才做错了。
  “兄弟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啥?那就拉倒吧!”张勇笑说,不显山不露水地把两边的人情都收了。
  “哎呀,那太谢谢爷们儿了!我替老吕谢谢你!”黄长喜拍着康帅的肩膀带着喜悦和激动。
  “哪有什么谢不谢的!麻烦黄师傅跟吕师傅带个话儿,就说我康帅岁数儿小,不懂事儿,不该动手儿,我错了!他要是觉着哪不得劲儿跟我说,我带他上医院看看去。”康帅从听了黄长喜说完吕奎家的情况后心就无可挽回地软了,在康帅认为,不管什么原因,与可怜人发生冲突都算是欺负人。可怜人的不易康帅感同身受,不管他们是不是有可恨之处,都不该让他们更不容易。
  一切很快恢复了正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康帅和吕奎都尽量避免面对面,各干各的活儿。工人们也很快就忘了这次纷争,他们只记得康帅为王业美出头了;王业美在拉架的时候死抱着康帅不松手。他们都把这次的纷争当成了康帅与王业美的关系明朗化的标志,虽然康帅和王业美的相处方式与往常一样,可在他们眼里他俩却已经亲密得“明目张胆”了。
  康帅在间隔五六天之后就会主动让王业美跟母亲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在打第二个电话的时候母女间的相思之情就没那么浓了,就没那么多“正经事”了。王业美向母亲描述这边的生活,说了很多琐事。也向母亲着重提起了康帅,说这有个对她很好、很照顾的大哥。王业美母亲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女儿“别讨人嫌”,要“老老实实地好好干”。王业美说要好好干,可不能太老实了,在外面干活太老实了是会被人欺负的;现在的时代已经不一样了……
  “我妈让我好好谢谢你!”王业美和康帅坐在楼顶上,鸟瞰远处的炫目霓虹,很满足地说。
  “拉倒吧,你天天给我洗衣服,我该谢谢你!”康帅笑说。
  “这有什么可谢的,我天天给我舅他们洗,也没人谢过我呀!”王业美笑说。
  “那是他们不懂事儿!”康帅说。
  “对,就你懂事儿……”王业美发出一串笑声。“哥,你说他们现在都在哪了?”王业美看了一眼下面冷清的工地,试探着问康帅。
  “那些花花绿绿的大牌子里都不能有,那些地方都太贵,你看外边儿门口儿停那么多车,那都是他们玩儿的地方,咱们这帮人都在那些犄角旮旯里,不起眼儿的小地方,在这看不见。”康帅指着远处的霓虹对王业美说。
  “这还分贵贱哪?”王业美怯声问。
  “那是!现在什么不分三六九等?这些高档地方条件好,服务好,小姐也都是年轻漂亮的;会说会唠,服务项目也多;从来不呲儿得儿(数落,斥责)客人。便宜地方就不行了,二十来岁的基本没有,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的;条件也不好,就一间埋了咕汰的小屋儿;也没其他服务,完事儿就走,时间稍微长点儿就嫌你磨叽、就开始呲儿得儿人了。吕奎上回跟你吵吵不就是因为这事儿憋气才喝多的吗。”
  康帅说得话王业美只是听得一知半解,对于“其他服务”她就不明白,心想不就那点儿事儿吗,其他还有什么服务呢?另外她也不知道“磨叽”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就算是不明白也不能细问。她对从事那职业的人是极度鄙视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好好的体格儿干点儿啥不行?非得干这下贱活儿!不管再穷再苦,就是饿死也不能下道!这么挣的钱,花着脸上有光吗?”王业美的语气透着十分足的蔑视,只有站在道德高地上的人才有资本这么不厚道地对脚下的人进行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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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饿死是小,说不定她们还有孩子得供,还有有病的爹妈得管,还有无能、吃软饭的当家的得养,总不能看着他们也饿死呀。”康帅在心里赞扬着王业美的道德情操,不过他还是觉得她过于激进了。只有对与错的世界只存在于童话里,现实生活如果能那么简单,那人也不用在里头活得那么复杂了。
  “干什么混不上一口饭吃?我就不信了!真格的不干这个就饿死了?还是下贱!”王业美嗤之以鼻。
  女人似乎用尊严、骄傲为筹码换来很多东西,只要放弃尊严、放弃骄傲就基本什么都有了;许多女人为此欣喜若狂、趋之若鹜,这对她们来说太划算了,简直就是上天对女人的恩赐!可当得到了一切想要的,实现了所有梦想之后,却只需付出尊严,付出骄傲;尊严骄傲值什么?多少钱一斤啊?留着能干吗使?康帅现在在王业美的身上看到了尊严和骄傲的作用——有它们就可以俯视那些所谓得到了、拥有了一切的女人们;有了它们就可以有足够的资本鄙视、批判那些自以为实现了所有梦想的女人。王业美可能在各方面都不及那些女人,可她却拥有否定她们的资本。千万别以为自己能得到一切,修炼“葵花宝典”的代价是“必先自宫”。
  “像你们这些在农村那么纯洁的地方长大的人都太崇高了,一点儿污秽都看不过眼儿,所以才让你适应社会。适应社会不是让你和她们一样,适应社会是让你在保持自我的前提下理解他们。我们早就理解她们了。她们也不容易,在外头辛辛苦苦挣着卖笑的钱,回家还得藏着掖着瞒着,多累!我对她们的要求就是不装,只要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是好姑娘了。你光觉着她们下贱,那那些给官儿当二奶,给大款当小老婆的就不下贱了吗?脱了衣服,离了住的地方她们都是一类人。可这些人回家可净是千方百计不低调的,那些二奶、小老婆回家前儿可都是耀武扬威呀,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荣归故里,张嘴闭嘴都是瞧不起看不上,好像咱们这些靠自己力气挣钱吃饭的人都是贼次、贼低级的人,咱们努力干活儿喊的号子都是噪音,她们躺人身底下叫床才是天籁!我觉着只有那些把道德,把廉耻都活没了的人才是下贱的,才是应该鄙视的,只要人还知道廉耻,就应该把她们当成跟自己一样的人看。”康帅不大敢跟其他人说自己的这一观点,因为在现实中他的这一观点有些不合适宜、有些过于清高了,清高得假!像是道貌岸然的假正经,可面对真正精神高规格的王业美康帅就不用有任何顾虑了。
  “有你说的那样人吗?”王业美是笑着问的,笑得很轻视,仿佛康帅说得都是假的。在她的世界里不存在这种人。
  “要不怎么让你是适应社会呢!这世界早就不是你妈说的那样了。你那世界环境保护太好了,你洗衣服的水都是山泉,我们喝的水就是泥浆。你们这些人有的很危险,看什么都不明白,又怕人家说你们土,就什么都想学,结果学着学着就把自己给学废了,你哥就是个例子!永远别感觉你什么都不懂,其实你什么都懂;永远别觉着自己活错了,跟这些城里人不一样,你们是对的,是他们集体活错了!他们稀罕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好东西,所以别跟他们学,永远也别学……”康帅说得远了,远得自己也看不清;康帅也说得深了,深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本能地不希望王业美把自己身上美丽的木纹刷上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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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王业美自然就更不明白了。“我才不像她们呢,就是饿死冻死我也不能干这恶心事儿!都成这样儿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这个……”康帅忙着解释。
  “我哥就是那样儿,从小就不争气,不学好……”王业美又说。
  康帅知道这天儿已经聊得南辕北辙了。于是也就不再继续说了。
  “那边儿那么热闹是干什么的?”王业美指着西边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问。
  “夜市儿吧……”
  “挺热闹哈!”王业美不经意的一句,似乎又有着流连。
  “咱俩溜达溜达去?”
  “行么?”王业美没底。
  “那有什么不行的!别人都能走,咱俩差啥?”康帅说着站起身。
  “不去了吧,也没什么买的!”王业美很迟疑。
  “谁规定上夜市儿就得买东西吗?溜达溜达呗,怎么也比搁这坐着这大眼儿瞪小眼儿强啊!快起来吧……”康帅说着轻拍了王业美的头一下。“人多怕啥?咱们又不是见不得人!”康帅面对王业美的自卑却展现出了超常的自信。
  “不是,我这穿的……”王业美期期艾艾。
  “那怕什么!你到夜市儿就知道了,那里头穿得赶不上咱们的有得是,有钱人谁上那地方!再说你别总以为这好像怎么样似的,这也就是个小破县城儿,跟你老家也差不多少……”康帅从多个方面对王业美予以鼓励。
  夜里的街与白天的街是有很大区别的。在白天街上充足的阳光下,所有事物都是那么的显眼,所以看上去只有苍白、陌生,听上去只有嘈杂、喧嚣,感觉上全是“江湖险恶”,好像每时每刻都有多双眼睛在经意与不经意间盯着你,需要时刻提防着。而夜里走在街上就不必那么紧绷着神经了,黑暗让人恐惧,可昏暗却让人放松;看不见的角落多了,丑陋也就少了,眼不见了,自然心也就不烦了。
  红山县康帅从前来过两次。像这样的小县城,来过一两次后就对她的“样子”了然于胸了,“手”、“脚”、“鼻子”、“眼睛”都长在哪里也不需要现找了。
  王业美跟着康帅走着,眼睛从没停过四下张望。街边店铺等都很亮,可却不见生意有多好,行人不多,可来往的车不少。
  “不说这全是小姐么,怎么这么半天一个也没瞅着呢?”在走了十几分钟后王业美终于忍不住问康帅。
  “想什么呢?你还寻思是电视里演的窑子呢,一帮穿得大红大绿的姑娘站门口张牙舞爪的,见个人经过就喊:“‘客官进来坐坐!’!”康帅笑说。
  “不是——不都说有人往屋里拽吗?”王业美抱着不耻下问的态度继续问。
  “那是过去,早就不让那样了,看着太不像话了。再说早就都出名儿了,也用不着那么宣传了,光那些慕名而来的就够忙活了——像这样招牌一挂就什么都有了!”康帅随意地指了一下右边的一家足疗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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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业美顺着康帅的指引认真地朝那家店里看了看,没见到有男人,只有三五个中年女人坐在里头说笑,而且她们穿着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露骨,长相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不知廉耻。
  “也没老爷们儿啊……”王业美在无意中自言自语。
  “有还能坐外头让人看哪?彪样儿(傻样儿。玩笑中语态轻松地调侃)!”康帅禁不住笑说。
  王业美把脸一红,不再说话了。
  “那几个就是——”又走出几步,康帅指着在一家叫“玉华旅馆”门口一字排开坐着的四个中年妇女对王业美说。
  “这么老!”王业美脱口而出。那四个女人里年龄最轻的看上去也要比她大出二十几岁,其中有两个的体型已经走样了。
  “嗯。便宜地方都是这个岁数的!”
  两个人说话时一个男人正同她们交谈着。富有戏剧性的一幕没有发生——那个男人不是工地上的。王业美在经过她们身边时不自主努力地想听她们和那男人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听着。
  “哥,我要是不跟你在一块儿走她们能叫你不?”王业美小声问。
  “没准儿,你看她们多闲!”
  夜市热闹的很,有各种买卖,各种小吃一应俱全。
  “吃烧烤不?”在路过一个烧烤摊时康帅问。
  “不吃。我不爱闻那烟熏火燎的味儿!”王业美摇头。
  几个男人赤着膊,正吃得热闹。
  夜市的特点就是闹!为数不少的跑来跑去的孩子和制止他们的家长是这嘈杂声的主要来源;夜的静谧让那些在白日里很不显眼的叫卖与讨价还价一起衬托成了人声鼎沸。
  康帅注意到王业美满眼都是收敛着的新奇。此刻她的心海正泛着渴望的浪花,这个被很多人都鄙夷不屑的低级地方在王业美的眼里却是琳琅满目。这大概就是差距,就是无奈,就是“人比人,气死人!”
  康帅在一个卖衣服的摊位前站住了。摊主人是个三十多岁,乍一看像娃娃一样的女人。又白又矮又胖,但还有些精致,不像液化气罐,倒像是西门庆和潘金莲在王婆家喝酒调情时坐的秀墩儿。她圆圆的头、圆圆的眼、圆圆的鼻子嘴,皮肤就像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处处都透着喜庆。康帅暗想:这人倒退三十年一定很可爱!
  “老弟看看!”秀墩儿大姐把笑容挂遍脸上的每一个角落后对康帅说。真的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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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帅不语,把注意力全部投到了摆着衣服的摊子上。衣服大体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运动衫式样的,上面都有“耐克”和“阿迪达斯”的标志。康帅认出了德国和英国国家足球队的队服。另一类是棉布料T恤,各种颜色,款式基本相同,一半款式胸前是一排英文字母,另一半胸前印着个形状简单的图案。
  康帅拎起一件看了看。秀墩儿大姐忙笑道:“老弟你真会挑,这衣服是纯布料儿的,这要是在商场百货卖的话没六十块钱保证买不下来,在我这四十块钱你拿着!”
  “好看不?”康帅扭头问身旁的王业美。
  “嗯,挺好看!”王业美笑着轻点了几下头,由衷地说。
  “哪个色儿的好看?”康帅又问。
  “你别问我,我不懂!”王业美微微蹙眉摇头笑道。
  “你看——信着你了么才问你的——哪个色儿好看?”康帅咂舌说。
  “我看红的好……”王业美没办法,只好怯生生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大姐,便宜点儿行不?”康帅在得到王业美的认可后才接秀墩儿大姐的话茬。
  “哎呀,俺们卖得这便宜东西也都是薄利,没多大晃儿——你要诚心就抹五块钱,三十五你拿着!”秀墩儿大姐皱着忍痛割爱的眉头为难地说。
  “那我多买两件儿能不能再便宜点儿?”康帅客气地和秀墩儿大姐商量。
  “多买能买多少啊?”秀墩儿大姐笑问,然后又拨转了话锋:“俺们这是真不挣钱……”迟疑了几秒,“最低三十二!”秀墩儿大姐意在向康帅表示这已经是她的最低限了,越过去,你就没诚意了。
  “一百块钱四件儿……”康帅依然保留着刚才的语气。
  “哎呀妈呀!一百块钱都进不来三件儿衣服!”秀墩儿大姐的笑容陡然变得有些冷,又在句尾的时候变得有些苦。可在康帅眼里依然喜庆。
  “那就是没合计了呗?”康帅和气地问。
  “老弟你怎么也得再给加点儿!这个价儿我是肯定不能卖……要不一百一十五你拿着。”秀墩儿大姐的笑容又回来了,并且充满了睿智,她已经做好了软磨硬泡、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老妹儿你看这衣服怎么样?” 又转而问王业美。
  王业美笑而不答。
  “我就能给一百块钱。”康帅态度不变。
  “不行!”秀墩儿大姐咂舌,“一百块钱也太瘦了!你看我这衣服是那便宜货么?”秀墩儿大姐拿着衣服粗暴地摩挲着,“老弟再给添点儿!一百块钱是真不行,最低最低也得一百一。”秀墩儿大姐一脸赌博输了钱的苦楚样子。
  “啊……”康帅咂了下舌,“那就不行了。那要这样儿的话我就不要了,我再上别人儿那看看去……”康帅还是那么一团和气。说着招呼王业美走。刚走出两步,秀墩儿大姐挽留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弟回来吧,卖给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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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结果是康帅早料到的。买家的这个欲擒故纵的把戏早就不新鲜了,在这种地方买东西的十个有八个都会使,绝对不是智慧的体现。卖家也知道这是计策,他们每次都受制于人也不是因为脑子不好使,商家是不会因为中计而做亏本买卖的,况且就算把买家的计策识破了,他们也不会回来,那样做就意味着彻底终止双方的讨价还价、磨蹭时间,这也是卖家将计就计哄买家的一个手段,这么做他们既挣了钱,还让买家感觉便宜出大天了!
  康帅没那么鸡贼,他不想“便宜出大天”,他只是不想再跟秀墩儿大姐蘑菇了。
  康帅保持着那个态度又回到了摊位前,没有半点得意之色。大概齐地挑了三件女式、一件男式的T恤交给了秀墩儿大姐。秀墩儿大姐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个包装袋,一边装一边像受了多大委屈似地说:“老弟我一点儿不扒瞎(撒谎),卖给你我都赔钱!我这也就是赔钱挣个吆喝,换个回头客儿——老弟你以后可还得再来……”
  “必须的!大姐你这么厚道,人这么好,我不上大姐这买那不缺心眼儿吗!”康帅的恭维话脱口而出。
  “哎呀,有老弟这话我赔钱都愿意!”秀墩儿大姐咂舌笑说,看起来就像是真心话。
  “老弟常来啊!”秀墩儿大姐在康帅要离开时拔高了调门儿用这种方式道别。
  康帅挥手示意。
  “这大姐挺好哈,赔钱卖你东西。那你下回再去买衣服前儿是不就不能讲价了?”王业美在高兴之余又表示出了担忧。
  “真是个傻丫头!”康帅笑,手在王业美头上拨弄了两下。“她衣服又不是卖不出去,她彪啊赔钱卖给我!”
  “瞎说的?”王业美认真地盯着康帅问。
  “那你还寻思是真事儿啊?”
  “可不么!哎呀那她装得也太像了!”王业美感觉不可思议。
  “那还说啥,人就是干这个的。”
  “那你也挺厉害呀!”王业美笑说。
  “这倒谈不上厉害,我就是给她二十一一件儿她也能卖。都是一路人用不着那么狠,咱们少花点儿,她少挣点儿就行了。”
  “哥你人真好!”王业美这次的赞叹加了些许深沉。
  “好什么好,我就是觉着咱们这些搁社会底下活着的人都已经让那些上层人踩乎得直不起腰了,就别互相踩了!”
  两个人并肩走着,边走边聊,聊得轻松欢快,走得怡然自得,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在马上就要回到工地的时候康帅把拎在手里的包装袋里的男式T恤抽出来,口袋递给了王业美。
  “拿着,给你的。”
  “我可不要……”王业美有些惊慌地拒绝,拔腿就走。康帅急追两步拽住她胳膊,“往哪跑,你能跑哪去?”
  “哥这个我指定不能要,说什么也不能要!你快留着给别人儿吧……”王业美边说边挣脱。
  “这破玩意儿能给谁?这么便宜的衣服能当东西送吗?我给你也不是特意送你什么,就是给你两件儿干活衣服穿,这衣服便宜是便宜,料儿不错,纯布儿的,吸汗……”
  “不是……”
  “别什么事儿都得推辞一下,”康帅打断王业美,“亲密无间的关系就是付出和接受付出,中间要是加上一堆推辞再加一堆感谢就假了。你给我洗衣服我什么时候推辞了?在楼顶上干活你一天好几回给我打凉水喝我什么时候谢过了?我是把你当自己人,当我妹,用不着这么多虚头巴脑儿的穷客气。关系好不就这个样么?给点儿东西都再正常不过了,谁用不着谁?不是说我送你半斤米你就得马上给我二斤面才算关系好,那么的才叫生分呢!人是遍地都是,可要真想找个对路儿的还真不容易——你觉着呢?”
  康帅一席话又把王业美说得无可辩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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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你对我真好!……”王业美抱着衣服,语气里满是难以言喻,眼里不觉噙了泪。
  “这嗑儿唠的,两件儿衣服就‘对你真好’啦?没啥,不说了吗,也就是给你干活穿的。这要是送别人,人家都得摔我脸上!你哥我也没钱,也没本事,好的我也买比起,你不嫌恶就行。”
  “瞅你说的,我怎么那不识恭敬,对我好我还嫌弃!我有干活衣服,这新衣服好好的哪能穿着干活呢?那不败家吗!”
  “没事儿。这玩意儿就是干活儿穿的,平常儿哪能穿出手儿!”
  “那怎么的?笑破不笑补。只要不穿破的,穿带补丁儿的都能穿出手儿,这新衣服怎么穿不出手儿?那些一件儿背心儿就好几千块钱才是败家呢,一亩苞米(玉米)才能打多少钱?穿那么贵的衣服哪美?”王业美说得义正言辞,绝不是装出来的。
  “王美呀,一晚上跑哪去了?”王业美刚进工棚侯姐显得迫不及待地问。
  “啊,和康哥上夜市儿溜达去了。”王业美笑答。
  “买的什么呀?”邓婶儿凑过来问。
  “衣服——半袖儿。”王业美说着,怀里的衣服早就让邓婶儿夺了去,全部摊开来供大家观赏。
  “哎呦,这么多件儿呐!……”
  “这小衣服儿挺好看啊……”
  工棚里的女人们开始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表情丰富地变化着,发出各种不同的笑声。
  “是小康儿给你买的不?”侯姐问。
  “嗯……”王业美本能的感觉羞涩,并因此而显得隐讳。
  “你看,我一想就是他给你买的!要你自己哪舍得买这老些衣服……”侯姐的调门儿立即又拔高了一个八度,宣扬着自己的聪明才智。
  “哎呀,这关系处得真行!你舅也没对你这样啊……”女人们开始新一轮的七嘴八舌。
  王业美规矩地站在原地,脸上微微红晕,正焦急地等待着这些婶子、阿姨、大姐的检阅结束。
  “你和小康儿出去都干啥了?”侯姐凑过来环着王业美的肩,微笑着探问。
  “这小死猴(侯)儿崽子问的!”王姨笑说,“王美你还不挠她!……”
  王业美本来还没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毛病,经王姨这么一说才回过点味儿,登时臊得脸通红,低头说:“就在夜市儿上溜达溜达就回来了呗……还能干啥,瞅侯姐问的……”
  “哎呀!说错了说错了,老妹儿别见怪啊!”侯姐忙笑着为自己的失言道歉,而出口之前她就知道这是句“失言”“我那意思是你俩溜达前儿他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呀,就闲唠嗑儿呗……”
  “他没跟你说别的?”侯姐追问。
  “说什么?”
  “装什么傻!跟你搞对象儿呗……”侯姐笑得很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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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你真烦人,净说那些不正经的!”王业美的脸红到了极点,挣脱侯姐去收那三件被大家轮流传看的衣服——再传一会衣服就脏了。
  “净整那用不着的!问你们搞对象儿叫什么不正经?”侯姐坚定的认为自己是对的。
  “真的了!问这个有什么不正经的?你们都这么大了,搞对象儿不是正常点儿事儿吗!”这次邓婶站到了侯姐一边。
  “那可不!搞对象儿又不是搞破鞋,你瞒它干什么玩意儿呢!”侯姐大脑都不经地顺嘴说。
  “这死玩意儿这嘴,一点把门儿的都没有!什么话都敢往外放,好话到她嘴里也完了……”大家群起抨击。
  “没事儿王美,你跟婶儿说……他跟你提没?”邓婶还是没忘记自己感兴趣的。
  王业美在众人的一番开导下已经没刚才那么抗拒了,虽然还是很不好意思,可倘若不给大家一个交代肯定是不行的。
  “没提……”王业美微微咬着嘴唇说,眼睛瞅着一个没人的角落。
  “一句那上边儿的意思也没提?”侯姐一脸不可思议。
  “没提!”王业美重复着刚才的话,装作若无其事地整理着那三件衣服。
  “那他给你买衣服是怎么说的?”王姨问。
  “他就说给我干活儿穿的。说这衣服便宜,要是正经送人拿不出手……”王业美就像犯罪嫌疑人一样被大家轮流审问着。
  “这小子还真能拿住劲儿哈!一点儿也不露哈……”侯姐用分析叹服的语气说。
  “他可鬼,你看他五大三粗的,心眼儿厚着呢!现在还哪不到哪呢,要整出声儿来弄得沸沸扬扬的多不好!得慢儿慢儿的,等到差不多了再提。他长得那个样儿,着急了把咱们王美吓着不完了吗……”邓婶好像更了解康帅。
  王业美不好意思制止她们的议论,所以早就借梳洗的名义躲了。
  陈静姝的暑假到了。考试的成绩依旧名列班级中的三甲。这让她得以在炫耀中兴奋了那么一小下。只是一小下。因为这个对她越来越次要了,老师的表扬听起来像是念经,因虚荣而茂盛的学习欲望已经退化成戈壁了。
  放暑假并没令陈静姝感到多么欢喜,因为杨毅李猛他们还没放假。没了学校生活,可还要以有学校生活时的规律与他们见面,这样一来放假倒显得更无聊了。
  杨毅他们就要升初三了,假期会短得可怜。这又一次让陈静姝感觉自己很可怜——怎么就没早点认识他们呢!在彼此陌生的时候都各自虚掷了那么多光阴,而当终于识破了命运施得障眼法走到一起的时候却又不得不承受分离之苦!
  所以在放假之前陈静姝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玩命珍惜这个对于感情而言过于短暂的夏天。
  
  畸形青春 75
  
  
  陈静姝与李猛的地下恋情一直在很平稳纯粹地发展着。虽然陈静姝心里还有无数个比李猛更理想的对象,可她也明白这不是一步登天的事儿。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梯要一蹬一蹬地爬。自己的身材是越来越好,人生的际遇也应该如此。
  陈静姝最近正在利用这段闲适的时光进一步的完善自己走路的姿势。虽然在很多人的眼里她走路的姿势已经足够撩人了,可她还不满意。她的目标是张柏芝。那种走路姿势才是她的理想。所以放假的这些天陈静姝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在各个电视台里找张柏芝的一切图像,连广告都不落下。
  像李猛这一年龄段的孩子如果说谈所谓的恋爱只是因为爱慕对方,是完全不存在任何肉体欲望的纯真感情的话,不敢说没有,但敢说绝对是凤毛麟角。不但基本都不能忽略肉体的吸引,而且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被肉体所吸引。与女孩儿相处并不让他们有幸福感,女孩儿的一颦一笑也不能让他们眷恋,只有女孩儿们衣服里面的一切才能让他们燃烧,才能让他们如痴如狂,欲罢不能。
  好奇心是很多事的起因,不管引起的事件是对的还是错的。所以不能没有好奇心。但是让人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很多男孩儿女孩儿对性有如此浓厚的好奇心。他(她)们在大人们眼里还是“娃娃”的时候就开始勇于尝试了,并且在行为与观念上都开放得胜过成年人。他(她)不遗余力地探索着、满足着自己所有的好奇心、所有的欲望,在他(她)们心里没有可为与不可为。
  父母的教育方式并没有变化,即还是同自己的父母一样,对生理方面的事不提不念,讳莫如深,等苗头不对的时候再站出来横加干涉。但为什么他们的子女们的思想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呢?如果不在初中或高中里越一下雷池仿佛生命都是不完整的。是社会变了?露骨的淫媒将祖国新一代的花朵荼毒了?我想应该不是这样。言传不如身教,远距离地看与听只是传递给人一种信号,让人们知道还有某种情况的存在。而只有近距离地接触与感受才能让个体沉溺其中,被其不留死角地熏陶。很多父母在子女误入歧途后都会声嘶力竭地痛骂时代的变化影响了他们的孩子,把所有问题都推给“时代”,可他们从没心平气和地仔细想过,被时代影响了的其实是他们自己,而影响孩子的也是他们自己。当父母一边为各自的婚外恋情而相互指责争吵不休的时候,当自己的父母与别人的妻子、丈夫卿卿我我、甜蜜调情的事实一次又一次地塞满子女的眼睛、灌满子女的耳朵的时候,那样的父母再怎么义正言辞地教育子女洁身自好还有什么说服力?当父母没有向子女划清道德、坚守的底线时,子女还有什么可顾及?还有什么是不可为的呢?为下一代做出榜样比制造下一代要困难得多——因为制造下一代是放纵自己,而为下一代做出榜样是约束自己。如果下一代的出现是意外,是例行公事,是迫不得已,身为父母的只能交出“养而无教”的答卷时,那还不如把孩子放在陌生人的门口,因为那样做会有一定几率门内是称职的父母,而让那些茫茫然的亲生父母亲自养大的子女就注定了只能成为与禽兽无限接近、终生浑浑噩噩的蒙昧东西。当子女度过了如此的童年、少年后只能成为了市井流氓、夜店妓女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千万别指责子女,因为他们没资格;因为他们不配。
  
  畸形青春 76
  
  
  鉴于和陈静姝那高起点的恋情,李猛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达到恋爱的终极目的。可谁知道他的恋爱形势却是高开低走,不但没能步步为营,反而节节败退;不但恋爱开始时的那一幕没能重现,就连亲密些的肌肤之亲都是少之又少。因为是地下恋情,所以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什么,充其量也只能是在众人不注意中来几个含情脉脉、眉来眼去的眼神交流——这不成了他妈的“柏拉图式的爱情”了吗!李猛没那么高尚的精神境界,他也没想过要到达那么高尚的境界。他讨厌这种交往方式,尤其是在陈静姝朝他暗送秋波的时候,顿时就会让他产生无限遐想,让他心痒难耐。李猛不止一次想过把他们俩的恋情公开,可他又感觉丢面子,毕竟陈静姝和他的身份地位都差太多了,根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跟她成为情侣好像太跌份了,白瞎他自己这个人了……让那些人知道了少不了要埋汰他,如果是生米煮成熟饭了还可以——得到处女是个很伟大的成就!只要对方不是猪八戒一流的就不会遭来质疑。那样他就可以攥着这件稀有物件向所有人炫耀、显摆、骄傲了。可李猛连续几次单独约陈静姝都失败了。陈静姝以各种理由拒绝他,就像是有意在躲着他。可陈静姝在大庭广众下和他打闹嬉戏的时候又是那么的热情似火,仿佛对他有万般的喜欢。
  李猛被陈静姝相互矛盾的行为弄糊涂了。他不知道陈静姝想的是什么,这样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已经被这件事扰得影响生活了……
  对于陈静姝而言,只跟男孩儿们嬉戏打闹、搂搂抱抱就已经满足了,不需要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自从肖月的事发生之后她就对男女之间的过于亲密的行为产生了抗拒。所以陈静姝喜欢很多人在一起,在那种情况下男孩儿会多少装得正经些,那样她就可以掌握主动权。她可以尽情地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又不至于使场面失控。可陈静姝的如意算盘把所有人都打晕了,大家都曲解了她的意图,每个人都不谋而合地认为——她很随便!——只要时机合适,就可以……
  假期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睡懒觉。夜里直到睁不开眼睛才睡,白天直到闭不住眼睛才醒,完全不用考虑什么狗屁作息时间。这应该也算是一种自由了吧?
  这天早晨,还沉浸在晨梦中的陈静姝隐约听到了一个从没在家门口响起的熟悉声音正在家门口喊自己的名字,然后是妞妞和豆豆忠心的吠叫声,然后是自己母亲洪亮高亢的询问声。
  胡凤英已经基本收拾好了厨房,刚准备叫炕上坐着看电视等自己的陈国梁载自己上班。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粗硬的女声呼唤自己女儿的名字,身边的两条狗赶在胡凤英之前做出了反应,迅捷地冲了出去。而当狗吠声响起的同时又传来了一个男声喊了声女儿的名字。
  胡凤英忙直起身,拎着抹布往门口来。刚抬头就透过窗子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小青年站在自家的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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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凤英左手拎着抹布,右手扶着门框。看那女孩儿皮肤焦黑身材干瘦,一双大眼睛,穿了件牛仔的背带短裤,衬了件雪白的T恤。被她家的狗吓着了,躲到了男孩儿的左后侧,轻轻拽着那男孩儿的胳膊。被她抓着的那个男孩子高高瘦瘦,眉目俊秀,牛仔裤和墨绿色的T恤也都很得体,唯独那个锡纸头不伦不类——像个破墩布上掉了若干根弹簧。
  胡凤英看人下菜碟儿的功夫在断奶不久掌握了,只大概扫了两眼这对小男女就已经在心里准确定位了,于是忙诅咒似的喝住了狗。
  “不行叫——瘟灾的死狗!一天天就知道叫唤,谁都咬,再他妈瞎咬把你们全都勒了!”(东北人杀狗称为勒狗)
  狗似乎听懂了胡凤英的咒骂,叫声在“哼……”的转音后戛然而止,转而张着两对大眼睛,昂首瞅着门外的那对青年男女摇起了尾巴。
  “你们找小静儿啊?”胡凤英迅捷地把刚刚骂狗时的一脸愤怒转成了满面堆笑。
  “啊——陈静姝在家没?”白洋直白地问,没有一点与长辈说话时的礼貌。她这样不是蔑视胡凤英,而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应该那样和长辈说话。
  “在家啦,还没起来呢。那小孩儿可懒了,不到中午都不起来,饭也不吃。我和她爸都说她多少回了——不听……”胡凤英滔滔不绝地下了台阶,皱着眉撇着嘴,感情饱满得朝下滴,走到院子中间说:“快进屋!”
  “不用了,我们在这等着就行!我们要去玩儿去,想找她一块儿去。”白洋在推辞之余讲明了来意。
  白洋的话使胡凤英在离大门还有两步远的地方煞住了脚。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家的寒酸——怕这两个孩子见了以后会歧视女儿。
  “啊。那我给你俩叫去啊……”胡凤英慈爱地笑说,转身回去了。
  胡凤英回屋见陈国梁正站在陈静姝的床前向外张望,而陈静姝已经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忙忙地找衣服穿了。
  “快起来吧,有人来找你玩儿啦!”胡凤英欢快地说。
  “哎呀,知道啦……”陈静姝一时慌乱得有点没好气,“都谁在外边儿了?”
  “一个挺黑的小丫头儿和个小小儿。”
  “啊,那我知道了。”
  “谁呀?”陈国梁问。
  “白洋姐。我不跟你说过么?昨天晚上就是她打车把我送回来的。”
  杨毅白洋这些人放假的第一天陈静姝就闻风找去了,在一起玩儿了几天。白洋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陈静姝家的具体位置,今天早上就找来了,这让陈静姝忽然一下有些受宠若惊。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这些人已经有点“离不开”陈静姝了。孙桦表现得尤其明显。长时间的单身让他处于“高森林火险”状态,经陈静姝这盒火柴这么一撩拨,早就火烧火燎了。他直言不讳地叫嚷着,多找陈静姝出来玩,他找个机会就把她“拿下”,到时候像他、李猛、金鑫这些没女朋友的老爷们儿的生理问题就都解决了吗……他还发表了自己的经验之谈。在他看来陈静姝是个“很好上手”的;她其实也很着急,只不过就是“没干过这事儿”,还有点“装相儿,”只要把这个头开了,“她比谁都骚!”
  孙桦的建议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杨毅和白洋这对“饱汉子”的小鸳鸯很能体谅这些“饿汉子”的饥渴,所以主动承担起了红娘的职责。
  李猛虽然没对孙桦的计划提出异议,可心里的不爽却是不停汹涌着呢。陈静姝本来是他自己的,可当孙桦的这个计划被大家认可之后陈静姝就成了大家的了!可他就算有百万分地不高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了,谁让他没孙桦“坦荡”、忠于思想呢?!
  陈静姝就算加紧洗漱,也还是需要时间的。胡凤英和陈国梁很愿意留下来欣赏这对小男女,可时间让他们身不由己。
  
  畸形清楚 78
  
  
  “你俩进屋儿等着去呗!”陈国梁和蔼可亲地笑说。
  “不用了,我们在这等着就行!”杨毅随便一说。
  由于狗儿很喜欢追着陈国梁的摩托车飞跑,所以胡凤英在自己和丈夫出来之后又回手将门插上了。于是两只狗儿又猛摇起了尾巴,前腿扒着门站了起来,撒娇似的从嗓子里发出“哼——嗯——”的声音。
  “那你俩搁这等着吧,小静儿洗脸呢,一会儿就出来了。别着急啊!”胡凤英说着坐上了停在大门口的摩托车,在一阵轰鸣,一股浓烟之后,陈静姝父母伴着车后座减震痛苦的“吱嘎”声绝尘而去。
  白洋对这浓浓的尾气很厌恶,捂着嘴,把头埋进了杨毅肩头,怨声说:“嗯——!这味儿……呛死了!”
  杨毅一直注视着车后座下被胡凤英“大气”的身躯压得大起大落的减震,微笑说:“这小马儿拉大车也够呛啊!”
  当陈国梁邀请杨毅白洋进屋的时候陈静姝正在刷牙,紧张的险些把牙刷捅嗓子眼儿里,不停地在心里骂父亲傻——这样的破家他居然还有脸邀请人进来坐!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他们家里的厕所都比自己家里好!当杨毅推辞后陈静姝长舒一口气,心里那点破败的自尊终于算是保全了,没有失守。
  白洋其实很想看看陈静姝的家是什么样子的。因为房子外貌和陈静姝描述的出入很大,所以她想看看她家是不是“内有乾坤。”她本来是想等陈父、陈母走后再毫无顾忌地进去参观,可谁知道她家还有随手插门的习惯,白洋有点遗憾。
  “姐,你们起得可真早!”陈静姝关了房门下台阶。
  “今天有活动,得早点儿。”杨毅说。
  “什么活动?”陈静姝说话已经到了门口。
  “到了你就知道了。”杨毅说。
  陈静姝的一系列动作和她妈一样:喝狗,开门;喝狗,关门。完成了这一连串动作后陈静姝已经站在白洋身边了。
  “走吧!”陈静姝笑说。她想尽快离开这个与自己不匹配的家。
  “不用锁门吗?”白洋提醒。
  “不用!这破房子谁爱偷谁偷!”陈静姝豪气地说,“这是我爷单位的房子,不让卖。俺们家早就想走了——倒了才好呢,就搬楼上去了!”陈静姝讲述着她所谓的隐情。
  门口那辆停着的红色QQ的司机很淡然,等了这么久也丝毫没有急躁,正悠闲地玩着手机游戏。
  杨毅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吩咐司机:“佟飞文身店。”
  “上文身店干什么去?”陈静姝笑问。
  “他们要文身去。”白洋笑说。
  “是吗?哥,你们都文什么?”陈静姝立时来了兴致,探身抓着副驾驶座椅的靠背问。
  “到地方你不就知道了吗,瞎问什么玩意儿呢!”杨毅保持神秘。
  “切!我还不问了呢!”陈静姝娇嗔着把自己放回到座位上,又扭头低声问白洋。
  “我也不知道……”白洋笑说。
  到了佟飞文身店,李猛、孙桦和程磊已经等在门口了。他们三个刚下车,倚墙蹲着的孙桦便叫喊道:“你们赫县一日游去啦?怎么才来?”
  “游你脑袋!我们去那前儿小妹儿还没起来呢,光在门口等她了,不信你问小静儿。”杨毅理直气壮。
  “是。我昨天下半夜儿两点才睡!”陈静姝有点不大好意思地说。
  “不对吧?你们是不是受不了,半道儿停下来办事儿了?”孙桦坏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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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他妈去死!”白洋瞪眼骂道。
  “你他妈**呀!三个人跟你办呐?”杨毅也骂道。
  孙桦不感觉理亏,也不反驳,一脸贱笑地继续说:“小妹儿卖呆儿呗!学一学,反正早晚能用着……”
  “你滚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陈静姝故作生气地说。
  “你家狗嘴里能吐出来象牙?”孙桦反问。
  “俺家狗嘴里能吐出来你牙!”陈静姝笑说。
  “那是我半夜上你家找你,不认路撞门框上撞掉的,叫你家狗吃了吧!”孙桦尽量把话题往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引。
  “你上俺家找俺家狗去了……”陈静姝面对孙桦大部分时间都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因为一旦动手孙桦是会变本加厉地“还手”的,陈静姝对孙桦没兴趣。
  由于看《古惑仔》的经验,几个要文身的人集体买了类似“陈浩南”文身时叼在嘴里的那种挂饰项链。在经过了仔细地挑选后,每人从最小的图案中各选中了一个。杨毅在肩胛骨下纹了只小蝌蚪一样大的海豚,因为暂时还要上学,所以只能把文身纹在这种连他自己都看不见的地方。只有李猛,已经打算肄业了,想把文身放在肩头,可佟老板奉劝他这么小的文身放在肩头太傻了,因此只好作罢。
  陈静姝对文身店的臆想中的印象是:神秘、阴暗、甚至有点邪恶的场所。可今天身临其境了,却感觉和其他店铺也没什么区别,阳光也透得满屋子都是,晒在身上也是温温和和,墙上贴着的那些文身的海报也被阳光照得闪闪亮亮的,老板也没想象中的恐怖,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看起来还很文雅,只是整条左臂已经几乎被纹满花样了。
  杨毅这些人事前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知道文身很疼,所以才选了最小的图案。可真正到纹的时候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文身居然会这么疼!
  杨毅赤膊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着枕在下巴下,满脸痛苦地叼着那块牌子样式的项链坠子,门牙都快硌豁了。佟老板很友好、温馨地提示杨毅叼支烟会比较合适。杨毅马上听话地换了。
  在白洋和陈静姝眼里杨毅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从杨毅开始呲牙咧嘴之后,她们两个就没有中断过“格格”地笑。其他三个男子汉这时也紧张了,握着兜里的烟盒,已经有些后悔这个冲动的决定了。
  最后佟老板问杨毅,他们是一起把颜料填了呢,还是过几天再来填。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只是个外轮廓就让几个人冷汗满脸了,再填颜色,恐怕就要虚脱了。
  这些人在一起也无非就是一些吃吃喝喝、摈弃了男女授受不亲后的打闹游戏。陈静姝在这个体系里就变得很重要了,如果没了她那将给大家的快乐造成很大的缺失。陈静姝虽然不知道自己因何重要,但她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重要,她因此而高兴,因此而骄傲,这对她而言就是一种自我实现。所以陈静姝也离不开这些人,因为只有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实现!”
  杨毅一众人在知道了陈静姝的“巢”之后就方便多了。因为她既没座机又没手机,要找她每次都要费一番周折,你找我、我找你的,还要指定会面地点,相当耽误事儿了。现在好了,只要他们需要陈静姝,可以主动、随时地找到她,方便的很。他们三天两头就会打着出租车来接陈静姝出去玩儿。出租车啊!陈国梁才是个摩的司机!这种高规格令陈国梁夫妇很满意,虽然表现方式不同,可喜悦都是一样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这些人孩子在一起玩间接地证明了自己的女儿,也更加间接地证明了他们夫妻。妻以夫荣,母以子贵,陈国梁是没有能让胡凤英高兴的地方了,胡凤英也没儿子,不过现在陈静姝终于让她多少感觉到一点荣耀了。陈静姝每天回来都说她和那些人去哪里哪里玩儿了,哪里哪里吃饭了,那都是陈国梁想过、没去过的地方,现在由自己的女儿为他实现了,他很欣慰!
  陈国梁夫妇只问过这些孩子的父母都是干什么的,对于这些孩子的品质从未怀疑。
  陈静姝又被杨毅白洋接走了。今天是给他们文身涂颜色的日子,本来像他们这么小的文身至多养上三天就可以了,可孙桦的皮肤对文身过敏,纹过的地方出现了轻度的溃疡,吓得孙桦马上内服外敷地治,折腾了一个礼拜才痊愈。其他人也只有被迫等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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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人又龇牙咧嘴地受了一次刑。等把他们四个文身的颜色填完后已经是中午了。他们来到了公园靠马路、人最多的那一面,打着赤膊,如同孔雀开屏般的炫耀着,只不过他们的“屏”都太小了,两米以外就看不清了。
  “嘶——我操,怎么越来越疼呢!不能感染了吧?”孙桦呲牙咧嘴的表情一直延续着,右手扳着左肩,将头扭到了极限,瞄着自己肩胛下面的纹身。
  “活该!烂了才好呢!烂个坑,烂死你……”李猛一脸坏笑地诅咒。众人马上响起了响应的笑声。
  “你他妈不给我丧门是不能死?”孙桦叫嚷,“你也别跟我得瑟,你纹身地方没感染,备不住转移到别地方去了,转移到下边儿,把你红缨枪烂成洗衣棒儿,让你得瑟!”
  “滚你妈!……”李猛飞起一脚,与孙桦缠斗在了一起。
  其他人都用同一种愉悦的表情看着他们俩的“表演!”
  “你们饿没?”白洋躲在唯一的一点小阴凉里问众人。
  “有点儿……”四个男孩儿陆续说,疼痛消耗了他们太多的热量。
  “那找个地方吃点儿啊,我早晨没吃!”白洋继续说。
  陈静姝早饭也没吃。但她不会发表意见,只是等待安排。
  “你请客儿?”孙桦问白洋。
  “AA呗。”白洋果断地说。
  “拉倒吧!上饭店吃一个人最屁(最少)不得摊十块钱啊?还得买点儿喝的,天天这么整谁受得了!你以为都像你那么宽裕呐?”孙桦真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困难,不顾及任何虚荣和面子。
  “就是。一点儿也不体谅别人……”李猛和程磊为说出了自己心声的孙桦附和。
  “那你们说怎么办?”白洋在群众的意见下妥协了。
  “叫盒儿饭吧,一人儿五块钱就够了。”孙桦说。
  “我不吃五块钱的盒儿饭,难吃死了!”白洋马上皱眉说,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
  “我也不吃五块的,菜不好,量也少,根本吃不饱!”杨毅说。
  “这家伙,一帮他媳妇儿说话都一套儿一套儿的……”李猛讽刺的笑
  杨毅也被说得禁不住笑了,“别磨叽!反正我不吃五块钱的,我吃八块的,你们自己定……”
  “我也要八块的……”白洋首先附和。
  李猛和程磊随后也表示赞成。孙桦也只有少数服从多数了。
  “小妹儿那份儿钱咱们五个摊呗?”杨毅说。
  “别了!八块钱五个人儿没法分,你们四个一人儿摊两块得了呗!”孙桦大言不惭。
  “你怎么不说你摊两块呢?”程磊和杨毅几乎异口同声地质问。
  “怎么没法分,一人一块六!”李猛笑说。
  “操!他妈考试前儿怎么没看你数学这么好呢?现在又出来显能耐了!”孙桦用极鄙视的语气说,“好哥们儿分那么细干啥,伤感情!”
  “那你请……”这回是杨毅、李猛、程磊三个人异口同声。
  “凭什么?凭什么……唉,凭什么?”孙桦用三个不同的语气说了三个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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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幕是陈静姝从没对外人提起过的。不要说与人提起,就算她自己稍微想一下,脸便会烧得滚烫。因为陈静姝没钱,所以与杨毅一众人在一起的时候开销都由他们出。刚开始的时候还因为扯不开面子而承受着,可如今熟了,大家也就不愿意继续吃这哑巴亏了,每个人都不想承担这份负担,一到这种该出钱的时候总要争两句,目的倒不是有意说给陈静姝听。但陈静姝听了却不能无动于衷啊!每到这时候,陈静姝都羞愧地希望缩成一只蚂蚁大小,让谁都看不见她。
  “我给我小妹儿拿……”白洋终于看不下去了,“为这点儿破事儿锵锵锵锵(杂乱地纷争)的,也不嫌掉价。真让人瞧不起!你还算老爷们吗?”
  “白洋,你有钱连我也一块儿请了呗!我不觉着伤面子,真的……”孙桦的样子稍显恬不知耻。
  “美死你了!你脸白呀?!”白洋豪不客气地挖苦。
  “老孙你这话说得有点儿不要脸了!也太看不出眉眼儿高低了,也不掂量掂量你身份,吃软饭能轮着你吗?”李猛笑说。
  孙桦马上领悟,笑说:“是哈,我**了!白洋的软饭都让杨毅耗下了,连馊的他都打扫净了,哪有我的份儿……”
  “你们怎么那么硌硬人呢?这点儿事儿一天得提好几遍儿,你们他妈不累呀?”杨毅不高兴了。
  “不累……”孙桦喊。
  “你少说这得了便宜卖乖、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话啊!”程磊笑说,“兄弟里就你有对象儿,天天让俺们看见,跟俺们臭显摆,按理说俺们都应该削你一顿,现在没削你,光埋汰埋汰你就不善啦,你还叫嚣,你凭什么叫嚣?”
  “就是……”大家附和。
  “你们这帮犊子,等你们有对象儿的!”杨毅转愠为喜。
  “还吃不吃了?磨叽起来没完了!”白洋不耐烦地说。
  “要盒饭了!你们都要什么菜?……”杨毅条件反射地喊。
  一众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尘土飞扬之中吃完了这顿午餐。吃完了饭照例又是由陈静姝跑腿为大家买水和口香糖。这个跑腿的活好像非陈静姝莫属了,就连她自己都这样认为。
  “走道儿这劲儿真骚!”孙桦看着陈静姝的背影不禁感叹。
  “你真硌硬人!光看人好,光想占便宜,一点儿血都不出,真让人鄙视!肖月到底怎么想的,还愿意给你怀孩子……”白洋直言不讳地挖苦孙桦。
  “我满兜儿就十五块钱!再说现在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她要是不干那我不白……”孙桦终于让白洋说得感觉到羞愧了,狡辩起来也开始语塞了。
  “我觉着这事儿要成还得上我舅那!”杨毅主动献策:“先给她灌多,迷糊之后咱们就还看黄片儿——这回我整毛儿的!看半道儿俺们就走,屋儿里就留她和李猛——我看她和李猛好——等李猛把她拿下,事儿一开头儿就好办了,你们那时候就进去,趁酒劲儿就把事儿都办了,等生米煮成熟饭了,以后不就随便儿了吗……”杨毅热情洋溢地说着,就像在讨论学习计划,在研究到哪郊游。
  “她太他妈能喝了!咱们多了她也多不了!”程磊悲观地说。“得大半箱儿啤酒,成本也不低呀!别再可算给她灌多了,事儿都行了,刚要弄,她要上厕所,那怎么整?”
  程磊的担心把大家都逗乐了。
  “你心眼儿那么实呢!不行就给她喝白的,散白和啤酒两搀儿,我就不信她不迷糊……”孙桦又开始大声喊了。
  “喝多了也够呛行吧?她能干么?别到时候再告咱们强奸!”李猛显出了担心。
  “能干!朱天新都行呢,要不是我那天回去早,她可能都让小猪儿给拿下了!你比小猪儿差啥?带套儿就行,就算是她过后儿后悔了咱们也没留下证据,她告都告不赢!她就是处女也没事儿,咱们就不承认,谁知道她给谁了……”听孙桦的口气就好像一切条件都已经具备了,大红苹果已经熟透,就等着他们去摘了。
  “你们得好好哄着,别猴儿急的,把事儿给整糟烂了!”白洋从女性的角度出发给出建议。
  众人正说得热闹,陈静姝已经扭动着她那婀娜的身姿,款步回来了。回来后又尽职尽责地把矿泉水和口香糖发放到每个人的手里,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真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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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静姝又一次的欣喜若狂了。连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她就喜欢去那种场所,仿佛那是池塘,而自己是荷花,只有在那里自己才能盛开得妖娆,盛开得美丽。
  “小妹儿,今天上那你得给俺们跳一段儿,玩儿得嗨点儿!”李猛已经开始铺垫了。
  陈静姝走在众人的后面,听李猛说完,兴奋地几步助跑,跃到了李猛的背上,欢乐地喊:“行,我‘嗨’死你……”
  孙桦走在最后面,看到这一幕实在按捺你住,伸手在陈静姝屁股上抓了一把,说:“那俺们今天晚上就光看你了……”
  孙桦的时机拿捏得很准,正赶上陈静姝兴奋的时候。陈静姝一兴奋,这种“玩笑”就权当是玩笑了。
  陈静姝可以想得开,当这些是玩笑,可陈国梁就没有那么开化了。
  陈国梁刚送了一个人,正往自己拉活的地点赶。他还离得老远就从前面的那群孩子里认出了自己的女儿。看着自己女儿和那群孩子在一块陈国梁露出了欣慰的神情。他将车转到了路的那一边,他想就这么低调地从女儿身边经过,最好不让他们发现,给女儿造成什么影响。可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女儿突然窜到了一个男孩儿的背上,赖在那男孩儿的背上让人背着。这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当另一个男孩儿把手放在自己女儿的屁股上时,她居然没有任何表示,完全听之任之。
  一种本能的愤怒油然而生,自己女儿在这群孩子里扮演什么角色陈国梁一下全看清了。
  在陈国梁的心里女儿还是个小孩子,小到还和男女情事扯不上关系。所以在女儿整天和那些小男女混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无条件地放心;在女儿玩得夜不归宿时他才不会担心。在陈国梁的意识里,女儿和她的朋友之间只是纯粹童真的游戏,因为他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会对早起时两腿间的突起感到惊讶、百思不得其解。而现在陈国梁又一次百思不得其解了,他惊讶于这些男孩儿是怎么了解的自己。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些男孩儿不但已经了解了自己,而且已经在试图了解他的女儿了,而他的女儿好像还对别人的探索表现得很配合。
  陈国梁狠狠地一脚刹住了车,用一声高喊止住了女儿的自甘堕落:“陈静儿——!”
  一声再熟悉不过的恐怖叫喊把陈静姝从李猛的背上惊落了。她顷刻间感到每一根头发都麻酥酥地站起来了,脸上的表情就像突然见到了一具横尸街头、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种愤怒的声音就算是陌生人听了也会感到可怕,杨毅众人一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见一颗铜锤般的光头下的一双愤怒的大眼睛瞪得溜圆。所有人都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默不作声了。
  “干什么?……”陈静姝声音微微颤抖,轻声应道——她这刻已经发不出高音了。
  “回家——!”陈国梁呵斥道,眉头紧蹙。
  “啊……”陈静姝如同奴隶般乖顺,溜溜地离开了人群,走向了自己父亲,没和这些人打一声招呼,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
  陈静姝在走到陈国梁身边时被陈国梁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从紧咬着的牙缝儿里挤出一句:“*你个妈的,你等回家的……”
  陈静姝的心比村路的起伏还剧烈,心一下又一下地梗到嗓子眼,噎得她直恶心。她也很生气,应该比陈国梁更生气。她不停在心里叫喊:“你凭什么骂我?凭什么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难堪?你有什么资格阻碍我的生活?……”
  陈静姝一肚子的火儿,当陈国梁的车刚停到门口,火都还没熄就跳下车摔门进屋了。陈国梁也一肚子的火,随后跟进屋里骂道:“*你妈!你他妈还有理了!”
  “我怎么的了?”陈静姝坐在自己床上尖声叫道——做到摩托车上之后陈静姝才确定,陈国梁没喝酒,没喝酒她就不用那么百依百顺,她自己的愤怒也不必压在心里。
  “怎么的了?你他妈还觍脸问!”陈国梁在替女儿感到羞愧,“在那大街上,人多百众的你那是干什么呢?你要脸不了?小死丫头儿那么贱呢!……”
  “我干什么了?大伙儿在一块玩儿么!闹笑话么!那能怎么的?……”陈静姝据理力争,理直气壮。
  “玩儿?有他妈那么玩儿的吗?再他妈那么玩儿一玩儿就玩儿被窝里去了!”陈国梁激动地大喊。
  “你说什么呢!你就这么看你自己姑娘?”陈静姝一下转移了话题,偷换了概念,变被动为主动,由被质问转成了质问。
  “你后头黑衣服那小逼崽子干什么呢?他那手都放哪去了?……”
  
  畸形青春 84
  
  
  陈静姝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占据先机沾沾自喜,就被陈国梁道德审判式的质问问住了。
  “放哪了?我哪知道放哪了……”陈静姝再能言善辩也无法为孙桦对她的行为找个合适地解释,所以只能死不认账。心里后悔死了,想当时怎么就懒了呢?如果勤快些,在第一时间拨开孙桦的手,或是用言语制止他的话,那现在不就能全身而退了吗!
  “你不知道?你傻呀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你从今天开始就给我搁家呆着,哪也不行去,再也不行跟这帮小*崽子在一块儿瞎混,我要再看你跟她们在一块儿一回,我把你腿掐折……”陈国梁指着陈静姝的鼻子说,喷出去的唾沫星子飞溅到陈静姝脸上好些。
  “行,我不出去,我憋死在家里头!你让我出去我都不出去……”陈静姝用与陈国梁一样的语气和表情说。
  和陈国梁吵了一气后陈静姝就大被蒙头躺到了自己的床上,做出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她想一直这么躺着,以此来向父亲显示她有多气愤。不过这么躺着实在太难受了!想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这一通折腾已经让她足够兴奋了。躺了一会她就熬不住了,开始惋惜家里唯一的电视摆在父亲的炕前了,自己掌握不了,而父亲正在炕上看呢。现在这样固然难受,可也决不能丢了自尊,就算是陈国梁不在家她也不会到他们的炕上去!
  陈静姝不停地辗转反侧,床垫已经足够厚了,可无论用身体的哪个部位与床接触都那么硌得慌;头也发晕了,难受死了!陈静姝开始期盼父亲离开,只要他一个短暂地离开,自己就迅速地诺曼底登陆,夺回电视的主权!
  在陈静姝心中一遍遍地督促下,陈国梁终于下地了。陈静姝开始窃喜,只要陈国梁上个厕所,那时间就足够了。可陈国梁却在厨房停住了,接着传来了锅碗瓢盆的响声。陈静姝恍然大悟:现在是做饭的时间了。
  陈国梁在厨房转悠了一会儿之后就走了。陈静姝没兴趣研究父亲干嘛去了。爱干嘛干嘛!她赶紧踩着隔断的窗框,跳到了炕上。哇!还是倚着被垛看电视舒服啊!
  陈国梁不是去厕所了。他在厨房踌躇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可吃的,家里唯一的菜——鸡蛋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吃完了。他上午挣得钱都在中午买彩票花了,下午只干了俩活儿挣了五块钱——又买了包烟花了两块五——然后就在路上撞见陈静姝了。陈国梁现在身上现有的分文只够买咸菜。只能买一瓶啤酒加七两散白。陈国梁想想还得吃鸡蛋,村上就有小型鸡场,而且都认识的,可以赊账。
  由于只有这一个菜,陈国梁一次就炒了买来的鸡蛋的三分之一。他像事先筹划好的一样,把自己仅有的那两块五毛钱可丁可卯地买了一瓶啤酒和八两白酒。陈国梁不喜欢散白酒,可他长喝的那种袋装白酒得三块钱,翻箱倒柜也没找到一毛钱,他忘了家里的零钱已经在上次买酒的时候让他搜罗干净了。咳,散白就散白吧,虽然味道不好,可毕竟喝过之后都能起到相同的作用,这才是重点。
  因为正在和女儿闹别扭,所以只能自己去买酒。在陈静姝视而不见的态度下陈国梁放下了炕桌,在桌上摆上了酒、米饭和盛在一个漆皮掉落、斑驳的鹅黄色小搪瓷盆里的黄澄澄的鸡蛋。
  “吃饭!”陈国梁气消差不多了,主动和女儿说话。虽然仍横声丧气的,可已经算是和解了。
  “不吃!”可陈静姝的气还没消,她不想和解。
  “不吃你不饿啊?快吃!”陈国梁示好的意思更重了。
  “饿死拉到,饿死才好呢!”陈静姝完全不领情。
  “*你妈!惯你毛病,给你脸了是不?你他妈还有理了!我告诉你,想出去跑骚没门儿!你他妈拿不吃饭吓唬谁?饿死你活该,谁还害怕呀怎么的......”陈国梁想压下去的火又被拱起来了,又咒骂了陈静姝一通。
  陈静姝很会拿捏尺度,知道什么时候能说,什么时候不能说。面对父亲的咒骂,她只隐蔽地白了父亲一眼。
  
  畸形青春 85
  
  
  红山县政府的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了。而到这个时候,全工地上下,除了康帅和王业美之外,其他的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情侣了。“康帅这丑小子不声不响的,还有点蔫主意,工地上那么多小年轻,可王业美最后却跟他好上了。”所有人都认为康帅有手腕!
  两个当事人也听到了相关消息,但只是些皮毛。由于康帅对这种事的忌讳,所以其他工人都不好拿这事儿跟他开玩笑,有他在的时候也不议论,那些康帅的熟人在得知康帅真实想法之后也不再说什么了;王业美又是个典型的老实本分孩子,工地上的男人同样也不好和她开玩笑,害怕把她挤兑哭了,那就显得他们太不堪了。只有工地上的女人们会时不时的说说这事,很多时候都像是玩笑。所以“她们俩的事儿”在工地上只是风言风语,并没沸沸扬扬。康帅也没想过要去解释或者澄清,他虽然没经历过,可也知道这种事是越抹越黑,越说越混,反正工程马上就结束了,活儿干完了大家就个回个家了,还有谁会记得谁?
  王业美没有康帅想得这么清楚。因为是被动接受的,又没经历过感情,她只知道康帅对她很好,但她不知道这好该怎么区分,在她模糊的感觉中这是种兄长对妹妹的情谊,她也是真诚地把康帅当成兄长的。可那些大娘大婶们却把她的感觉否定了,让她的判断混乱了,对于康帅对她为什么这么好也慢慢地辨不清了,她想在不经意间问一下康帅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可这种难为情的话正经八百的都说不出口,装作不经意就更说不出来了。王业美不会说,也不会装,她只会朴实地对那些对自己好的人好。
  “来哥,歇会儿喝口水吧,剩下的我弄!”王业美把刚灌得一瓶水递到康帅眼前,瓶子内外巨大的温差让瓶身上笼罩了层水雾。
  康帅回头看见王业美一脸的亲切。“我瓶里还剩那么多水呢,你怎么又打去了?”康帅看着王业美挂着汗珠的额头问。
  “天热,喝点儿凉水凉快!”王业美质朴地笑说。
  “现在是六层了,不是二层,这么一趟趟跑你不累呀?”康帅不愿意他人牺牲自己的某种利益来给他带来利益,那会让他感觉很有压力。
  “走道儿,累啥累!哥你歇会儿吧,这些我弄。”王业美伸手把康帅推了推。康帅也不坚持,接过水起身挪了两步坐到了楼沿上,两条腿放到楼外面,仰头喝了口水。真凉啊!一股凉意贯穿身体,直冲巅顶!喝着冰凉的深井水,坐在骄阳烤灼的楼顶,偶尔从不知什么方向吹来的几缕吝啬的风抵消了对炎热的厌恶,这一切倒别有一番滋味。
  康帅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真高!想一想是因为他给这栋楼按上骨头,它才长这么高,康帅就油然而生一股成就感。工程还有一个星期就要结束了,他的人生履历上又将添上一笔——他盖了座县政府!
  康帅回头看王业美熟练地绑着钢筋,感觉很欣慰。王业美很聪明,把他教的东西全都学会了,掌握了这些本事,以后再跟舅舅出去干活就不用受那多气了,而且她也跟康帅学会了“不受气,”刚来时那个跟谁说话都怯生生的可怜孩子依然不见了,她能够大方自然地与人交流了;质朴勤奋依旧,可如果谁有对她有不尊重、不公平的举动,她再不会逆来顺受了。就算在王业美的改变中康帅只起到了十分之一的作用,那么给他带来的成就感也远远大于亲手建一座县政府,更何况他起到的作用远不止十分之一。
  “王美,你高兴不?”康帅倚着根钢筋问王业美。
  “高兴什么?”王业美笑着反问。高兴这个词让她禁不住笑了。
  “你盖了个县政府不高兴吗?”
  “那哪是我盖的?咱不就是个打工的吗……”王业美把康帅的话当玩笑听了。
  “怎么不是你盖的,没有你出力它能长这么高吗?”
  “那没我换个别人不也一样么!”
  “说的不就是这个么,不是没别人就是你么。你想一下,等这楼盖好了,那帮贪官污吏坐这地方上班儿,倚着这面墙,这面墙的筋架儿就是你绑的,要是没你绑这面墙就堆了,一倚直接掉楼底下去了!”
  “你真会想……”王业美笑说,笑得孩童般纯粹,“要是那么说还是没我好,多摔死几个贪官污吏不是为民除害了么!”
  “千万别那么想,贪官杀不净,杀死一批,又来一批。老虎也不是刚生下来就会吃人。老百姓都是小老虎,看着都挺可爱,等一长大成官儿了,就学会吃人了,总不能把人都杀了吧!”康帅轻松地说。
  两个人又很自然地笑起来了,不管说的是什么话题。
  
  畸形青春 86
  
  
  这一切都被黄长喜看在眼里了。毕竟是亲侄女,他无法做到不管不顾,无动于衷,替晚辈的终身大事操心是长辈的本能。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认为康帅是个不错的孩子。作为裁判,他给康帅打八十分;作为女方家长,他认为康帅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虽然要是换做他自己的女儿的话,他死也不会同意,可站在旁观者清的客观角度上他完全认可康帅。康帅有诸多优点:首先是勤快能干,能挣钱,这是最基本的;另外他家里还有房子,又没有老人要负担;而且人还正派,不花花儿!唯一缺点就是长得丑。可长得丑不耽误过日子呀,再说他有这么个明显的缺点就会主动矮王业美半截,以后结婚过日子也能做主说了算呐。只要向康帅要份五七万的彩礼,把欠他和其他债主的债还上,那么他姐姐也可以跟女儿一起搬走,家里的地可以交给他种吗。看康帅那副样子,王业兴是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的。
  黄长喜打定主意之后急忙向王业美要了她邻居家的电话。工程行将结束了,这事儿必须尽快定下来。但电话打过去却没找到自己姐姐,那邻居说她在外村做工,建议他过了七点再打来。黄长喜七点五分打过去,得到了和上午一样的答案。黄长喜就这么惦记到了八点,打过去,这回终于找到了自己姐姐。
  王业美妈妈这几天正在十几里地外的一块人参地薅草,因为路远,她每天就算骑自行车也要早出晚归。天蒙黑时到家算早的,只要稍微多干会,就要顶着夜幕回家了。
  王业美妈妈刚到家就听邻居说她弟弟已经打过两个电话找她了。她一听就紧张了,以为是女儿出了什么事,连饭也没顾上吃,衣服也没顾上换,连礼貌都忘了,带着一身泥巴就急急地到邻居家等着了。弟弟再打来,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王美出什么事儿啦?”
  黄长喜被问得一愣,一时茫然姐姐怎么会得出这一结论,有点吞吞吐吐地说:“没……怎么的……挺好的……”
  这个回答让她心里悬在半空中的石头噗通一声落地了,心里一阵激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虽然这是她希望的,可接受起来却不那么情愿,她不客气地问弟弟:“没事儿你一劲儿打电话干啥?”
  黄长喜也顾不上挑剔姐姐的态度了,直接郑重其事地说:“姐,我跟你商量个大事儿……”黄长喜几乎是一口气把他想的全说出来了,连姐姐提出疑问的间隙都没留。王业美妈妈焦急地等待弟弟说完,然后迫不及待地问:“丑是怎么个丑啊?”让儿女出去打工居然打出了个女婿!这让人太意外了。这个意外太大,一两句话说不清,她只能先捡最重要的问。
  “有点豁嘴儿……不厉害……”黄长喜也不隐瞒,只是说完后又马上对自己的话注解。
  王妈妈听到弟弟的话,在第一时间便气愤难填了!亲弟弟居然劝自己把女儿嫁给个有缺陷的人,难为他怎么想得出!她马上把这件事与阴谋联系到了一起,他是不是图了别人的几个钱,就不顾亲情,想把她女儿买了?业美妈妈想到这又怒火中烧了,大声喝问:“小喜子你怎么想的?你外甥女好胳膊好腿,也没风流不正经,怎么就得嫁个豁嘴儿呀?俺们娘们儿是穷,那怎么穷就得这么让人糟践吗?……”王妈妈说着几乎要哭了,她感觉自己和女儿受到了侮辱,她也同时在担心女儿是否已经上当受骗了!
  “你想哪去了……”多年的感情淡漠已经让这对姐弟产生了疏离感,造成了沟通障碍,“谁糟践你……那小孩儿不错,我是看好了。这边儿彩礼钱比咱那边儿高……”黄长喜想用尽可能多的物质优越来打动姐姐,可却适得其反了,业美妈妈对生活的态度并没有和贫穷一起坠落——甘愿屈从现实生活中困苦的摆弄和驱使,而是还有一条叫“自尊”的绳索把她的生活吊在理想的半空,只是贫穷实在太沉重了,自尊被扽得太紧,已经痛苦地铮铮作响了,这导致王妈妈在关于钱的问题上有时过于敏感了,就比如听到弟弟的话,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彩礼高又能怎么的?我就是穷死也不能卖儿女……你小子拿人什么好处了?”
  “什么话!”黄长喜几股怨气一起攻到脑子里,差点冲炸了头。这是真正的侮辱。人很能承受侮辱,但面对这种侮辱时是可以理直气壮地暴跳如雷的。“我他妈真贱!我傻*,吃力不讨好,拿热脸贴你那冷屁股去!我吃饱了撑的、我没事儿闲的、我脑袋叫驴踢了、彪了才跟你提这事儿、才给你姑娘保媒拉纤儿……我看你姑娘跟人家好,干活儿不干活儿的都跟人在一块儿摽着,动不动就一块儿出去了,我怕你姑娘吃亏……拉倒吧拉倒吧,就当我没说,你们爱咋地咋地,就当我没说……”
  
  畸形青春 88
  
  
  “那还用你说,王美一辈子的大事儿我能不上心吗?我一会儿和他唠唠,把事儿定一下,等这边儿活儿干完了就把你接过来瞅瞅,你就知道啦……”黄长喜有种莫名的喜悦。他不是康帅请的,这事儿对他也没什么明显的好处,他也不是那种古道热肠、乐于助人的角色。他只是掉进自己挖得坑里了,在被质疑之后他拼命的为自己洗脱罪名,而现在他还只是“疑罪从无”,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撮合成,这样才能真正洗刷自己的冤屈,为自己平反昭雪。
  康帅很无辜,什么都没做,却成了被人不待见的新姑爷了。
  打定了注意的黄长喜就只等着在合适的机会跟康帅好好谈谈了。这种合适的机会很好找,只要想,几乎时时刻刻都很合适。在第二天的午饭后,在下午开工前那个休息的当口,黄长喜走过来拍了拍正准备小憩片刻的康帅的肩膀,无比亲切地笑说:“来,大帅儿,咱爷俩交交心!”
  康帅一时间被他弄得比刚睡醒还糊涂,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怎么成了可以交心的“爷俩”了。他没做错事,没被扣工资,活也没差,那他突然间这么热情是为什么呢?出去玩儿过了,钱花冒了,想跟自己借钱堵窟窿?他是外地人,如果一走了之杳无音信的话自己找谁去?跟他没深交,钱这么借出去,九成九就是肉包子打狗了,扔水里都不没回响儿。
  康帅一边想一边随着黄长喜去交心的地方。康帅很快想好了事情的处理办法,多了不能借,可他开口了也不好驳回,就算是看在王业美的面子上送他个二三百块钱吧,他自己也是个出苦力打工的,也是用血汗换来的几个子,不是那些偷、抢、贪、骗,挣钱如同大风刮来一样容易的财主们。
  黄长喜把康帅带到了施工楼的阴凉里,用意味深长的笑容盯着康帅瞧。这次的笑与上次给吕奎说情时的不一样,没有低人一等的献媚,也没有主动递烟。康帅立即否定了自己刚才的判断,黄长喜不是求他,倒像是跟他谋划什么共同利益。
  “咱们爷们儿在一块儿干了俩月活儿了是不还没唠过嗑儿呢?”黄长喜距离康帅很近。
  “嗯。想跟黄师傅喝点儿,老也逮不着机会。”康帅尽量让自己的态度与黄长喜的态度般配。
  “可不是么!”黄长喜深深认同,“就今天晚上,就你和王美咱三个,不带别人……”
  康帅虽然已经决定静观其变了,可还是不禁产生无限疑惑——自己,他,王业美,这是什么搭配?
  “大帅儿今年多大了?”就在康帅疑惑时,黄长喜的又一个问题已经到了,语气亲切得就像是多年未见的世交长辈。
  “二十三。”康帅对局面没把握,说起话来就不自觉的谨慎了很多。
  “属虎是吧?那就对了,俺家王美属蛇,今年二十。”
  “啊。我知道。”
  “对对,你俩好哈!这些事儿她肯定都跟你说过了……”
  “你俩好”让康帅听起来很刺耳,难道他找自己交心的真正意图是“保护”他的外甥女来了?
  “是,我俩挺好。我和她对脾气,投缘,我看她就像看着我亲妹妹了似的。出来干这么苦的活儿,别人能看得下眼儿不心疼她,我看不下眼儿……”搞清了对方的目的之后康帅的话马上变得有针对性了,态度也不再那么模棱两可了。可康帅想当然的判断并不是黄长喜的目的,所以黄长喜只顺着自己的思路听到了他们俩 “对脾气,” “投缘,”对于康帅说的话的真正意思根本没听明白,反倒把嘴笑得又咧开了一圈儿。
  “那是,你俩这缘分不浅哪!外人都能看出来。就我看你俩站一块儿哈,就觉着可合适了,就像一家人儿似的……”
  康帅再次否了自己的判断。他说把王业美当妹妹黄长喜马上说他们像一家人,这明显是恭维呀。难道是让自己帮忙说说,给王业美涨工资?这是开始就定好的,就算他对王业美好,和娄勇熟,提这事儿也不大好啊。不过几百块块钱对于王业美来说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小数目,她哥药死黄长喜家的猪要赔三千,如果工资不涨的话,那她这两个月就等于白干了。面子没有钱重要!这个忙得帮,否则都对不起王业美真心实意地叫他的那声“哥!”如果不行的话,就把他自己的工资暗地里添上,权当是涨了。他虽然也没什么钱,可这几百块对他而言远没有对王业美那么重要。
  “我没那命,俺家要是有王美这么个人我也不用活这么孤了!黄师傅,你有话直接说吧……”康帅的语气里一点戾气都没有了。他说得是真话,他确实不止一次的幻想过王业美是他的亲妹妹,兄妹俩在一起不富裕却温暖甜蜜地相依为命……
  黄长喜见康帅态度这么恳切,自己也不用拐弯抹角了:“我昨天晚上把你和王美的事儿跟她妈说了,她妈也没说不同意,托我来问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康帅的头瞬间像贫血者蹲久了突然站起来时一样强烈地眩晕了一下。他事先对黄长喜的目的想了一万种可能性,也没有这个……
  “俺们那边的彩礼呢,比你们这边儿高点儿,得个六七万块钱儿……”黄长喜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注意事项”和他们那边的规矩,又点到为止地说出了业美妈妈的不满,暗示康帅一切都要遵循他们那边的规矩办。
  
  畸形青春 89
  
  黄长喜的话康帅一句没听进去,他正专注在万分不解地想着事情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就到了这种程度。
  “王美知道吗?”康帅打断黄长喜。
  “她不知道。她一个小孩儿她知道啥,咱们定了就行……”黄长喜说完继续着自己的滔滔不绝……康帅隐约意识到这是个“阴谋!”只要彩礼不含糊就要把王业美给嫁了,而且还完全不用征求当事人的意见……康帅想着想着就火儿了。
  “黄师傅你先等会儿……”康帅又一次打断了黄长喜,“你怎么就认准了我们俩有那层意思呢?”康帅的脸沉到了底。
  黄长喜被康帅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你俩不挺好吗……天天在一块儿……”
  “‘挺好’就得有别的事儿?‘天天在一块儿’就得是那关系?你问她了么?你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么?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么?怎么在你眼里男女在一块儿就那点不伦不类的事儿了吗?”康帅皱着眉,质问黄长喜。不过黄长喜却不认为康帅有多么的大义凛然,说这种话,莫不是想赖?还是让彩礼吓着了?既想要人又不想出钱,哪有这好事儿……
  “康帅儿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没意思你对俺家王美那么献勤?动不动就把她领走了,谁知道你们……你叫旁人怎么看……”
  黄长喜的话彻底激怒了康帅。康帅没大声喊出来,而是咬着牙根儿,声音低沉地瞪着黄长喜说:“把这埋汰事儿往自己亲外甥女儿身上安,你还算是长辈吗?要不看你是她舅,我不把你一嘴牙砸掉我跟你姓!我康帅儿要是跟她有一点儿不清白,一个大雷打下来现在就活劈了我!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对她那么好?但凡你对她好点儿还能轮着别人么?这些话我权当你没说过……”康帅的眼神如同刀子剐过身体一样脱离了黄长喜,迈开大步走了,把黄长喜不尴不尬地晒在了当场。
  康帅明知道王业美对整件事一无所知,可当再次面对她的亲切时康帅却控制不住地不自然了。看着王业美不住地跑前跑后、干这干那,康帅禁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遏制不住地想:这个人如果是自己的妻子会是什么样……与这个人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样……如果他的家里同时装上他们两个人会怎么样……康帅深知想这些没谱,可还是没办法不想;虽然这与自己构筑的梦想区别很大,可眼前的麻雀总比梦中的凤凰吸引人。王业美在康帅的心里本来就是个值得同情,应该呵护的妹妹,可经黄长喜这么一提,她却勾起了康帅内心的无限渴望。康帅这时才想起他们之间是没有距离的,他面对王业美时没有一点自惭形秽的卑微;而王业美也完全把他当成了亲人,看他的眼神中没有一点异样。他们之间没有一点隐瞒,也没有一点多余的顾及,如果他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会成为一对标准的平凡夫妻。康帅一直都幻想着不平凡的爱情,平凡的生活对他而言都是遥不可及,既然是妄想,那为什么不风生水起、波澜壮阔?吃不着葡萄葡萄才是酸的。康帅只是个俗人,如果能的话他最想拥有的就是普通人能拥有的一切。康帅的理想在与现实的战斗中节节败退,在黄昏初成的时候彻底被现实歼灭了。他开始后悔回绝黄长喜时的言之凿凿;指责他时的大义凛然,傻子!当时怎么能把话说死呢!自己以后的余生里可能都碰不上这样的机会了……
  
  畸形青春 90
  
  
  康帅确实把话说死了,而且还带着些许的仇怨。可这样的不礼貌并没有锁死黄长喜的心。他虽然在心里痛骂了康帅的不知好歹,可还是更多地替康帅想了。他在用自己四十多年积累下的人生阅历分析过之后,认为造成康帅这种表现的原因应该是“抹不开!”他看出了康帅本身就有挺强的自尊心,再加上他的所作所为,比他们这些人一直都是高出一格的。他发脾气应该是装的!依据是他发脾气是在得知王业美不知道这件事之后。他一定是担心王业美不同意,他先一厢情愿地答应了,如果自己外甥女不同意,他不就颜面扫地了吗!所以康帅才会不停问他王业美是怎么想的。这小子,有这方面想法好好说呗,急眼干什么,犯得上吗?!
  在分析透了康帅的心意之后,黄长喜当晚又把自己外甥女叫出去交心了。面对王业美,黄长喜就不需要那么多开场白了。
  “活儿也快干完了,这帮人儿各奔东西,可能下半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了,你和康帅儿那事儿你打算怎么整?”
  这种话王业美已经听过很多了,所以不像康帅,还需要反应时间。她马上做出了正常反应——埋下了瞬间便已涨红了的脸。
  “说话呀!这么大丫头了,说这事儿你秀蜜(害羞)什么玩意儿呢!”黄长喜连被动的权利都不给王业美,自主权就更是妄想了,它不属于这个老实的女孩子。
  “俺俩也没啥呀……他是对我挺好,那也从来都没往那上边儿想过呀……”王业美打心底里不想说这事。她没那么害羞,如果康帅真的对她有什么表示,她也不会这样,正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可康帅什么也没表示过呀,他给自己的感觉就是自家的哥哥,问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太过于荒唐了,解释对她而言都是对自己和康帅的侮辱。
  “他没跟你提过,工地人儿可都把你俩当真事儿唠了,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那些外地的咱不管,爱说啥说啥,爱怎么想怎么想,活儿干完了咱还认识他们是谁?可咱们家那些人不行啊!回家一说,你一个大姑娘,好说不好听啊!家里人得怎么看你?在背后得怎么议论你?你就算是不在乎,你让你妈脸往哪搁?下半辈子头还能抬起来了么?十里八村儿你还能找着对象儿了吗?”
  黄长喜这套话正戳着了王业美的心,一下把她的心给戳乱了。
  “我什么事儿也没有,他们说什么?有什么说的……”王业美委屈、不平、气愤又担心地喃喃说道。
  “你有没有事儿不行啊,那帮王八犊子还管你有没有事儿吗?他们就图自己嘴痛快,还管你有没有事儿……”
  黄长喜的一番过来人的见解把王业美震住了,委屈地低着头再也说不出话。眼泪又一次不知不觉地涌到了眼角。
  “这事儿我跟你妈说了,”黄长喜乘胜追击,“你妈也听你提过康帅儿,你妈也……不反对!听你的。今天中午前儿我又跟康帅儿说了,他是想同意,就是知道你不知道这事儿之后又反桄子(反悔)了,怕你不干,他掉价,就没同意。你明白没?现在吧,你得和他做点表示,让他知道你同意,那就行啦,剩下的事儿舅给你办……”
  王业美的脑子乱极了,乱到无法正常支配她的语言和行为……
  “怎么的,你不乐意呀?说话呀……”黄长喜急切的追问。
  
  本人由于个别原因要离开个十天半月,告别电脑,不能更新,请不止一次看过我帖子的朋友们见谅!我也会在今天晚上多更新几篇。虽然我的帖子点击率只有一千多次,在论坛里是不足道的,但就这一千多人看过我写的东西已经是我倍觉感动与骄傲了。我想说的是:我是用心在写作的!
  畸形青春 91
  
  
  “不是……”王业美也不知道这句不是是什么意思,但绝对不是她舅舅理解的那个意思。
  “对吗!我觉着你也不能不愿意。康帅儿对你多好!他那人也好,不就是那脸…..没事儿,你就是找个没毛病的那模样儿也不一定就多俊……你得抓紧时间哪我跟你说,等过两天儿活儿干完了再想说啥就不赶趟儿了……”
  黄长喜像中邪了一般,玩儿了命地想把王业美和康帅撮合到一起,这事成了他必须做的,就连他自己也找不到这个必须做的理由。
  王业美的思维直到躺在床铺上之后才基本恢复正常。黑暗清静的夜沉淀了她的思绪。她和康帅的一切开始有顺序地从始至终,按着起承转合的戏剧形式一幕幕在脑子里过着,故事没经过剪辑,很凌乱,很琐碎,占用了大量的时间,但却对王业美产生了足够的吸引力。她圆睁着一双清净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顶棚,仿佛那就是播放她大脑里的故事的投影,她已经忘我地投入到了其中,她的表情会随着故事的悲伤而阴郁,随着故事的感动而蹙眉,随着故事的凶险而恐惧,随着故事的欢乐而微笑……当剧情进行到今晚的时候她的表情出现了深深的为难,剧烈的矛盾让她的一对舒展的弯眉紧紧锁在了一起,互相盘根错节、交织萦绕,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可面对这一切,王业美却像是个迷失在陌生街市上的孩子,除了茫然无措她感受不到别的……
  王业美虽然是个思想单纯、阅历单薄、见闻单一的女孩子,在她的脑子里甚至对披着绚丽霓裳的缤纷世界的大体轮廓都描述不出。可这一切都不妨碍这个女孩子编织关于她另一半的梦想的华丽程度。当王业美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编织这个梦想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还会不断地织进几缕新颜色的丝绒,不断地完善她的梦,绚烂她的梦。
  在王业美的梦想里没有康帅,他连边儿都不沾。王业美不假思索地宣布康帅是好人、是亲人,可如果要把他放在爱人的位置上,她就迟疑了、抵触了,她向往的是山花烂漫,不是稻谷飘香。
  可她却中了命运的圈套,无知无觉地就被逼上梁山了;没人强迫,可她却不得不与康帅结合成某种关系。连自己的母亲都这么认为,并且同意了!如果自己不违背自己的意愿成为康帅的女朋友,那经过这些人回家后添枝加叶的宣传,自己和母亲会在极短暂的时间里就被唾沫淹死。对于生存在一个保守、单纯、愚昧的环境里的单纯、保守、甚至愚昧的女人而言,名誉就是她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人言就是她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她们会不惜用生命的牺牲来维护这名誉,以生活的牺牲、幸福的牺牲来博取他人的认可。她们不敢争,只能是想不通,为什么她和康帅真的有什么反而正常、反而能获得认可,而她和康帅关系纯洁,却会被讽刺、嘲笑、诋毁、抨击?王业美只能委屈。“人言可畏”在她的思想里与“法律”一样,都是不可违背的。身为群体动物的人类难免要向群体妥协。王业美辗转反侧一个晚上的结果也只能是这个不能免俗的决定。她是个俗人,俗人永远摆脱不了俗世。
  王业美在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想得已经全部是和康帅好了。她想用这种方式来实施自我催眠,在心里接受康帅。可她每当在一连串的好后面下结论,把康帅放到那个位置的时候,康帅那张脸都会格外明显,就像扎进手指头的木刺、梗在喉咙里的鱼刺、躺在眼睛里的沙粒,她不但无法接受,而且是无法忽略地不能接受。
  巨大的委屈已经不止一次让王业美有想哭的冲动了,可她连后悔都找不到路径,因为她想不出是在什么地方出的差错,哪个人是不该出现的,哪件事是不该发生的……
  昨天下午还只是康帅发生了变化,王业美还是一如既往,而今天他们步调一致了,一人砌了堵墙,与对方隔开了距离;一个人隔,是近在咫尺,两个人同时隔就海角天涯了。王业美不知道昨天还亲密无间的人怎么突然就变得陌生了,那张原本亲切的脸上也失去了感情色彩,变得刻板僵硬,就像是路人甲,像是集市上卖菜的,甚至像是到她家逼债的债主。
  康帅敏感的神经早已察觉了王业美的变化,不用问,她这样一定是跟黄长喜交过心了。不过这次康帅却很难再保持理智了,他把王业美害羞、放不开的可能性也想到了,可他还是没有主动向王业美示好,因为他也没排除她是看不起、嫌弃他的可能性。康帅有点儿怯,他不敢主动表示什么,这一次他那脆弱敏感的虚荣心倒是排到了第二位——经过两个月的相处他确实已经和这个女孩儿很亲近了——他最怕的是他在她的心里的地位会从一个伟岸的兄长,瞬间沦落成龌龊的流氓!他决定听天由命,他很无知,不知该怎么做,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听天由命。
  他和她之后的交流比撒哈拉沙漠里的雨水还要少,在必须接触的时候也会礼貌客气的好像他们俩早上才刚刚认识。他们俩共同地感受到,这种关系比待在楼顶上,承受着灼人的太阳还要煎熬。他们都在期盼着快下班,快点躲开对方……
  今晚可能是工程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娱乐”假期,所以每个人都很珍惜,不是什么地方都有这种工作环境,而这里让工人们印象最深的也不是工作,不管是有家事,需要养家糊口的男人,还是刚入社会,只需要糊住自己那张嘴的男孩,全都把一半左右的工资花在这儿了。自控,自律只是偶尔被提及一下的口号,没人不懂,却没人遵守,等同于废话。之所以花了一半左右的工资是因为另一半的工资要等到工程结束后才会发给工人们。
  男人与男孩最大的区别是男人们很后悔,难受到抓心挠肝,同时又很忐忑,他们要绞尽脑汁编织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以便应对妻子的质疑(最佳方案是黑社会开发商不给钱!这个谎几乎戳不穿,绝对天衣无缝)。但最折磨他们的还是后悔,尤其是那些家庭责任很重的男人们,他们是有老婆的!他们会在懊悔中无休止的假设这些钱如果花在老婆孩子身上该有多好……他们转变了刚来红山时对这个县开化风气的赞扬态度,他们开始痛恨这个县糜烂的氛围,因为它轻而易举地就剥削光了他们的血汗钱!
  而那些男孩儿们就没有这层痛苦了。他们在经济体质上很优越,不但不用把自己挣来的钱分给父母,还可以在自己经济紧张时豪不惭愧地朝父母伸手。所以他们花钱从没有那么多思前想后,只要他们想花,他们认为值得,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花,并且不会在“弹尽粮绝”之后感觉后悔。因为他们从儿时接受的信息就是:人生的意义在于享乐。所以只要他们认为是享乐,那他们就愿意付出一切,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他们活着的目的。而他们不会思考这种所谓的享乐是否有意义,活着、生命是否就只有这个,他们以为自己活得很清楚,很明白,不茫然……
  
  畸形青春 92
  
  
  就算对这种性交易已经深恶痛绝好多次了,可是那些男人们还是不做迟疑地去赶这场最后的狂欢,他们抵御不了诱惑。对于没有信仰的人们来说(这个信仰与宗教无关,而是指内心对生命明确的态度,对生活坚毅地坚守),政府的取向就是生活的准绳,大众的取向就是生活的方向(不知该往哪走,不随着众人走还能怎么样),所以不能指责他们,连他们自己都无法解释这一切,他们说服自己的理由只是有始有终——前面已经有那么多次了,所以也不在乎这最后一次了。
  黄长喜在外出之前又找外甥女悄悄地谈了谈,从又向她分析了一遍利害关系,教她趁今晚上这个安静的氛围和康帅把关系决定了,错过今晚很可能就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所有的思考都是围绕着规则转动运行。王业美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终于被黄长喜击溃了,她彻底屈服了……
  现在是白昼最长的季节,天要到七点半之后才会渐渐地完全黑下来。被自己搅扰的同样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康帅,在晚饭后百无聊赖地登上了马上就要竣工的那座楼顶。天刚刚开始泛起灰青色,康帅坐在最后一次与王业美毫无顾忌说话的那方楼沿上,把双腿悬在楼外,无意识地瞅着脚下,鸟瞰远方。今天是农历十五,应该有一轮很好的月亮。康帅喜欢被月光照亮的大地,柔静如水的月光总是能轻易地把他带到梦中的世界。太阳照耀下的世界只能让人合乎规则地活着,只有在月光下的梦境里才能梦出向往的生活——可夏天的月亮总是升起的很晚。
  康帅这两天已经把自己和王业美的关系想了无数遍了。在塑模出了若干个结局后,康帅最后希望的结局却是自消自灭。与王业美成为恋人,夫妻……康帅怎么想都别扭,怎么想都是悲剧。他想让事情到此为止,正常地过完这最后在一起相处的时间,然后各自怀揣着对对方的一些美好印象回到各自的生活里,让对方成为藏在心里的一张照片——想起来就翻出看看,想不起来就任其压在记忆深处泛黄。
  这种对事物的态度是符合康帅性格的。悲观的人的算术题永远得不出乐观的答案。康帅始终都在心灵深处把自己认定为异类,所以当有人有可能融入他的生活时,他往往都会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把对方排除在外,在他异类的世界里容不下正常人。
  绝大部分男人在心情郁闷的时候烟都是必不可少的道具,他们的具体形态是眼神专注却没有目的地凝视着某个毫无概念的方向;吸烟的节奏和频率都很缓慢,香烟的大部分都是自己燃尽的。康帅现在就是这副样子。面无表情,看起来就像个已经完全绝望后准备跳楼的。但只是看起来像,他只是被自己的自怨自艾、自惭形秽伤害了,正在疗伤,就像受伤的老虎,需要有一寓僻静的角落来舔舐自己的伤口;不同的是他的伤口是自己咬的,在别人否定、击败他之前,就先自己将自己否定、击败了。
  “哥……”一个熟悉的声音以一种陌生的态度在身后响起,康帅不用眼睛就能确定,站在他背后的人就是那个让他自残的“元凶”。
  康帅慌忙回头,看王业美站在离自己两米外,穿着他送的那三件T恤中的红色、胸前印着字母的那一件,脸上挂着很礼貌的笑容——稍微苛刻一点,还能从笑容里找着身不由己的不情愿。
  “你怎么上来了?”康帅故作轻松地问。
  “嗯,我看着你上来了……”王业美说着以同样的方式坐到了康帅的不远处。
  “往里点儿坐……”康帅关心地叮嘱。
  “没事儿,不怕!”王业美笑说,攥着立在楼沿边上的那高过头顶的钢筋坐下了。
  “哥,怎么还搁这为给人盖了个县政府高兴呢?”王业美主动找着了话题,笑说。
  “没有,那点儿小成就感不够这么长时间回味!”康帅淡淡地笑说。
  “那你坐这干啥呢?”
  康帅与王业美的交流方式不在一个频段上,康帅可以改变自己的表达方式和王业美交流,而王业美却做不到,康帅说的很多话她都听得一知半解,就更没办法学着说了。
  “有点潮了,等月亮出来,晒晒。”康帅在和王业美说话时一直半低着头。
  “哥你真能整,人家都晒太阳,哪有晒月亮的!月亮怎么晒?”王业美笑了两声说。看她的态度就知道,康帅的话又被她当成笑话听了。
  “怎么不能晒月亮?太阳是晒外壳儿的,晒了身上暖和;月亮是晒里边儿的,晒了心里暖和……”康帅说着遥望月亮将升起的方位,视线锁定在远处绵延的山脉中的一段有凹线的山梁上,月亮将从那升起。
  “哥你说话怎么这么有文化儿呢?”王业美接受不了康帅的表达方式,只有盲目地夸赞。
  “说笑话儿!我才上过几天学,看过几本书?不把我算文盲就是抬举我了,说我有文化就是埋汰文化人了。”康帅面对王业美的态度就像积满了褪色后的火烧云的天空,多少蒙了层淡淡的阴霾。
  “哥,这个活儿干完了,回家能歇两天吧?”在沉默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后,王业美又找到了话题。
  “够呛!这边儿要完事儿还得个四五天儿,昨天那边儿打电话,说还有五六天儿也要开始干了。等这边完事儿,那边儿也就接上了。”
  “唉!以后不能再和哥在一块儿干活儿了……”王业美叹了声,不无遗憾地说。
  “你住太远了。你就是住这我也能领着你……”话说多了,康帅不知不觉的又回到了几天前,“反正我那活儿也不是什么好活儿,也不是你该干的……别跟你舅干了,女孩儿靠真本事挣饭吃的活儿有得是,不用非得跟俺们干苦力,你长的又不丑,学个美容美发,上酒店饭店干个服务员儿,工厂里也行,比这风吹日晒的不好多了…….”康帅在意识到了和王业美已经是今日不同往昔之后给出了些忠告,很像是最后的忠告。
  
  很感谢“沐雪迎风”的支持!让我感觉到了欣慰和神交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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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不想留我妈自己在老家…..”王业美开始试探性地表达自己的意图了。
  “在外头好好干,干两年有点儿基础了,就把你妈接出来呗。出来讨生活得信得过自己,别总觉着自己比人差,你什么也不差!”康帅绝对不敢往王业美的意图上想,他已经把自己伤了,他已经不奢望了,自卑让他深受其害,所以他不想让自己的朋友也受荼毒,每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不遗余力地鼓励对方。
  “我没想过那些……”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哥,我舅跟你说了吧?……”王业美不想再受煎熬了。
  “嗯……”康帅心里一颤。让事情就这么静静地过去不行吗?为什么非得把伤口撕扯得鲜血淋漓?
  “我舅也跟我说了……”王业美不会跟人表白、示爱,她不知道接下来的程序。
  “你别听你舅的……这事儿得自己做主……这回把自己委屈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康帅知道怎么说,可话到嘴边儿又塞住了。他真的不想说那么绝对的话,虽然他知道那么说是对的,可那却是他自己最不愿见的。
  不委屈?现在已经委屈了!王业美在心里想。被人不道德、不负责任地宣扬、议论、把名字搞坏难道就不是一辈子的事了?单纯的王业美被舅舅蛊惑得很深,她已经坚定地认为那可能会有的恶语中伤一定会影响她的人生了。
  “我不委屈……咱们活着是真事儿,又不是电影儿,哪能像想好的似的,全都是可心儿的呢……”王业美的眼神飘忽,看着各个方向,康帅只能等着被轮到。
  只这一句点到为止的话就把康帅的脸说烫了,羞得抬不起头,但却又忍不住偷眼瞥王业美。载着心的那艘船同时撞上了冰山和火山……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王业美等了半天,康帅还是没有一点表示,只好又说:“你是怕我瞧不起你吧?这你放心,我不能瞧不起你,我指定把你当成好人看……”王业美的表白是真诚的,态度也是真诚的,这些话就等于她的承诺。可她的这承诺却犹如雷电一样,当头击中了康帅。从她说到“不能瞧不起你”和“当好人看”之后的话康帅就一句都没听见了。浑身的血瞬间都聚到了头上,而这颗头又像是被架在了火上,血液在脑子里沸腾着,从外表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好像就要炸裂的紫涨。
  康帅的脑子里什么都没了,就剩了这两句话,“不能瞧不起你”,“把你当好人看”……王业美给他的待遇是——瞧起了本该被瞧不起的他;将原来不正常的他,当成正常人看了。王业美这个自认为做了巨大牺牲的伟大承诺对于康帅而言却是个最严重的侮辱,她不但让他无以复加地无地自容,而且还让他连反抗、维护自尊的权利都没有。康帅只剩下了“承受这侮辱”。义正词严地宣扬着对等,不歧视,却恰恰说明了宣扬者心里那本能的不对等和歧视的想法。
  康帅早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他已经自己把自己侮辱了一回了,可他却还是很傻很天真地让结果又真实地发生了一次,真实地来了回自取其辱!
  康帅再不敢面对王业美了,这张无辜又可怜的面孔在这节骨眼儿起到了恶魔的作用,吓破了康帅的胆……
  “别别……别这么难为你自己……”康帅慌忙地说着,慌忙地站起身,摆出一副像是落荒而逃的架势。王业美也看出来了,赶忙说:“不难为……”她那老实温柔的语气也变尖利了。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我配不上你……你能找着好的……”康帅尽量加快语速(这让他的发音不清),想尽快表达完自己的态度,然后从王业美视线里逃开。
  康帅说完就转身快步走了——如果身边有负赘的东西,他会丢掉一切。
  康帅大步走着,不理会王业美在身后那连声的挽留的呼喊。这时一轮满月已经从康帅刚才凝望的山坡探出了头。她那被康帅认为能晒干心灵的光芒已经洒在了楼顶,慷慨地洒满了康帅的身体。但这已经无济于事了,他的心早已入土了。
  康帅以王业美追不上的速度逃回了工棚里。虽然这里此时空无一人,可她还是没勇气追进来的。
  康帅像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一般,睁着眼,僵直地躺在床上——刚刚的羞辱让他受了很重的内伤。
  过了八点,工人们开始陆续地回来了。表情很多,但绝大部分都是满足的。只要有成规模的人群同时做一件事的时候,就会很自然地衍生出攀比,不管什么事。康帅知道这些人里不满意,不满足的人不在少数,他们脸上那副刚从极乐世界回来的表情也是模仿、伪装出来的,他们不想输,不想差人一等。
  康帅是第一个躺在床上的,却是最后一个睡着的,准确的说他根本没睡着。在天蒙蒙黑的时候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当他实在受不了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如果不看时针的变化,只用眼睛是看不出变化的,时间就像掉进了混凝土里。不过透过简易的工棚,康帅看到了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这是破晓的标志。工棚里那几只活跃的老鼠也慢慢偃旗息鼓了,它们的休息时间到了。
  整整一夜没睡,康帅不是没感到困倦,只是每当他半梦半醒的时候,王业美那张无辜的脸就会浮现,他马上就会被羞愧难当惊醒,浑身冷汗;他会很自然地想起王业美在楼顶对他说的话,然后顿时感觉不寒而栗。她对康帅而言已经变成了一把片烤鸭的刀,康帅只想象一下她,身上就会被剐下一块肉。一想到还要面对她几天,康帅即刻掉进了绝望中。没有人能自愿地献出身体让人随意剐割几千刀,即使是拥有着坚定的宗教信仰的人恐怕也做不到,何况是只被一句劳资承诺约来的康帅。他不用挣扎就打定了注意。静待到工棚里的光线人眼能够适应的时候,康帅就起来收拾行李了。他没刻意小声,他想有人能醒来问他一下,他好借机宣布自己家里出了点事,自己不得不马上走。可没人问他,康帅甚至看到了有好多双眼睛正在偷偷地注视着他。
  康帅没多少东西要收拾,他来时只带了毛巾、牙具和两套换洗衣服、两双鞋、一床被褥。他把衣服放到被褥里,用从一位曾经当过兵的工友那学的方法把被褥绑好搁在肩上;牙具、毛巾和那双已经非常破烂的鞋被康帅永远地留在了这个能让他铭记一生的工地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决绝地走在晨雾里。高大的身影掩饰了他内心的卑微,可用关心的眼睛望过去,还是能从这个孤独地走在清晨街头上的身影中看出脆弱,没落,甚至悲壮。康帅已经对自己生活的世界和自己在这世界上的位置认识得很透彻了,他本来可以像台机器一样,按着说明书让自己活得很标准,可梦不是个好东西,她总是唆使人追逐些不现实的向往,让生活混乱,让思想混乱,把本来已经杜绝了的痛苦又带回来了。可也就是因为这梦,人才不是木偶,不是兽,不是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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