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青春 94
康帅在坐上回赫县的客车上之后才通知娄勇和张勇自己身体不舒服,提前回来了。工程已经按预期时间完成,娄勇很满意,对康帅的要求不但一口答应,还象征性地表示要带他到医院检查一下。康帅推说是老毛病,在太阳地下晒多了就会犯,歇两天就会自然好了。娄勇也不坚持,撂下句话,哪天请他吃饭。康帅又跟李震联系,告知他已经回来了,随时都可以工作。李震让他先歇两天。康帅的身体不累,可心已经疲惫不堪了,是该好好歇两天。
车窗外的景物越来越熟悉,康帅的心也越来越松弛,就要到家了,一切都结束了。
客车在康帅住的村子的村口的公路上停下,他站在村口望了望,唯一变化了的就是庄稼,全部跟自己走的时候不一样了,尤其玉米,他走的时候它们才刚发芽,而现在它们已经比他高了。
康帅背着行李,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进了村子。路上遇到的每一个打招呼的熟人都问了同一个问题——他走的时候没人知道,所以光这短短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康帅就把自己这两个月的去向重复说了三五遍。
熟悉的家、熟悉的床、熟悉的透过窗玻璃印在屋地上的光,虽然这座巢里只有他自己,可还是很让他留恋;从远处飞回来时,还是能让他感到亲切。
屋里两个月没人住,却一点也不显得荒凉,康帅知道他母亲常来,来打理一下这座曾经属于她的巢。
康帅躺了一会之后感到饿了,随便买了几袋方便面充饥。肚子填满了,心还是乱七八糟。他在早年做装卸工给人搬家时讨来的一箱旧书里找了找,翻了几本都看不进去……最后还是网络游戏抢走了他的注意力。
刚投入进去,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吵醒了他的手机。康帅有种不详的预感,抗拒地不想接。直到这个电话在半小时内打了不下十遍,才促使他去面对现实;事出了,只有解决一条路,逃避不顶用。
不出所料,打电话的果然就是黄长喜。他措辞含蓄地问康帅是什么意思。康帅首先陈述了早就编造好的理由,然后理智地,条理清晰地驳回了黄长喜的要求,道貌岸然的理由数不胜数,用之不竭。
黄长喜被说得理屈词穷,窝了一肚子气。又去找王业美,让她和康帅说。可昨晚的被拒绝也重重地伤害了她的自尊,她也感觉遭受了奇耻大辱,一晚上偷偷摸摸地哭肿了眼睛,只想一下康帅她就禁不住鼻酸眼红,不仅死也不肯给康帅打电话,还第一次夹枪带棒地抨击了舅舅几句。黄长喜两边受气,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他大骂自己犯贱,多管闲事,脑子里哪根儿弦搭错了,想出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他自己气自己,肚子里揣着这三股气在火炉一样的楼顶干活,还没等太阳落山,嘴上的水泡就已经鼓得锃亮了。
康帅一直悬着心到晚上,他的电话没再响起,心才慢慢放下了,隐约感觉这段插曲已经划上休止符了。可他的心里还是一点也不觉得轻松,不觉得如释重负。他感觉自己的心就像座拼死抵抗外敌入侵的城池,敌人被打退了,但这座城池也狼藉一片了,听到的不是胜利的欢呼,而是对自己伤亡的哭号。伤亡惨重,这座城里只剩下了空落落的街巷和遍布的硝烟……
在家里蜗居了两天,康帅已经对方便面深恶痛绝了,他决定赶个早市,买点正经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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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就应该算是每天早上摆着临时市场的这条街了。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不过大部分都是些中老年人,这个时段不适合年轻人。市场里大部分的年轻人都是卖方,年轻人对这早市上卖的东西不是很感兴趣,只有那些每天摆弄油盐酱醋的人才会对这里趋之若鹜,而且中老年人对锻炼也很重视,这对他们来说既是购物,也是运动。
康帅赶早市很有针对性,不到处挑,到了早市就直奔纪哥。康帅一年四季吃得菜几乎都是从纪哥这买的。纪哥早年家里着火,他在往外抢东西的时候遇到意外,烧坏了半边脸,从眉毛到脸颊留下了一块永久的淡粉色的疤;纪哥永远失去了半条眉毛,左眼也被永地久遮住了四分之一。不过幸好他当时已经结婚了,而且烧伤也没有夺走他肢体的功能。纪哥很勤快,白天在市场里,早上在这。
“老长时间没看着兄弟了,上哪了?”纪哥见到康帅惊喜地问道。
“上红山干活儿去了,前天才回来。”康帅骑在自行车上,脚撑着地。
“啊——兄弟约点儿什么?今天的豆角儿和洋柿子(西红柿)挺好。”纪哥主动推荐。
“那就约三斤豆角儿,三斤黄瓜,三斤洋柿子,一斤土豆儿。”
“好嘞……”纪哥吆喝着自己动手给康帅挑菜——康帅从不自己挑,这早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纪哥最近怎么样,好卖不?”康帅问。
“一般吧!”纪哥撇嘴,“今年菜价儿高,往常这时候黄瓜、洋柿子这些玩意儿进价儿也就五六毛钱儿,今年到现在还八九毛呢……好了,兄弟。”
“唉,多少钱?”
“十二块钱儿。”
康帅给了十五。
“就这些零钱了,都给你吧……”康帅说着探身把菜提过来挂到了自己车上。
纪哥没在几块钱上多做推辞,他顺手又往装黄瓜的塑料袋里放了把苦苣。
“给你把苦苣,拿回家拌着吃,去火!”
“拉倒吧,你给我也不会吃。哥快留着卖吧!”
“这玩意儿简单,跟拌一般凉菜一样儿,倒点儿辣椒油,没有的话辣椒面儿也行。现在都吃这玩意儿呢,你拿回去尝尝……”
“那行,我拿回去尝尝!”
买完了菜康帅又到了市场里的“尹记肉店”。店老板听力几乎丧失,人都称他尹聋子。他为人及其忠厚老实,家里的生意都靠老婆掌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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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明见到康帅立即露出了微笑——康帅一直都觉得这些失聪失语者的笑容是最真诚的,给人的感觉就像初春的阳光,让被这笑容笼罩下的人特别舒服。
康帅指着桌子上的里脊肉,竖起食指做了个一的手势。尹明的妻子正在案子的另一端与一个胖男人为一扇排骨讨价还价;这是笔大买卖,她显然很重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上面了,没工夫跟康帅打招呼,可能都没意识到他的存在。
尹明向康帅招手,指着磅秤的称星让康帅看。康帅扫了一眼,微微点头。尹明把肉装好,含笑打了个九的手势。
康帅付了钱,把肉放到豆角一起,同尹明打了个走的手势。他依然带笑,语气僵硬、直着舌头说到:“来啊!”康帅笑着点了点头。
康帅想着想着就到村里了。刚过了村口的玉米地,一眼望见了陈静姝。装了很多乱七八糟东西的心嚯啷啷剧烈摇晃了两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顿时又摆好了顺序,陈静姝一下跳上了他心里的制高点。康帅疑惑:他走的这些天几乎一次都没想起过陈静姝,她对他来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可为什么一见着她就让她把眼睛钳住了呢?他过去对陈静姝的所有想法这时时机恰当地在脑子里重播了一遍,让康帅想起了,她是他生命中第一个发生过亲密接触的女孩儿,虽然她可能跟不知多少个人发生过同样的故事,可这对他而言意义重大。很多人往往只看他一眼目光就开始鄙视了,而她却似乎是无条件地接受了他,虽然他可能只是陈静姝接受的若干中的之一,可谁又能断定之一不会成为唯一呢?而且面对陈静姝时他可以不拘谨地做任何事而不用担心遭到羞辱……
康帅死死盯着陈静姝的背影,看她扭捏作态地端了个脸盆,学主妇样子,一边用右手箍着,一边顶在胁下。盆里隐约可以看到两件衣服。她不时扭头和身边的一个扛着拖把的胖女人说话,康帅这时才认出那个胖女人是胡凤英。他和这女人不熟,可也不陌生。胡凤英打工的饭店老板和李震很熟,康帅曾为那家饭店义务修过几次水管。胡凤英虽然在村里的时候同康帅从来没说过话,可在饭店里却随着老板对他的热情也变得热情起来了,嘘寒问暖的,而且还不停地向老板复述她和他是住在一个村子多年的老邻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云云,以证明她和康帅非常熟。康帅从那时就对这人腻歪了。从此她也就跟康帅很熟了。她曾和他在路上遇见时很亲近地拉过两次家常,没保留地向他诉说过她家的心酸。康帅不了解胡凤英的性格,他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女人有点儿毛病。
康帅骑车赶上来时,理所当然地被这对母女发现了。胡凤英反应最快,率先笑问:“什么前儿回来的?”
“前天。” 康帅疑惑她怎么会知道。
“走了多长时间?”胡凤英又问。
“差四天两个月。”
陈静姝看到康帅,本来还因为母亲在旁边而感到不自在呢,没想到母亲和他这么熟。
“上哪了?”陈静姝问。
“红山。”
“啊……”陈静姝淡淡地点头。他们俩很默契地装出了一种半陌生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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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几句话就到陈静姝家的胡同了,胡凤英没做停顿地直接走了进去,陈静姝却煞住了脚,瞧着母亲走得够远了,轻声说对康帅说:“我前一阵儿都上你家去了,你没在家,一个女的和一个小姑娘在你家了,说你干活儿去了。她们是你家亲戚呀?”陈静姝的语气里微微带着些许撒娇的味道。
“啊,那是我妈和我妹儿。”康帅眉宇带笑地解释。
“噢……”陈静姝点头,小幅度撅着嘴,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找不到表达方式,她在希望实现欲擒故纵,而康帅早就自投罗网了。
“那你一会儿过来呗,我这三天都在家!”康帅强压着迫不及待,殷勤地说。
“嗯,行。那我一会儿就去——拜拜!”陈静姝的时间比较紧,不能跟康帅拖太久。才刚露出点儿含情脉脉的影儿,就挥手拜拜了,而且手挥得很敷衍。
自从上次被陈国梁抓回来,陈静姝已经被“软禁”好几天了,急得她抓心挠肝,她急切地想知道杨毅一伙人的动向;她也担心他们会再来找她,要是让陈国梁看见了,一通污言秽语把他们骂走了,那就太伤感情了。所以陈静姝想尽快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不要再来找她了。他们一定在惦记着自己,一定非常想来接自己,所以这电话一定得尽快打,多拖一分钟,就会多一分危险……因此陈静姝就空前地想念起了康帅,想念的程度甚至不亚于她目前正在喜欢的男孩儿。所以当他见到康帅的那一刹那就如同见到情人般的惊喜;在这时康帅就如同她向上天祈祷的实现了的愿望。
陈静姝把这些天积压饱和的扭捏娇媚和含情脉脉对康帅使了点儿,好为自己的目的铺平道路。
陈静姝的这些想法康帅全然不觉,他根本就没去揣测对方的动机,他脑子里想得全部是自己的向往,完全是心想事成,上天几乎从没有这么眷顾过他,这次终于对他垂青了。
康帅几乎是怀着雀跃的心情为自己做得这顿早饭,淘米做饭,掐豆角切肉;猪肉炖豆角,西红柿拌砂糖,拍黄瓜。康帅不时哼几嗓子不知道的什么歌,他不认为这是劳动,这是他正在完成的一项艺术。
康帅从吃饭的时候心情就处在一种激动的忐忑状态了。他时刻注意着门口,想着陈静姝随时都可能出现在那。三个月前的那个午后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每当把那个午后发生的事与现在联系在一起,康帅的心都狂跳不已。他也不想想那些,不想用性把他和陈静姝联系到一起。可他做不到,好像不用这个连他们之间就没有关系了,陈静姝就不存在了。而只稍微一想,康帅就难以自持了,疯狂的心跳甚至让他全身战栗,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动着。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激动?害怕?紧张?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有。他从没这样过,所以没有经验可以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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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只有等,康帅的生活目的好像只剩了等陈静姝出现,他的双腿带动全身仍然不断地抖着,他自己都为这种身不由己感到羞耻;他寻找各种方式来分散注意力,可无一成功。脑子里自主地构筑着各种与陈静姝见面时的情景,每一个都跌宕起伏,而越想这些,他抖得就越厉害。
陈静姝真正出现时的场景与康帅所有的构想都不一样。她只是平淡无奇地站到了他的身边(远没有他想象中的吸引人),带着浅到几乎不存在的微笑,很熟悉,连她的穿着都和两个月前一样。
康帅在狠看了陈静姝一眼之后就矜持地收回了目光,非常忠厚老实地说:“等会儿啊,刷完这个图儿就下线儿……”
“没事儿,不着急——你玩儿的这是什么游戏呀?”陈静姝温柔且客气,两个人一副相敬如宾的姿态——这种关系是陈静姝想维持的,却是康帅装出来的。他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好像双脚正插在冰块里,连吐出的言语都是颤动的。为了不让陈静姝察觉,康帅主动让出了位置。
“你要上哪?”陈静姝问。
“我哪也不去,给你腾地方吗!”康帅拿眼睛指了下椅子。
这张椅子是早期机关里用的椅子。是用粗壮的木料手工制成的,刷着红漆,椅背和座位上包着黑红色的人造革,里头填充着海绵。这张椅子也是康帅早做装卸工时得来的,当时还很完整,虽然不是崭新的,却蕴藏着古朴的风韵,椅子右后腿横称的交叉点上有道裂纹,上面规整地绑了节红铜丝,又为这把椅子添上了一抹沧桑硬朗的金属质感。这张椅子在属于康帅之前历经了多年的岁月磨砺都是完好的,可它在和康帅朝夕相处了几年后却明显地出现了破败的迹象。椅背皮革的棱角处已经有了裂隙,座位上的皮革有了交错的裂痕,露出了皮革最底层针织的白网。
“这么好!”陈静姝对康帅的“好意”予以了热情地回馈,也不退让,直接坐了上去,俨然主人一般。
“哎,你认识杨毅不?”
这是陈静姝的习惯,就是每当她认识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朋友后,就要问自己其他的所有朋友认不认识这个人。也不是期望得到是或否的答案,她只是想借着这个话头向别人展示一下自己的新生活。
“不认识。”
“他是……”陈静姝开启了话闸,说了一大堆康帅不感情趣的话,当然这也不是陈静姝考虑的,他只要自己爽就行了,顾不上别人的感受。
康帅用无关紧要的语言答对着陈静姝全情投入地讲述。由于无关紧要,所以都说过什么他完全无意识。他一直在浑身颤抖地做着心理挣扎,他一遍遍地回想着和陈静姝的那些暧昧亲密的段落,他想把那些段落与纯情浪漫联系在一起,可最终却把他的生理欲望唤起到了顶峰。康帅玩儿命地想从陈静姝身上找到让自己心里为之迷恋的东西,可到头来却只引起了他生理的冲动。只有生理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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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有怎样的臆想,也还是得面对现实,不管自己想把自己塑造成什么,可最后还是要朝真实想法指引的方向走,这是凡夫俗子的特征,他无法摒弃向往的独木桥,选择道义的阳关道。
在完全屈服于欲望后康帅反而平静了,如同疟疾发作时一样剧烈的战栗消失了,陈静姝的身体成了他的目标,他再不茫然了。
康帅起身走到椅子旁边。这张椅子对陈静姝而言很大,她只占据了座位二分之一的空间。康帅于是毫不犹豫地占据了那另一半的空间。
“哎呀,挤我!”陈静姝嗲声叫道,朝外挪了挪,又让出了一半空间。这似乎预示着她已经默许了康帅接下来将要做的。
康帅又一次与陈静姝零距离,又一次闻到了她的体味,仿佛一条大鱼已经落进了网里,他唾手可得,予取予求。
可是现实却并非如此。
陈静姝还显稚嫩的肩膀就暴露在康帅的眼前、嘴边,她肩背上的每一根汗毛、每一根汗毛下的毛孔的微微突起,都如同在显微镜下一样清晰地呈现在康帅眼前。然而康帅却对这等同于刀俎上的鱼肉表现得束手无策,虽然生理上的冲动早就让他不能自持了,可他还是无从下手;他已经在心里谋划得很周密了,胜利已经被掌握在手里了,可越是这样,他的心就越乱,多年收集起来的道德把他鞭笞得体无完肤,他的心里出现了一幕舞台剧,情节是一个罪恶的灵魂在蓄谋已久之后成功地诱骗了一个无知的灵魂,最终满足了自己龌龊的欲望……
这幕由道德编排的舞台剧在康帅心里演得风生水起,可最后还是被归为小众,没有影响力,什么也改变不了。康帅在被它拨动了一下神经之后很快彻底地失去了理智,脑子里只剩下了那让他在午夜难以入眠的原因。
康帅深吸一口气,用了一个慢动作轻轻地把自己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放在了陈静姝的肩头。康帅的手对于陈静姝而言过于大了,虽然只是落在了肩头,可几乎占据了她上身的三分之一。
“别弄,怪细痒的!”陈静姝坚决地、有些冰冷地说,在康帅的双手做出下一步动作之前把它们搬离了自己的身体。过去的经历康帅没忘记,陈静姝同样也没忘记,所以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场面发生,并且提前想好了对策。她不想与康帅有任何一丁点儿亲密的关系,况且她现在还是“名花有主”的身份。她认为自己要在恋爱中自重,杜绝一切和其他异性的不检点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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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静姝拒绝的态度和程度已经足以表明她的立场了,可一向敏感的康帅这时却浑然不觉。如果放在正常的时候他早把一切看得底儿掉了,但他现在不正常,现在的他不是那个在社会中的他,也不是独处中的他,而是从牢笼里逃出来的他。他的思维方式和逻辑意识被重新排列组合了。他完全没有考虑陈静姝的想法、意愿、感受,此刻的康帅眼里的陈静姝就是他的目标,如同一只蚌,她的拒绝就是蚌壳,康帅想要的是蚌壳里的珍珠,所以蚌把壳关得紧紧的是理所当然的;而他想方设法打开蚌壳,取出珍珠也是理所当然的。
康帅幽灵般地在陈静姝身后潜伏了一会,时不时地做些鬼祟的小动作。太细微的陈静姝忽略了不计,当动作稍微大一点她便会毫不犹豫地用言语回应,坚固地防御着康帅企图对她身体的侵袭。
“你老实点儿不行啊?怎么手脚不识闲儿的呢!”陈静姝又一次背对着康帅说,以遮掩自己的厌恶。
“那你把我电脑占了让我干啥呀?”康帅隐约感觉时机成熟了,“我看电影吧……”康帅说着身子前倾,罩住了陈静姝,夺过了鼠标。陈静姝只看他连续打开了几个文件夹,最后在多个影音文件中选中了一个打开。
陈静姝在看到文件名的时候就基本知道了这是什么,在咽了口唾沫后明知故问地问道:“这是什么?”
“你看就知道了……”康帅故作神秘。
这种东西几乎是每个单身男人电脑里必备的。康帅在两年前还对这东西追捧备至,可随着后来接触越来越多,在隔靴搔痒和审美疲劳的双重作用下,康帅开始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猫着腰看黄片儿的样子特别猥琐,于是渐渐地将这嗜好淡了(它不但没有促使康帅犯罪,也丝毫没影响到他对异性的态度)。虽然电脑里还会备一些作为偶尔的消遣,可早已不再狂热了。但自从那次陈静姝向他说过自己的经历以后,康帅马上到处搜罗网站,下载了几个G的片子,然后又从中筛选了些适合给女孩看的。他自己一眼都没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会来到的今天。
畸形青春 101
影音文件刚打开,陈静姝马上就看出了这视频的性质,她的心就像从高处掉下来一样,猛地抖了一下。不过这时她的心智要比康帅健全多了,心在抖过之后旋即发表了她嗤之以鼻的官方态度:“哎呀,这什么玩意儿,快关了!”
“你不没看过吗?”康帅的语气像极了诱良为娼的皮条。
“没看过我也不看——快关了,怪恶心的!”陈静姝拿眼角余光扫着视频播放的内容说。她的确没看过,可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不对此表示鄙夷呢?!
“你不看拉倒呗,我看。你聊你的,我看我的,屏幕一人一半儿,我在这边儿看,你在那边儿聊……”
康帅这个折中的方法让陈静姝没理由再拒绝,也让她不需要再拒绝了。一切都可以名正言顺了,那东西不是她看的,她可以“出淤泥而不染”了,可事实……
陈静姝来的初衷是要联系杨毅那伙人,要是网上找不到就借康帅的电话联系。可这突如其来的视频打乱了她的计划,搅扰得她把自己的真正目的都忘了。
康帅坐在陈静姝身后,只能看见她的头的转动,看不见她眼睛的转动。
区区十七英寸的电脑屏幕分成两半,视线根本无法保持安分守己地待在属于自己的那7.5英寸的世界里。陈静姝的视角稍微一偏就把康帅的那半屏幕尽收眼底了。完全露骨的画面伴着那起伏跌宕的极具诱惑力的声音占满了她的视听,也慢慢地消磨了她的理智。
陈静姝自以为自己做的不露痕迹、神不知鬼不觉,她还有意在自己这半屏幕里胡乱忙着,以维护她的道貌岸然。但她不知道,她频繁咽口水的声音已经把她暴露了。
康帅醉翁之意不在酒。电脑音箱里发出的那一连串带着浓重表演成分的呻吟声一点也吸引不了他,这只是他的饵,它的使命是帮他钓鱼。
可康帅等了半天陈静姝好像也没什么变化,正在那边和几个网友聊得热火朝天。他思索了一下,分析她大概是因为自己在的关系,她对自己防备得太严了,抵消了内心的兴趣。
得出了这一结论后康帅马上想出了对策,决定用“欲擒故纵”。于是在陈静姝身后自编自导自演地说:“唉,这屋里这么多苍蝇呢?我最烦这玩意儿了!”康帅说着站起身去打那臆想中满屋乱飞的苍蝇了。一路追打到了那间屋子……
房间里只剩陈静姝了,她也终于可以表里如一的真正做自己了。
畸形青春 102
好人与坏人都是人中的少数,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人被动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也是被动地成长,被动地老去,被动地结束一生。被动的表现是人不知道该怎样活,该活成什么样。于是只能茫然被动地接受,接受到什么,认识了什么,什么就成了意义。谎言说三遍就是真理,茫然的人性很脆弱,总会被源源不断袭来的同一种信息、精神催眠,不知不觉中对其认可,对其向往,对其如痴如狂。可那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不知道。
康帅和陈静姝都被精神催眠了。康帅是被对异性偏执畸形的欲望催眠了;陈静姝是被外来的不良信息催眠了。她还不健全的心智抵御不了这种诱惑,而且她的人生观、价值观的胚子也没有否定这一外来信息。
约摸十分钟吧,康帅回来了。他不知道这欲擒故纵应该“纵”多久,他只是按捺不住了,没心思继续“打苍蝇”了。
听到康帅回来陈静姝又忙了起来,可心早已经飞出自己的那片森林了。
康帅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随便和陈静姝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再一次试探性地把双手放到了陈静姝的肩膀上。陈静姝没有任何表示,若无其事地也用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回应康帅。无关紧要的话成了他们遮掩真实意图的共同幌子。很奇怪,他们彼此最隐私的欲望已经赤裸地纠缠在一起了,可表面上却还要装得若无其事。他们在装给谁看呢?
康帅的手早已从陈静姝的肩背滑到了腰上,在腰上游弋了几圈,然后逆流而上驻留在了她的胸口……陈静姝本能地深吸一口气,她看见了随她胸腔一起一伏的那双大手,她努力地抑制着那又痒又麻的感觉,尽量不让它对自己造成影响。说实话这种强忍着仿佛一切正常的滋味并不好受,她想把康帅的手掀开,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股意愿却又拦着她,让她就这么继续着,还好陈静姝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儿了,经验相对还是有一些的,所以应对起来也挺轻车熟路的,只是这个氛围实在太撩人,不自觉把人带到了异想的世界了……
畸形青春 103
失去理智的康帅正在暗自高兴着,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胜利,他感觉陈静姝已经接受他了,没了理智的他全部由欲望控制着,对陈静姝做了这种种,而当陈静姝被他设下的陷阱捕获之后他却认为陈静姝接受的是他本人。很难解释的现象,康帅的本我与自我互不干涉地交替出现在了彼此该出现的时间地点,没给他的灵魂造成一点矛盾,他真的失去理智了吗?那如此缜密的安排是谁布置的?
如果只满足地停留在这个画面上,那欲望就不会取这么个拥有无止尽延伸的名字了。
康帅的双手在陈静姝的胸口越来越不安分地游弋徘徊一阵之后突然翻了个浪花——那双簸箕般宽大的手在这种狭小的地方活动显得很笨拙,它拨了几次才钻进陈静姝的衣服里——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这对康帅来说是个不可思议的变化,如同奇迹的显现……细腻、柔滑、突兀的手感让他的心一阵狂跳,身上又短暂地抖了一阵,但只是短暂的。
康帅有些诧异陈静姝为什么一点反映也没有,虽然这种表现壮了他的胆,助长了他的气焰,可她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还是让他奇怪。
陈静姝又能怎么表示呢?她已经把自己放在被动的位置上了,而且她也没给自己准备拒绝,她已经投入到了这个境遇中了。她最初给自己的定位是不允许她主动向康帅要求什么,她也不能对康帅的行为做出什么评价,她只能在心里存着模糊的期待,内心动如脱兔,外表静如处子地接受着……
康帅的手将陈静姝合身的衣服撑得怪异、丑陋不堪,她感觉他的那双手已经把她的上身占满了,他粗糙的手有点剌得慌!她嫩滑的肌肤上时不时会感到几缕丝丝的疼,可这并不能抑制她的难以自持、几乎要哼出声的不安份的嗓子。他们两个人一直延续的交谈已经停了一段时间了,可她却不想掀掉这块遮羞布,她在无法保持沉默的时候随便打开了个QQ空间,看着里面的照片自言自语地问:“这人是谁呢?”然后又问康帅:“这人是谁呢?”她声音自然地放了很小,但当说出来时还是依然显得有点难,带着一触即发的微微颤抖,就像是地震前夕,躁动不安的湖面上泛起的微微涟漪。
“这嗑儿唠的,我哪知道……”康帅既因为故作正常又因为面对这不可思议的欣喜而带着笑腔说,可他的笑本来就是畸形的,再加上他急促无章的呼吸频率,已经让他说得这句话变态了。
陈静姝用从没用过的态度笑了几声。
畸形青春 104
欲火焚身是指那些生理欲望高到不能自持的身体。康帅此时已经是这个状态了。他俯身吻了陈静姝的肩膀,她没反应——两下三下……她依然没反应,她唯一能做的反应就是让他亲起来方便些。此刻她的所有自我防备已经全部撤了。陈静姝被征服了,征服她的不是康帅,而是她自己的欲望。
康帅没吃过猪肉,可无数次地见过猪跑——此时“猪”就在电脑上跑着!事情进展到这个程度康帅就没有茫然了,刨除本能不说,就算按图索骥他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什么狗屁“不能吃亏”,该来的快点都来吧……陈静姝在内心呼吁着。她放弃了掩饰,手停了,眼睛也微微地合上了。
康帅已经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了,他只是兀自地亲着,很快就从后亲到了前面,那双一直让他自怨自艾的嘴唇终于找到了伴侣,在这一刻,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与所有人都同等同样的人——这个意义远胜于他在欲望上的满足。
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句话在它出现的那天就如同魔咒一般地主宰了后世发生的一切事。康帅得到了胜于生理欲望被满足的意义,就决定了他将失去生理欲望得到满足的机会。
陈静姝怀着期待接受着康帅对她做的一切,她闭着眼睛,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而当康帅浓情蜜意地吻她嘴的时候她却没感到应有的陶醉,虽然她已经基本被欲望灼熟了,可理智就算是再怎么迷失,也无法把这个吻的异样忽略不计……接吻本应是分开的一对东西的重新合璧,结合得严丝合缝,运作得默契自然,完全是浑然天成。可陈静姝却在这个吻上感觉到了强烈地阻碍,就好像两个组合在一起的齿轮,而其中的一个有缺损,每一次的旋转都会打出一朵痛苦的火花,那种别扭就像坐在一辆奔驰着的四方轮子的马车上。陈静姝感觉自己就像在同别的什么接吻……一种剧烈地抵触很快在脑子里聚成了一个旋窝,她的情绪已经无法安宁了。她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然后如同推开一个侵犯自己的怪物一样推开了康帅。
畸形青春 105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着了康帅,毫无防备的他被推得上身一个趔趄,他双手本能地抓住桌角和椅背,既茫然又惶恐地看着陈静姝,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推开康帅之后陈静姝感到了后悔,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出尔反尔的小人,于是她打消了最初的抵触情绪,有点无可奈何地、抱歉地看着康帅惊慌得有些可怜的脸…….
局面陷入了僵局,对视的时间越长,就越显得尴尬,而尴尬业已形成,现在不管是谁先说话,说什么话,都已经无法扭转这种尴尬了。陈静姝于是在最后选择了逃走,让事情以一种没有结果的方式戛然而止。虽然她的动机是躲开康帅,同时又避免把事情闹僵,但这种类似于影视剧情节的处理方法却理所当然地把对方带进了影视剧的情节里,那样的话她这么做就成了害羞,就成了理想与现实的挣扎,就成了被世俗樊篱束缚的渺小卑微的生命。
事实证明陈静姝成功了。康帅就是这么想的,他掉进了她故意设下的框范里,因为她在跑之前脸上表现的状态太乱了,康帅先入为主地从上头看见了羞涩、害怕;内心的喜悦让康帅变成了雕塑,他只能目送着陈静姝离开,消失在自己所有感官系统里。虽然是已经说不出话了,但在他觉得也还是不说话的好。语言是最拙劣的表达方式,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靠彼此的心去感受对方,达到一种心有灵犀、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境界才是追逐浪漫的王道;心灵满足才是满足的最高标准。
康帅真的很喜欢臆想,而且总爱把臆想装点成伊甸园。陈静姝落荒而逃了,而他却久久地沉醉在了所谓的精神满足里,完全忘了自己收获到的结局。他是被本能的欲望怂恿,以一种近乎于龌龊的手段得到这一结果的,而就因为对方中途醒悟逃跑了,他们没能吃到禁果,却被他粉饰成了高尚的精神满足!他忘记了,即使秃鹫不吃腐肉,它那污秽不堪的光脖子上长出了雄壮的翎毛,也一样成不了雄鹰。
逃跑的陈静姝倒没觉得吃了多大亏,她只是自责自己的鬼迷心窍。在恢复了意识之后她感觉自己的这一举动荒唐异常,怎么想她都没理由也不会有意愿和康帅做这些,尤其是一想到与康帅接吻,她的心里就泛起一阵阵的反感。
陈静姝在恢复理智后也想起了自己去康帅家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她既没有在网上见到杨毅一伙中的任何一个人,也忘了向康帅借电话,这趟等于白去了!陈静姝想着想着就又后悔了:当时为什么要跑呢?类似的事情她又不是没经历过,已然付出了,就应该得到回报,康帅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陈静姝的思维模式已经自己定型了——就是用身体来满足对方的某些需要,以此作为交换条件来实现自己的某些需求。虽然她已经在最高限度地保护自己了,可她仍然把这种事认为是天经地义的。
没办法,陈静姝第二天又去了康帅家。同样的天气,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穿着同样的人,同样的气氛,不同的只有看不见的想法。
畸形青春 106
康帅的想法与昨天不同的是情感更加强烈了,昨夜里他睡前躺在床上激情澎湃了好几回,几乎是带着生理反应入睡的。今天一早他就待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等陈静姝了。康帅感觉陈静姝一定会来,理由是他认为陈静姝没理由不来……
陈静姝的思想变化照昨天就完全迥异了,她是想明白了一切之后才来的。
康帅早早就听见陈静姝的脚步声了,他本能地转头透过窗子窥探她的身影,双腿与此同时又开始带动身体战栗。康帅已经有点鄙视自己的这反应了,照理说早就该“一回生二回熟”了,怎么还会表现出这副没出息的怂样儿……他就是小时候徒手面对十几个人的围殴的时候也没怕得抖过,可现在陈静姝成了他战栗的开关,只要她一出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战栗、心就会按捺不住地狂跳,没缘由。反正他自己找不出缘由。
康帅故作淡然,不做任何表示,直到陈静姝来到身边了才做出反应:“来啦……”康帅大概打量了下站在他右边的陈静姝,语气很不经意,就像是句多余的话终于找到了抛弃的机会。
康帅的所有表现对陈静姝都造不成影响,她才没心思细细品味康帅的微妙变化,她就是来办她的事儿来了,办完她就走。
按照常理,在男女关系里男人总是理性的一方,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最后的目的;而女人往往只愿意品位这段关系中感情酸甜苦辣的变化。可在康帅和陈静姝这儿,这个常理被颠覆了。
陈静姝没说话,只展示着她那招牌式的内容丰富的微笑,毫无征兆地从她深深下垂的右手内掷出一支深蓝色包装的雪糕,在距离桌子还有大约十公分高度时自由落体地降到了桌子上,迸出了几片形状不均,大小不等的冰碴儿,散在了桌上和康帅的身上,还来不及细看,已经化了。
“这么客气!来就来呗,又不是外人,拿什么东西呀!”康帅很轻松地调侃说。
“求你办事儿么!”陈静姝说得一本正经。
康帅刚要开口,忽然想起了他对陈静姝来这上网的“官方”态度,于是欲言又止,换了句说:“真讲究,谢谢啊!”
“客气!”
陈静姝是认真的。她送雪糕就是要含蓄地让康帅知道:已经送了东西了,就不用拿身体来抵了,少对她动手动脚。可是她的这暗示太过于含蓄了,就算是理智健全时的康帅不一定能领悟;她的这暗示太过于想当然了,只有她自己认为来这上这么一会网还需要用身体上的某些付出作为抵偿;不知道是她把这上网的机会看得太昂贵,还是把自己看得太贫贱了。可她没想过这些,她好像已经把付出身体满足对方来获得某种利益当成理所当然的事了。可由于康帅差得突破了她容忍的极限,让她实在过于违心,不过康帅和她的关系比较近,是可以通融的,所以就拿雪糕来代替了。
畸形青春 107
然而无知的康帅却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以为这支雪糕是陈静姝对他示好的笺子,他以为这预示着一切就此将顺理成章了,就算手段不齿,但毕竟也收获了自己的第一段——姑且算是感情吧,虽然现在不像,但康帅有信心把陈静姝照顾好。
康帅一边美滋滋地吃着雪糕,一边如昨天一样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可他这次又遭到了陈静姝顽强地“抵抗”,与昨天那个顺从的她判若两人;却和昨天一开始那个逆反的她如出一辙。
于是康帅在吃完了雪糕后便故技重施了。
故事发生的脉络完全是昨天的续集,康帅再一次提出看电影,陈静姝继续极度反感厌恶地提出反对,最后反对无效……
康帅想当然的以为这招会成为他屡试不爽的撒手锏。但他忽略了女人是善变的,男人是“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女人时隔半日就有可能面目全非,真真是“今非昔比!”
空城计只能用一次,再使就唬不住人了。而且陈静姝也是抱定了“绝不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的信念后才来的。
康帅又编了个刷碗的理由借口暂时躲开了。与昨天的打苍蝇一样,意在给陈静姝一个“进入状态”的时间。可当康帅认为时机成熟回来时陈静姝已经把电影关了。续集的票房惨淡得惊人。
“怎么关了呢?”
“你也不在屋儿,我才不看那玩意儿呢,怪恶心的!你要看我再给你打开……”陈静姝说着又把关掉的视频从新打开了,并且主动调到了康帅离开时演到的位置,一切做得轻松自然,心若止水。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康帅本来是了解自己的,可让欲望一搅和给脑子搅乱了,把他重又搞茫然了;而对陈静姝,他就更不了解了,如果真的了解的话他就该知趣的和陈静姝“君子之交淡如水”。陈静姝已经把拒绝康帅的暗示宣扬得路人皆知,就差坦白说出厌恶了,可康帅还是浑然不觉,也不是他“浑浊”看不出,而是他根本就没往真实上看。陈静姝的一切举止都被他想当然了。她拒绝,康帅当是害羞;她揶揄,康帅当是口是心非;她带着愤怒地阻止康帅的行为,他当是“保持神秘”,让关系“细水长流”。明摆在他面前的事实都被他掩耳盗铃地篡改了。驱使他这么做的动机是在欲望的作用下对陈静姝无限迷恋的那颗痴心。有人说过:痴心的人一定妄想,妄想的人一定偏执,偏执的人一定会剔除现实中对自己不利的信息,只选择那些对自己有利的信息。
畸形青春 108
康帅还是想让事情像昨天那样像春种秋收一样正常地发生,让所有的感情都停留在理所应当的程度,这样他们的关系就不会不自然,从而避免很多可能会衍生出的尴尬。可现在他必须把关系进一步挑明了,因为陈静姝好像不喜欢这种不清不混的关系了。她想要“名分”?如果是这样的话康帅非常乐意满足——他还一直以为陈静姝会不同意。
“你以后随便儿来吧,就当自个儿家一样……”康帅双手放在陈静姝腰上,算是认真地说。
“是么?这样啊……”陈静姝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吃劲儿地按着自己的衣襟,语气既漫不经心又轻佻,还有几分看破了拙劣伎俩后的嘲笑。陈静姝本来对康帅是很尊敬的,可经过这几次亲密的接触后,他已经渐渐与那些她所熟悉的色色的男孩儿差不多了;说得那些示好、套近乎的话都大同小异,差别的只是康帅恶劣的发音。
“那是,咱俩都这关系了还有什么说的!”康帅带着一种低俗的喜悦说。
“咱俩什么关系?”陈静姝的声音低了,就是种明知故问地挑逗。虽然背对着康帅,可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她似笑非笑、轻咬嘴唇的样子。他的“仿佛”很坚定,就算陈静姝的表情完全可以从电脑的液晶屏幕上倒映出十之七八,也丝毫不能对他造成影响。
“咱俩……你说咱俩什么关系?”康帅最后还是有所保留,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咱俩邻居关系……朋友关系……哎呀,你手拿走……再烦人我叫了啊……”陈静姝已经几乎忍无可忍了,可她却还是在嗔怒的尾声加上了喜色。
“你叫……你叫什么呀……”康帅微微被刺痛了,感觉有点尴尬,甚至有点无赖了,这么做和流亡无异了!可康帅又怕自己想多了,毕竟陈静姝没生气。
康帅一时间进退维谷,如果自己就此打住,那陈静姝要是开玩笑呢?他可不想再在夜里被自己的自责折磨得无法入眠了。而且如果自己收住的话,不真的就成了对人性骚扰的流氓无赖了吗……不能退,不能就这么结束。他已经感到了自己讪讪的面皮在微微发热,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坚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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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静姝的“雪糕替身”策略失败了,败了个赔了夫人又折兵。她没在网上看到想看到的人,可她本来还不想马上走,和一些不太熟悉的人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对她也存在着不小的吸引力,她想在电脑前多坐一会,以弥补自己受到的“损失”。她本以为自尊的康帅可以识趣地知难而退,可谁知道他居然无赖地,不识趣地锲而不舍,这让陈静姝多少有点意外,这和她认识的那个康帅有出入。
陈静姝慢慢意识到了自己坐在这的要求补偿实际是“入不敷出”,拖得越久,损失越大。
“哎呀……走了,你真烦人!”陈静姝终于撕掉了自我的伪装,显露了本能的好恶。可这还不是故事的结尾,她还不能就此拂袖而去。“电话借我一下呗!”陈静姝不是在祈求,而是要求。
康帅没理由拒绝,毫不犹豫地把手机递给了陈静姝。
康帅一直紧盯着陈静姝。在她接过手机退两步坐到床上拨号码的时候康帅忽然有所感悟——他和陈静姝的关系对于陈静姝而言就是一种利益互换。虽然在旁人看来这种互换是严重不均等的,根本就不能放在天平的两端,可谁也不能否定周瑜打黄盖——这本来是康帅所鄙视的,把身体当成交换利益的筹码那成什么了?可人好像只有褒贬别人的时候才是圣人,轮到自己时十有八九都是不搀假的小人。是非永远敌不过好恶,康帅现在就对这便宜买卖兴奋不已;而且如果把他俩的关系归为感情,那康帅是要自惭形秽的,那样他就是无耻,可如果是利益互换的话康帅就理直气壮了,既然是生意,那为自己争取利益最大化就无可厚非了,就算是丢人不光彩,也是天经地义的。
康帅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陈静姝,瞅准机会,当陈静姝接通了电话、发出第一声“喂”之后,悄无声息地扑了上去。
他似乎已经摸清了陈静姝的心,她现在正在打电话,她正和另一个空间接壤,这样她就要注意言行,所以她就不会让一些“不正常”的事情发生。
陈静姝要让对方仍然感觉自己很得体。对其而言,康帅的所做作为只是“把玩笑开过了”,既不算玷污也不关乎名节,所以她不能大叫非礼让电话那头的人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哥,我小静儿……你们都在哪了?我嫂子在没?”陈静姝语气舒缓,吐字中带笑地说。电话那端的人无论如何都听不出异样,可此刻的她已经被康帅扳倒在床上了……虽然陈静姝也奋力抵抗了,可对于康帅,这种抵抗根本不存在。
陈静姝躺在床上,表情复杂地瞪着康帅,有嗔怒,有责怪,有不屑,也有嬉笑,一双手臂紧紧地箍着身体(主要是护着胸前),而语气却无限正常地打着电话。
畸形青春 110
陈静姝不是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那种女孩儿,被异性“侵扰”一下身体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可女性对“用强”有一种本能的抵抗心理,这种事两相情愿是极致地享受,被逼无奈就是极致的折磨。她用自己的长指甲捏、掐、拧着康帅抓着她身体的手,可康帅的手却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而太使劲儿了陈静姝又不忍心……
“……啊。那你让我嫂子接电话……”
康帅就像是在动物园里长大的东北虎在饥饿中捕到了只羊羔,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任意处理这只羊羔,可事实却是老虎面对可以任意宰割的猎物束手无策,只能随着陈静姝的动作而动作,既然护着胸口,那他就解除她的“武装”,性质依然无耻,可远距离看起来却更像是嬉戏打闹。
“……嫂子,你们干什么呢?啊……啊……嫂子你们在别上俺家来找我了……我要是出去我就找你们了。嗯……那行了,嫂子拜拜!”陈静姝的这个电话打得异常艰难,康帅就像只扒垃圾箱的狗一样在她身上扒着……她不知是因为打电话还是适应了与康帅的“游戏”,脸上渐渐只剩下了笑。
康帅与陈静姝的距离近得就像是一体的。电话里的声音他听到了大部分,具体都说了些什么没完全听清,但他听清了一个从始至终都带着戏谑笑声的语气。陈静姝一本正经说出的事情在对方那里仿佛都是笑话。康帅敏感的神经在这时起了作用,他敏锐地意识到了电话那端的人对陈静姝的不屑。
陈静姝确认电话已经挂断之后,抛回给康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说:“哎呀,折磨死我了!”
康帅“讲信用”地放开陈静姝,躺到了床上,有些勉强的笑着望着她。
“不就打个电话么,看叫你这通折磨……”陈静姝一边微笑着拿眼睛剜康帅,一边整了整衣服。她看见康帅在笑,笑得很丑,脸仿佛红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她这时才意识到原来康帅的眼睛这么漂亮)正对着自己,可眼神好像带着别的什么东西游离了她的身体没有关注她,至于带着什么不知道——也许是忧伤。
“走啦……”陈静姝起身,看着康帅说。
“嗯……”康帅的视线完全脱离了她,哀伤流溢而出。
畸形青春 111
他不舍得自己走?陈静姝想,那哀伤的眼神让陈静姝有点着迷。
“拜拜!”她温柔地招手像康帅告别,看上去是那么的依依不舍。
“嗯……”康帅的声音很低,像是已经接近于哽咽了。
他居然动情成这样,都快哭了!陈静姝感觉成就感十足,康帅对她做的这一切全都被当成“用情太深”原谅了。
陈静姝离开十分钟后,呆坐在床上的康帅终于从一片混乱中恢复了正常。心头突然袭来了一阵强烈的空虚和厌恶。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感觉自己无耻,龌龊,肮脏,堕落……康帅把他能想到的这方面的贬义词都用到了自己身上,到了傍晚的时候他对自己和陈静姝的关系已经嗤之以鼻了,还连带着把昨天的行为也一起鄙视了。前两次与陈静姝的亲密接触都给康帅留下了很美好的回味,可这次大概是太亲密了,带来了较严重的副作用,刺激了康帅的胃,让他一阵阵地恶心。他的情绪就像是雷阵雨的天气,从昨天一直到今天上午都是艳阳高照,可现在一眨眼就狂风大作、雷雨交加了;他在心里暗自发誓,今后绝不允许这种事再次发生。
康帅的这副大义凛然足足维持了一个礼拜。在某一刻的突然间,毫无征兆的,那些被他鄙视、摒弃的想法、念头又渐渐地占据了他思想的主导,给自己定下的一条条规章、一项项管制,统统被一一废除。没多久,康帅便又开始不顾一切地想念(尤其晚上)陈静姝了,强烈地渴望她再一次出现。
当欲望得到满足之后康帅就成了正人君子,而当生理需要再次强烈的时候,所谓的爱情就高于一切了。
不过陈静姝已经吃一堑长一智了,她完全看透了康帅,知道康帅家就是虎穴,每次虎口脱险的难度都太大了,如果不是要得虎子的话是不能再去了。所以她打消了之前定下的到康帅家排遣寂寞,把那当成联系杨毅一伙人的据点的这一计划。
可寂寞还是要排遣,如果一直像只猪似的被圈在家里,比死都难受,再加上因为无法参加杨毅一伙人的快乐生活而产生的无限遗憾,陈静姝剩下的唯一梦想就只有立刻世界末日了!
穷则思变;人定胜天;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在被这堆人生箴言在脑子里萦绕了许久之后,陈静姝终于在“山穷水尽疑无路”之后,找到了柳暗花明的那又一村——陈静姝想到了住在水升乡、北蜂蜜沟村的二姨。她的儿子,也就是陈静姝的表哥今年春天买了台电脑,前一段时间刚装上宽带。陈静姝好像已经非常想念自己那不满两岁的小外甥了。
畸形青春 112
每个孩子在放寒暑假的时候都会去串亲戚(只要有的话),这相当于度假。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所以当她提出要去二姨家的时候很顺利地就得到了陈国梁的准许。因为陈静姝一旦不在家了,就等于自动隔断了与那些小痞子的联系了。
他忘记了科技的发达。
就在陈静姝提出这一要求的第二天,陈国梁就亲自把女儿送到了北蜂蜜沟,自家有车方便,不用迁就客车的时间。
顾名思义,北蜂蜜沟坐落在北方,但是不是曾经盛产蜂蜜就不得而知了。赫县是山区,据说是长白山的支脉,每一个乡镇村落都与山有瓜葛。不过北蜂蜜沟也不是只是一条山沟。北蜂蜜沟只有一面靠山,左右两侧是面积不小的农田。从山里各个沟岔汇聚起来的山水支撑着山下的一片稻田,面积不算太大。村前就是公路,笔直宽敞,路对面一公里外,是水升乡的南蜂蜜沟。
北蜂蜜沟的面积比较大,要比陈静姝住的村子大二倍还多,而且风景也美得多。她的村子山比较小,站在山脚下就能一览无余,山上的资源也很单一,除了一色几棵松树外,就剩灌木和野草了。可这就不同了,这的山势绵延壮观,全都是天然林,各种树木密密匝匝地把一座大山都装扮得幽暗深邃,似乎一迈进去,就有迷路的危险。不过这一切都不是陈静姝关注的。美这东西永远都是因人而异,就算再美的风景在不懂欣赏的人眼里也一样视而不见,至多也就是为了迎合别人或是想要抬高自身格调而附庸风雅地赞叹两句罢了。
只要有眼睛,就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想要的。狮子会在第一时间瞅见水牛;豹子会在第一时间盯上羚羊;秃鹫会在第一时间瞥见腐尸;而陈静姝,在到北蜂蜜沟的第二天,就注意到了村里小卖部门口那个由七八个男孩儿组成的群体。她立即暂时性地忘记了上网,忘记了李猛……
正当康帅无限想陈静姝时,却在网上见到了。康帅在得知了她在北蜂蜜沟的二姨家后心情稍微平静了些——这样他就不用时刻期待陈静姝的出现了。
距离产生美,在能亲眼见到、触手可及陈静姝的时候康帅想得都是看和摸的那些肌肤之亲,在网络上见面,康帅一股脑地把一本书的珠玉般的赞美、爱慕和思念之情全部对陈静姝说了。但这些话过于美了,美得就像是从书里抄来的,跟康帅现实中的表现反差太大,让人感觉到了百分之百的不真实;而且他们俩的关系也不配这些话,就算是鸵鸟换上身洁白如雪的羽毛,也不能像鹤一样优雅地在天空翱翔;就算是水晶鞋,小两号也不会有人稀罕。话说得太美了,就算是陈静姝自恋的级别再高,也清楚地感到这些美丽跟自己没关系,所以无论康帅说得再美再动听,也打动不了她。
康帅本想第二天下班继续对陈静姝展开攻势,可他却再也没见到陈静姝。
这时的陈静姝已经和那群男孩成为熟络的朋友了。对此她不用刻意的做什么,她只需要在他们的注视下去小卖部买几次东西,同时还像很不经意地故意扫他们两眼,然后仿佛很孤独地站在离自己二姨家最近的路边——要保证自己在他们的视线里——既茫然又寂寥地四顾、整衣、抱膝蹲在地上拿石子毫无目的地在地上画着,不出十分钟,那群体里就派出了两个搭讪的。
畸形青春 113
这是陈静姝早就预料到的,于是她“兵来将挡”地和分别叫黄岩与李洋的两个“先锋”攀谈起来。“大部队”见初战告捷,便全部涌过来了。多个热情地询问和自我介绍同时朝陈静姝飞来,让她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但她的天分还是很高的,可以做到一边回答问题一边观察发问的人帅不帅,然后同时得出哪个人最帅的结果。
这个男孩群总共七个人。除了两个先锋,其余五个分别叫:徐林、安玉峰、张少杰、安玉伟(安玉峰的胞兄)、王斌。其中安玉峰长得最帅;黄岩最能说;安玉伟的一头明黄色的头发最酷;李洋最殷勤;徐林最丑;王斌最矮;张少杰最胖。安玉伟和王斌二十二岁,黄岩和安玉峰二十一岁,其他人二十岁。
这是农村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适龄的青年中女孩总是比男孩早离开村子,只要不读书,一般十六七岁就基本走光了。散落到了城镇里的各个饭店、旅店、酒店、夜店里做起了服务员;还有一部分去了美容、美发店里学起了手艺。其中有一小撮最后会转行从事特殊职业,她们会尽量瞒着,但却会无一例外地被村里人知道,然后成为农民们暗地里议论的话题。而那些坚持着正规职业的姑娘也会在两年之内公开或是干脆把男朋友带回家。
这样一来村里就只剩下了那些适龄的男青年。虽然他们有一定数量的人也外出打工了,并且带回了别村的女孩,但大部分还是被父母留在了家里。那些昔日的玩伴一转眼就跟他们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不但衣着气质变了,而且还带回了男朋友,与他们明显已经没了共同语言。
这一现象直接影响了结婚娶老婆的行情,短短几年间由原来的四万翻了一番,今年又随着物价上涨攀升了到了十多万,这让很多家境殷实的农民家庭也吃不消了。
但这还都是次要的。现实中很多的农村男青年已经对结婚不那么感兴趣了,尤其是这些距离县城很近的村落。他们的思维方式已经与城镇青年一样了——只渴望女人,而不渴望婚姻,那个被冠冕堂皇的称为“恋爱”的纵欲途径才是他们的憧憬。可残酷的现实造成的结果不是狼多肉少,而是“狼都吃草!”空虚的思想无聊的生活衍生出了强烈的本能需求。而他们却又错误地生活在了一个清新恬淡的世界里,不是生活在那个灯红酒绿、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这种剧烈的反差导致了个别人价值观的畸形,异性对他们形成了一种类似于病态地需求。
当康帅正坐在电脑前苦等的时候,陈静姝正和那些人相谈甚欢,亲昵的程度就像是相识多年,离别又重逢的朋友。
“小静儿,吃饭啦——!”陈静姝的二姨站在自家门口喊道。
“啊?我不饿,不吃了……”陈静姝转身向回走了两步,最后还是选择了忠于思想,转身又回来了。
畸形青春 114
众人几乎是在一片失落表情的同时又展现出了喜悦。
“你们在一块儿天天都干啥呀?”陈静姝问。
“玩儿呗!打麻将,可哪溜达……”黄岩说。
“没事儿不在一块儿喝点儿啊?我们县城里那些朋友有事儿没事儿的就老在一块儿喝!”陈静姝向他们介绍起了城里人的生活。
“我们也喝。没事儿俺们几个就在一块儿喝点儿。”众人在沉默了片刻后黄岩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地说。
“啊……这么回事儿啊……”陈静姝注意力涣散地说,眼神不易察觉地瞄着安玉峰。陈静姝感觉他长得实在是太帅了,用不着刻意,视线就归属般地落在他身上。他的穿着不特别,但却明显的高贵,他和其他人一起关注着她,可他的注视却如同从火焰般烤灼着她,让她不觉脸红心跳起来。
“俺们明天就要喝,你来不?”黄岩问。
“我才不去呢。刚认识就跟你们在一块儿喝酒,弄得我像挺随便似的!”陈静姝撇嘴说。
“谁能那么想——喝酒就随便啦?有的不认识的还在一块儿喝呢,那就不正经啦?”黄岩忙地跟陈静姝摆事实讲道理。
“就是,再说咱们这么多人呢,光明磊落,谁能说啥?你就来呗……”李洋接着黄岩的话茬说。
陈静姝浅浅一笑,微微点头,淡淡应声。
“你会喝酒吗?”张少杰笑问。
“哎呀……你真瞧不起人……我喝酒那阵儿你可能还不会喝呢!”陈静姝一副被冤屈的苦相说,接着就又向他们讲起了自己的传奇故事,以她和杨毅一伙的交往为蓝本,行云流水地讲了个故事。
如果认为陈静姝的故事能使这群人相信,那就是侮辱农村人的智商了,但他们还是都当真事儿听了,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
“喝点儿”的时间被订在了第二天中午,在张少杰家。陈静姝第二天准时(想准时太难了,她勉强忍着才没让自己提前)来到集合地点。有人已经等在那了,但是只有黄岩、李洋、安玉峰和张少杰。
“怎么就你们四个呢?”陈静姝问。
“他们有事儿,不来了。”李洋说。
人们还是更喜欢占便宜,喜欢不劳而获,一旦需要投资,就要计算值不值得,然后就会有人退出了。其余三个人感觉不值得为陈静姝花钱,而且这钱花得也没什么目的性,陈静姝对他们也没那么大的吸引力,于是他们今天就都有事了。
见到陈静姝,黄岩和李洋就去小卖部了,陈静姝跟着张少杰和安玉峰先去吃饭的地点。一路上陈静姝都在主动和安玉峰没话找话,可安玉峰却一直表现得很淡漠,好像很不善言辞。这让陈静姝更着迷了!
畸形青春 115
张少杰家住在村子的最里面,在山脚下。他们三个直穿稻田,沿着山脚下的近路还走了十几分钟。
张少杰和安玉峰的手里都提着蔬菜,有黄瓜、辣椒、土豆、西红柿、茄子、韭菜。很显然,这都是从各家的菜园子里摘的。所以说这顿饭的成本很低,只需要买酒就可以了。
张少杰家是村东最后一家,后面就是山,左边是玉米地,前面是稻田。严格一点说他家已经没邻居了。三间瓦房很宽敞,不过房子的年龄应该有十年以上了,看上去已经很旧了。院子里很凌乱,老式的“钢窗”锈迹斑驳,本来透明的窗玻璃被污渍变成了茶色。屋里就更加破烂了。白灰墙皮被熏成了灰黑色,只能从那些新划出的伤痕里才能看到它的本来面目。墙上有多处白灰墙皮脱落,现出了里面的那层泥沙,显得异常斑驳;门口和墙角的棚顶都有漏雨干了之后留下的黄渍,大小不等,形状不均,像是地图,又像是被尿过的被褥。
这一切的破败相不但没有让陈静姝反感,反而让她感到亲切,因为这里和她的家很像,甚至比她的家还要“华丽”一些,而且比她家大了很多。
顺着如雷的鼾声,陈静姝扫见了东屋里有个赤膊的男人正侧躺在炕上睡觉。头上枕了个油亮的枕头,一条黑短裤上有些汤渍干涸后留下的证据和一些饭嘎巴儿;一双赤脚上满是泥污。他旁边摆了张炕桌,一双筷子和一支空饭碗挨得很近,碗的周围散着些饭粒。桌子中间放了支大汤碗,大半碗黑乎乎的烂泥一样的东西像是炖茄子;有支油污的玻璃杯单独占据着桌子的一块地方,杯子里还挂着几滴水珠,显然是支酒杯。不计其数的苍蝇恣意地在屋子里游荡,在杯子上,筷子上,桌子上,菜碗里。它们显得欢快愉悦,时不时地还会到那双满是污泥的脚上逛逛。阳光已经渐渐照到了那男人的脸上,他的脸上已经挂满了大小不一的汗珠,可他却仍旧浑然不觉。
这一幕让陈静姝紧皱了下眉头,转身凑过去小声问安玉峰:“咱们在这屋儿吃啊?”
“不,咱们在那屋儿。”安玉峰的话让陈静姝长舒了一口气。
“那屋”应该是张少杰住的。没了那位大叔,屋子就显得很不错了。屋子里没什么摆设,炕上铺了张粉色花纹的旧炕席,炕上摞了叠铺盖,凌乱地扔着几件衣服,地上一反一正相隔很远地放了双拖鞋,东墙角立了具“高低柜”,“低柜”上放着他家最值钱的家用电器——电视机,电视上躺了台贴了层油污的银灰色VCD。
陈静姝刚坐到炕沿上,安玉峰就随后跟进来了。陈静姝心一阵快跳,腼腆笑说:“真热!”
“嗯,你坐这吧,歇会……”安玉峰说着坐到了陈静姝不远处。
沉默了片刻,陈静姝刚想说点什么,突然一阵嘈杂,黄岩和李洋回来了。两个人立即转移了注意力,安玉峰刚起身黄岩和李洋就进来了。黄岩双手指间夹了四瓶啤酒,李洋一手提着一瓶啤酒,一手提了袋白酒。
畸形青春 116
厨房里的张少杰一直在不平地吵嚷着,他们三个放下东西去就帮忙了。陈静姝也掩了失望,一起跟了出去,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他们四个忙——因为他们拒绝了她帮忙的提议。
看张少杰的父亲就知道是个什么货色了。他是农村很有特色的那种无能的人。这种人不多,但几乎哪个村子里都有那么一两个。他们既自我又逍遥地靠属于他们自己的天地过活。他们的生活只有醉生梦死,他们对生活,对未来没憧憬、没目标、没期许,在他们的思想里没有清晰的明天(只是他们的表现极端了些,又有几个人对未来是清晰的呢?)。
张少杰虽然跟着父亲过,却是依靠着母亲活。在十年前,刚开始有城镇乡村的妇女们出去赚“容易钱”的时候,张母就参与了。张父不负担任何人,同时也不约束任何人,对自己妻子的行为从不干涉。张母从三个月一回家,到半年一回家,然后是一年,现在是基本不回家,她在市里交下了多个“知己”,开了家饭店,也没和丈夫离婚,她还定期给家里寄钱,负担着儿子的生活。
张少杰的独立生活能力最强,担任大厨。炒茄条、地三鲜、西红柿炒鸡蛋、韭菜炒鸡蛋,四个菜很快就摆上了桌,再加上一大盘蘸酱的黄瓜和辣椒,一张桌子几乎摆满了。
宴席在午后阳光的注视下开始了。冰凉的啤酒抵消了所有炎热带来的不快,吃什么都是次要的,吸引人的是推杯换盏的感觉。
每人一瓶啤酒肯定是不够的——虽然廉价啤酒的瓶子很大——他们事先已经预料到了,所以还买了二斤散装白酒。这是个“价廉物美”的东西,就算是廉价啤酒也要一块五一瓶,而它是一块五一斤。五十度,三块钱基本就可以应付五个人的兴致了。
酒酣耳热之后,大家就放得很开了,说话也随便起来了。陈静姝对他们说的“放肆话”照单全收,而且还配合着、满足着他们的意淫。
在陈静姝的追问下,他们说出了他们的理想。他们这几个兄弟要集体去南美洲的一个名称很拗口的国家当水手捕鱼去,两年回来,能赚十几万。
“你也去?”陈静姝马上问坐在身边的安玉峰。
“我不去,我哥去。我过几天上河南学修车去。”
“老妹儿,等着我啊,等我挣钱回来……”满脸通红的黄岩笑说。
“那可没准儿啊,要不先生米煮成熟饭吧……”张少杰把根黄瓜在酱碗里抿了一下,“咔吧”咬了一口,笑说。
“嗯,我看行!你们这苞米地这么多……”陈静姝笑着对黄岩说。同时退了拖鞋,用脚在安玉峰的腿上蹭了几下。安玉峰穿了条短裤,这种肉与肉的暗自触碰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某些地方软了;某些地方硬了。
陈静姝的回答招来了一阵起哄声,叫醒了午睡的张父。他蹬上拖鞋,一手揉着肚子,一手扒着眼眵来到了西屋门口。
他的到来让陈静姝不得不停止了自己的小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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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呢……”张父吐字含混地说,显然还没完全睡醒。
“啊。大爷睡醒啦?”黄岩笑问。
“啊……还行吧……这丫头谁家的?”张父注意到了陈静姝。
“孟繁超他小姨家的姑娘。”黄岩说。
“啊,不是咱们这的呀!我说没看着过呢……”张父嘟囔着离开了。
“大爷不一块喝点儿啦?”李洋追喊。
“不喝啦,你们喝吧……”回答的声音渐行渐远。
“你喝多啦?让他!”张少杰瞪了一眼李洋说。
这顿饭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二个多小时了。安玉峰虽然没有任何表露,可心里的田亩早已经草长莺飞了,他故意看了下手机,然后说:“哎呀,快四点啦!我得走了……”
“嘎哈呀……?”众人问。
“我爸和我哥没搁家,我得回家跟我妈铡草喂牲口,不能让她个人干哪……”安玉峰起身之前踢了下陈静姝的脚一下。陈静姝马上会意,忙说:“哎呀,我也得走了,回家晚我姨该说我了。”陈静姝说着一手按桌子,一手按黄岩的肩膀站了起来,“你们慢慢儿喝吧,俺俩走了……”陈静姝在安玉峰之前离开了屋子。
回程时走得仍然是小路。在这种崎岖坎坷,植被茂盛的羊肠小道上走,陈静姝的拖鞋就显得很不合适了,身子总是突然地栽歪,随着发出声惊心动魄的“哎呀”。安玉峰这时显出了殷勤,走在陈静姝身旁嘘寒问暖。陈静姝认识他两天以来说的话都不及这一路多。
陈静姝是女孩儿,女孩儿自然娇弱,所以她在每次遇到坎坷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抓住安玉峰的胳膊,一抓上就忘了放,诅咒着这路。
当走到小路与稻田的接壤处时,草丛里突然响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声石头落水的声音。陈静姝借机七分假三分真地一个厉声尖叫,扑到了安玉峰身上,花容失色。
“没事儿,别害怕,蛤蟆……”安玉峰顺水推舟,把陈静姝搂在了怀里,语气绵柔地安慰。
“哎呀妈呀,吓死我了!……”陈静姝像没了骨头一样地靠在安玉峰怀里,努力地想着哭腔是怎么表现的。
畸形青春 118
“没事儿!蛤蟆你怕啥?就是别的什么玩意儿你也不用怕,还有我呢……”安玉峰像个男人一样地说。
“多亏你了,要我自己可不敢来!”陈静姝小鸟依人地说。
“嗯,别害怕了……咱们上山坡上歇会儿?”安玉峰提了个建议。
“嗯!”陈静姝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安玉峰指的是长着一大片绿油油的玉米的山坡后面,已经接近半山腰了。前面是玉米地,后面是树林,环境隐秘幽静,坐下去就等于藏起来,外界几乎看不到。
他们坐在地畔的两块扁平的石头上,应该是这块地的主人有意设计的。旁边一棵很高的柞树,四周是一片草坪;周围的树木不稠,草也不深,朝上看出十几米就被灌木挡住视线了。阳光被一条一块地洒得到处都是,绿色受光的影响,由浅及深,被阳光笼罩的都是一片翠绿,而没直接接触阳光的,则浓一些。一切都很美,只是微风吹过,玉米相互碰撞时发出的那惊慌的“沙沙”声有点儿瘆人,总让人感觉不踏实。
白酒和啤酒搀着喝的威力很大,两个人已经不同程度地感觉到飘飘然了。这个程度已经足可以让道貌岸然者蜕去道德的外壳忠于本尊了。
“你有对象没?”安玉峰问。
“没有。”陈静姝果断地答。继而又问:“你有没?”
“我也没有……你这么漂亮怎么能没对象儿呢?”
“追我的有的是,我都看不上!你怎么没找一个呢?”
“拉倒吧——你看俺们这剩那几个歪瓜裂枣能瞅吗……”安玉峰笑。
“那我是歪瓜裂枣不?”陈静姝凑近了些,紧盯着安玉峰笑问。
“你不是,你是好瓜!”安玉峰笑说。
“你滚……”陈静姝笑着伸手在安玉峰身上咯吱了起来。安玉峰毫不示弱,两个人立刻疯成了一团,没几下,陈静姝就被安玉峰压倒在了草地上。安玉峰突然变得一脸严肃,说道:“你是我长这么大看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儿……”
这句话极简单,不及康帅在网上对陈静姝说的任何一句话。可这句简单的话却彻底俘获了陈静姝的心,她怀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心情对安玉峰说:“你也是我见着过的长得最帅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就不必再说别的什么了,真心表白这个环节之后是亲密接触——没有尺度限制……
陈静姝很享受,与异性有过的亲密接触中,这是她最为享受、也是惟一完全自愿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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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天为被,以地为褥,陈静姝仿佛找到了四千多年前祖先们的恋爱方式。但毕竟这是公园2007年,人们已经不能那么无拘无束了。陈静姝在最后关头阻止了安玉峰……
“不行……”叫停了缠绵之后陈静姝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所剩无几了。
“你还是处女?……”安玉峰小声问。
“嗯……”陈静姝不无自豪地应答,感觉自己无比纯洁。
“正好,我也没处过对象儿……咱俩真配!”安玉峰的脸被酒熏红,所以不必担心撒谎会露出破绽。
陈静姝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穿好了衣服,甜蜜地倒进了安玉峰的怀里。两个人开始了山盟海誓。安玉峰承诺非她不娶。他就要去河南了,让陈静姝等他,等他挣钱回来娶她,把他们俩的初夜留在新婚之夜。
这种承诺是陈静姝没听见过的,听起来很打动人,多美好的等待呀!他在外面打拼,自己在家里安心地等他,等个五六年,他功成名就地衣锦还乡;自己虽然对外说是十三岁,可她实际却已经十五岁了——有户口为证——等到那时,她就是亭亭玉立、美丽可人、又到了适婚年龄的大姑娘了!然后他们就结婚,在新婚之夜共同献出初夜——这对陈静姝来说很重要,然后就是像童话里的结尾一样: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陈静姝讲故事一样地叙述说着她对安玉峰是如何的一见钟情,如何的痴痴迷恋,如何的不能自拔。这些话过去说不好意思,可现在他们已经不分彼此了。
安玉峰看起来很感动,于是又把刚才的那些事儿做了一遍,之后继续依偎在一起憧憬未来。这个所在选得很好——很凉爽,怎么依偎都不会热!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陈静姝感觉她要说的话还没说完百分之一,太阳就西斜得快要看不见了。
安玉峰深深地知道光阴易逝要好好把握,所以在将要离开之前又抓紧时间把那些事儿细细地做了一遍,然后才带着陈静姝离开,为避人耳目他让陈静姝先走,这种“保护她声誉”的细心举动又让陈静姝感动异常,以从未有过的愉悦心情拖着自己那被反复“打磨”过的身体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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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丽娟在康帅回家几天后才知道儿子回来的消息。在店铺打烊之后赶紧买了些东西,去看已经两个月没见面的儿子。
冯丽娟越来越惦记这儿子。康帅走得这两个月基本一个星期就会与她通一次电话,可她往往总是等不到一个礼拜就主动打给儿子了。看不见儿子她生活里就像缺了什么一样。
杨艳在知道了继母要去看康帅后再一次表示愿意一同去。这让冯丽娟既惊讶又高兴,这对兄妹的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由于杨艳父亲不在家,冯丽娟就买了些菜,准备晚饭就一起在儿子家吃了。
对于杨艳的到来,康帅略感意外。
“你怎么来了?”
“怎么的,我还不兴来?两个多月没看见我哥了,想了,来看看,不行么?”杨艳笑说,眼睛俏皮地瞅着康帅。
“对不起,怨我怨我!本应该一回来就扛着行李去看你,这还让你大热天、大老远地主动来看我这个当哥的,惭愧呀!”康帅低着头,微笑着摇头。
“死样吧……你知道就行!”
冯丽娟又一次拒绝了康帅帮忙的要求,独自去厨房里忙了,让儿子和女儿“在屋里玩儿”
“‘劲舞团’玩儿得怎么样了?”康帅笑问。
“早就不玩儿了……”杨艳露出一丝惨淡地笑。
康帅意识到勾起了妹妹的伤心事。可既然已经勾起来了,就接着往下聊吧。
“张安城在又找你没?”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那就行!他要是还敢找你,或者是在背后跟别人叨咕你,你告诉我,对这样贱皮子不能惯毛病……”康帅坚定地说。
杨艳淡淡地笑了下,略有点失落。在沉默了片刻后忽然没来由地问:“哥你觉着我算漂亮不?”
“你不是‘算漂亮’,你是少有的漂亮!”康帅察觉到了她的失落,所以不带丁点儿玩笑意味,很认真地说。
“漂亮好吗?”杨艳追问。
“漂亮好!”康帅不容置疑地点头。
“我以前也这么想。我使劲儿维持着漂亮,使劲儿跟别人显摆漂亮。可我漂亮让我得着什么了?我光招来了一群一群的苍蝇,一群一群的耗子,一群一群的狼……我这段儿老是想,我要是不漂亮就好了,就没这么多事儿了,我活得肯定比现在好……”
“看你这状态,听你这口气,也不像感情创伤已经过去两个多月的人呀!好像你昨天才失恋,还处在生无可恋的阶段呢……”康帅的态度一样严肃,只是说出的话轻松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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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老是觉得没意思。天天在外边儿,卖货、跟朋友嘻嘻哈哈,总有几个人在身边贴着,天天发短信,请吃饭,遇着个看着挺好的,就开始唠、逛、玩儿、想,弄得好像就剩我了,活着就是为我,可一眼没照顾到,他就为全世界了……好像那么回事似的,可细一想就觉着特没意思……”杨艳将视线放在一个不相干的角落,自顾自地说着。
“你这‘没意思’要是指生活、指活着,那太深了,我说不出别的,”康帅在沉默中酝酿了片刻后说,“要是你是因为那个鳖犊子影响心情了,那我就说两句。我觉着没什么,人活着早年吃点苦有好处,让毒太阳晒过的苹果色儿才好看,得经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着经。张安城就是个王八蛋,你在他那受了伤了,也得着教训了。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就先看看自己不想要什么,经历几次你就知道你要什么了。要说优秀有罪我认为是谬论。是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一说,你比大多数人强也同样会有比大多数人多的困扰,这是肯定的。但是不能忽略,你同时也有比大多数人多得多的荣誉、赞美和获得幸福的机会,梧桐树不光落乌鸦,还能招凤凰,可杨柳就只能落落家雀了。美永远胜过丑,我就是例子,我不奢求美,只让我普通我就无比幸福了!人都把美当理想,没有把普通当理想的,更没有把丑当理想的。我们都说就算差都不应该自卑,怎么你这个好的还自卑呢?你是有点生不逢时,你生活的这个环境太次了,找个能配得上你的不容易,那就慢慢儿挑呗,你才多大!找不着最多也就是无奈,你也不用自卑呀!现在让你挑,是生成你那样好,还是生成我这样好?”康帅又一次祭出撒手锏。
康帅的话转移了杨艳的思考点,他在摆出杨艳的苦恼后又让她见到了她的幸福,最后让她见到了他的不幸。杨艳心里一下子就满是对他的可怜了。
“哥你也别这么想,”杨艳怜惜地说,“你挺好,真的!你懂这么多,这些话我跟好几个朋友都说过,他们都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就知道劝我再处个对象儿……你不光听明白了,你还给我说明白了……以后有事儿就找你了,你不烦我吧?”杨艳微笑。
“这话说的——我这套嗑儿堵心里老长时间了,捞不着人说都憋完了!你不烦我好为人师就行!”
“行,我肯定满足你好为人师的爱好!”杨艳笑说,继而又试探性地问:“想找对象儿不?我给你介绍一个?”
“拉倒吧,你把我介绍给你朋友,她们不骂你!”康帅说得很轻松,就像是玩笑。
“别这么说话,你不差!这点儿缺陷不算什么,可能别人都无所谓,到是你自己瞧不起自己,我就感觉无所谓……”杨艳说着起身走到康帅身边,哈腰给了他一个结实地拥抱,在他耳边轻声笑说:“你各方面都这么好,老天要是不给你点缺陷你就完美了,那让那些一般人怎么活呀……”
康帅被杨艳的举动很强烈地震撼了,柔软的身体接触和扑鼻的芳香一点也没唤起康帅对异性的冲动,而是感觉有一股热流被注射进了身体,温暖了他的心,烫酸了他的鼻子。
待杨艳坐回到床上之后,康帅才缓过来,笑说:“我也这么想!我不用人介绍,我有个理想,就是靠我自己的个人魅力勾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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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艳连连点头:“你还有理想,我长这么大就没有过理想,光乱七八糟地活了,看样儿是得多跟你学了!”
“多则惑,少则明。我资源匮乏,守着片沙漠,就那么几只瘦斑鸠,我目标就明确了呗,你守着片草原,膘肥体壮的牛马羚羊成群结队,一时挑花眼很正常。至于活着的意义不用探讨,你活得高兴、活得乐呵、活得有意思,你就不想人为什么活着,觉着憋屈,觉着不痛快了。你也可以看看书,看看好书,别看那些扯淡的青春文学,看看其他世界,有时候能明白不少事儿……”
康帅的一系列开导和宽慰的确对杨艳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虽然康帅没对她的世界给出指引,可他的话驱散了她世界里的浓雾,让她重新看清了这个一望无际的世界。
这顿晚饭三个人吃得很开心,与上次完全不同,餐桌上的每个人都很放松,随便地说着话,随便地笑着,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陈静姝在北蜂蜜沟过了几天乐不思蜀的快乐生活,每天都和那群男孩说笑玩儿乐。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她可以随便按照自己的喜怒哀乐说话,完全不用考虑真实性。快乐的核心还是和安玉峰秘密幽会,彼此憧憬着不切实际的理想,畅想着虚无缥缈的未来,当然还免不了被安玉峰反复地“打磨”身体,在形式上和他跟其他男孩没任何区别,陈静姝只是配合着对方做他们想做的事(这是必须的,否则如何证明他们是恋爱关系?),她自己完全无法融入其中,除了一些并不让她感觉舒服的生理反应之外她完全是名看客。不过她一次也没阻止安玉峰对她做的这一切,因为她非常喜欢这男孩,他不愿意让他失望。陈静姝几乎忘了杨毅一众人。
但只是“几乎”。的确,和这些人在一块儿比和杨毅一伙人在一块快乐,也更受到尊重,可在“世外桃源”生活不是她的理想,她要的不是被尊重,而是时下正流行的物质享受。所以就在她已经很快乐的时候,还是不忘给杨毅打了个电话。杨毅在电话里十万火急地对她说,他们下个礼拜就要开学了,所以准备“狂欢”三天,正到处找她呢。
陈静姝在这个时候打了个电话,得到了一个这么重要的消息,这让她感觉是天意,上帝又一次垂青了她!
一想到被天庇护了,使陈静姝兴奋不已,这个世外桃源也在瞬间就对她失去了吸引力,虽然安玉峰她还是非常喜欢的,可她不能因为爱情而放弃理想啊!
陈静姝和杨毅众人都受不了等待两个小时后的客车载她回赫县,所以在陈静姝的一再要求下,他们决定打出租车来接她。
陈静姝把手机交回安玉峰的手里,很遗憾和身不由己地说了县里的朋友要找她回去玩,而且已经打车来接她了,她没法拒绝。她又表示聚会一结束就回来。为了证明自己很快回来,她都没通知二姨,仍旧跟他们站在小买店对面的柳树底下说笑,直到一辆红色QQ驶进村子。陈静姝无比骄傲地走向车子,还站在车前与他们挥手告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离开了北蜂蜜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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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是狂欢,自然就要有狂欢的气氛。白洋精心地为陈静姝做了个时尚包装:为她画了个极浓的妆,不止“烟熏”,简直就是“火烧”。还把她早已经不穿的短裙和吊带背心和一只肩包送给了陈静姝,将她打造成了她所谓的“时尚潮人”。
陈静姝迷恋地站在镜子前许久,她简直太喜欢自己的这个新形象了。顶着这个造型,到哪她都信心十足,有足够的资本挺胸抬头。
娄勇百忙中抽出时间,请在红山干活的几个关系不错的工头吃饭。康帅不是工头,可也在受邀之列。
还是上次那家饭店。一见面,娄勇便亲切地和康帅寒暄了好一会。席间娄勇主动敬了众人一杯酒,大意是感谢众人的帮忙。众人忙一齐表示都是应该的。酒喝到一半,娄勇就在酒桌上给众人结了帐,从随身的手包里拽出几摞“红艳艳”的钞票,逐一分给众人。
康帅分到的钱是最少的——因为他的只是工资——可他一打眼看娄勇递过来的钱就知道还是多了。
“勇叔给多了,到哪干活也没这个价啊!”康帅接过那沓钱,扫了一眼侧面的厚度之后说,也不数,随便分出一半递了回去。
“怎么回事儿,我钱不好花呀?这都是干净钱,偷税剩那些都给他们了!”娄勇瞪眼说,包厢里立刻响起了一阵哄笑。
“我不是那意思……勇叔是对我好,那我也不能没伸抻(礼貌,规矩)呐!按理说我帮勇叔干活都不应该要钱,再说勇叔还帮我那么大忙呢!不过要是一点儿不要勇叔指定不能让,我就留一半,我知道勇叔不差这俩钱,那也算是我一片心了,勇叔给我点儿面子!……”康帅站起来,擎着那沓钱恭恭敬敬地说。
“你呀……这熊孩子一天净整那没用的!那么点儿破事儿还惦记上了,我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一句话也得分谁说呀!那是你说一句话,换个别人就是把舌头说肿了也不好使啊!”
“别跟勇叔扯这个!我给出去的钱还能拿回来么?赶紧拿着,要不勇叔该生气了……”娄勇指着那薄薄的一沓钱说。
这话不假,他给出去的钱是不会拿回来的,别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算是只有他们两个,他也不会收。看来是要以后再慢慢找机会还人情了。康帅这样只是做个样子,自己做个姿态,同时也让娄勇做个姿态,同时还帮他传扬了一个事迹——这对道上人来说很重要。
娄勇阻止了康帅之后,就给大家讲起了他帮康帅向张安城要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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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大帅儿,我听说你在工地上搞了个对象儿,还拥务(因为)人打架……活儿都快干完了,你跟人黄了,人家都哭完了!因为啥呀?我听说那小丫头挺好,挺本分哪!”娄勇突然想到,问康帅。
康帅脸上马上一阵的燥热,看了眼身旁的张勇,问:“是张哥说的吧?”
“你别管谁说的,你就说有没有这事儿……”娄勇兴致勃勃地追问。
“这事儿真是误会,”康帅澄清道,“那小姑娘家条件不好。挺单薄个孩子干钢筋工容易吗?她是跟她舅和几个老乡一块来的,那帮人都挺王八蛋的,不光不照应她还老欺负她……我看她怪可怜的,能照顾的我也照顾一下,这帮人就想歪了……快完工那几天她舅还跑来跟我说亲来了,他就是想搁中间挣点彩礼钱,人家姑娘根本就没往那地方想。我怕那姑娘受气,就想先走,这事儿不就拉到了么......”
“真是这么回事儿吗?”娄勇显然不满意这个结果。
“就是这么回事儿。我这么大人了,至于为这事儿编扒(撒谎)吗!”康帅苦笑。
“从你走,一直到咱们完工,王美那肿眼泡就没消过……”张勇说。
“她舅说她了吧?黄长喜那老小子不是东西……”康帅既关心又内疚地说。
“你可怎么说呢……”张勇开始滔滔不绝地批判起了黄长喜。
等众人吃完饭离开饭店时,夜色已经很浓了。就在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迎面来了一群孩子,饭店的大门不小,可这么多人同时通过也变成了“狭路”。两群陌生人之间几乎摩肩接踵,康帅不经意地一瞥,见那群孩子里一个妆极浓的女孩有些像陈静姝,可晚上的光线毕竟不比白昼,而且她的妆容实在太浓了,已经完全覆盖了她的本来面目,一眼根本辨认不清。康帅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女孩仿佛也同时看了他一眼,可贴上去的双眼皮和黏上去的睫毛也让她的眼睛“面目全非”了。第二眼仍然一无所获,这时他俩已经擦肩而过了,康帅如果还要进一步确认就要特意扭头向后看了,他理性地抑制住了这个刻意的动作,因为他不能确定那就是陈静姝。
“哎呀,现在小姐岁数越来越小了。哪个店儿的?”娄勇在出门之后说,他没抑制自己刻意地回头。
众人马上又加入了这个话题。娄勇并没说明他说的是谁,可每个人都懂。
就在他们以那群孩子为话题热烈议论的时候,他们也同样成了那群孩子的话题。
“我操!那小子嘴怎么那样儿呢?这是不是就叫兔唇?”孙桦把声音压得只限于这几个人能听到。
“真吓人,吓我一跳!”白洋皱眉说。
“唉,跟这样人亲嘴儿能什么感觉,是不是得漏气?”孙桦笑说。
“你试试去呗……”其他人忙抢白。
“瞅着就硌硬了,还亲呢!亏你怎想的……”白洋的表情就像站在垃圾堆前。
所有人都先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嘲讽了一下康帅,唯独陈静姝保持了沉默。她没意识到康帅居然这么不堪!这让她为以前与康帅做过的那些事感到羞辱。她本来是最有发言权的,可自责让她忘记了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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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静姝回来的第二天,孙桦就迫不及待地要实施他们早就预谋好的计划了。
下午的时候,众人来到了“欢乐湾”。按预定步骤首先是喝酒,他们中午在一家小饭店里已经喝过了,可由于谁也没能力陪陈静姝喝白酒,叫的白酒陈静姝没喝,只喝了两瓶啤酒。这个基础打得很不坚实,所以到了KTV后点得酒大家都不舍得喝,尽量紧着陈静姝,想让她快点进入“状态”。
过了没多久,孙桦已经按捺不住了,不停地给杨毅使眼色。杨毅也感觉是时候了,于是便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毛片儿。
“哎呀!你们又看这破玩意儿,硌硬人都!唱唱歌多好……”陈静姝微醺着娇声说。在康帅家的那两次,已经让她厌恶这东西了。可她那微醺的娇声掩盖了她的真实想法,让在座的所有男孩都听得心痒痒,加之这些人心里有事,所以没人出来抨击她的“假正经!”
陈静姝现在对这东西连偷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坐在李猛和孙桦的中间也让她感觉不自在,她想坐到白洋身边去,可白洋却正和杨毅亲密地靠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呢。其他人都很安静,唯独孙华,时不时地还要发表一下感想和看法,评价一下男女主角。
约摸半小时左右,白洋和杨毅就出去“透气”了;孙桦和程磊也马上准备出去买烟了,就在他们两个宣布要走的时候,陈静姝忙地也从沙发里弹了起来,说道:“我也出去溜达溜达……”
陈静姝的这一举动出乎了三个人人的预料。
“别了,你俩就搁这待着吧,俺俩一会儿就回来。”程磊说。
“嗯……!我也要去!”陈静姝继续撒娇。
为了达到目的,这几个人也多少喝了些酒。孙桦酒量最浅,几乎已经到了乱性的程度,又看了老半天这种东西,心火早就烧身了。现在他睁着有些发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陈静姝,看着她娇媚的脸和超过百分之七十都赤裸着的身体,再也克制不住了,一手抓着她的肩,一手抓着她的胸口推了一把,说道:“俺俩一会儿就回来,你俩就老实待着吧……”
醉醺醺的陈静姝也有些麻木了,只当他是无意的,缓缓地剥开孙桦的手:“不嘛!我也去……”
孙桦实在忍无可忍了,笑说:“俺们给你俩创造机会么,你还不要!怎么地,想咱四个一块儿啊……”孙桦说着迎上去把陈静姝推倒在沙发上,在她脸上不挑地方地亲了起来。
陈静姝直到这时还认为孙桦是在开玩笑,她制止得很用力,可语言上却没有愤怒:“你烦人不……快起来,再这样我生气啦……”陈静姝的反抗对于孙桦来说就像是轻捶胸口,娇声说得那声“你讨厌!”不是阻止的,根本就是助兴的。
畸形青春 126
陈静姝穿得实在是太少了,少到已经失去了衣服对身体的保护功能,孙桦的手轻而易举地就顺着她的腿探进了她的短裙里。这下陈静姝才意识到孙桦是“认真的”,一股本能的反抗意识起了作用。
“啊——!你滚……”
陈静姝手左手抵住了孙桦的脖子,右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手形,抡圆了在孙桦脸上给了一下。
孙桦叫了一声,放松了陈静姝,她趁机推开孙桦,站起来逃到了一边,骂道:“你妈*!你他妈流氓啊……”
孙桦被打中了鼻子。起先是一阵酸疼,他捂着鼻子揉了几下之后就感觉有液体瀑布一样地从鼻子里泻了出来,这时酸得感觉没了,只剩下了疼。虽然孙桦明知道出来的是血,可还是把手从鼻子上拿下来看了看。
人被打了一定会有气,而且往往都是气急败坏,尤其是在被打者是处在强势一方的时候,这种现象更会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你妈!你他妈天天像骚货似的跟着俺们,吃穿都是俺们供着,反过来你他妈还装良家妇女!你他妈腆脸……”
孙桦越骂越气愤,而且陈静姝居然还敢骂他,这让孙桦的愤怒升级到了不能再用语言来表达的程度。他叫骂着从沙发上跳起来,捂着鼻子朝陈静姝冲了过来,由于手不方便,他准备踹陈静姝。而陈静姝也是从陈国梁的打骂中锤炼出来的,反应非常机敏,忙向旁边闪躲,孙桦的脚尖擦着她的大腿飞过去了,虽然只是擦了一下,可陈静姝裸露的腿还是立即感到了火辣辣地疼。
而李猛这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被人踹,那样子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孙桦没想踹一脚就完了,第二脚紧接着就来了。陈静姝意识到,如果这么一直下去的话,那她受伤就是难免的了,于是她在骂了一句之后冲出包厢跑了。
因为怕有人追,所以她跑得很快,从其他包厢里传出的稀落蹩脚的歌声只一个照面,就被她迅速地甩到了身后。
陈静姝一口气逃离了“欢乐湾”——而现在俨然已经是她的“愁苦海”了!回头看看,“追兵”没出现,她应该是安全了。
陈静姝委屈又痛苦地站在“欢乐湾”门口足足有十分钟,眼泪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滑落,湮花了她浓重的眼影。被人占了便宜还挨打,她既委屈又愤怒,但她站在这的原因却不是诅咒孙桦不得好死,而是在热切地期盼着能有谁出来劝她回去。但她最终还是失望了。她的希望就像背后耀眼的夕阳,慢慢地跌落……消失不见……
当陈静姝放绝望地转身时,太阳在山间只剩下三分之一,还有那么点橙色,还能照得人发热,还能镀得人金黄,还能把她腿上刚被擦伤的地方映得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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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静姝不太会哭,就算是如此伤心,眼泪也在流出眼眶的五分钟后便干涸了。她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没落地走在已经没了阳光的街上,招来了若干双眼睛的关注,就像是卖艺的流浪人手里牵的猴子。可这一切她却毫无察觉。她一直在恨,恨自己怎么生在这么个穷家;恨自己怎么有那么个无赖又无能的父亲;恨孙桦怎么那么无耻;恨李猛怎么那么窝囊,她甚至恨自己反应怎么那么过激,如果再能忍耐一下,事情不就过去了吗……
就算是夏天,太阳下班之后黑夜的行动也不迟缓,陈静姝还没感觉自己游荡多久呢,路灯就被点亮了。这时的陈静姝又被恐惧沾满了,因为她要回家!从二姨家偷偷离开已经两天了,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而且杨毅他们接她时车就停在小卖部门口,那么多人都再清楚不过地看见了她是被怎么带走的,最起码安玉峰他们就看得明明白白的。陈国梁一定很清楚自己走了。悔啊!当时就应该偷偷摸摸地走,让谁都不知道;或者是和二姨撒谎说搭朋友的车直接回家了。就不应该臭显摆,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被几个什么样的朋友邀走玩去了,这不是自掘坟墓吗……陈国梁那句恶狠狠的要掐折她腿的话再次浮现,酷暑的夏日傍晚,陈静姝突然感到了一股寒冬的冰冷,甚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与其被父亲虐待,还不如死掉算了,留一封遗书,让父母后悔一辈子!不过这只是想想而已,她连离家出走的勇气都没有。每一种逃脱的方法似乎都比挨顿打所付出的代价大。这时的陈静姝要比不顾一切和杨毅一伙人在一起的时候理智了许多,在权衡过所有利弊之后,她还是迈进了母亲打工的饭店的门。
胡凤英也确实在上班。在得知女儿被一堆小男女带走之后她和丈夫过去面见了安玉峰等几个目击者,在判断出是谁之后夫妻俩就“放心”了,反正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只是气自己女儿太不争气。之后胡凤英继续上班,陈国梁放弃了娱乐,只买了几组彩票,一半拉活,一半在大街上转,希望能再次撞上女儿。可惜历史没有重演,只好在晚上胡凤英下班后大骂她一通,诸如“骚货”云云,反正全部以“骚”字开头,好像陈静姝这样就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胡凤英不敢辩驳,只能真的如同出轨妇人一般低声下气、俯首帖耳的真心忏悔、赎罪。
“*你妈的小死孩儿,我还寻思你死了呢……”这是胡凤英见到陈静姝第一眼时说的话。
陈静姝已经一点狡辩的资本都没有了,这让她的伶牙俐齿也成摆设了,只能一脸哭丧地任凭母亲骂。
“你这两天晚上哪去了?”胡凤英明知,可还是忍不住故问。
陈静姝不怕母亲,所以对不想说的保持沉默,以一副生气的样子演绎着“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他妈不用跟我劲儿劲儿的,”胡凤英在女儿额头上狠戳了一下,“等你爸来了就不用你美了,砸不死你!”胡凤英也的确没权威,一切都要由陈国梁裁决。
胡凤英一边勒令女儿去洗脸,一边给丈夫打电话。陈国梁在得到消息之后大骂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胡凤英心里一惊,身上一抖,她“听”出了丈夫的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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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凤英早就把女儿“失踪”的事在饭店公布了,所以当陈静姝以一副残花败柳的形象出现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联想,得出了同一种结论,然后在心灵最深处泛起了一阵幸灾乐祸的美,在嘴角挂起了一弯嘲讽鄙视的微笑;然后两者结合着对这对母女俩说了一堆假惺惺的关心、担心和恨铁不成钢的糟心话。
陈国梁一到饭店就显露出了他严父的本性,只出了三个字:“*你妈!”就拽着陈静姝的头发照屁股上猛踹了几脚,众人忙拉开。
“国梁,别打,孩子都这么大了,哪能当这么多人面儿打呢!叫这些吃饭的看着多不好!快领着她和凤英儿回家吧,回家打去……”老板娘结着眉头说。
陈国梁谩骂着,连打带踢地把女儿弄上了摩托车。胡凤英紧随在后,心早就揪起来了,正所谓母子连心,她不赞成陈国梁用这种方式惩戒女儿,可她的抗议只在意识里提出了。丈夫打女儿的手没有打自己的重,可她此刻宁愿丈夫打得是她。
陈国梁揪着女儿进屋,丢到床上后先劈头盖脸地扇了一通巴掌。陈静姝的双手只能停在一边“干瞅着”,不敢抵挡。
“*你妈,你这两天搁哪住的?”陈国梁觉得有点喘了,所以才停下来问。
“住我姐家了……”陈静姝答得果断,吐字清晰。
“姐个*巴姐!窑子里的姐……”陈国梁说着还要打。
“白洋家……”陈静姝在巴掌落下之前更正。
“你这两天都干啥了?”陈国梁问。
“没干啥,就吃饭唱歌儿了……”陈静姝不敢抬头看陈国梁。
“*你妈你怎么那么馋!”陈国梁按捺不住又一巴掌打到了陈静姝脸上,“你他妈在家里吃不上饭哪?非他妈去找别人吃!天天唱,唱,唱个*巴!不当着那帮瘟灾小崽子叫央子(猫叫春)你嗓子眼儿刺挠(痒)啊?你他妈怎么那么贱呢……”陈国梁说着忍不住连带着扇了几巴掌踹了几脚,而陈静姝就这样“忠实”地挺着。她被陈国梁打得左摇右晃身上钻心地疼,但却没掉一滴泪,她哭的理由已经足够了,可她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大概是换不来同情,眼泪失去意义也就懒得费力哭了。
“看你穿得这浪样儿,弄得跟他妈小婊子似的,你他妈觉着哪美?让人瞅让人摸让人干你得劲儿是不?天生就是个骚货……”陈国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转眼又因为她的衣服怒火中烧了,劈头又要打。这时胡凤英看不下去了,冲到了丈夫和女儿之间,紧贴着丈夫小声地说:“国梁啊,咱先歇会儿,歇会儿再打,把咱自己累着了犯不上!咱先歇会儿,歇会儿……”胡凤英抱着丈夫,嘴唇接触着丈夫的耳朵说,顺势把他推离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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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妈看她这骚样儿来气,赶紧他妈给我脱了!……”陈国梁指着女儿说。
陈静姝不敢怠慢,赶紧脱掉了上身水粉色的吊带背心。
“你把那骚裙子也一堆儿脱了,我他妈瞅着来气!”陈国梁刚放下的手又抬起来了。
陈静姝仍然没做半点迟疑,三两下就把那条短裙也脱下来扔到了一边。
陈国梁暂时没什么茬可找了,余怒未消地坐到了炕上。胡凤英见状抽身去给女儿拿衣服。
“别给她穿衣服,就让她这么光着!”陈国梁在知道了妻子的动机后说。
“给她穿上吧,这要来个人看着多不好啊……”胡凤英站在女儿面前,衣服挂在小臂上没敢递给女儿,在原地商量丈夫。
“*你妈,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他妈跟我磨叽个*巴……”陈国梁怎么能允许自己的权威被如此践踏,随着他暴怒地叫骂,一支啤酒瓶又在屋地上炸响了。
胡凤英母女一起打了个寒战,胡凤英挂在小臂上的衣服应声掉落:“不给穿不给穿,就让她这样……”胡凤英颤抖着说,捡起衣服扔到了一边。
陈静姝就穿着紧贴着身体的内衣坐在床上,两腿微微打着摆子。衣服就在身边,但根本就没想过要捡。
“你给我买两瓶啤酒去。”陈国梁吩咐。
胡凤英知道这是丈夫要喝醉的前奏,而一旦喝醉又难免一场狂风暴雨,可她怎么敢提出异议呢?
两瓶啤酒怎么够喝,胡凤英接连买了三次陈国梁才尽兴。兴致来了,自然不能倒头睡觉,那样做是对酒钱的浪费。他于是又一次冲到陈静姝床前扇了她一巴掌。陈静姝本已经蜷曲着躺在床上疗伤了,见陈国梁过来慌忙坐起,以迎接的姿态让他扇了个耳光。
“你这几天让人干了几回?”陈国梁扇完女儿耳光后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不属于父亲问女儿的话。不过陈静姝听明白了,疯了似的摇头说:“没有,一回也没有……”
“放屁!你这骚货跟那帮王八犊子在一块儿还能有好?快说……”陈国梁说着又一巴掌。
“真没有!我们在‘欢乐湾’唱歌了,孙桦想欺负我,我不让,把他鼻子打出血了,我就跑回来了……”陈静姝终于找到个可说的话题了,她极详细地向陈国梁叙述了一遍,眼泪也一起出来了。
“孙桦是谁?”陈国梁问。
“就那天摸我屁股那个……”陈静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女儿遭到了这样不公平的遭遇,并不屈服地反抗了,她感觉自己应该能获得关怀了,弥补一下她今天遭受的屈辱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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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梁想了片刻之后才又打了女儿一个嘴巴,骂道:“你个骚货,天天跟人发浪,不弄你弄谁?*你妈!你给我跪着……”
胡凤英站在陈国梁身后大气都不敢出,听丈夫说完忙骂女儿:“小死孩儿,该!让你作,打死你也不多!快跪着!”胡凤英说着在女儿床前的地上拿脚细细地蹭了几下,把啤酒瓶的碎玻璃碴都拨干净了,给女儿扫出了一方“净土”。
陈静姝就光着脚,几乎赤裸着身体跪在地上,眼泪第一次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忍受着陈国梁间歇性地打骂。胡凤英趁其不备把她的被子扯落到了地上,以便让她跪得舒服些,又尽量分散陈国梁的注意,让她可以借机坐在地上歇会。
陈国梁一直折腾到凌晨一点才渐渐睡去,直到此时,陈静姝才终于带着一身的疼痛从梦魇里醒过来了。
噩梦总是出现在夜里,太阳出来,就意味着一切过去了。从梦里醒来的陈国梁又成了慈父,听妻子讲述了他昨晚的所作所为,又看了女儿红肿的两腮和遍是瘀青的身体,陈国梁千分的痛悔,万分地心疼,慈爱地抱着女儿,柔情似水地说了一车好话,特意买了女儿爱吃的排骨,又给买了件衣服作为补偿。不过却仍旧很严厉地重申了他的立场,即不准再和那些人来往;放在白洋家的衣服不要了,还把陈静姝穿回来的那身衣服塞进灶坑里烧了。
陈国梁的这套恩威并施的策略很管用,陈静姝既被陈国梁买的衣服哄住了,又被陈国梁的恫吓吓住了。陈国梁许诺:村里随便玩儿,只要不出村就行。
康帅下班回家,骑车走在两边是稻田的那段村路上,一会工夫就撵上了走在前面的张颖。康帅离老远就认出她了,走路慢悠悠的,丰腴的体态穿了件黑色的吊带背心,露出大半个同样黑的背;短短的牛仔裤,靸着拖鞋,看一眼就不会认错。在某种意义上,她的特点与陈静姝一样鲜明。
“帅哥儿回来啦!”张颖见到康帅很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康帅眉宇带笑的点头还礼。
张颖今年十八岁,可从她丰满的胸脯和成熟的身材上一定看不出来。张颖在初中一年级下半年肄业,而那时她正与同班的一个同学爱得如火如荼。在真正投入社会,打了几份短工之后,她充分地融入了社会,也先后、同时与多个男孩融到了一起,成了吃顿饭、唱次歌就能睡一觉的角色,她也因此很快在圈里出名。初恋男友这时自然不知去向。可张颖却没有一直这样下去,而是半路被住在镇子最东端奶奶家的一个邻居的儿子叫崔涛的俘获了心。
崔涛也是在镇子上有点名号的人物。不过他创出名号却不是靠他的社会能力或是拳头,而是靠他的吃软饭的能力和他的性能力。相传他曾经在自己和女朋友共同的初夜里做爱九次半,他的这一事迹传遍了整个赫县的混混圈——至于这么隐私的事是怎么传出来的和那半次是怎么认定的没人细究——几年过去了,当人们提起来还是津津乐道。而崔涛吃软饭的本领就更值得赞叹了。那个和他共创“奇迹”的女友现在正在外国做妓女供养他的生活(在越来越多地知道他在家里的情况后寄给他的钱也越来越少了,已经有点名存实亡了),而家里还有几个红颜知己供他派遣寂寞,张颖就是最重要的一个。但这还不是崔涛的全部感情生活,崔涛有很重的处女情结——在混混里有个迷信传闻,说:如果获得一个初夜可以“点儿兴”(走运)三年。崔涛尤其坚信,他把自己发家致富的期望都压在这上面了,所以他也是在小学五、六年级最有知名度的混混。
张颖就以去奶奶家的名目长年累月地住在崔涛家,和他与他的一帮朋友整日混在一起,钱是没有,但却活得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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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颖的父亲是瓦工,和康帅关系不错,康帅也就因此稍带着认识了张颖。在张颖有一次得罪了人,崔涛摆不平的时候让康帅摆平了,张颖也就从此和康帅熟了。崔涛的哥们儿里有个叫李廉洁的也是水暖工,算是认识康帅,对他在社会人际关系很了解。张颖得知后就彻底对康帅刮目相看了,从此“帅哥”成了她对康帅专有的亲昵称呼。可两个人的生活方式相差太远了,张颖想和康帅更熟悉的愿望一直停留在理想中。
“你爸怎么样儿了?”康帅语气很官方地问张颖,给自己的定位是她父爱呢的朋友。
张颖爸爸前段时间在给一间馒头铺换瓦的时候不慎从朽烂的房顶掉进了屋里,凑巧正落在刚开盖的馒头锅里,一条左腿插进沸水里倒翻了锅。虽然整个过程加在一起也不过两秒钟,可还是造成了中度烫伤。康帅一个星期前刚到医院探望过。
“嗯,强了,烫的那条腿都敢活动了!”张颖笑说,含情地望着康帅。
康帅点头,转而又问:“你这几天都在家住的吗?”
“啊,看家吗!”张颖略带无奈地说。已经快半个月没见崔涛了,能不无奈吗!
“那吃饭怎么办哪?”
两个人交谈的方式更像是长辈和晚辈。康帅问,张颖答,说得全都是生活琐事,很快就到张颖家门口了。
“来待会啊!”张颖热情的招呼康帅。
“不了,饿了,早点儿回家做饭!”康帅找到了个极正当的理由。
“不差这一会儿了!来吧!让你尝尝俺家葡萄,关里带回来的!”张颖说着伸手拉了康帅一把,看起来像如果不从了她的话还会继续拉。康帅看是在路上,属于大庭广众,忙答应了。
张颖家的格局是一半园子一半院子;院子里铺着红砖以示区分。院子里种着几种东北农家最常种的菜。那棵传说中从关里带回来的葡萄就种在园子里,而葡萄架却在院子里。葡萄是大粒的,这种葡萄虽然东北不大好栽培,不过街市的水果摊上也随处可见,一点不稀罕,而且葡萄的品种也是最一般的那种。比较吸引康帅的还是那架葡萄架:一般人家的葡萄架都是用木头绑扎在一起、高大结实、方方正正的架子,而她家的却是用直径五公分的槐树树枝,乌黑的树皮上充满皱纹,弯弯曲曲地被绑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个身体枯槁的老人,披了件满是点缀的绿斗篷。康帅要哈着腰才能进到这另类的葡萄架下面。一串串以绿色为主的葡萄上那几颗为数不多的范紫的十之八九已经被提前摘掉了。康帅不客气地挑了颗最紫的放进嘴里,瞬间,一股远胜于醋几倍的酸味袭来,康帅马上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是不可酸了?”张颖嘴里微微动着,眉头微微蹙着,笑问康帅。她好像等康帅这反映已经很久了,已经迫不及待要与康帅分享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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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帅点头,钻出了葡萄架。
“我就爱吃酸的,越酸越爱吃!”张颖仍呆在葡萄架底下,边吃边说。
“那你也得爱吃醋吧?”康帅望着她家没门窗的破仓房随便问。
“嗯,尤其陈醋……”
“我还以为你是个不吃醋的呢——原来你也吃!”
“我怎么就不吃?”张颖反问。
康帅不答。
“唉,你看俺家苞米高不?”张颖从葡萄架下钻出来,又把话题引到了房门口台阶下的一棵高大的玉米上。
“嗯,挺好。这是棵标志性植物。”康帅说着也随张颖站到了台阶上。
“它自己长出来的——进屋坐会儿啊?”张颖说着掏钥匙开门。
“不了……”
“来吧,俺家也有吃的!”张颖预知了康帅要说什么。
“你自己在家住不害怕?”康帅随便说道,脑子里在想着更好的理由离开。
“还行,我一直看电视,睡着为止……”张颖说着开了门。
“听不着什么别的声呗?”
“哎呀,你烦人!吓唬我,我再不敢睡觉就让你来给我值班!”张颖雷鸣般的娇嗔下了康帅一跳,就好像一个体重超过二百斤的臃肿女人穿着一身粉红色蕾丝裙装跟你含情脉脉地挥手。她的笑声已经够吓人的了,就像大象在你身边毫无预兆地叫了一声,可当康帅见过她撒娇以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吓人。
“拉倒吧,我来你更不敢睡——走了啊!”康帅说着大踏步下了台阶。
“进屋玩儿会儿啊——”张颖喊道。
“不了——还得回家玩儿游戏呢——”
“是吗——那我哪天也去玩儿会儿——?”
“行——”两人说话的距离越来越远,康帅答应的时候已经握住了车把。
张颖在家呆得也着实无聊。在床上躺累了就到大门口站一站,到小卖部买零食。这样就让她遇到了正被“软禁”在家里的陈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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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孩还是有些交情的。陈静姝小时候曾经在她们玩儿的过家家里扮演过“女儿”一角,上学后又在同一所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几年。张颖步入社会之后她们就很少见面了,但对她的生活陈静姝还是略知一二,对她也比较欣赏,是陈静姝尊敬的一个“前辈”。原因是她是崔涛的铁子。崔涛是陈静姝去年听说、并迅速崇拜的一个人,他几乎是她高不可攀的梦想——而张颖居然认识他。
“哎!你没出去玩儿?”陈静姝新奇又好奇地问张颖。
“没有。我都在家呆了好几天了!闲完了!”张颖正对着太阳,所以说话的时候皱着眉头。
“我也是,我爸不让我出去玩儿,这几天都给我闹老心了!我没事儿找你去?”陈静姝试探性地问。
“行啊,正好我呆着也没事儿——走了啊——”张颖已经不耐烦这太阳了,随便应付陈静姝一句就走了。
陈静姝不会爽约,哪怕是敷衍的邀请。张颖对陈静姝的到来并没表现应有的热情。她和陈静姝早就不热了,而且她和陈静姝一样,所有的热情都用在了异性身上,用于同性的,只剩些边角旮旯的下脚料了。但张颖也没装什么,她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女孩子,心眼儿照比陈静姝要少半沓,表现出什么,基本就是心里的真实所想了。
她们两个人开始一直聊得很生涩,直到陈静姝问张颖每天的生活、问及了崔涛,张颖才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的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打开了眉飞色舞的开关,拉开了滔滔不绝的序幕。
“……哎呀,俺们天天老有意思了,就是喝!天天喝!隔三差五就弄点儿东西在崔涛家烧烤,酒都踩箱儿喝……”
“什么是踩箱儿喝?”陈静姝不耻下问,不忽略任何一个细节。
“就是一人踩一箱啤酒喝,喝了算……”张颖耐心地做着解释。
“哎呀我——!”陈静姝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感叹。
“能喝吧?”张颖以见多识广的骄傲语气说,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孤陋寡闻的陈静姝。“我是喝不过他们,天天吐!所以我跟他们在一起呆个三五天儿、一个礼拜的就得回来住两天儿缓缓,要不就让他们喝死了……”
张颖描绘的生活对陈静姝而言简直太美了,她听得入了迷。与张颖比起来自己都白活这些年了,她居然还为自己的生活感到骄傲,还到处炫耀,原来自己一直都是井底之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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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就算心里已经极度猥琐了,可陈静姝还是要强地把自己的生活添砖加瓦地讲了一下,就算被比下去,也总好过投降。
在互道了生活之后两个人感到志同道合了,两条本来独立的绳子被挽上了一个松松的扣。在炫耀过之后,她们进入了友谊的第二阶段——倾诉现实。
“我看好了一身儿衣服,九十块钱就能拿下,都挺长时间了……”张颖说着无奈地咂了下舌。
“让崔涛给你买呗!”陈静姝说着心中所想。
“他?他还不知道谁养活呢,还给我买……”张颖摇头冷笑说,似乎陈静姝的话极其幼稚。
“我就想买个手机,我爸不给我买,说没电话都这么疯呢,要是有了电话就更没挡儿了!”陈静姝没有张颖真诚,或者说是自信,她不敢直接说出没钱的真实原因,却要找出其他的原因。她装得很到位,连说自己疯的时候的得意之色都表现出来了。
“最好别买,电话那玩意儿太背人了!手机没多钱,手机费受不了!”张颖说着从扔在床头的包里翻出个老式的手机,“这手机四百快钱买的,手机费俩月没到就干进去四百多,像吃钱似的!现在就当手表用了,看个点儿啥的……”
陈静姝要过张颖的手机看了许久,喃喃说了句:“我不能……”
俩人从下午一直聊到傍晚,从屋里聊到大门口。聊着聊着实在没的聊了,张颖问:“你认识康帅儿不?”
“认识啊。”
“熟不?”
“不熟!”陈静姝毫不含糊地答。张颖沉默了。陈静姝从她的反应上判断出自己的回答是对的,她一定是知道自己和康帅关系不错,想拿这事贬自己。
“他还行,混挺开!”
这是张颖说的话。康帅混得开?陈静姝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咱们这个康帅儿?”
“啊!看着不像哈?”
“嗯!”陈静姝猛点头。
“我哥认识他。我哥也是干水暖的——我哥叫李廉洁……”
“啊——?!”陈静姝的反应很大众,十个第一次听到这名字的人里有八个都是这个反应,所以张颖才愿意介绍她的这个“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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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不是挺能打?!”陈静姝惯性似地笑问。
“还行——他手特大,一握拳头都快赶上我脑袋大了......”张颖介绍完自己哥哥之后又把话题引了回来:“他说康帅儿和林宏伟挺好……”
林宏伟是个赫县家喻户晓的“社会人”。这个名字可以抬高任何一个人在赫县的江湖地位。一听说康帅和这个人有瓜葛,陈静姝对他的印象即刻就改观了。
“那也没看他出去混哪!”
“不是光混的才狠,有挺多不混的更狠!”张颖的江湖阅历显然比陈静姝深。
“我跟他也挺好。我还老上他家去呢!”陈静姝骄傲的实话实说。
“你刚才不说你们不熟吗?”
“是从这一段儿开始的,我爸老不让我出来——我能给他找出来你信不?”陈静姝很难自圆其说,只好用事实说话了。
“行,你找去吧!”这是张颖希望的。
被禁锢后的陈静姝无聊的时候也会来找康帅,可她不会呆在康帅家里,而是把康帅叫出去,在人来人往的路口离得老远地和他聊天,释放她这段时间里积压在心里的故事。
康帅虽然看到陈静姝最先有的还是生理反应,可他还是抑制住了。他也知道感情一定不能都是生理欲望,他有这种表现一定和素质和人品有关系,所以他要克制,让他们的关系纯洁,以便最后达到日久生情的效果,小女孩都盲目,不知道什么是好的、是该值得珍惜的,等她在市面上折腾多了,受几次伤,就会认识到他的好了。
康帅的这些想法都是强迫自己牵强地想出来的,因为他长时间的不见陈静姝不会想念,见到陈静姝也不会迷恋,就只有在他生理躁动时才会想起她。康帅曾经用毛片儿“诱捕”过陈静姝,他就因此认为他们之间一定要发生点什么才合理,如果不把这种情况和感情扯上关系,那么就只能被定性为“臭流氓”了!
所以陈静姝每次来邀请时康帅都不会拒绝,他会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耐心地倾听陈静姝那些他完全不感兴趣的虚构故事,还会知心地为她答疑解惑,就算陈静姝向他提起李猛、安玉峰的时候他也没有一点不悦,他还专门提醒自己要不高兴,可试了几次都没做到——装作生气要比强颜欢笑难多了。
康帅还在想陈静姝今天为什么没来的时候(陈静姝经常不来,所以康帅大部分时间里脑子都不是很平静),陈静姝来了,而且还是带着往日都没有的喜悦表情来的;也不像以往,只是站在屋门口叫他走,而是直接走过来从后伸手蒙住了康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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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康帅正在玩游戏的视线被挡住了,一声叫,伸手抓开了陈静姝的手。
“你不知道我来呀?”
“知道啊。”
“知道你还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不是没拿你当外人儿吗!”
“切!走啊——”
“等会,刷完这图儿的……”
陈静姝只能等着——这种情况也经常发生,只不过这次她等的心情很惬意——双脚踏在椅子腿之间的横木上探着身体,胸口抵着康帅的后脑勺。这一反常的亲密动作立即就让康帅浮想联翩了。他太过敏感,很多小细节都会被他放大数倍。他分析是他这几天的表现打动了陈静姝。可有点太快了,好像又是他的阴谋一样。所以这次他反复提醒自己什么都不要做,以证明自己目的的纯洁和正当性。
“玩儿这玩意儿有意思么?”陈静姝的声音从头上掉下来滴在桌上,溅得四处都是。
“那得看怎么比,要是和跟你唠嗑儿比就不存在了!”
“那你还玩儿?!”陈静姝被娇纵,心里很爽,得了便宜卖乖地撒娇道。
“这就是个幌子,不是挂着让这孤男寡女、温馨浪漫的独处时间多延续一会儿吗——冲这个我情愿少活两年!”康帅顺嘴回答,就像是事先已经背好的。
陈静姝忍不住笑了,忍不住又向前探了下身子,压了压康帅的头“以示惩罚”。康帅用语言吸引人的能力很强,算得上是“口头上的情圣”,陈静姝从没见过这方面的能力胜过他的,只可惜他的外表太不吸引人了(准确地说是吓人),这一严重的劣势完全掩盖了他的这个突出的优势。
康帅出来发现张颖也在,这让他稍感意外。
“呀!帅哥儿出来啦!陈静姝是挺有面子,还真把你找出来了!”张颖笑说。
“净扯,我不出来是没人找。”康帅对张颖总是隐约有那么点抵触,连他自己都说不出原因。
“是吗?那明天我也去找你去?”张颖笑着眨了下眼睛,眼神从眼角斜刺飞出。
“行!”康帅故意让张颖听出自己的态度,所以敷衍的破绽百出,连经过的路人甲都能听出他的不情愿。
三个人说话康帅收敛了很多,主要以听为主,玩笑开得也像初秋的风一样,弱弱的,不过张颖却很配合的大笑不止,那另类的笑声曲高和寡地让人望而生畏,但却招来了很多的关注,这让低调的康帅因为和她在一起而感到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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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他们三个站在路边,村子上下离很远就能发现他们。当康帅看到王东骑着摩托车没进他自家的胡同而是径直骑上来的时候,就知道他们已经被“瞄上了”。
王东全名王晓东(在东北只要是能省略的三个字的名字都会被省略成两个字),今年二十岁。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由于父母的工作很累,所以他留在家里,靠父母买给他的一辆摩托车出租拉活为业,过着悠闲自在,自给自足的生活。王东也不踏实干活,只要还有花的就不会出车,他最常做的是招一帮无业混混的朋友在家里吃吃喝喝,然后求朋友把那些谁都能上手的女孩介绍个把给他。他的那些朋友虽然没义气,可也曾实意帮过他,但无奈他外相实在太差:小驴脸,招风耳,还长了个硕大的、鼻孔外翻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到猪的鼻子,小眼睛,厚嘴唇,高大的身材,由于从小就没人教育他要讲卫生,所以身上和衣服上的污渍总是“出类拔萃”,让人不得不注意,而且这也让他的轻度狐臭得以发扬壮大,几乎成了他的标签。他总想用言语讨好接近女孩,可由于太不会说话,总是适得其反,往往是说得越多越让人厌恶。这一系列的组合让陌生女孩一打他的眼就马上联想到牲口,所以那些谁都能上手的女孩遇到了他也都变成“宁死不从”的贞洁烈女了。他见过的随便至极的女孩不下一火车皮了,可生理欲望却往往还要找专业人士排遣,看着自己朋友和那些花枝招展的妞儿在自己家当着自己的面肆无忌惮地亲热,而他却只能做观众,那种滋味旁人是没办法理解的。这种畸形的生活过久了之后导致王东的性饥渴变成了顽疾;那种女孩见多了也使他丧失了和女孩间的矜持与绅士风度,对女孩摆出一副如蝇逐臭的下流姿态,只要见到认识的异性,不管是否相熟,就算对他厌恶(这种情况属于大多数),他都会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同人一块待会儿和人家调侃些有的没的——常常会因为说的话出了格而招来鄙视、谩骂,可这对王东而言却等同于享受。
王东刹住车先跟康帅打招呼。
“下班儿了!”王东稍显殷勤地笑问。
“嗯。”康帅点头。康帅同村的朋友里没有他。康帅很讨厌他的品行,所以只和他礼貌的保持最基本的友谊。
“哎呀,颖颖儿在这哪!”王东突然对蹲在墙角的张颖故作惊讶地说。
“我大活人搁这待半天了你没瞅着啊?眼睛让屁崩啦!”张颖带笑说——嘲讽地笑。
“嗯,让你屁崩了么!”王东倒是发自内心地笑得很灿烂。
“滚你妈!”张颖笑骂。
“怎么的呢……”王东咂舌,丝毫没有不悦,反而像是调情,“一见面儿这么急急歪歪的,是不是几天没看着崔涛,想出火儿了?”王东一笑显得有点狰狞。
“我想你爹想出火儿了!”张颖脸上满是厌恶,可仍然带着笑。
“唉,我操……我招你没?”王东赖皮地问。
畸形青春 138
“你滚就对了,不爱跟你说话!”与王东说话的好处就是不用隐藏掩饰任何一点真实想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委屈不着。
“死样儿吧,像谁爱跟你说话似的……”王东笑着白了张颖一眼,视线对着村口,片刻后突然一本正经地喊道:“唉,那个骑船儿的是崔涛不?”
“啊——!”张颖一声怪叫,马上放弃了蹲在胡同里的矜持姿势,一跃跳出了胡同口,定睛一瞅,村口连个骑自行车的都没有。知道上当的张颖又羞又气,勉强笑着对王东骂道“*你妈!”然后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你嘴怎么这么臊呢?不骂人你难受啊?”王东终于不笑了。
“不骂你我难受!谁让你跟我说话的?你活该挨骂!”张颖却仍保留着脸上的笑容,因为看着王东有点急了,她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得意的成就感。
“对对对,我犯贱!”王东摆手说。
“你才知道啊?”张颖不依不饶。
王东见和张颖的天儿已经聊到头了,就转头冲陈静姝笑说:“老妹儿,你到底跟谁扯犊子去了,叫你爸打那熊样儿?”
这事本身就是陈静姝不堪回首的隐痛,她和康帅只是简单扼要地提了一下,没说自己挨打了。当陈静姝瞥见(此刻她已经没勇气面对了)康帅和张颖视线在王东话音刚落后齐齐打来,登时就臊红了脸,以踢一只拦路癞狗的态度冲王东喊:“我跟你爸扯犊子去了!”
“嘶——唉——我爸哪得罪你俩了,你俩换班儿埋汰他?”王东从牙缝往里吸着气,皱着眉,一脸委屈不解地问。
听了王东的话,康帅首先绷不住笑了;张颖的笑瞬间掩盖了所有声音;陈静姝见机行事,也在那两个人笑后变得很开心。
王东看所有人都笑了,很是得意,于是又乐颠颠地重复了一遍:“就是的,我爸又没得罪你俩,你俩没事老埋汰他嘎哈……”
“你爸没养好儿子,把他连累了!”张颖笑说。
康帅和王东没话,张颖又不屑与说话,而陈静姝见张颖不屑,自然也跟着不屑了。这样一来王东基本上就是以观众的身份听着他们三个说话,然后伺机插上一句半句的嘴,然后被骂。
“帅哥儿今年再不用出去干活了吧?”张颖问。
“去,过两天儿就走。”
“上哪?”陈静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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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市。不新弄了个开发区吗,老板在那包了几个楼。”
“那得去多上时间?”陈静姝感兴趣地问。
“上冻。”
陈静姝点头,表情略显遗憾。
“你哥这两年干挺大哈?”王东终于又插上嘴了。
“嗯。”康帅点头。
“那你也行了……”王东不无羡慕地笑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打工的!”
“那不对呀,你俩处得像哥俩儿似的,他挣着钱了,能亏了你么!”
康帅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以微笑敷衍了过去。提到钱,张颖和陈静姝关注的目光马上就来了。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浓云像垃圾棉一样铺满了天空,往常那种可以持续很长一会的青蒙蒙的天色今天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夜色完全取代了。东南角的天空出现一抹黑亮,面积越来越大,还从里面不时钻出闪电和雷声,像是在为马上要来的雨做宣传。
陈静姝对这并不感兴趣,她一直关注着村口出现的摩托车灯光——她可以从大小各异、强弱不一的摩托车灯光中辨认自家的那台。她必须提高警惕,当陈国梁的车灯一出现在视线中她就要马上跑回家,在陈国梁进屋之前摆好写作业或看电视的姿势。
这种一心二用是很难的,而时刻紧绷着神经也很累,然而陈静姝不在乎,她真正把这当成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她乐意接受这一挑战,也能够克服。她没有思索犹豫的时间,在视觉捕捉到信息的一刹那,将要跑起来的腿就拔开了,头也不回,作无情状地撂下一句:“我先走了啊——拜拜!”——这种情况康帅已经很熟悉了。
“啊——我寻思尿憋的呢!”王东在得知原因后说笑说。
陈静姝看得不差,车灯在他们三个人不远处探照灯般地晃了一下,随后拐进了陈静姝刚刚消失的胡同。
“要下雨了,咱们也撤吧!”康帅提议,并且在得到回应之前就率先转身走了。张颖为防止王东纠缠,冲康帅甜蜜地说了声“拜拜”后起身便跑着回家了。
康帅回到家,雷声也近了,为防雷他关了电脑,从堆在屋地的那一大纸箱的旧书里翻了一会,找了本《骆驼祥子》靠在床上看了起来。书是八二年版的,纸页不是亮白色,而是米黄色,与室内的灯光很配,一点也不晃眼。随着几个照亮屋宇的闪电划过,雷声渐大,闷闷的,低沉的响声在天空的一端滚到另一端,一个雷会延续很长时间。又一个雷滚过,碾下了几滴雨,康帅听到了雨滴跌落在墙壁、窗台上破碎的声音。风渐起,闷热的屋子里终于有了凉意。雨一直不大,慢慢疏疏的,房檐上滴下的水都显得有条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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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帅书翻了五六页,可还不能投入,外界的响动还是清晰地被耳朵一点不漏地搜集到了。
康帅突然听到了雨滴落到物体上的声音出现了一阵凌乱,似乎是有一把雨伞介入所导致的。由于村里的治安很好,康帅家又没有值钱的东西,而且他也是全村最强悍的,所以睡觉基本上都是不锁门的。是谁会在雨夜登他的门呢?康帅的心马上激动地狂跳起来,但外表却装着若无其事,依然看着书。
声音没了,康帅知道这是在收伞……门开了,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让我进不?”
是张颖!康帅眉头不禁一皱,心里的激动陡然成了紧张。
“唉——进屋啊!”康帅一边答话,一边急忙扔下书,把刚脱的背心又穿上了。
张颖放出自己的笑声把自己领进屋子。她把原来扎着的头发披散开了,显得慵懒且随便(康帅不知道外在表现是否是心里表现的由内而发),还是穿的那身衣服,不过此时此刻,她露出的那些身体部位却比方才扎眼多了,康帅只看一眼变收回了视线,如同拒绝毒品一般。
“打雷了,也不敢看电视,我自己在家害怕,想来想去就能上你这让你陪我了!”张颖在进到屋里的同时说,不是很自然,八成是事先就已经在心里默诵过几遍的说辞。
“行——坐着吧——”康帅不得不又看了她一眼。
几乎是在张颖进屋的同时,雨突然变大了,瓢泼般地洒下,如噪声般强烈的雨声阻断了这间屋子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我去!我刚一进屋就下这么大,天意呀!”张颖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向窗口望了一眼,笑说。
“没事儿,雷阵雨,一会儿就过去了。”康帅也看着窗外说。
张颖一进屋就注意到了晾衣绳上挂着的那件淡蓝色Kappa标识的T恤衫,她忙扑到衣服旁笑问:“这衣服多钱买的?”
“不知道,我妈给的。”
“最屁不得二百块钱啊!你妈对你真好……我看中了一套衣服才一百块钱都没人儿给买……”
“你家这阵儿忙没工夫儿,等过两天儿你爸回来了你再提呗,不能不给你买。”康帅所有的话都是见招拆招地敷衍。
“我不,我不用他们买——我让朋友买……”张颖的视线从衣服上挪到了康帅身上,没直接透漏什么,但明显能看出来蕴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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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让崔涛给你买呗!”
张颖和崔涛的关系是众人皆知的,不过他们在名义上还一直是“兄妹”关系,所以康帅这么说是有些冒昧的,可他现在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他只想告诉张颖他知道她的低。
“他?他能养活起自己就不错了,谁稀罕找他……”张颖的语气既嘲笑又鄙夷。
康帅没什么反应,只从鼻子里哼笑了两声,眼睛撒谎地始终不离眼前的书,却一个字也没钻进眼睛里。张颖虽然年纪尚轻,却早已练就了“没有机会,创造机会”的本领。她含笑迈了两步,坐到了床沿上,朝康帅探过身子,手按在康帅大腿上笑问:“你看什么书呢?”张颖的低胸背心毫不避讳地挺在康帅眼前,一条幽暗的乳沟乍现,一览无余,但这些此刻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最主要的是她放在康帅大腿上的手,这个近乎于性骚扰的举动直接刺激了康帅的生理反应。
“《骆驼祥子》——你看呐——”康帅惊慌地把书递上去,挡住了张颖的胸口。
“我才不看呢,我看书头疼!”张颖避开书斜抬起头,拿一双大眼睛有些痴痴地撩着康帅,放在康帅大腿上的手轻轻地捏动了一下,同时向更深处探了探。
康帅敏感地身体哪禁得住这种考验,怎么能装作无动于衷?康帅本能地推开张颖——这是他惟一一次主动和她发生身体接触——跳下床之后才想起来脸还没撕破,所以还得原场,于是胡乱说道:“我——喝水——你渴不?”
“不渴——”
康帅逃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咕嘟咕嘟猛喝了几口——他根本不渴,心慌乱地跳着,呼吸已经很粗了。
康帅的水喝了很久。大雨在这时仓促地收了场,檐上的滴水变得稀落而舒缓,但每一滴都响亮清脆,敲击着人的注意力。康帅平复了心绪忍受着尴尬回到了屋里,对失去了方向的张颖硬梆梆地说:“雷雨过去了——我送你回家?”康帅站在门口,尽量躲在暗地里。
“不用,我自己敢走……”张颖终于在进退维谷间做出了选择。“走了啊!”张颖尽量保持仪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嗯,慢走!”
“嗯……”
这七个字是两个人擦肩而过时说的,他们可能没想到这也是他们这一生中交谈的最后的七个字——他们再没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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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帅没送张颖,张颖也没回头。康帅站在门口目送张颖离开,虽看也看不大清她的背影,可他还是补偿性质地站住了。他有些内疚,因为他感觉拒绝一个女孩的这种“邀请”有点残忍,有点不知好歹,有些不近人情,女孩在这种情况下一定很受伤。康帅一点儿也不喜欢这女孩,可他此刻很过意不去,一切都发展得太快太紧凑了,让他没时间、来不及给她一百块钱……康帅转过身就开始担心他们再见面时该有多尴尬……如果没拒绝她会怎么样……辗转反侧了大半个夜。
不过还好,李震很快就通知他去F市了。
李震开车把康帅带到工地——一片方兴未艾的开发区。开发区被一条主干道分为两半,右边的楼群大部分已经竣工了,从楼下停着的车判断已经住人了;左边正建得如火如荼的楼群以地基、三、五、七、十层不等的构成阶梯状的建筑群,而那些外部框架已经完成的,就是康帅的天地。
李震早就注意到这片开发区了,去年已经在对面靠路边的住宅楼里的其中一栋的四层买了套一百一十平米的公寓——既可以升值,又为他“人往高处走”的下一步做好准备。康帅来这干活,就被李震特殊照顾到自己的新家来了。
“这房子是精装修的。有张床,厨房里电饭煲、电磁炉儿都有,你不爱在工地吃就自己做……”李震带着康帅满屋子转了转。
“这‘精装’真讲究,床和炊具都给配!”康帅笑说。
“什嘛——?”李震从另一个房间探出头,也辨不出是不是真的没听见。
康帅走过去搂着李震的肩膀又回到了卧室,看着那张床笑说:“哥你不诚实了!”
“怎么地了?”李震笑问,笑得松松垮垮,一副明知故问。
“这房子明摆着就是你行宫啊,是你藏娇的小金屋儿!完事儿了把我领来住两天儿,这些个东西就名正言顺了,也不用费劲处理了,合着就是拿我‘洗钱’了!”
“你小子也太诚实了——你以前可没这么聪明啊!”李震咧嘴笑着,抬头瞅着康帅,没有半点阴谋被戳穿的惊惧
“那是,话必须先说明白,我就明摆着告诉你,我就白住你房子还不领你情,而且我现在还有你把柄了,哪天我一高兴就告诉嫂子,让她把你这身小胖肉儿都卸了!”康帅说着在李震身上捏了一把。
“随便儿,只要你张得开嘴,怎么毁我都行——唉,你嫂子哪天要是来了,万一在屋里哪个犄角旮旯找着长头发了,追究起来你就说你住这前儿领人儿了啊……”李震视康帅的要挟为空气,还进一步得寸进尺。
“你这不扯呢吗,嫂子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么扒瞎有可信度吗?”康帅的第一反应是谎可能撒不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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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儿,这就是以防万一的最后一招儿,应该用不上。再说,搁你嫂子眼里头老爷们儿就没有好的!”
“拉倒吧,在嫂子眼里是跟你在一块儿的老爷们儿就没有好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都让你给连累了……”
说笑了一通后李震走了,留下了康帅自己。他又四下看了看,一百多平米的楼房做宿舍,这是什么待遇呀!
这一异地工作生活仿佛比家里过得还舒服。住着比家里不知道舒服多少倍的“宿舍”,带着熟悉的朋友们干着驾轻就熟的工作,赶上心情好了,就去离家不远处的那个半临时的小型菜市场,为自己改善一下伙食。虽然是工作,却感受不到一点劳苦。
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来到这之后康帅的心里就总是感觉不安定,一到夜里这种感觉就弄得他坐卧不宁,整间屋子好像有巨大的压力在把他朝外挤,来了几天,康帅几乎已经养成了饭后外出瞎转悠(又叫散步)的习惯了。
这几栋楼里入住的人家还不太多,一到夜里很清静,与对面工地形成了鲜明对比。一排簇新的路灯像被迫站岗的士兵一样立在路旁,不情愿地发着光。越过那几栋入住的楼就是一片漆黑了,月亮成了照明的主角。西边有一片地——康帅经常来这散步——只孤零零地立着三栋楼的地基,四周遍布着大小不一的土方堆,上面长满了野草,像一座座巨大的坟冢,组合起来就像一片巨大的墓场。康帅疑惑这里为什么没有和前面那群楼同步成长,而且看样子还被遗忘了。顺着月光看着这片荒凉惨淡的景象,康帅分不清这是繁华的开始还是结尾;而且这种人为的繁华似乎也不属于大自然的轮回,因为即使它结束了,也无法让这片世界重新回复到最初的旷野。
康帅很喜欢身处在人群的远端,这既让他有跳出红尘的优越感,又实现了他把自己界定为异类的定位;绝世独立的隐居境界康帅还没达到,不是正常人,但还是人;站在远处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世界不仅给康帅带来乐趣,同时也为他排解孤独。在工地上各种喧嚣嘈杂声中,人生变得犹如呼吸般不易察觉。工人们遍布在一栋栋相比之下极其庞大的楼上,如同蚂蚁般渺小,他们机械地、规范地干着属于他们的工作,就像工蚁在修筑蚁穴,可他们的蚁后呢?不知道,所以他们在某种意义上还不如一只蚂蚁,他们为之流血流汗而修筑起的却不是自己的家。这些赋予这一栋栋温馨的建筑生命的人们绝大部分注定了永远都无法在这些“家”里为自己挣下一方立锥之地,康帅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讽刺。
康帅躲在路灯光亮的边界,正想着这些事入神,却被从繁华处驶来的一辆车搅扰了——蜗牛群里搀进只青蛙是什么效果?
这辆车呈S形驶来,一路上油门刹车交替着踩,刺耳的刹车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按几下喇叭;在左右踌躇了好多次之后选择了康帅所处的这个方向,径直冲了过来。在康帅准备躲的时候,车子在距离他十几米处以一个很不合规矩的姿势急急刹住。车灯却息得很慢,车灯熄了许久,车门才缓缓打开。康帅对车的了解比父母官对百姓还少,他只认出了这是辆红色奥迪。车里只走出了一个女孩儿,走路的方式与她的车如出一辙,见到司机这样,刚才的车为什么那么开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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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孩与康帅的距离绝不少于十米,却在顷刻间就占据了康帅全部的世界。她身材高挑,着一身康帅描述不出的时尚装束,不用分析就能够判断出这是站在社会顶层的人。不过这身靓丽的时装却丝毫没有抬高她的身价,反而沾了她的光,虽然康帅还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可她的气场已经散出几公里,看着她袅娜的身姿,康帅自发地想到了贵妃醉酒……
康帅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失神,他完全忽略了这女孩儿正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仍旧任由视线僵直地注视着,她给康帅的感觉就像是在沙漠中艰难跋涉了数天,已经精疲力竭奄奄一息了,却突然在翻过了一座沙丘后见到的一片绿洲——没有什么能够代替她,更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康帅的灵魂奔向她。
在这种感觉生成之后康帅才看清楚她的脸——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最动人的一张脸,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理想。
她的醉应该是借酒浇愁,因为两道柳梢眉已经结成了只蝴蝶,可倾国倾城的容颜是不会被忧伤掩盖了;她桃红色的两腮泛着光洁,仿佛飘着酒香,樱红色的双唇微合,似乎锁着怨语;一双含醺的眼蒙着忧伤、哀怨,视线一派恍惚的高傲,貌似目光迷离,实则目空一切;一副蔑视凡尘的冷漠,可天赐的勾魂摄魄却让人全然忘记了仁义廉耻、知难而退……
她在距离康帅不到五米处突然一个急转身,伏身蹲在旁边的路灯下吐了起来。康帅这时才如同河边草丛里被揪出来的鲫鱼一样的认识到了自己的存在,脸上顿时一阵滚热,羞赧地挣扎着身体退出了老远,躲到了墙根儿里的暗处。
康帅钻进阴暗里还不住地想:是哪个错为了人的禽兽畜生让她这么伤心,要喝得这么醉来浇愁?罪魁祸首就算是给凌迟了,也是从轻发落。
那女孩儿吐过之后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声音时有时无,声调如泣如诉,仿佛一池辛酸苦涩的湖水,听者的心都成了黄土做的,让这泪水一沁就化了。康帅无药可救地被感动了,心就像被钉在钉板上,眼里噙满了泪水,只恨不能捶胸顿足。
她的气场实在太强大了,很快扩散到了路对面。不知什么时候,两个男人同时也注意到了她,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酝酿后已经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朝她踱过来了。他们两个直到进入她的领地后才被康帅注意到,只瞟一眼他们的笑,康帅就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了,于是忙从暗处现到了明处并且走到了她身后的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个来人。
一个铁塔似的汉子和一双凶狠的眼睛对于无赖的威慑是不言而喻的,不用自我介绍,他们也会把康帅和这女孩扯上关系。在被康帅的紧逼杀灭了笑容后两个人打了个旋,又回到了路对面。在回到了安全地带后开始对这边指指点点了起来,一边指点,一边说笑着。
终于,那女孩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两个人正挂着讨厌的笑朝她这挥舞手臂,表情就像是看动物园里的熊猫。在白了这类嘴脸后她无力地直起腰,转身准备离开。可一回头,却见到座山立在身后,她的神经已经迟钝了,但还是给惊了一跳,向后退了半步,顶到了路灯柱子上,恐惧迅速振奋了她萎靡的神经……
可她很快发现这人好像比她害怕。他身子一抖倒退了两步,两道浓眉和高挺笔直的鼻梁共同筑起了几座山峰,护着“山谷”里的湖水似的一双充满惊慌的深邃的眼睛;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张着,拉下一片厚实的嘴唇,可上唇却有一道从人中顶端裂出来的沟壑,向外渗透着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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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帅看到了她的观注,应该足有十秒钟,他们是对视着的。康帅感觉头皮发麻,一头短发触电般坚硬地竖立着,满身的鸡皮疙瘩在瞬间都充满了,汗水从每个鸡皮疙瘩的毛孔中被挤了出来,这个在自己梦中都不曾被塑造出的美人正惊疑地盯着他……康帅转身离开了——背离了他的家——唯一的原因就是她在看他。康帅本能地反应是:自己不配同这样的人距离过近。
可理智永远敌不过内心的真实向往,在用眼角余光继续关注之后,康帅发现她进了自己住的那栋楼——他们居然是邻居!康帅在想到这一刻的时候心花怒放,虽然自惭形秽,但他还是以邻居的身份又尾随过去了,回家天经地义吧?顺路无可奈何呀!
康帅见她在视线里消失了,便紧赶了两步,他在明显有企图地冲进楼道后发现她一层的台阶只登到了一半。康帅忙立住身子,定了定之后踏上了楼梯,以极度疲惫时的缓慢姿态向上登着。前面的她似乎浑然不觉,身子仍旧恣意地摇曳着,一手扶着楼梯栏杆,一手费力地提着手包,包被她夸张地甩来甩去,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脱手飞出去。
康帅除了刚进来时发出一点声音之外就再也没做出什么响动,整栋楼里回荡的都是她高跟鞋踏出的悦耳的凌乱步点。
很快到了三楼,康帅到家了,不能再尾随了,不觉就换回了正常的脚步,与她的距离陡然近了。就在这时,那个茫茫然、醉醺醺地走在前面的女孩突然回身一阵风似的飘了过来,嘴里嚷道:“你这死变态……”
康帅对这突发的变故毫无防备。他已经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了,只见一个黑影飞过来,均匀结实地砸在了他从左耳朵到肩膀上。康帅同样没想到一个女孩子的包会这么有分量,那一刹那他所承受的重量绝不亚于成年男人的一记拳头。
康帅的耳朵嗡的一声,被打得身子一歪。
康帅惨叫了,而且没还手,这是个可怜虫的表现。可她手里的这个名牌武器却还是雨点般地落了下来,叫骂也充满了激情。
“你个混蛋——你个王八蛋——你不是人——你骗我、欺负我——你不得好死——”
康帅的脸上身上给砸得挺疼,可他不敢动手阻止,康帅不敢碰她,他也不敢抬手挡,因为他担心自己的胳膊把她的包磕坏了。康帅只能向后躲,嘴里不住地重复说:“我家住这……”可她却穷追不舍,痛打落水狗一样地追打着这个她认为企图要对她施暴的歹人。可她已经失重的双脚根本撑不住她如此疯狂的动作,只感觉脚下一绊,便身不由己地踉跄着向前扑倒了——正扑在康帅怀里。粗壮的胳膊,厚实的胸膛,甚至就连气味都与她埋藏在记忆里的亲切感雷同——她在这一瞬间产生了时间与空间的错位,误把今夕作往昔了……
“我家住这!”康帅终于等到了最理想的说话时间。
“你说什么?”她圆睁着一双惊慌含泪的醉眼问。
“我住这!……”
她看见眼前这两肩连起来像堵墙一样的男子满脸惶遽地对她说,还可怜巴巴地指着旁边的一扇门,一条红线突然从他凿刻得整齐的眉毛里垂了下来。
判断与现实的巨大反差让她一时间不知所措,愣在了康帅的胸口上,两人又一次对视,康帅清楚地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渴望依靠的疲惫和柔情,而且完全是针对他的。康帅险些瘫倒在地上(如果不是她正靠在胸口上康帅可能已经那么做了),不敢再做迟疑,按着流血的眉毛,慌忙地开门逃回了家。
她独自呆呆地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后,打开了对面的那扇门。
康帅的笑容从关上门的一霎那绽开——常开不败!他笑着给自己清洗伤口,一点不觉得疼!笑着给自己贴创可贴。笑着躺在床上,又笑着跳起来。他笑着跑到阳台上大口地喘着气。这是上天恩赐他的一夜,以弥补对他先天的不公。自己现在与上天扯平了。康帅如是想。
她的面容已经遍布种在了他的记忆里,注定要伴他一生了。怀里似乎还存留着她身上的气息,是被他的汗毛拼命抓住的。有这一夜,康帅已经感觉不枉此生了,如果还有什么值得梦想,那就是再次见到她……康帅暗骂自己贪心,规劝自己不要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他用一夜无眠给自己开了场精神的联欢,他整夜都在想:自己的命怎么会这么好?居然还偶尔抱怨命运对他不公,真该好好跟上帝道个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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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只见了一面就让康帅感觉不枉此生的女孩子叫张心甜。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虽然她的美丽是公认的,可人们对待她美丽的态度却不都像康帅这般奉若神明。高贵神圣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观察事物的灵魂是否高贵神圣。张心甜正在极度颓废与借酒浇愁中,而要知道是什么对她造成如此沉重的打击,就要追溯到几个月前了。
张心甜坐在一家餐厅的角落里,正在等待她已经交往了八个月零八天的男朋友。她已经全情投入到这段感情中了,她准备实施一个计划——说出自己的梦想和向往,来最后检验一次她这段感情的真伪。虽然她很忐忑,害怕验出来的结果是赝品,但她更受不了全情投入一幕海市蜃楼里。张心甜还特意穿了身很恬淡的衣服,想更方便地为他描述那种她所渴望的小桥流水的怡然生活。
正当她把玩着桌上的一杯清澈的水、勾画理想生活的时候,一个身材颀长挺拔,长相英俊、外形阳光的男人正含笑着向她走来,可她过于投入在自己的世界里了,直到那男人走到她面前时她才发现。
“对不起宝贝儿,突然有事儿,来晚了点儿……”他说着,俯身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心甜满足地笑,说道:“没关系,等你不寂寞!”
“真贴心!”他笑说。
“我今天在网上看见条项链特别适合你,咱们这还没有,正好我星期四和袁贺上上海谈项目,回来买给你!”他说着坐到了座位上。
这个男人叫盛文。二十八岁,原来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各方面都很优秀。也正因为此,他半年前辞职,决定同朋友一起创业。而他的创业资金来源就是张心甜;她已经为他出了一半了,他现在正热切地期盼着另一半。
“你喜欢不喜欢海?”几句无谓的寒暄后张心甜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还可以,你喜欢?”
“嗯,我很喜欢……”
“等我们的公司平稳上了正轨以后,我带你去希腊玩儿,去看爱琴海……”盛文还没等心甜说完便抢着笑说。
“我不是指短暂旅游,我是说定居——生活!”张心甜认真地看着盛文,“也不用去什么爱琴海,本国就可以,咱们找一片美丽海滩,在那安家,每天自由自在地做咱们想做的——你不是喜欢摄影、喜欢画画吗?到时候你可以专心投入到这些爱好里,我给你做助手——做你的模特……”心甜满脸的期待神情,投入地向盛文描绘她理想中的他们的幸福生活。
“嗯,行,等我们奋斗几年,钱赚够了就去过你说的这种生活!”盛文还是笑了,可稍微认真些就能看出他有些不耐烦地敷衍。
畸形青春 147
“我们现在钱就已经够啦,干嘛还浪费青春去挣那些对我们而言没什么意义的纸呢?那种生活用不了什么钱,而且咱们也能再挣啊……”心甜进一步说服她心爱的人。
“怎么是浪费青春呢?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呀!我要让你戴上最昂贵的戒指,住最豪华的别墅,穿最顶级的时装,我要给你最好的……”盛文也在尽力唤醒面前这个大概是吃错了药的女人。
“我不稀罕那些!想要我早就有了——我只要有你陪着我我就满足了!”张心甜展示出了一个女人很优越的品质。盛文被说笑了,笑得有点不屑,在心里燃起了一团火——在道理讲不通的时候人急躁是难免的。
“宝贝儿,你今天怎么了?”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后再次开口,“我这半年的努力、辛苦你都看着了吧?都到这个程度了总不能无故放弃吧?再说又不是只有咱们,还有袁贺,我们要是撤了不是把他坑了吗?”盛文伸手握住了心甜的手,继续说:“不要有任何担心,一切都很顺利,都在按着我们的理想发展……”
“那是你的理想——”张心甜打断,眼色有些黯然。
“没区别呀,我的就是你的!”看盛文的笑容,好像真的就是这么想的,“相信我,只要后续的资金到位了,公司正常运作起来,我三年之内就能兑现我的承诺……”
“后续资金”——钱是令张心甜最不安的因素,她对自己这份感情的所有疑虑都来源于此。
“我今天和他闹掰了……”张心甜冷冷地说,抽回了手,靠到了椅背上,实施了她准备好的计划。
“吵架了?”盛文忙问。这对他很重要。
“不是,彻底决裂了!他把车和房子给我,外加三十万!”她想说的动情,可盛文的态度让她不自觉地冷漠。
“你疯啦!”盛文很激动,差点失去理智,“别冲动——给他个台阶下,再和好吧……”他给自己自称心爱的女人支着招。
“我不!”心甜语气像正在被豹子追逐的羚羊的奔跑一样决绝,“我不能再让这种关系继续下去了。”心甜凝视着桌上的玻璃被杯说。
“没关系,我都说了,我不在乎……”
“我在乎!”心甜提高了声调,眼神锐利地盯着盛文,“现在这样我算什么?我们算什么?”
“心甜,童话只存在书里;理想的爱情只存在于电视里!这是现实世界,现实世界有多残酷多无奈你比我了解。咱们都是经历过人生洗礼的人了,怎么还作那些小孩的矫情?我们在一起开心不就好了,这才是恋人间最重要的东西,至于用哪种方式在一起只是外在形式而已,不重要的……如果你实在受不了和他在一起了,那等钱到位,等我们的公司稳定了,你就离开他,到我身边儿来……”盛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规劝张心甜放弃她那荒唐的想法。
畸形青春 148
钱,又是钱!张心甜恨透了这个发音这个字,每次听到有人在针对她提这个字,她都感觉如同吃到了苍蝇般恶心。
“我是他挣钱的工具,是不是我在你心里也是这个地位?只是个好用的工具而已?”张心甜本打算紧盯着盛文的眼睛问的,但她勇气不足,只能哀怨地盯着玻璃杯;她也想厉声质问盛文,可她底气不足,只有轻贱的感伤。
“怎么可能呢!你怎么能拿我和他比呢?这不仅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你的侮辱!”盛文率先生气。
“我真像你说的,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吗?”心甜可怜兮兮地问。
“我骗过你吗?”盛文大义凛然地反问。
“那好,既然你认为我是最重要的,那就放弃现在的一切去过我们的新生活,我是你生命最重要的,你也是我生命中的唯一,我不想让这些凡俗里的纷乱复杂干扰我们的生活、搅扰我们的幸福……”
“爱情不是这样的……”盛文带怒打断。
“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心甜坚定地打断,她不想再听废话了,她只想知道不是提款机的自己在盛文的心里是什么地位。
“你还有完没完?”盛文实在忍不住了,自认为卓尔不群的人本来就不擅长迁就他人,而且创业的压力对很多人而言也都是沉重的。盛文早就对与人慢声细语、低三下四地说话厌恶透了。等张心甜拿出那笔钱他已经等了很久了,因为钱的事他也已经被朋友暗示过了,对于一个自视甚高的男人来说这等同于侮辱。张心甜到现在还来跟他废话,盛文终于忍无可忍了。“不就百八十万吗,至于这么趾高气昂地拿着我吗?我都已经跟你低三下四了你还想怎么样?我不是非得冲你要,不是就非得在你这棵树上吊死——这么几个钱你就想让我奉献自由,你是太贪婪还是太天真?我这样人娶个二奶当老婆你觉得现实吗?”盛文气得脸孔变了形,把近日来胸中积压的各种火一股脑全部放了出去。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骗我呢?你给我的那些承诺就像是给猫抛个线团,给狗扔个骨头?”两行清泪不觉溢出了心甜的眼眶。
“少装那副冰清玉洁遭玷污的可怜相!咱俩就是从心照不宣开始的,你的过去已经写进历史了,你还想得到爱情那种高标准的东西?笑话!”
“你混蛋——”张心甜失去理智地叫道,一直被她注视的那杯水终于派上了用场,被一滴不剩地泼到了盛文脸上,招来四座的侧目。
张心甜哭着跑出餐厅,算是典型的滥情都市男女的分手方式之一。
畸形青春 149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张心甜陷入了又一次的绝望中。这个打击对她的伤害排在她生命中的第二位。虽然反复对自己说不值得,可她还是反复借酒浇愁。前面没了路,那除了颓废还能做什么?她的这个无解的问题一直延续到今夜遇到了这个勾起她无限回忆的男人。
张心甜醉得实在太厉害了,对于遇到康帅的事在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几乎忘了。借酒浇愁愁更愁,头和胃的激烈反应反倒引起了她心里的疼痛。
当张心甜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她昏昏沉沉地起来洗了个澡,穿着睡袍,披散着头发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厚厚的窗帘把屋子遮蔽得近乎于黑暗,心甜难受得感觉自己只剩下半条命了。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大,静得只有她的呼吸声,心甜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死寂,就像停尸间。放在包里的电话又开始颤抖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她握着屏幕上有道裂痕的手机——她不知道这裂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听听人声。声音是心甜极熟悉的,那个略显苍老的男中音。
“甜甜,今天怎么又没来上班儿?”声音不像是老板对下属的质问,而是男人对女人的慰问。
“不舒服……”心甜的语气比空调哈出的气还冷。
“上医院看没?”
“没有。”
“怎么回事儿!怎么还不去看呢?老是难受怎么还光是挺着呢?我明天下午有工夫儿,我陪你去……”话语里裹挟着浓浓的疼爱,可张心甜却一点也不感动,反而感觉憋闷:“不用,就是太累了,歇两天就好了。”心甜说着朝阳天走去,她要透透气。心里漫无目的地想着,想起了昨晚的梦,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又梦到死去的父亲——这是她最希望的梦境。
“我给你买那些补品你吃没?你这段儿怎么瘦那么厉害?咱们明天还是去看看吧……”
“我不说不去了吗,你怎么回事儿……”心甜站在阳台上,看着幽蓝的天色和结束了一整天使命的行人,一派浓郁的“倦鸟归巢”的气象,她突然窜上来一股无名火,厌恶起了电话那端的人,不过电话那端的人没有生气,只是能感觉到些许尴尬“嗯——啊”了一会又说:“后天晚上有个饭局,你得来……”
心甜四处踅摸着,一眼看到了她昨晚上打的那个男人,手里拎着两把管钳,眉角上贴着创可贴,从路那边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张心甜的记忆基本被唤起,原本是打算和电话里的男人发通火的,可现在全没那份心思了。“嗯,好——到时候你来接我吧,挂了……”
张心甜急急挂了电话,趿拉着拖鞋跑进屋里拾掇起了自己的形象——她准备去向那男孩道歉。
畸形青春 150
康帅正在洗澡,隐约听到有敲门声。关了莲蓬头又确认了一下,确实有。这除了李震不会有别人来,可李震是不必敲门的;再就是兜售开光灵符的假和尚,他们往往比较执着,不敲五分钟以上一般不会放弃——就冲他们这执着劲儿,就一定不是真和尚。
康帅在身上随便擦了两下,穿上短裤,身上搭着毛巾就出来了。他要看看这假和尚敢不敢普渡这么“凶神恶煞”的他。
康帅一开门,惊得险些叫出口,他看到昨晚遇到的那个让他一夜无眠的女孩就站在门口。是梦吗?不对呀,自己刚才下班,正在洗澡,还没睡觉啊!
心甜算是阅人无数了,该怎样跟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交流她早已谙熟了,可当这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却让她一时间语塞了,只是一味有些失礼地、痴痴地望着他。
康帅一眼就被看毛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这太失礼了!想到这他转回身向卧室跑去,可跑了两步又意识到这样更失礼,于是又煞住脚,回头说:“进——屋坐——”
康帅莫名其妙地转身跑了,把心甜一个人留在了门口,他转身对她说了句什么,可具体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她只注意到了他左边肩胛骨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由于太反常规,所以她根本没法猜他跑掉的原因,她能断定的只是他一定还会出来。
他再出现的时候多了件茶色的迷彩背心——原来是穿衣服去了。
“进屋儿坐!”
心甜这次听清了,紧盯着他踏进了门。心甜从没如此贪婪地关注过一个男人。她全情投入地在康帅身上上下打量着——尽量不让康帅发现——就像在别人身上发现了自己遗失的东西。一切都太熟悉了:双臂、脸和颈与身体的色差;山峰一样的肩膀,手臂上如同林间裸露在土壤之外的树根一样交纵横的血管,虬劲地突出体外。
“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误会你了!”心甜率先开口,见康帅立在远处,便主动向前迎了几步,微微哈腰。
“不——不怪你……是我太鬼祟了!”康帅沉埋着头说,不自觉地又向后退了几步。
“你眼角没事吧?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心甜说着又凑过来一些,康帅甚至感觉到了她说话时呼出的气打在他脸上。
“没事儿,没事儿,就划破点儿皮儿……”康帅说着又躲开了。他后悔自己怎么没随手备着口罩,他的心肝都被羞惭炒焦了。
“把你弄伤了,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这不算伤。”
康帅的身上不光有心甜极熟悉的,也有她极陌生的,比如这一直躲着她的羞涩眼神,就是她从没见过的;在她的印象中,从她成年后,除过父亲之外,每个接触她的异性的眼神都带着浓厚的探究意味;心甜也注意到,就在这短暂的几句话间,他的脸红得飞快,已经蔓延到耳根了,黝黑的面色也没能遮住他的羞。这种陌生让心甜产生了种莫名的好感。
畸形青春 151
“你好,我叫张心甜!”心甜主动伸手。
“……康帅!”
两个人完成了握手礼——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肌肤之亲。
在握手的时候康帅不得不抬头,他看见张心甜正对着他笑,嘴角高高扬起,宛如碧空里的一弯新月,仿佛搀了蜜,有种说不出的甜。真正的美人是怎样都美。她昨晚的醉态、愁容让康帅陶醉;今天她的笑容同样令康帅痴迷。
“我请你吃饭吧,算是道歉!”张心甜用足以软化钢铁的温柔说道。
“不用,我这真没啥……”康帅说着重手摸了摸眉角上的创可贴,以证明自己真的不要紧。
“你就答应我吧,要么我总感觉对不起你,愧疚你!”心甜换了种表情,微微蹙着眉,一副为难可怜的样子。看她这个样子康帅的第一反应就是答应,可……
“你都道歉了,要是再请我吃饭就是我对不起你了!”康帅憨得接近可爱。
“女孩子这么被拒绝多受打击呀!”张心甜苦笑,微嘟着嘴看着康帅。
“我不习惯出去吃饭……”康帅被逼无奈,只好说出了真实原因。
“哦——那行吧,那我就得再找其他方式表达歉意了……”心甜的表情在一瞬间严肃了。康帅感觉她听懂了他含混地话里的意思,脸于是又烧了起来。
“那好,那我就告辞了。我就住对门儿——咱们是邻居!”
“啊——!”康帅不知道在听到这个信息后心里怎么会这么高兴,“那有什么能帮上忙儿的你吱声儿就行。”
“你在哪工作?”心甜转回身问。
工作?真新鲜!康帅这些人一直都管自己糊口的营生叫“干活儿”。
“水暖工儿。就在对面楼里。”
“哦……那我家水管儿坏了、下水道堵了是不是都能拜托你?”张心甜调皮又兴奋地问。
“嗯,对——行——可以——”康帅想说这些他都能行,尽管来找他。
张心甜履行了在电话里许下的承诺,到了那天,准时去赴了那个饭局。这其实才是她的主业。
这个饭局的主角是一银行行长,张心甜的工作就是让他开心,满足他的一切欲望。
张心甜是最后到的,也是最引人注目的。
畸形青春 152
穆行长坐在面对门的上座,原来还严肃的脸在见到她来的第一时间就堆满了笑容,满得像个堆满杂物的破仓库。说道:“小张儿你可是姗姗来迟、千呼万唤始出来呀!”
心甜报以微笑,自觉地走向了穆行长旁边的那张空椅子坐下,她知道这是留给她的。
“我想着今天要见您很重要啊,一定得打扮漂亮点儿呀,可我把我所有衣服都挑遍了,全都觉着不够格儿,我一愁,就耽误了!”心甜淡淡地笑说。
“哎呀——好话说了,还把自个儿弄得可怜巴巴的……”穆行长笑说。他难以自持地忍不住抓过了心甜的手,放在两手间像把玩玉器似的疼爱地摩挲了起来。“巨老板也太抠儿了,连件儿像样儿衣服也不给买——明天上商店去挑去,我给你买!”这个无论长相和气质都很有领导派头的中年男人豪迈地许下承诺。
…………
张心甜和这位穆行长已经接触过几次了,他对她很好,私底下已经送过不少东西,但却一直都没批准她们公司的贷款。
吃过饭后穆行长又一次把张心甜单独约走了——酒精让他官腔少了很多,言谈举止也直白了很多——心甜没再巧妙地拒绝。今晚过了,他应该就不会再拖着了他们了。
张心甜的正式职业是财会,可因为外貌过于出众,所以又兼职公关。她的兼职要比主职对公司重要得多。这样一来她的主职就成了只领薪水的虚衔,上不上班全由她的心情,所以在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个自由人——现在连老板都可以不应酬了——时间都由她的意愿支配。
心甜今天一整天都留在家里,而不是像往常那样漫无目的地开车到处去购物。她几乎整天都在想该如何才能和康帅拉近关系。她一定要主动,因为她清楚地认识到如果选择矜持的等待的话,那这辈子都不要指望那家伙来敲她家的门。
该怎么做呢?不得不承认心甜很聪明,她早就给自己和康帅的“近一步”打下了基础。
她突然拾回了久违的“等待”,为自己画了个淡淡的妆——却没换掉睡袍,在太阳将落山的时候来到了阳台,胳膊撑在阳台上,手掌托着腮,痴痴地望着路对面那个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世界。黄昏凉爽的空气漫过她的身体,她的发梢和睡袍的下摆在轻轻摇曳。她的心就像山泉流过幽谷中泛绿的卵石,脸上挂着笑,隐约感到了一种厚实的满足。
他出现了!他的外相与那些工人几乎无异,可独特的气质却让他鹤立鸡群。心甜转身跑向厨房。可暴露在外的只有水龙头——厕所也一样——她找了一会才发现了被巧妙地藏起来的水管。心甜见到水管之后大喜,因为水管是塑料的——要弄坏就很容易了。但就算是这样她也仍旧需要一个坚硬的工具。心甜的脑子迅速检索了一遍自己拥有的东西,最坚硬的就是手机和香水瓶子,可它们好像不足以杀伤这根水管。怎么办呢?她烦恼地在厨房里打起了旋。这个动作价值连城,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她想起了这是厨房,虽然她从没做过一次饭,可她知道这的炊具都是齐备的。心甜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在经过了一通盲目地翻找后她终于找到了自家的菜刀。她毫不迟疑,冲着水管一通猛砍。菜刀非常适合用来砍水管,才砍了三五下,水就唱着歌、箭一样的从水管理喷了出来。“哇哦——!”心甜高兴地叫了一声,丢了菜刀朝门口跑去。
畸形青春 153
当她开门时刚巧康帅也在开门,心甜于是赶紧喊:“啊——你回来正好,快来,我家水管爆了!”
康帅在这十万火急的语气前不敢怠慢,忙随她来到了厨房,看到了那个离奇的漏点。
“这怎么能坏了?”康帅自言自语,然后又问心甜:“怎么坏的?”
“不知道,突然就漏了……”心甜一脸茫然地答。
康帅先关了屋子里的阀门,再进一步检查了漏点之后对心甜说:“你等我会儿,我去拿件儿去。”说着匆匆地走了。
心甜又来到阳台上,见康帅大步朝街对面跑去;很快,又大步跑了回来。她一直这么注视他。当康帅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冲他展示了一个堪称完美地笑。
康帅正在庆幸她的水管这么快就出了毛病,而至于它是怎么坏的,康帅没工夫想,就算想也绝对不会想到它是被故意弄坏的,而弄坏它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来修。
像这种毛病康帅用不了十分钟就能弄好,可张心甜哈着腰,站在他身后的高度关注让他手忙脚乱,表现完全像个刚入门的新手。
“你就住这吗?”
“不是,我家在赫县。这是我们老板的房子。”
“我说以前怎么没发现对面有人住呢——你要在这儿住多长时间?”
“十一月底——来年再来。”
“你干这行多长时间了?”
“三年吧。”
张心甜不断地问着康帅各种问题。康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了……”康帅发了信号,接着开始归整自己的家伙什。
“太谢谢了!多亏有你,要不我就得眼睁睁看着水漫金山了!快来歇会儿喝口水吧!”心甜热情地招呼。
“不用了,我直接回去了……”康帅没有多逗留的打算。
“急什么,歇会儿吧!”
“真不用了……”
“你是不是烦我?”心甜忽然转身,逼到了康帅面前,认真地问。
康帅吓得倒退了两步,慌忙说:“不是……哪能呢……干一天活儿了……怕把你这弄埋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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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要是说我不在乎你还走吗?”心甜说着又逼过来了。
“不走了……”康帅怯怯地屈服。
“那行,我给你倒水去!”她转身,云朵一样的飘走了。
康帅唯唯诺诺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接过心甜递过来的水。
“你眉毛真没事儿吗?”心甜就近坐到康帅身边,关切地问。
“真没事儿,就破了层皮儿!”
“真的吗?我虽然是记不起来了,可我感觉自己当时出手一定挺重的——我放包儿里的手机屏都打裂了……”
“哎呀,那不好意思了——真对不起!”康帅忙为她的损失表示道歉。
康帅诚挚的道歉换来了张心甜一连串天籁般的笑声。
“你是真这么木,还是装的?要是装的那你演技够得金鸡奖了!”
康帅笑了,不自觉地,情不自禁的。
“不是,是我让你产生误会的,你打我也消耗体力了!你那电话可能挺贵的,修得不少钱;我一个大男人,让个女孩儿打几下算什么,你的损失大,所以应该我道歉。”康帅终于流利地面对张心甜讲完了一句话。这是个突破,他感觉自己勇敢得堪称伟大。
“刚说你木你就算出这么个结果,逻辑严密地跟我讨巧——看来你是装的!”心甜盯着康帅笑说。
“没有,都是实话。想着了就说了,算计过的风格才一致呢!”康帅有点儿找到自己了。
“你属什么的?”谈话在短暂的告一段落之后心甜问道。
“属虎。”
“那是二十三还是三十五?”心甜抿着嘴,眨着眼睛笑问。
“我长得显老!”康帅不动声色地答。他慢慢沉醉其中了,午夜钟声随时都可能敲响,康帅不想因为什么挨千刀的自卑令自己抱憾终生。
“你这人挺有意思……”张心甜又是一连串的笑。“我看你像属牛的。”
“从长相上看不出属相,也没有属凤凰的……”
“我属猪的。”心甜顿了顿主动说。
“那你可显老——我怎么都看不出来你才十五!”康帅一本正经地说。
“……我真看错你了!”心甜笑说,“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张心甜,二十六岁!”说着伸出了右手。
畸形青春 155
“康帅,真是二十三!”
“以后就是朋友了,又是邻居,能不能偶尔找你聊聊天?”
“当然——求之不得!”
张心甜迟迟不放开手,这让康帅形成了一种错觉:仿佛是他厚脸皮地攥着人家的手不放。于是忙收回自己的手,将那杯水一口饮尽。
“我再给你倒一杯吧!”
“不用了,水饱儿太虚,得回去做饭了!”
“你自己做饭?”
“嗯。吃什么是次要,主要是放心。”
“你会不会青椒炒肉?”心甜既自来熟又没来由地突然问。
“……会……”康帅表里皆茫然,只能单纯的回答问题。
康帅洗澡的时候唱着歌……做饭的时候唱着歌……就连切土豆丝的声音都那么有韵律。康帅现在才真正晓得,音乐是表达欢乐、喜悦最好的方式,怪不得古时候都讲“乐”呢!
康帅的门再次被敲响,难不成还是张心甜?意念也许真的很神奇,只要你不停地向往,就会实现——门外真的是张心甜!她举起手里拎的塑料袋,笑说:“请我吃青椒炒肉吧!”
一个这样的女孩站在康帅的门口让他请自己吃青椒炒肉,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康帅有点懵了!
心甜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倚在门框上看着康帅忙活。看着他手起刀落;看他把食材雕琢成食物。她的思绪瞬间倒回了十几年前:一间被熏得焦黑的小厨房,一盏被油污包裹得发不出亮光的灯泡,一个勤恳地为她忙碌的男人——接下来会传来他的嘱咐:“味儿怪呛得慌的,进屋等着吧……”
“辣味儿呛得慌,张姐进屋等着吧。”
——张心甜被同样的嘱咐唤回到了现实里。康帅的视线正在她和锅里的油之间交替。
心甜听话地踱到了卧室里。卧室里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墙角放了只提包,床边放了对巨大的白钢哑铃,床上放了本老旧的书。心甜走近看了看,封面上写着“骆驼祥子”,她坐到床上,一只手随意地翻着书。她很想在这个男孩的枕头上躺一会,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做好了——”远处传来一声闷闷地召唤。
心甜出了卧室,看诺大的客厅里只摆了张炕桌。桌子的两端放着两只红色的塑料小凳。康帅把她熟悉的青椒炒肉和一盘土豆丝端到桌上,对她说:“条件就这么简陋,你既然主动上了贼船,就得客随主便了!”
康帅以这种棚户区的设施招待一个被他偷偷奉若神明的女孩,本应该汗颜羞惭得抬不起头、张不开口的,可那盘青椒炒肉拉近了他们的距离,让他猛醒——莲花也是长在荷塘而不是云彩上的,这让他有了份荷塘中泥淖的光荣。
畸形青春 156
“很好!我生命的前十七年就是这么吃饭的。不过那桌子和板凳儿都是木头的,”心甜说着失笑,“不过意思到了!”
“造化弄人啊!我家都有——也都是木头的——命运怎么就没给点儿暗示呢!”康帅已经能开玩笑了。“米饭要不要?”
“好啊……”
心甜怀着复杂的心情夹了快肉放进嘴里,嚼了两口后惊喜地叫道“嗯——跟我爸炒得一样……你真行!”
“没什么。这种大众菜谁炒味儿基本都差不多。”
“不对,我吃了好多家饭店,味儿都不对。吃一次失望一次!”
“那我就太荣幸了!爱吃就多吃点儿。”康帅说着端起碗,按照自己的方式吃起来了。损失惨重的是那盘土豆丝,平均以每次十分之一的数量锐减。
“你吃肉啊!”心甜低着头说。
“你吃吧,我爱吃辣椒!”
一句话钻进心甜的耳朵,迅速溜到了心间,勾起了心酸。两行眼泪很快就顺着眼角流到了嘴角。康帅被这一幕吓着了,心里在顷刻间澎湃,可延伸到外在的表现却成了呆板,连呼吸都变得细微,蜡像一样的把那碗饭擎在了胸前。
心甜看出了康帅的窘相,主动解释说:“我爸就总是这么说,哪回我让他吃肉的时候他都说他爱吃青椒。他还跟我说,孩子要孝顺,不能和长辈争,然后他就把青椒都吃完了,把肉剩下给我……”心甜笑说,可泪却没断了流,就像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景色。
“他是真爱吃青椒——把自认为最好的东西留给最爱的人是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康帅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安详。
心甜用一双泪眼凝视了康帅很长时间,最后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对他说:“你比我预期的还——好!以后能不能经常请我吃饭?”
“太能了!……”
畸形青春 157
自从康帅离家后陈静姝又整天和张颖在一块儿了。但其实她俩的性格并不一样,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在一起基本就是各顾各地自吹自擂。不过陈静姝的经历偏少,就是加上编造也没有张颖多。于是渐渐落了下风,沦为了听众。这种听众很痛苦,就像是穷人衣着朴素地参加同学会,不停地被身边的暴发户同学挥动着带满金戒指的手指导着看她身上的名牌。
说句实话陈静姝其实并不喜欢张颖。她之所以委屈自己是有企图的——她希望可以通过张颖的途径认识崔涛,这才是她的目标。张颖只是个跳板。但张颖却浑然不觉。在两个人整个的交往当中,她更多地显出了幼稚和没城府,倒更像是年龄小的那一个。
张颖的父亲出院回家静养了,家里随之变得热闹起来,她也不用再看家了。张父受伤,很多关系好的亲戚朋友来探望时都直接拿钱,半个月下来,陆陆续续地收到了两千块。张颖始终乖乖地陪着父母,最终如愿以偿,穿上了那身本想让康帅买给她的衣服,而且还为自己争取来了五十元的电话费。虽然五十元钱的电话费可能熬不过十天,但毕竟在这十天里她不寂寞了。
张颖之所以不拒绝与陈静姝在一起,是因为用电话告诉某人自己昨晚做了什么梦、自己脸上的某个部位又起了个粉刺对她这样的女孩子而言太过于奢侈了,与一个人面对面聊上一整天付出的也只是口水,可如果用手机聊几个小时,那一顿饭钱就被彼此吹飞了。但没钱的人却酷爱着花钱,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他们的成就感——他们的理想就是有不用费力去赚的钱花。
没电话的时候也没那么想崔涛,可当有了之后如果一天不给他打个三五个电话、发个五七条短信就感觉生活有了什么缺失。
张颖吃罢了晚饭,蹲在自家的门垛旁,晚风透过她的胳肢窝;还有陈静姝蹲在身边。这么好的环境氛围要是不打通电话,都对不起贝尔爷爷。
“……唉,你在哪呢?操——吃饭也不找我,你想约哪个骚货?我不爱动弹……嗯……那行,我看看吧,要是爱动弹就去找你们去……嗯。拜拜!”
张颖趾高气昂地打着电话,假装没看到陈静姝艳羡的表情。
“崔涛?”电话刚挂,陈静姝便忙地追问。
“嗯。”张颖只用一个声音作为回答。话题到此为止。
张颖一直在思忖,从时间上推断一定是经过了“三思”之后,然后突然对陈静姝说:“你陪我下去一趟呗?”说着站起身。
“不行,让我爸知道我就废了!”迫于陈国梁的淫威,陈静姝说出了违心的话,可身体却随着张颖一同站了起来。
“没事儿,咱们一会儿就回来。走吧!”张颖没打算跟陈静姝商量,说着就动身朝村口走了,看样子就算是陈静姝再次拒绝的话她也不会停步回头。所以陈静姝没再拒绝,像只刚换了主人的狗儿一样乖顺地跟在了张颖身后。
张颖一边走一边发短信。当她们俩刚走到公路上的时候,一辆白色的“船”正好迎面向她们驶来,陈静姝认得,骑车的人就是崔涛。
陈静姝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近崔涛。他一头中长发,遮住耳朵和额头,染成了暗红色,浓浓的眉毛,大眼睛,配着长长的睫毛,似乎永远含着笑,高高的鼻梁,阔大的鼻头,一张菱角分明的嘴——陈静姝认为这张嘴和Rain的很像——他皮肤的颜色偏黑,但却黑的很性感(陈静姝坚决不把他和张颖的黑联系成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