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不好意思回答,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我便又露出沮丧的表情:“如果你不是他的妻子,他怎么会对你这么了解?”
女孩愣了一下,看来是回答不出。忽然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起来:“反正我不是他的妻子!我不可能嫁给这个恶魔!”
对方的爆发把我吓了一跳,我连忙拉住她的手抚慰说:“你别激动,我相信你……”
女孩含泪看着我,表情是如此的无助。因为眼眶青肿,她那原本明亮的大眼睛现在已眯成了一条细细的小缝。
我伸出一只手去,轻抚着女孩的脸颊。我的手心只敢虚虚地掠过,一点都不忍发力。但女孩却有意侧过脸庞,主动去贴靠我的手心。
我感觉到女孩对我的信赖和依恋,心中愈发疼痛,只能哽着声音说道:“好了,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
女孩还不肯谁去,她看着我说:“明天就带我走,我要离开这里。”她的声音微弱无力,但态度却是如此地决然。
直到看着我点头了,女孩才放心地阖上了眼睛。
我轻轻拉着对方的小手,不敢松开。这样即使她睡着了也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在这个陌生的小镇上,我已成为她唯一的依靠和期待。
在伤痛和疲倦的双重折磨下,女孩这一觉睡得深沉。我则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因为长时间保持着相同的坐姿,我的半边身体都麻木了。我也想松松筋骨,但又生怕惊扰了女孩,只能作罢。到天色发亮的时候,我实在困得厉害,便倚在床边,用手肘半支着脑袋小睡了一会。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睡去了多久,耳旁忽地响起一阵敲门声。我和那女孩几乎是同时被惊醒了,女孩反手将我紧紧抓住,惶然问道:“是谁?”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同时伴着一个声音说道,“开门,我是警察!”
说话的虽是个男子,但那声音听起来苍老嘶哑,和凌沐风绝然不同。而来人自报出来的身份也足以令人信赖。女孩松开了我的手,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
我轻轻在女孩肩膀拍了拍,说声:“有我在呢,别怕。”然后我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闩。
我把房门拉开一条小缝,用身体挡在门口,同时向外打量着。只见门口站着个年近半百的男子,这人不仅个子矮,人也干瘦干瘦的,虽然穿着警服,但那套衣服松垮垮地搭在他身上,给人感觉像是偷来的一样。
我看着那人,那人也撩起眼皮扫了我一眼,然后他直愣愣地问道:“楚云在你这儿吗?”
知道来人是要找屋中的女孩,我便皱起眉头反问:“你有什么事?”
那人并不回答,他猫着腰,从我的腋下往屋内瞄去。我连忙移动身体遮挡,同时加重语气追问:“你干什么?!”
可那人已经看到了屋内的情形。他对我的问话充耳不闻,却转头看向右侧,懒懒地说了句:“人在呢。”
我把头探出门外张望了一眼:就在门旁不远处还站着几个男子,打头的那人一袭长衫,面淡如水,不是凌沐风是谁?
我没来得及说话,凌沐风已经向着门口走来。那老警察很自觉地挪了挪,给凌沐风让开了位置。后者站定之后,冲我打了个揖,微笑着说道:“冯侦探,这一晚上让你照顾云云,真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笑容如春风般掠过。我如果不知道他的底细,一定会深感愉悦。可我现在看到他的笑容,心中却充满了愤怒和恶心。屋内的女孩听到他的声音,更是激动地大喊道:“别……别让他进来!”那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恐惧。
我回头关切地看了女孩一眼,然后又转身,强压住怒气驳斥凌沐风:“你别云云、云云的乱叫——我告诉你,她不是你的老婆,以后不准你再纠缠她!”
“不是我老婆?这话是她说的吗?”凌沐风向屋内张望着,脸上浮现出既悲哀又爱怜的神色。然后他又转头对着身旁另外几个男子无奈地说道:“你们看,她真的是病得不轻。”
那几个男子都穿着白色的大褂,看起来像是医院里的大夫。领头的是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他笑眯眯地看着凌沐风,用讨好的语气说道:“凌先生,有病都得治。夫人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得慢慢地调养,您可别太着急。”
凌沐风又转向我,施施然说:“冯先生,请你让一让,我要带我的夫人去治病。”
看着他这副虚伪的嘴脸,我实在忍不住了,怒斥道:“你来治什么病?她就是被你打成这样的!你当警察的,这事管不管?”
我后面一句话却是冲着一旁的老警察所说,不过那家伙只把手一摊,咧着嘴道:“这男人打老婆的事,我怎么管?”
我张嘴愣了片刻,才说:“那女孩不是他的老婆……”老警察“嘿嘿”一笑,完全不理我这茬。
凌沐风不慌不忙地站在一旁,等我这番话都说完了,这才又开口道:“冯侦探,你误会了。我要带云云治的是精神上的病。”
精神上的病?这不就是疯子吗?我愤然道:“谁是精神病?我看你才是精神病!”
凌沐风仍然保持着微笑的态度,完全不和我计较,他只是转头向那几个白衣男子招呼说: “诸位大夫,麻烦你们了!”
“哎,凌先生的夫人,谈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胖大夫一边说,一边向屋内走来。可我用身体堵着门口,不让他过去。那胖子可没兴趣跟我客气,直接一挥手说:“让他回避一下!”
胖子这话是在招呼自己的手下,那是四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其中有两个立刻贴上来,一左一右地夹住我,把我往门外拉去。我奋力反抗,但双拳难敌四手,我的手脚很快就被他们缠住,身不由己地被拖到小屋之外。
胖子打头,带着剩下的两个小伙子进入了小屋。凌沐风则胸有成竹地跟在最后。我听见女孩在屋内发出惊恐地叫声:“你们别过来。我不是他的妻子,我根本不认识他!”可她的话语反而成了凌沐风利用的把柄,却听后者苦恼地说道:“你们看看,她的思维已经完全错乱了。”
胖子的声音说:“凌先生,您不用担心。比她恶劣的病情我们都见过的,住院了慢慢调理,总能好起来——快把病人带走吧。”
屋里随即响起女孩凄厉的尖叫声,看来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我心痛如绞,一边咒骂一边拼命挣扎,可是在两个强壮男人的挟持下,这一切都是徒劳。正在这时我发现不远处的老警察正在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于是我又冲着他大喊:“现在是民国时代了!就算他们是夫妻,那女孩也有人身自由,姓凌的没有权力把她抓走!你是警察,你不能坐视不管!”
老警察向着我走来,他的眼神中忽然像是多了两把钩子,亮闪闪地直要把人洞穿。我被这目光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闭了嘴。
老警察在我面前站住,然后他指着屋内的女孩说道:“她是个精神病。现在她男人要把她送去医院治病。这事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别他妈跟我说什么民国不民国的,我做事情有数!懂吗?”
我无言以对。同时我惊讶的发现,这个老家伙看起来猥琐不堪,但瘦小的身体里其实力量十足。这力量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一旦爆发出来便非同小可。
就在我惶然的当儿,屋内女孩的尖叫声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
我瞪大眼睛紧盯着小屋门口,眼睁睁看着两个小伙子将女孩抬了出来。可怜的女孩已经被穿上了为精神病人特制的紧缚衣,嘴上也封着口罩。她只有两只眼睛还顽强地露在外面,目光中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我知道自己已无力阻止这一切。当女孩被抬着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大叫了一声:“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女孩眼神一亮,她看到了我。她的泪水瞬间滑落的时候,但那目光中又充满了无限的期望。
凌沐风和胖子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笑着,他们对我看都没看一眼,仿佛我根本就不存在似的。经过门口的时候,凌沐风冲那老警察打了个招呼。
“吴警长,麻烦您走了这一趟。”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夫人的下落,这回您可看清楚了?”
老警察“嗯”了一声,又懒懒地说了句:“还得早日康复才好。”
“借您的吉言。多谢了!”凌沐风打了个揖,转身和那胖大夫一同走了。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压着我的两个小伙子才把我松开,然后这两人也扬长而去。只剩下我茫然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呸,什么侦探?就是个废物!”一个揶揄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我循声看去,却见老警察正斜倚在门框上,手里夹着根刚刚燃起的香烟,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他的帽子斜斜地耷拉着,帽檐下的头发油腻打绺,活像是一个落魄的土匪。
我无暇搭理他,只喃喃自语般问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老警察却偏要接我的话茬,他慢条斯理地吞吐着烟雾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赶紧走。”
我断然摇了摇头:“我怎么能走?女孩还在他们手里呢!”
老警察“哧”地冷笑一声:“你还想着楚云呢?你自身都难保了!我告诉你,别看凌沐风对你客客气气的,他心里可恨你入骨!趁着他还没腾出手来,你赶紧跑吧。只要出了峰安镇,凌沐风想搞你也不太容易。”
“我跑什么?”我倔强地扬起下巴,“我行得正,立得端,姓凌的能把我怎么样?”
老警察夹着香烟的手指冲我弹了弹,一缕烟灰飘落在我面前。“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你就在这等着吧,我可要走了。”他慢悠悠说完,转身便欲离去。
“等等——”我喊了一声,“你不管我了吗?”
老警察停步转身,他冲我翻了个白眼:“我管你干什么?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可我为什么有种强烈的感觉:要想救出那个令我我痴迷的女人,必须要得到这个老家伙的支持。
因为那个女孩!就是那个女孩让我们俩有种无法言喻的同仇敌忾,或者说,是同病相怜?
想到这里,我便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你管不管楚云?”
老警察一愣,他眯起眼睛,目光从眼皮缝里看着我。片刻后他一咧嘴,露出满口黄黄的烟牙。
“我跟你说那么多干什么?你只是个废物!”说完这句话后,他把燃尽的烟屁股扔到脚下踩了踩,转身大步而去。
@fengyucao 2012-2-27 19:43:00
看来今天我坐沙发了,进来了两天了,可怎么也回复不了,今天不知道能回复成功不?周老师,加油啊!从您的新浪博客追到这了,虽然前面这部分已经看了,不过还会追下去的。老师您在扬州老家过的应该比在燕郊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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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最近在家比较舒服,谢谢捧场^_^
(四)石灰池
仿佛就在瞬息之间,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剩我一个人站在旅店的房门外。一种孤零零的感觉包围着我,让我浑身冰冷。呆立良久之后我才回到屋内。小床上凌乱不堪,留下了女孩挣扎反抗的痕迹,也让我深深体会到女孩的恐惧和痛苦。这场暴行就发生在我的眼前,可我却无力阻止。
我颓然坐在床边,表情呆滞,动作木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又像是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屋外的走廊里又传来了脚步声,急促而凌乱。我愣愣地还没回过神,已有两名男子抢到了小屋门口。我回屋的时候并未关门,那两人便直接闯进来,粗声喝问道:“你就是那个姓冯的侦探?”
“是我。怎么了?”我警惕地起身反问。那两人膀大腰圆,劲装短打,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来人并不回答,只冷笑着向我逼近。我正要再问时,走在前面的男子忽然一撩胳膊,挥拳击中了我的腹部。我毫无防备,这一下挨得结结实实的,五脏六腑立时间翻江倒海,几乎要背过气去。我痛苦地蜷起身体,弯成一只大虾米。
那两人欺上前来,顺势将我按到在地。我想要呼喊,但胸口沉闷,只能发出若有若无的闷哼。那两人可麻利得很,他们把我的双臂拧到背后,掏出随身携带的麻绳,一阵五花大绑,竟将我捆了个结结实实。我这会才勉强倒过一口气,便挣扎着问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来人仍不作声。先前打我那人随手抓过一团破布,没头没脑地塞在了我的嘴里;另一人则伸手往背后一抓,从腰间解下了一条硕大的麻布口袋。我眼睁睁看着对方把口袋撑开,从我的头顶套下来,这样我就被装进了麻袋里,只有半截小腿还露在外面。而那两人抱着麻袋,一前一后将我抬起来向门外走去。他们的动作极其粗鲁,在出门的时候,我的脑袋大概是撞到了门框,直痛得我眼冒金星。但那两人根本不在意,只顾抬着我一路前行。
现在我嘴里塞着破布,身上绑着绳索,头顶套着麻袋,既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甚至连视线都被屏蔽。我只能靠听觉来判断周围的环境。依稀感觉两人抬着我折了几个弯,麻袋外似乎有窃窃议论之声。我心中一喜,暗想:已经有人看见了我,只要告知店家,店家必不能叫我如此被人掠去。
可我的美好愿望很快就被击得粉碎。我听见那两人之一喊道:“伙计,这小子的店钱只管算在凌先生账上!”随即便有伙计应了声:“好嘞,您二位慢走。”
我的心蓦然一沉。现在已然确定:这两个凶徒正是凌沐风派来的。而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将我绑走,店内的伙计竟是不管不问!难道凌沐风在峰安镇竟真是如此手眼通天,横行无忌?我想起老警察临别前的警告,后背隐隐有些发凉。
这两人要将我带往何处?又会对我做些什么?我对此毫无答案。心中所涌起的,只有一片无助和孤独。
彷徨中,忽然感到有凉风蹿进麻袋,当是到了户外。随即那两人将我连人带麻袋按在了一张台子上。当那台子缓缓移动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是上了辆黄包车。似乎有一人在前面拉车,另一人则坐在我旁边按住麻袋,不让我挣扎。那车渐渐加速,先是在镇子里走了一阵。随后车身的颠簸感越来越强,而四周的人声则渐渐冷落。我虽看不见,但心中有数:这恐怕是出了镇子,要往外围的山区去了。
又行了有半个小时,黄包车终于停了下来。我也被那两人抬下了车。随即头顶的麻袋也被扯掉,我的眼前一亮,总算能看到周围的事物了。
不出我的所料,这里果然是一片荒凉的山坳。我的身边长满了野草,身下则硌着一堆碎石。再抬眼把视线放宽,却见不远处的山体上赫然凹着一个硕大的窟窿,应该是人工开矿后留下的痕迹。我想起旅店的小伙计说过:南边山里有许多矿场都是凌家的产业。看来这里此处便是其中之一。
了解过这番环境,我开始扭动身体,嘴里则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和对方进行交流。可那两个人却只当我不存在似的,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看天,嘀咕道:“这雨什么时候能下?”
另一人说:“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只管把他送进池子,我们便好交差!”
下雨?池子?我听不懂他们俩在讨论什么。放眼看去,天空中倒果然是浓云密布,看起来山雨将至。
先前那人招呼一声:“行了,动手吧。”两人再次合力将我抬起,略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然后他们开始晃动双臂,让我的身体来回悠荡。我立时意识到:这是要把我扔出去!我心中焦急万分,可又毫无反抗之力。
两人一边荡一边喊着号子:“一、二、三!”喊到三的时候,同时撒了手。我的身体便斜斜地飞出去,随即又凌空坠落。我也不知会坠向何处,只能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好在这一坠并不太深,只短短地一瞬,我就“噗”地一声落了地。这次身体所着之处非常松软,与刚才躺在杂草丛碎石中相比,倒是舒坦了许多。我忙睁眼四下打量,却见自己正身处一个四四方方的凹坑里,大约有一米深,坑内到处都是灰白的浆土,半干不湿的,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呛人气味。那气味熟悉得很,我略一转念就明白过来:这竟是满满一池的石灰!
两名男子站在池边拍了拍手,摆出一副大功告成的悠闲造型。我勉力翻了个身,仰头看着那两人,心中大骇。想想他们之前的对话,难道是要将我遗弃在这满池的石灰里?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一点不错!那两人盯着我看了一会,确信我无法逃脱之后便结伴离开了。我孤独地仰躺在石灰池中,头顶所见是黑压压的云层,耳旁所闻是凄厉厉的山风,如此凄凉悲惨的境遇真叫人欲哭无泪。
也不知躺了多久。我忽地回想起那两名男子。他们自出现那刻起,除了开头问过:“你就是那个姓冯的侦探?”此后就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我知道,这样的态度代表的是一种极端的轻蔑。他们要对我做些什么?这事无须让我知道,更没有必要和我商讨。他们只管去做,而我则只管承受。我没有任何反抗或是讨价还价的余地,甚至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我的命运完全操纵在对方的手中,而他们对我的想法则毫不在意。
或许在对方眼里,我只是一只蝼蚁。当你去毁灭一只蝼蚁的时候,又何必去体会它的情感?它的悲伤,它的愤怒,它的恐惧,这一切与你何干?
这样的轻蔑让我陷于深深的羞辱之中。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卑微。我能做什么呢?在这样强大的对手面前,我根本就不堪一击!
我对爱人许下了承诺,可我真的有能力去完成那个承诺吗?
当想到爱人的时候,我的心中忽又燃起了一丝火焰。我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如果我放弃了,她该怎么办?难道要让她永远在痛苦中沉沦?
不,我决不允许!我一定要战斗下去!
而我也尚未输到一无所有,至少我还活着!这里虽然偏僻,但终究是个矿区。只要耐心等待,总会有人过来的。到时候我就可以重获自由。这中间或许会遭受很多痛苦:饥饿、寒冷、孤独……但这些痛苦和我的爱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对方凭此就想让我屈服,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一番自我激励让我的热血重新沸腾起来,我甚至觉得周身都在泛着灼热。开始我还没有在意,但这灼热的感觉却越来越强。我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会,然后我意识到:那灼热并非来自于我的血液,而是来自于我身下的石灰!
石灰已浸透了我的衣服,和我身体接触后,正散发出越来越多的热量。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开始庆幸池子里的石灰还不算太潮湿。要知道,那石灰越是遇水烧得越厉害。而且石灰浸水之后会变得更松软。如果这池子里的水再多一点,我的整个身体恐怕都要陷入灼热的石灰中,那可就有性命之虞了!
我正这么想着,忽然间脸颊上一凉,打上了一个水滴。我意识到什么,忙抬眼往天空看去,却见万千雨点终于穿透了云层,正从空中源源不断地洒落下来。
我的心一沉,这才明白先前那两人为何会讨论“下雨”的问题。这番天气变化显然是他们计划之内的事情。他们竟如此狠毒,俨然就要置我于死地!
我在旅店被人绑走,一路掳至此处。这事不仅店内的伙计看见了,沿途恐怕也惊动了不少路人。凌沐风怎么就这么猖狂,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夺人性命?要说这个小镇再黑暗,终究也是民国管辖之地啊,难道就毫无王法了吗?
再深入一想,我忽然明白了其中玄妙,不禁暗自苦笑起来:是了,这天下不下雨,正是凌沐风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姓凌的派人把我扔在这石灰池里,这行为本身并不致命。但雨水浇透石灰池之后,潮湿熟化的石灰却足以将我烧死。到时候如果有警察追查,凌沐风大可把我的死亡归咎于天灾——就说本来只想教训教训我的,谁知道老天爷偏要下雨?如此即便遭了罪罚也有限,只要花几个钱,再让那两个男子顶一顶,凌沐风自能安度事外。
想透了这一层,我才真的感受到灭顶般的恐惧。虽然身下的石灰越来越热,但我的躯体却在冷雨中瑟瑟发抖。我用尽浑身的力气扭曲着,挣扎着,想要摆脱绳索的束缚。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我的手脚被严严实实地捆扎着,丝毫松动不得。
我换了一个方式:开始在石灰中翻滚。受潮的石灰借机沾染了我的全身,原本无辜的头颈这次也未能幸免,不得不承受着热辣辣的痛感。片刻后,我滚到了石灰池的边缘,身体挨着了池边的泥土,似乎稍稍有了些安全感。不过那池子足有一米深,我被捆得像只粽子,无论如何也没法从池子里蹦出去。
我稍稍歇了口气,然后调整身体角度,变成了面冲池壁的姿势。我努力扬起下颌,把嘴巴紧贴在池壁的泥土上,来回摩擦。土屑簌簌而下,带起一股腥臭的腐烂气息。而我嘴里塞着的那团破布则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松动。也不知磨了多久,反正我的下半边脸全都磨麻了,那团破布终于从我的口中松脱。我迫不及待地急晃了两下脖子,将布团彻底甩开,然后扯起嗓门大喊道:“救命~救命啊!”
我的喊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着,如果附近有人,一定会听见的。可是我一声一声地喊了良久,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喊累了之后我停下来,开始回忆被抛进石灰池之前看到的情形。当时我看到山体上有一个巨大的矿坑,但坑边却没有一个工人,矿坑周围更是野草丛生。我开始意识到:这个矿怕是早已废弃。这样的话,附近根本就不会有人活动,我就算喊破了嗓子又有什么用呢?
我的心再次颓废。我躺倒在石灰池里,有好长时间不动不喊,就像是死了一般。难道就这这样结束了?我的人生和我的使命,还有我的承诺。
我想起了我的爱人、想起了那个女孩。一幕幕的场景在我脑海中浮现。我开始后悔:也许我真是过于轻敌了。我只想着要完成那个承诺,可我如果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一切岂不都是空谈?
雨越下越大,我身下的石灰已明显松软了许多。我的身体正一分一分地深陷下去,皮肤也越来越灼热。就在我越来越绝望的时候,突有声音传来:“看,在这儿呢。”
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我恍然循声看去,却见石灰池边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穿着一身警察的制服,正带着调笑和幸灾乐祸的表情打量着我。
“救命!救命!”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忙不迭地连声呼喊。在我的喊声中,又一个人影晃悠悠来到了石灰池边。这人同样穿着警服,年龄也和前一人相仿,只是身形略胖一些。
后来的胖警察斜眼看了看我,然后问同伴:“他会死吗?”
“没人管他,他当然会死——”略瘦的那个不耐烦地嘟囔着,“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干活吧。”说完他便从池子上跳了下来。胖警察皱了皱眉,也跟着跳下。因为池子里的石灰已经非常湿软,他们跳下来的时候,大半只脚全都陷了进去。
胖警察抱怨着:“妈的,这叫什么活!”
瘦警察催促:“别废话,赶紧的。”两人合力将我抬起来,扔到了池岸上。我终于挣脱了苦海,心中感激涕零。当那两人刚刚爬上池边,我立刻动容说道:“谢谢,谢谢二位相救!”
那两人漠然看着我,脸上却毫无善意。片刻后,瘦警察眯缝着眼睛问:“你就是冯远驰?”
“是,是我。”我心中一愣:怎么这两人竟是有备而来?
瘦警察用脚尖在我身上踢了踢,冷冷说道:“有人告你拐骗良家妇女,我们奉命带你回去调查。”
“是谁?是不是那个姓凌的?”我愤然反驳,“诬告,这纯属诬告!”
“姓凌的?你他妈的口气倒不小!”胖警察也对我来了一脚。他下脚可比同伴狠多了,这一脚踢在我的肋下,疼得我直抽冷气。
“你怎么随便打人?”我咧着嘴责问。因为意识到这两个警察多半也是向着凌沐风的,我说话的气势已弱了许多。
“你一个拐骗妇女的流氓,我打了怎么了?”胖警察意犹未尽,跃跃欲试地还要再踢。旁边的瘦子将他拉住:“行了,回所里再说吧——这雨下的,衣服都湿透了!”
胖警察听了劝,蹲下身把我腿脚上得绳索打开,然后搡了我一把说:“给我站起来,赶紧开路!”
我巴不得离开这个凶险之地,便很积极地站起身。现在虽然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但总能说清楚吧?跟着这两个警察走,最次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于是瘦警察在前头带路,胖警察在我身后看押,我们一行三人离开了这片荒凉的矿区。往山外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又回到了镇上。我此前就听说镇上有一个县警局的分驻所,只不知具体在何处。今天可算是认识了。那分驻所就在离火车站不远的地方,只不过昨天我和女孩下车后走的是另外一个方向,所以未曾见到。
进了分驻所,两个警察直接把我带到了一个密闭的小屋里。我知道这样的小屋一般都是审讯犯人所用,心中一阵不忿:我明明是个险遭不测的受害者,可这些警察却要拿我当罪犯对待!
两个警察各自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搬了椅子坐下。我浑身湿漉漉的,还沾着石灰,有的地方冰冷,有的地方又灼热难当。那种滋味实在难以描述。那两人对我的可怜境遇丝毫不顾,只管展开他们的“审讯”。
瘦警察抱着胳膊问我:“冯远驰,你如实交待,你是怎么把楚云拐骗到南京去的?”
我立刻回复说:“我没有拐骗任何人。我在南京城外遇见那个女孩的时候,她已经失忆了!”
胖警察“嘿”地冷笑一声:“我就说吧,他是不会老实的!”
“得了,先吊一夜再说。”瘦警察拍了拍手。在这两人中间,他似乎是拿主意的那个人。
胖警察便站起身,走到小屋的中间。在小屋的房梁上挂着只吊环,一条长长的绳索穿过吊环悬挂下来,正垂在了屋子中心。
胖警察撩起那根绳索,冲我招招手说:“过来!”
我预感情况不妙,便不肯挪步,只警惕的站在原地反问道:“干什么?”
胖警察粗鲁地骂道:“妈了个逼的让你过来你就过来,哪那么多废话?!”他一边说一边跨步来到我身边,用力拽我的胳膊。那瘦警察这会也起身过来,帮着同伴推我。我一个人扛不住,很快就被他们推拽到吊环下方。胖警察扯着垂下来的绳头,往绑着我手腕的绳索间一绕,随后又打了个死结。我的手腕本来就被绑在背后,这下又多缠了根绳子,像是要从背后牵着我似的。
两个警察把我放开,四只手同时拉住了绳索的另一端。然后他们一同发力,将那绳头往下拉拽。这股力道穿过吊环传到了我的手腕上,我只觉得双臂一紧,整个人身不由己地被往上提拉起来。
我很快失去了重心,只能用脚尖点着地,身体歪歪扭扭地转着圈。这种状态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我慌乱地叫道:“你们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可那两人非但没有把我放开,反而扯着那端的绳头,斜过去绑在了小屋的窗棂上。随后那瘦警察又踱到我身边,阴阳怪气地说道:“兄弟,我们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要是再吊高一点,让你脚够不着地,这一夜下来你的两只手可就废了!”
我相信他不是在吓唬我。现在我全身的重量几乎都被那绳子勒在手腕上,勒口处一阵阵的生疼。若不是两只脚能勉强分担一些,光靠那双手又如何能够承受?
“这天色也不早了,咱哥俩该出去喝点了。”胖警察站在窗边招呼自己的同伴。瘦警察点点头,转身和那胖子一同出了小屋。他们反手将屋门锁上,自顾自扬长而去。
“别走!你们放我下来!”我愤怒地喊了两声,但我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呼喊不会有任何效果。
窗外天色渐渐暗淡,算起来我已经被折腾了整整一天。这一天来,我的精神和肉体都倍受磨难。现在又被半吊在这里,腹中空空,又渴又饿。我勉力支撑了一会,神智开始慢慢模糊。但我又很难睡去。因为只要我的身体略有放松,手腕便被紧紧吊起,酸痛难忍,这时我只好强打精神,继续踮起脚尖。我就这样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煎熬着,分秒如年。最终我实在熬不过极度的疲惫,终于闭上了眼睛。我也说不清这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昏死了过去。
(五)盟友
悠悠醒转时已是半夜时分,听听窗外似乎大雨已停,四周的夜色静得可怕。这时我的胳膊和手腕已经完全麻木,反而感觉不到酸疼了。我害怕手腕失血时间太长,不敢再睡。在漫长的后半夜,我尽力踮着脚,逐渐让手腕放松下来。就这样苦熬到天亮,熬得我油尽灯枯,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恍惚间,却听小屋门吱嘎一响,有人开门进来。我茫然抬起头,看到进屋的是个又老又矮的警察。我认出对方正是昨天在旅店里警告过我的那人。不过我的思维已经凝滞,只呆呆地看着他,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警察看了我一眼,转头向门外喊道:“把人放下。”绑我的那两个年轻人从屋外赶来,解开了窗棂上的绳索。我的双脚着了地,但两腿软软的全无力气,那绳索彻底松开之后,我便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带他去换身衣服,给点吃的。”老警察冲我努了努嘴,说话的同时脸上不露任何情绪。那两个年轻警察立刻走上前,一左一右把我搀扶起来。他们对这老头的话似乎不敢违抗。
我身上的绳索也被解开了。随后两个年轻人把我搀出小屋,带到了一间类似值班室的地方。他们让我坐着,自己则出去找来了一碗米粥和一套衣服。我早已饥渴难耐,三两口便将那米粥喝了个干净。然后我又把身上沾满了石灰的西服脱下来,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经过这番休整,我算是恢复了几分元气,便支撑着躯体,起身说道:“现在该放我走了吧?”
“你急什么?”瘦警察一撇嘴说,“吴警长还要找你问话呢。”
吴警长?我想起昨天凌沐风也是这样称呼那个老头,就顺口问了句:“他是你们所的警长?”
“我们一个小镇子,哪有这样的人物?他是县里来的大探长!”瘦警察正色说道,语气中颇有几分尊重的意味。
我“哦”了一声,倒真是有些意外。这老头挂着个“警长”的名号,我本以为是混年头混上来的,没想到他还是个来自县城的探长。“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在他身上算是得到了印证。
我也有兴趣再会一会这个老头。于是我便不着急走了,很配合地跟着那瘦警察又回到了小屋。老警察正坐在屋里抽着根烟卷,一副闲散的模样。如果不是穿着那身警服,他活脱脱便是一个卑微的山民。
看到我们进来,老头冲那瘦警察说了句:“你到外面等着。”
瘦警察“哎”了一声,退出去把门关好。
“吴警长。”我先打了个招呼,表现出友好的态度。可对方却不拿正眼瞧我,只懒洋洋地说道:“我今天就带你离开峰安镇。”
我诧异地“嗯?”了一声,不明白对方一开口为何是这样的话题?
吴警长对着窗口喷了口烟雾,悠悠说道:“凌沐风告你拐骗了他的老婆。我查了一下,没有实据。现在我送你离开这里,你还不走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当然不走!”
吴警长转过头来,默然看着我。我和他对视着,态度坚定。
半晌之后,那老头问我:“为什么?”
“我答应过楚云,我要救她!”
老头“哧”地笑了:“就凭你?你斗得过凌沐风吗?”
我知道对方看不起我,但我并不会因此而退缩,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斗不过也要斗。我可以死在这里,但我绝不能一个人离开!”
吴警长看着我,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凝重,那种轻蔑的感觉似乎消失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我再次正告对方,一字一顿:“我对楚云有过承诺!男人,必须完成自己的承诺!”
吴警长忽然又笑了起来,然后他伸手指了指屋里的另一张椅子,说:“你坐下吧。”
我走过去坐在老头面前。吴警长把烟卷凑到嘴里,一边吸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虽然是个废物,但倒也有点可取之处。”
我尴尬地咧着嘴,不知这话算是夸奖还是嘲弄?
老头把一团烟雾咽进腹腔,转了一圈之后又缓缓地吐出来。那些烟雾在他面前萦绕着,扭曲了他的容颜。当烟雾散去之时,他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佝偻着身体,瘦小猥琐的山民消失了,在我眼前出现了一张深邃难测的面庞。那人的眼中闪着精光,冷锐逼人。我一时间不能适应这种目光,竟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老头却向前倾着身体,像是故意要逼迫着我。他的脸和我相距如此之近,我甚至都闻到了他嘴里那股呛人的烟臭味。我躲无可躲,只好重整旗鼓迎向了对方的目光。
老头的嘴角略略一勾,笑意似有似无。然后他压着嗓子,用只有我们俩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既然你不肯走——那我们就一块把凌沐风干掉!”
这句话声音极小,但却透着股阴森森的寒意。我被吓了一跳,只瞪起眼睛傻愣愣地看着对方。
老头幽幽问道:“你害怕了?”
怕?我摇摇头。姓凌的虽然厉害,但我对他的恨已远远超出了对他的畏惧,我又怎么会怕?只是此刻我心中却有太多的困惑。我首先反问:“干掉他?为什么?”
“你不是想救楚云吗?不干掉凌沐风,那女人永远不可能解脱!”
这道理对我来说当然说得通,可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看着那老头又重复了一遍:“我问的是你——你为什么要干掉凌沐风?”
老头没有回答。他凝起了目光,夹在他手指里的烟卷已经燃去了一大截,但他却忘了抽。
@对镜自怜 2012-2-29 17:13:00
乱世,陌生小镇,公认为本地地头蛇漂亮老婆的女人深夜被带到小旅馆,你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就算被某人的貌似儒雅外表所蒙蔽,可之前也已经打听过此人并不简单了,不赶紧跑还等明早再走,这是侦探还是呆头书生?怎么这么没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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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得很好,这事值得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