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哥哥,但他好像不是人

  【年末了,事多,人情杂,抱歉】
  鬼怪杀人不会用汽油,这儿的事,只有人干的出来。从手法来看和矿洞里的人葬很像,但就时间跨度和动机而言,两者又似乎没有关联。我哥蹲了一会儿站起来,眉头拧着一团疙瘩。我想这回和周家的梁子算是结大了,他们这么多人死在这,肯定都要怪我哥头上。我觉得我哥就不应该再回南边去,留在家也好,去别的地方也罢,总之离周家的势力范围远一点。之后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王大磊,他却摆着手跟我说,这法子行不通。一来我哥的全部资源都在南边,他要是主动放弃,等于是自个把自个连根拔起。二来古人言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周家之所以能做大做强,除了靠他本身的实力外,还靠和地方政府打好关系。明里看周家在其势力范围内无所不行,但在暗地里,他们所受的束缚也最多。一旦出了事触了政府的霉头,不管他什么势力,都只有被剿灭的份。所以在南边周家不敢涉枪,出来了,反倒肆无忌惮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正坐在回程的火车上,想起这几天的经历,我还忍不住后怕。我们逃出煤矿以后回了一趟明溪村,从村东头搜到村西头,愣是一个人影都没看见。短短几天的功夫,那栋处在升阳位的房子,竟然莫名其妙坍塌了,一座巨大的炉子矗立在废墟中,炉膛里的那具尸体,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除此之外村口那棵树也不见了,我哥听我的描述,说那棵很可能是鬼藤。树上结的就是鬼面疣,毒素可以干扰人的神经,进而控制人的行为。我又说了周芸雇来的那几个人的情况,王大磊在一旁听完,饶有兴趣地向我打听卡车干尸的事。他说车里肯定不止一个死人,方蛾子和那个叫东哥的,是被不同的东西捉了替身。我问那还有没有的救?他们都只是为财,死在这真挺冤的。王大磊跳起来说我他妈也是为财啊!又拿胳膊挂住我哥,嚷嚷说老板给加工资!我哥答应他说好,顺势让他把朱砂拿出来。我们仨合力推到了村口的铭石,我哥用朱砂,在“明溪”俩字上动了几笔。他说现在找不到那几个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周家那些人一块被烧死了。但只要他们还活着,等过午阳气上来,再加上铭石上的改动,应该就可以醒过来。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生死之事,更多还是看造化……

  受煤矿里那场爆炸影响,进村出村的路上又多了几处塌方。之前露出来的卡车头也不见了,不知道是重新被石头埋了,还是真被什么东西开走了。我们步行跋涉回废弃修理厂,发现骑来的摩托车少了三辆,剩下两辆一辆是坏的,我们仨挤在一块,骑回了镇上的火车站。当晚坐唯一一班过路车离开此地,又在下一站转车回南边。一天一夜的路程,我哥不是坐着发呆,就是反复摩挲那块骨头。我好几次想问他事情真相,可每次都被他那带伤的眼神弄得说不出话来。

  在路上王大磊就和我哥说好,回去以后先到医院,把那个追踪器拿掉。我不放心跟着去了,手术不算小,医生建议做全麻。我哥却说局麻就可以,他进手术室,我在家属那栏签字。本来这是一挺紧张的事,我竟然坐在手术室门前睡着了。还做了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梦,先是梦见祖奶奶,一个人在老房子院子里背着手散步。后来我爸我妈也来了,跪在她老人家面前,一个接着一个磕头。祖奶奶跺着脚,说你们这是在作生孽!我爸我妈不说什么,只管抱在一块可劲地哭。祖奶奶指着我爸喊:你命里就没有子嗣,要孩子,那等于是要了你的命!

  到这我一下惊醒过来,一个手术护士站在我跟前,拿手拼命摇我。她问我你是病人家属吗?不等我回答,直接塞过来一张表,又指着其中一个栏目,催我赶快签字。我匆忙扫了一眼,就看见表格抬头,写着“病危通知书”几个字。我只听见脑袋里轰地一声,就像是被雷劈过,霎时间一片空白。正在这时手术室里又冲出来一个人,口罩也没带,露出一张麻醉师的脸。他上来二话不说一把夺回那纸“病危通知书”,接着,连说了四五声对不起弄错了。先出来的那个护士一脸的茫然,问他说病人刚不是没心跳了吗?我听见麻醉师向她解释:刚刚突然又恢复了,这种情况在别的手术中也出现过,现在基本上算是没事了。他又转过来跟我说了声没事了,手术正常进行,让我放心!

  说完放心,他们一前一后出来的人,又同时退回手术室。留下我一个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敲晕了头,完了还没看清呢,这噩耗又被原单位收了回去。我只觉得浑身由头到脚,哪儿哪儿的神经都绷得像是要断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哥是不是差一点没命?我就这么绷着等到手术结束,他们把我哥推出来,脸上没盖白布。他甚至已经处在半清醒的状态,眯着眼睛看我在,手指头轻微地动弹了一下。我送他回病房,守着他一步都不敢离开。等麻药过去已经是第三天早上,我哥轻声喊我,跟我说他饿。我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在我哥开口说话的那一刻,突然间醒了过来。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开,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趴在病床上只管哭。我哥愣了一下,把手搭在我的后脑勺上。我当时心里翻来覆去就一个念头,以后绝不让我哥再进手术室了。不对应该是一点伤都不再让他受!他也是人,他也会死!他死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趴着嚎啕大哭这事被正好来探病的王大磊看见,之后他没少拿这事埋汰我。说一个男人哭得跟个大姑娘似得,他一开始没看清,还他妈以为我哥死病床上了呢。我噎着嗓子说真的差点死了!真的!他们都说他没心跳了!都让我签病危通知书了!王大磊嗤笑着说医生的话能信吗?他们不是还经常给姑娘检查出前列腺炎来?他说着把买来的稀饭分进两个碗,一碗扶我哥起来喝,一碗给了我。接着又掏出一沓对账单,一张一张念给我哥听。吃完了也念完了,王大磊回公司,按我哥的吩咐,顺便送我回学校。
  【写不写在我,看不看由你,晚安】
  我离开这几天几乎就处在失联的状态,也不知道学校会不会记处分。万一要是辅导员到处找不到我,拿这事通知家长了怎么办。我妈一着急肯定不顾一切跑来找我,找不到我,说不定会寻死觅活什么的。完了还有周芸和齐方,我哥和我的事,多少还得对他们有个交代。王大磊把车停在宿舍楼下,跟我说晚上就不用去医院了,他会在那守着我哥,顺便有些生意上的事,要我哥拿主意。我哦了一声,看着他把车开走,才慢慢地拖着两条腿上楼。

  这么折腾了一番下来,我手机钥匙都不见了,只能趴在门上喊,来人啊给老子开开门!喊了半天没动静,我到隔壁宿舍,问怎么旁边那间没人?隔壁宿舍的人告诉我,那间宿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里头住的三个有一个被学校开除了,另外两个,好像是搬到四楼去了。我哎呀一声跳了起来,心里直喊卧槽,老子不就旷了一星期课,严重警告不行吗,他妈的至于开除我!还有就是我不上课关齐方霍宁辉什么事,开除我也就罢了,还把他们也给搬出去?

  我像炮弹一样冲到四楼,之前也没问清楚,只好一间挨着一间敲门。直敲到409才找到霍宁辉,他正吃着方便面,看见门口站着的是我,咔擦一声咬断了筷子。我问他齐方哪去了?霍宁辉一脸惊恐反问我,你怎么回来了?我说你他妈能不能换点新鲜的,每次看见我都是这句话。霍宁辉咽了口口水,还真就换了一句,问我说:你是活人吗?我冲上去刮了他一个大耳光子,问他疼不疼,又问他,你说我是活人吗?霍宁辉的一脸惊恐这才退下去一点,放下碗跟我说,我们到楼上说话。我于是跟着他又回到七楼,看他掏出钥匙,打开宿舍门。宿舍里我和齐方的东西都没动,就霍宁辉那份搬空了。我奇怪的说怎么齐方东西还在这,他不是跟你一块在四楼住吗?霍宁辉说怎么你还不知道,学校把齐方开除了!

  我实在是没想到,急着问为什么啊?齐方考进来的时候可是他们那省的状元,从学校到学院,不都拿他当宝一样?我和霍宁辉一直都觉得齐方太他妈牛逼了,还说只要他愿意,大学四年横着走都没事。上不上课全看他心情,甚至马哲和英语,在齐方那儿都是免修通过的。这会儿霍宁辉却告诉我齐方被开除了,还说是因为校方怀疑他杀了人。

  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听霍宁辉仔细地跟我拆分细节。他问我还记不记得医学院死了个师姐的事,尸体被解剖,皮还剥下来一半。我点头说记得,霍宁辉说,医学院的实验室是不让人随便进出的,而这件事的专业程度,又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个懂医的人干下的。再加上有人说事发前几天,看见过齐方和那个师姐一起上自习。种种因素综合起来,就冒出一条“齐方暗恋师姐,示爱不成而出手杀人”的线索。我问他证据在哪呢,不能光凭怀疑就把人开除了吧?

  霍宁辉说奇怪就奇怪在这,调查人员询问齐方那几天的行踪,他竟然一个字都不肯说。是没有证据敲定他有罪,但同样没有证据,证明齐方无辜。紧接着你就失踪了,学校上上下下派了多少人,怎么都找不着你。偏偏这段时间齐方的行为又很诡异,所以那些靠想象力办事的人,马上脑补了一条新的线索。说是齐方很有可能把你也杀了,只不过当前还没找到尸体。

  我说齐方他杀我动机是什么,我们又没有什么矛盾?霍宁辉嘿嘿一笑,说了四个字“因爱生恨”。他指着我说你和齐方不是经常一块出去玩不带我吗,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啥感情纠葛。我差点又刮他一个耳光子,问他说,你不会把这话跟人说了吧?霍宁辉把眼睛一垂我就知道完了,肯定是他提供了这类线索,才引得人家把调查的矛头集中到齐方身上。不过既然如今我活着回来,那至少可以撇清对齐方的第二条指控。我问齐方现在人在哪?还有就是既然他们怀疑我被杀了,那和你一块搬到四楼去的是谁?霍宁辉答说这是学校的障眼法,事实上有关我失踪的一切消息,现在都是对外封锁的。说只说我请假回家,就等着什么时候找出我的尸体来,什么时候再并案调查。至于齐方在哪儿霍宁辉就不知道了,估计学校开除他以后,就被警察控制起来了。

  这件事弄得我挺闹心的,先是去向辅导员报到,说我这些天在家照顾我妈,补过了假,顺便又打听了一下齐方的事。就像霍宁辉说的,这种负面消息学校捂得很紧,统一口径都说齐方触犯校规被开除,又不说明白,触犯的是哪一条哪一项。我还特意跑到学校派出所晃了一圈,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齐方在不在里面。我甚至都想进去让警察看看,我活着呢,谁说齐方他把我给杀了。我又想齐方他要是不在这会在哪儿呢?是不是已经回家去了?好容易考一大学被人开除了,搁谁身上都痛快不起来。
  【走了】
  就这么一天下来,快天黑了,我还是决定到我哥那去。看不见他总也觉得心里不踏实,他们谈他们的生意,大不了我不听就是了。到医院王大磊出去买饭去了,我哥在看账,看见我来了,示意我坐下,又打电话给王大磊,让他多带一份饭回来。我心里不舒服,既是因为我哥,又是因为齐方。在他们面前我总是有种无力感,好像他们正在经历的事,是我所无法介入和了解的。另外手术那天那个梦也让我感到难过,它虽然是个梦,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却又那么真,好像真就发生过这样一件事,祖奶奶指着我爸告诉他,你命里没有子嗣!这样一来我的出现便成了意外,而这场意外的代价,则是我爸的命……

  我想的眼睛发酸,抬起头,发现我哥正盯着我看。他问我在想什么,我叹了口气,有种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感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线索堆在我脑子里,我想理出一条思路,却反而把自己绕了进去。我越挣扎绕地就越紧,一方面无法知晓真相,另一方面也无法置身事外。我和我哥沉默地对坐着,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突然越过我,看向门的方向。接着就听见开门声,可等我回过头去的时候,门里门外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再回过头来看我哥,他已经搁下账本,在给王大磊拨电话。王大磊说他到楼下了,不到两分钟,就看他拎着饭盒走进病房。他脚还没站稳,先指着输液瓶跟我说,没药了你怎么也不知道叫护士?我真的是这才发现,急急忙忙跑出去,喊了护士,又急急忙忙跑回来。这时候针管里已经有血液回流,护士一面怪我们粗心,一面又嘱咐说伤口到晚上可能会疼。她让家属多注意点,实在疼得厉害,可以要求打止疼针。

  等护士出去我们才开饭,吃完之后,我哥说有事要和王大磊谈。我点头说那我出去,天黑透了,新的住院大楼显得特别空旷。我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底,数出二十六间空着的病房。完了再折返回来又数了一遍,却突然发现,刚才空着的一间房,这会儿居然把门给关上了!走廊里白炽灯大亮,不远的地方,还有护士的值班岗。现场气氛并不恐怖,我也就壮着胆子,趴在那间病房的门上往里看。和外面比里头一点光都没有,我整个人都贴上去了,却什么也没看见。我干脆放弃向后退了一步,准备拿手去拧那道门把手。可还没等我的手放上去,那扇门突然张开了一条缝。我看见那条缝里冒出一张小萝卜头的脸,仰面看了我一眼,一下推开门跑了出去。我愣了几秒钟,醒悟过来以后,拔腿就去追。那家伙个头小速度却非常快,我越追越远,眼看它就要钻进安全通道。要等它进去肯定就抓不着了,我急中生智,突然喊了一声周同。小萝卜头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像刚才那样仰面看着我。我慢慢朝它靠近,说:周同你别跑,我不会伤害你!

  小萝卜头真的就没跑,一直等我走到它跟前。我也不敢离得太近,蹲下来,和它保持视线一致。打近看它的皮肤白的近乎透明,脖子上和手上,遍布青紫色的瘀斑。那俩眼睛里空无一物,要不是它跟着我的位置移动视线,我还以为它根本就看不见。我们之前虽然也见过几次,但还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面对着面。我紧张地直打哆嗦,轻声问它,你是叫周同吗?小萝卜头点了点头,伸出手指着我,喊了一声林柒。我一下惊呆了,原本一肚子问题,被他一嗓子全给喊没了。我慌慌张张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萝卜头伸着那只手,换了个方向,又喊了一声林逸。它歪着脑袋露出牙,接着说:时间快到了。

  我问它什么时间到了,下意识地就想去看表。小萝卜头拿手晃了两下,像是在招呼让我过去。我于是往前挪了挪,在离它不到半米的位置上停下来。白炽灯在上它在下,脚底下却没有它的影子。小萝卜头向前倾,贴近我的耳边,又说了一遍时间快到了。它脸上没有表情,说这几个字时候的调调,也跟放旧录音带似得,机械还带着点杂音。我听完却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牙根打颤,喉咙里呼呼地倒抽着冷气。小萝卜头说完这遍拧身就走,我急着想去追,却僵着身子怎么也站不起来。那股恶寒就萦绕在心口,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等我好容易把它压制住,小萝卜头早跑得没影了。眼前就剩一条空荡荡的走廊,从这头一眼能看到那头。值班护士探出身子,叫我别跑来跑去的影响病人休息!

  她的话刚落下去,就看见王大磊推开病房门,喊话让我回去。我顶着一头的雾水往回走,进门发现我哥居然把病服换了。我问他这是要干嘛去?王大磊替我哥说:林逸想出院。我一下没听清楚,等把他嘴皮子里那句话弄明白了,立马吃了一惊。我说你这样怎么能出院?医生不是说了,还要多观察几天。我哥站那儿一声不吭,还是王大磊替他说:医院阴气太重,林逸不舒服。他说阴气重我马上就想起周同,看我哥那脸色,估计王大磊的话也不过就是托词。我猜我哥其实是不想让我留在医院,怕再待下去,我又会看见周同。他好像特别不愿意让我知道周同的存在,我于是决定,先不告诉他我已经见过周同也问过话了。王大磊这会儿已经开始分配任务,说他去把护士引开,让我带我哥下楼拿车。叫他说的出院就跟越狱似得,我哥不要我扶他,自己走到门口。我还又劝了他几句,说至少再住一晚上。家里没有药也没有医生,你这么走了,万一伤口长不好怎么办?我哥坚持说不会有事,把门拉开一条缝,先放王大磊出去。隔着玻璃只见王大磊特轻佻地走向值班岗,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笑得跟条哈巴狗似得。护士开始只是随意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竟然和他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王大磊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最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勾着护士的肩膀把她从值班岗上带了出去。

  等他俩消失在电梯里,我也带着我哥离开病房。我们还在停车场转悠着找车呢,王大磊已经大摇大摆地,从住院大楼里走了出来。他开车送我和我哥回去,车子到小区楼下,一抬头居然屋里亮着灯。我问我哥走的时候是不是忘关了?他摇头说不会,眯着眼睛,说是屋里进去人了。这会儿天还不算特别晚,应该还没到入室盗窃的时候。我们仨就在楼下仰着脖子观察,又过了一会儿,看见有人走上阳台,晾了两件衣服。王大磊说敢情是有人搬进去住去了,我说要不咱让物业先派人上去看看。王大磊摆手说用不着,我们这三个人呢,自己就能把这事给办了!他说着撸起袖子,一马当先冲上了楼梯。我赶紧跟着去帮忙,让我哥在后边,等着坐电梯上去。
  【走了】
  到门口我们先检查鞋柜,那把备用钥匙已经叫人拿走了。王大磊于是掏出我哥的钥匙开门,示意我门一开就往里冲,先把人按住再说。我看懂了他的意思,猫腰弓背,作势欲扑。门锁咔咔地转了两圈,突然咔嗒一声,再也拧不动了。我听王大磊骂了声娘,说这孙子在里头加了暗锁。他还真当这是自己地盘了,不行,咱就把门撞开!我拦着让他别冲动,说完这一句,门嚯的一下从里头打开。开门的就是刚才晾衣服的人,顶着一颗湿脑袋,踩着一双拖鞋。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王大磊大喝一声,一个猛虎扑食朝开门那人扑腾过去。

  我哥房子不算特别大,王大磊这一扑,直接就从门廊滚进了客厅里。眨眼间已是拳脚交加,王大磊仗着自己个头大,死死地压制着对方,他一边拣眼睛鼻子等薄弱区域下手,一边叫嚷着让我过去帮忙。被他摁住那人硬挨了几下,突然曲起一条腿,膝盖猛地顶在了王大磊腰眼上。只听王大磊一声嚎,本来占尽了便宜,忽地一下,反被人扳倒在地。那人在他脖子后面踩上一只脚,手心捏成拳头,眼看着就要往下砸。我冲过去拦下他那一拳,像演电影似得,大声喊别打了都是自己人!可惜他们俩谁也没听我的,王大磊摸着一把板凳,抡起膀子砸在那人小腿胫骨上。那人陡然矮了一截,趁势一滚,翻身进了厨房。

  王大磊爬起来就要去追,被我拦下来,慌忙地解释说那人是我室友!叫齐方!王大磊莫名其妙地问我说啥?再转眼去看厨房,突然叫了一声哎呀妈呀!我也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齐方拎着一把菜刀,气势汹汹地扑将过来。最后没酿出血案是因为我哥刚好进来,把我和王大磊往后一拽,又一脚踢飞了齐方手里那把刀。冲突这才结束,我王大磊我哥,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看着齐方。后者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又抹了一把脸,才怏怏地说你们回来了。我问齐方这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我哥这儿?齐方说他没地方可去,想来想去,就只想到这么个地方。他来的时候家里没人,所以没打招呼就先住进来了。他弯腰去捡那把菜刀,又把被王大磊拍碎了的椅子拾掇起来。我们这边还是三个人六只眼睛,王大磊问我,他真是你室友?我答了声是,把齐方被学校开除的事,大致说了一下。王大磊趁齐方进厨房去搁菜刀,斩钉截铁地对我说,这小子肯定杀过人!你看他那眼神和动作,就没有一样像个学生!

  这话齐方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从厨房出来,朝我哥看了一眼。他以前就特不愿意搭理我哥,现在还是那样,翻了翻眼皮说,你们回来那我就走了。我哥说你不是没地方去吗,这儿能住,就留下吧。他身上有伤站不了多久,说完这句,先找了个地方把自己放下去。然后我和王大磊也坐下了,就齐方还站着,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我问他学校处理他的事,齐方竟然告诉我,那个师姐的死,确实是他造成的。其实他早就知道有人会来杀他,所以一直都在想办法对付。他又说我们学校的位置坐纳南阴,气进的来出不去,很容易滋生邪祟。宋璐的死以及后来丢失的那只郊狼标本,就和游荡在这附近的一只魃有关。我不由得想起我半夜遇鬼那次,差一点就下去陪宋璐去了。齐方接着说他想方抓了那只魃,预备用炼尸术处置以后,作为自保的工具。正好那段时间碰上我中了阴蛊,他要出门去找破解的线索。于是就暂时把魃关在了医学院的实验室里,本来想着那个地方,大晚上不会有人去。那个师姐却不知怎地留到半夜还没走,魃闻见生人味出来,于是造成了那一场鬼剥皮的命案。

  我们听他把前因后果都摆在面前,然后就听王大磊问齐方,你这个姓氏,是不是随你妈?齐方错愕地点了点头,王大磊自言自语说,这就难怪了。当初我哥只说齐方出身于秘术家族,王大磊对此,却好像知道的更清楚。他说齐家的传统历来是传女不传男,你妈把本事教给你,等于是触犯了家族成规。就这样也罪不至死啊,你说说看,他们为什么非得要杀你?齐方别过脸去,把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又再说了一遍:这事谁知道了谁死,我发过誓,不会告诉任何人。王大磊马上就跟我哥说,这家伙是个麻烦,别招惹上身。
  【睡了】

  我哥低下头想了想,最后敲定还是让齐方留下。反正他的麻烦大我们的麻烦也不小,混在一起也就不觉得麻烦了。那天晚上我和齐方睡一间房,睡前我给我哥拿了几颗止疼药,趁着他用水送药我问我哥,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是谁?我哥咽下那一口水,回答说如果有必要,以后会让我知道。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有必要是指什么,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现在是不会告诉我了。吃了药我哥就说要睡觉,我跟他说别关门了,你半夜要不舒服就叫我。我哥掩着被子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我留了一盏夜灯,就回我那屋去。

  睡到半夜醒过来,跟我一屋的齐方却不见了。客厅里没光但有人在说话,是齐方的声音,好像在和别人商量什么。我听见他说我会帮你,可是你得先想清楚,真的要这么做吗?他的话没人应,我起初还以为,齐方是在给谁打电话。可等我翻了个身过去,却发现齐方的手机就在床头上。这时候卧室门打开齐方进来,我赶紧闭上眼假寐,竖着耳朵听动静。齐方坐在床边点了一支烟,烟味出来以后,我听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还坐着我就不敢动,直到半边身子都压麻了,才听见齐方躺下睡觉。过了会儿我揣度他应该睡着了,于是慢慢爬起来走了出去。客厅没人,沙发上留着两个窝,证明刚有人在这坐过。齐方大概就是在这和人商量事,那人是我哥吗?齐方让他想清楚的是什么?选这个时候说话,他们又是想要瞒着我?我往我哥那屋摸过去,发现门关着,还从里面反锁上。

  我又四下里转了一圈,感到睡意全无,干脆就靠着沙发坐到了地上。窗户外面是大片的黑夜,估计也快天亮了 ,星星和月亮都已经看不见。我在心里想着最近的事,如今基本上可以确定,周同和我哥压根就是两个人。周同在他六岁的时候和他父母一起死了,他的魂游存至今,还一直保持着儿童的状态。而他的尸体则死而复生,活过来的那个就是我哥。我们家收养了我哥,之后又过了很久,才有了我。

  王大磊曾经告诉我,我哥和周家结怨,是因为他们怀疑他偷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王大磊还说那是一条命,二十几年前,随着周家的分裂,被周同的父母带走了。顺着这条逻辑往下推,那我哥的出现,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条命?周同的父母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选择一死了之,又舍不得周同,于是便把这条命留给了他。这么想也不对啊,周同的父母不想让周同死,自杀的时候把他支开不就得了。他们这么大费周章地消费掉这一条命,难道是为了防止以周家二叔为首的一伙,再把这条命抢回去?到最后周同还是死了,这又是否在周同父母的预期之内?

  我托着腮帮子,不一会儿天就亮了。我哥那屋门先打开,他出来看见我坐那儿,愣了一阵,问怎么起得这么早。我说我睡不着,随便洗了把脸,下楼去买早饭。回来的时候齐方也起了,三个人坐一桌,合计了一下今天的安排。我坚持要带我哥回医院去复查,齐方说他想出去找份工作。刘师傅死了以后我哥公司正好空出一个位置,我哥于是让齐方过去看看。我说刘师傅不是司机吗,他那活,齐方能干得了?齐方自己倒是挺愿意去看看,说要是有工钱的话,就可以抵扣这儿的房租。王大磊迟一点过来,我哥便把这事交给他去安排。

  那几天一切都很平静,周家那头也一直没有新动作。我哥说事出蹊跷,他们大概也需要一些时间,去反应和消化明溪的事。我其实挺想跟我哥说道说道周芸的,从她对我哥的关心可以看出来,她多少对他动了真情。话到嘴边却还是没能说出来,我又想起周芸拿走了我哥的收养证,说是拿回去测指纹。测试结果这会儿已经出来了吧,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收获。周家所有人都在盯着我哥当前的举动,独独周芸一个,往前去翻二十几年前的旧账。她是不是也已经知道周家那条命早就丢了,那她为什么不说出来,解除我哥的嫌疑?齐方这几天一直跟着王大磊,居然很快就被他接到了一单生意。不过生意的内容跟代销没啥关系,而是他们常说的,涉及到死人的阴活。齐方原本打算自己去,我哥不放心,让王大磊跟着。王大磊又问我想不想去看看,说是趁这个机会,教我一些求生的法子。我当然乐意,去的地方也不远,估计一两天就能回来。

  本来一直是晴天,出发那天突然下了阵雨。我们到长途汽车站坐车,路上只觉得一雨成秋,马上身上穿的衣服就不够了。还好车里有暖气,颠簸着颠簸着,我就给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在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加油站,王大磊在不远处抽着烟。一个工作人员上去提醒他,这儿不能见明火。王大磊哎了一声,赶紧抽完最后两口,然后灭了烟头。我没看见齐方,下车才发现,他站在车另一边,仔细地看着加油表上的数字。我问他这有什么好看的,齐方目不斜视,问我知不知道电脑的基本运行轨则是二进制。由0和1构成运算模式的基础,再从中衍生出庞大而又复杂的程式和结构。

  我点头说我知道啊,你还没说这个有什么好看的。齐方答说现实世界的构成也差不多是这样,以数字为基础,组合而成实体的物质和非实体的精神。风水也等同于数字的排布,如果这儿的风水坏了,那在数字上就一定会有所体现。他终于扭过头来看着我,说:“我在看油表跳的正不正常,他们有没有在油机流速上做手脚。”我一下傻眼了,听他说了一大堆理论,居然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我说那你在这看着我去上厕所去,不等他回答,就一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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