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哥哥,但他好像不是人

  【来了】
  这件事,还要从齐方刚接到生意时说起。他们走阴差的都有一套固定的程式,先由买家联络中间人,再由中间人联络手艺人。中间人做公证,买方卖方谈好价钱,定时间完成交易内容,一个流程便算是结束了。海神庙这桩生意,买家是岛上那胖子,中间人是一直和我哥有生意往来的孙叔,名义上来说,我哥旗下的两个手艺人——王大磊和齐方,孙叔都有权力调动。在这之前,齐方曾经跟过王大磊一段时间。说是一段时间,前后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天。偏偏就在这三四天内,孙叔转过来好几单生意。这几单都不是什么大买卖,无非就是改风水,定阴宅之类的。齐方都全程参与了,也算是熟悉了一把业务。之后孙叔便单独找了齐方一次,直接就把海神庙的生意给了他。当时说是给港口看风水,和齐方之前做过的没什么两样。谈妥价钱是七十万,立字据那天,胖子还特意请齐方孙叔胡吃海喝了一顿。也就是在那一天,齐方觉察到,那胖子沾了一身的晦气。晦气有活像和死像之分,照齐方的话说,那天他见到胖子,就知道那人已经活不长了。

  我哦了一声,问齐方,那你是早知道这里头有鬼?齐方让我别插话,像是思路断了,停了一会儿。他接着往下说,自己觉察出不对劲之后,便去找了我哥。有关这单生意的前后消息他都跟我哥说了,问我哥要不要毁约?像这种问题出在买家一方的,即便是毁了约,我哥和齐方也用不着赔钱。我哥当时没答复,过了一晚上才说,这事不能毁,让齐方跟下去。齐方于是就准备动身,出发之前,我哥又找他谈了一次。这次谈的内容挺多的,我哥把黄市长和赖书记的关系、岛上走私贩毒的背景、以及沿海一带养尸成风的事,都跟齐方说了一遍。结合这些内容来看,那个给港口看风水的借口,就实在是站不住脚了。我哥判断,这回肯定是有人在岛上,故意使了什么坏。齐方说那他是不是上岛,去把那个使坏的人揪出来?我哥却叫齐方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别让这件事这么快结束。现在想起来,我哥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毁约的那个晚上,就已经联系上了黄市长,共同策划了之后把赖书记连根拔起的计划。

  我听得心里犯怵,感觉齐方嘴里的那个人,并不是我哥。我跟齐方说你是我哥安插在岛上的内应,那我和王大磊呢,我们算是什么?齐方张开嘴皮子,还没出声呢,就听王大磊说,咱俩应该算是诱饵。齐方低下头想了一阵,抬头说,我们要跟他一块去的时候,他也犹豫过一阵子。听我哥说的,那个岛上,肯定不是什么好去处。王大磊还好说,至少能自保。我要是去,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们顾不上我怎么办?齐方拿他的担忧去问我哥,我哥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竟然同意我和王大磊齐方他们一块行动。齐方那时觉得我哥挺有把握的,估计这趟去,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没想到我和王大磊头一遭去海神庙,就差点被人家给做掉。后来齐方让我一个人留在招待所,也是为我的安全着想。又没想到,才一转头功夫,我就被赖书记抓去,差点还当了什么海老爷的替身。

  齐方显得挺抱歉的,我心里就算有气,也说不出口。王大磊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他作为我哥的心腹和齐方名义上的师傅,居然在这件事上,被他们两个同时撇到了一边。最后落得跟我一样的地位,都他妈被蒙在鼓里,心里的憋屈也就可想而知了。我拍了拍王大磊算作安慰,又跟齐方说,你们第二次去海神庙,那儿情况怎么样?齐方像是特意给王大磊台阶下,指了指他,让他告诉我当时的情形。王大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干了,第一句话先问我记不记得庙里有个常在,我们头次去的时候,没见到他人。我点头说记得,王大磊接着就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常在,在背后捣的鬼!

  岛上没人知道这个常在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他是神庙的司仪头子带上岛的,据说很有本事。他在岛上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多数岛民,都没正式见过他的面。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摸清了神庙的构造和格局。我打断王大磊说那个庙还有什么构造格局的,不就是进门,完了里头三重院子?王大磊反问我说,那你见到第三重院子了吗?我回想了一下,和王大磊去的时候,第一重院里什么都没有,第二重院种了不少树,中间一条路,直通到大殿里。大殿里则是两尊大鼎,仔细想来,确实没有再往第三重院子去的路。我眨巴眨巴眼睛看向王大磊,等着听他说,这庙里的构造格局是个什么样。
  床头柜上有纸,王大磊拿起来,画了三个框。他说整一个海神庙,在布局结构上来说,应该采用的是陵墓建制。进门这第一重院子叫四方城,属于陵墓的入口区。进来第二重有神道,通往享殿,专供祭祀。再往下第三重应该就是宝城了,也就是安置棺椁的地宫。岛上的人在养尸地上盖起这么一座陵墓,倒也很符合海老爷的身份。这座庙玄乎就玄乎在进入宝城的通道上,为了隔绝生人和海老爷的接触,这条通道,只有神庙司仪才知道在哪。那个常在应该是花了一段时间取得司仪的信任,才得以混进地宫,并且动了地宫里镇尸用的法器。他这么一动,海老爷第一个就感觉到了。它又流泪又泣血的,就是想让供奉它的人们,能够有所警觉。那一天巡港出了这样的事,神庙里的司仪,马上就想到要去检查镇尸法器。结果就在他们进入地宫之后,常在发动了他事先准备好的勾牒,把这几个人一块解决了。

  这说的都是前情,接下来才是王大磊、齐方,二入海神庙的经过。我记得那天夜里下着大雨,王大磊却说,海神庙一滴雨都没下。齐方在一边点着头,附和说那儿的风水都是死的,雨水进不去,估计就连台风也刮不到那儿。

  进庙门入四方城,按理来说,这儿是不该有凶异的。可就在这不该有凶异的四方城中,王大磊和齐方,却碰上了一大群落阴人。我马上就跟上去问,什么叫落阴人?王大磊说落阴人是指名字已经在生死簿上勾除了、但实际又没去地府报到的人。它们介于死活和阴阳之间,身份非常模糊。落阴人和亡魂不同,它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仍会按生前的习惯处理问题。在阴气比较重的晚上,它们就跟活着时没什么两样。正好王大磊他们去那天是三煞日,这一群落阴人,正打算和往常一样,把一批货运出港。在出港之前,它们最后再来向海老爷问个吉凶。就在这会儿,突然两个陌生人闯进来。这群人立马就把王大磊和齐方认作是条子,搬家伙就往他俩身上招呼。我奇怪地问它们也能打得着人吗?王大磊点头,露出一个很痛苦的表情。他说幸亏那时它们手里没枪,要不然,这条命估计就折了!我看他和齐方脸上都有瘀伤,他左胳膊一直都没抬起来过,可能还有脱臼或是关节伤。这一场恶战可想可知,王大磊却只用三拳两脚就带过去了。他重点要说的是神道和享殿,也就是我们头一次去,碰上有东西把我拎起来往下扔的那地儿。

  这回的情况又和上回不同,王大磊说,神道两旁的松树柏树全都死了!在一天时间内出现这样的异象,证明我们之前的行动,在某个点上,触动了那个躲在神庙里的常在,逼得他准备放大招,把我们一下解决掉。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赖书记割我脚腕上,问王大磊说,赖书记要杀我,不会也是受那个常在的指使吧?王大磊递了个眼神给齐方,接着就由齐方告诉我,他们找到赖书记的时候,他说是海老爷托梦给他,叫他杀我的。海老爷还说论八字只有我合适,杀了我再把我炼成游尸,可以保岛上八十年风水不破。我啊了一声,突然有种自我价值得到了肯定的感觉。我又问齐方,这种做法是不是真的有效?齐方很用劲地摇头,说按你的八字算,要拿你炼尸,炼尸匠死上八百回都不够。你的命格很奇特,棱角太利,好像任何人都碰不得似得。我连说是吗是吗,自己在脑袋上摸,好像这样能摸出我的命来。齐方看不过去了,提醒我摸是摸不到的。这才又回到正题上,说他和王大磊,在神庙第二重碰见的怪事。

  那时他们看见院子里的松树柏树全都死了,死树的树皮绽裂,露出里面的树心。树心浸了血,颜色红的发黑。王大磊和齐方俩人一合计,觉得在那条神道上,一定会碰上什么埋伏。于是决定绕开了神道走,可就在他们穿过树丛时,却分别迷了路。王大磊说到这好像还有点后怕,说那个常在,对布阵一类的学问,真可谓是行家里手!他仅凭着几棵死树,就布置下一个能够置人于死地的幻阵。王大磊说他产生了幻觉,在幻觉中看见了一条大河。河水貌似不深,可等他一脚踏进去,却立马没了顶。王大磊不会游泳,在水里拼命挣扎,连吃奶的劲都使上了。可衣服和头发往上漂,他的身体却在不断地往下沉!他整个人都没了主意,心里不停在想,这回完了完了完了……
  我听得也挺紧张的,问王大磊,如果你在幻觉中被淹死了,到现实中会怎么样?王大磊回答说幻觉实际上是一种神经错觉,但它对大脑造成的刺激,却是真实存在的。如果在幻觉中被淹死了,那他的大脑,也会默认自己被淹死。结果就是他真的死了,死在一种不存在的恐惧刺激下。我转头问齐方,那你看见了什么?齐方正在掰他的手指头,抬起头来,很淡定地说他看见自己在杀人。他又把手举起来,比了个七字,说是前后杀了七回。

  王大磊马上蹦起来,指着齐方说,你小子果然背着人命!齐方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我却感觉,他的神态有点不自然。他告诉我们他家有传统,秘术传女不传男。等家里的女儿长到可以学习的年龄,做妈的就会把孩儿他爸杀死。齐方爸妈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妈迫不得已,决定把本事传给他。就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妈让他自己动手,去把他爸给杀了。我差点咬着舌头,支支吾吾问齐方,你真去杀了你爸去了?齐方摊开手说可不是吗,老头子可难杀了。我用了两年半的时间,才瞅着一个机会,把他干掉。他说完又笑了一下,表情却和哭差不多。有关的细节他没有多说,只说他爸也是个懂行的人,当初和他妈结婚,就是为了能了解他们家族不外传的秘密。

  我见过齐方他爸的尸体,是一个体格非常健壮的男人。他们父子的关系应该不赖,要真是齐方杀了他自己的爸,那他内心的痛苦,也就可想而知了。齐方接着说,他的幻觉,就是不断重复当初杀他爸的过程。前六回都没成功,老头子太警觉了,每次都能在反败为胜。不过第七回终于还是成了,齐方看着他爸倒在地上,突然就很想死,他举起刀划自己的脖子,皮都割破了,却又想起他爸临终前说过的话。王大磊问你爸说的什么?齐方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他说他就在那一刻醒了过来,然后就看见王大磊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拼命地学狗刨。王大磊又蹦,说你他妈才学狗刨呢!后来齐方把他拍醒了,两个人都精疲力尽,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我可以想象得到,漆黑的夜,灯火通明的神庙。齐方和王大磊瘫坐在树底下,眼前矗立着一座,像阎罗殿一样的神殿。齐方年轻,力气恢复得快。他把王大磊挂在肩膀上,搀着他走进了神殿。殿里有两口大鼎,王大磊之前进去过,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我说会不会通道就在那两口鼎里?王大磊摇头,说要那么容易找到,那个常在也不用花那么大工夫了。那两口鼎应该是祭祀用的,祭品都是活物。海老爷还在的时候,鼎里面应该弥漫着尸气。尸气抢夺活物的生气,在血祭当中,算是规格较高的一种。我说那通道在哪呢,你们不会没找到吧?齐方说一开始确实没找到,后来我哥去了,才发现大殿的歇山顶里有夹层。夹层当中才是通道,沿大殿后墙,一直通到地下。不过齐方他们进去的时候,那个常在已经跑得没影了。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我被放血的事,当时王大磊齐方还在海神庙历险。赖书记召集了岛上有影响力的人,到村委去开了一场会。他告诉他们,过了今天晚上,岛上的事就会平静下来。他已经找着了合适的人选,能够替代他们原来那位海老爷。岛上本来就有黄市长安插的人,听了这个消息,马上报给了黄市长。黄市长那会儿正准备坐直升机上岛,结果风太大了,给耽误了一阵。我哥一直跟黄市长在一起,听说赖书记找人替海老爷,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我。他也不顾风大浪大,硬是要坐船上岛。靠港时船舱有一半都泡在水里,我哥又第一个冲到村委,抓住了赖书记。这时离我被放血才刚过去半个小时,我哥找着我的时候,我才能活下来。我也是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给我包扎的绷带上,会全是沙子和海草。
  剩下就是两个犯罪集团火并的事了,齐方王大磊都没在场,具体经过怎么样,只有我哥知道。听完这整件事,我就自己在心里琢磨,我哥之所以会和黄市长混到一块,估计是想借助他的力量,抓到那个常在。我们已经知道,岛上的情况非常复杂。要光凭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根本没办法扳动赖书记。那个常在依托于赖书记的保护,我们也就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他。当然我哥也可以选择不去踩这个陷阱,也就是说从齐方接到生意时起,就不掺合这件事。这种就属于消极回避了,照我哥的脾气来看,不可能选这条路。这件事最终的结果不能算成功,要抓的人没抓着,还差点把我给搭进去。我对我哥也说不上抱怨,只是我特别希望,他在做计划的时候,多少能让我知道一点……

  齐方问我要不要睡会儿,他和王大磊到外头去。说着他已经站了起来,却被王大磊一把扣住手腕,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没交代。齐方说该说的都说了,你指的是什么?王大磊咧了一下嘴,说你去坟地那一趟,不是林逸让你去的吧?我看见齐方变了脸色,甩了两下膀子,想把王大磊甩开。王大磊硬是抓着他不肯放,嘴里笑道:“小子,在我面前,你还太嫩了点!”我以为王大磊还在赌气,不满齐方绕过他,和我哥合谋。于是上去劝他,有什么话放开了再说。王大磊把我推到一边,说你要现在不问他,待会一转头他就跑了。这小子在坟地里偷了一具尸体,我猜,他是让那具尸体,去追那跑了的常在去了!

  我听完吃了一惊,问齐方有没有这事?齐方脸上挺难看的,瞪着王大磊说,再不松手就别怪他不客气了!王大磊挑衅说你怎么个不客气法,说着一掰手腕,把齐方整条胳膊压到了身后。我只听见齐方关节里咔哒一声,这一下,估计已经是脱臼了。齐方一咬牙,右腿勾住王大磊左腿腕子,猛的用力一勾。王大磊一下没站稳,摔倒的时候,仍然抓着齐方的手不放。齐方也一齐倒下去,身子一翻,拿后背去压王大磊的胸膛。他的手肘顺势顶在王大磊腰眼上,疼得王大磊一叫唤,手也就跟着松开了。齐方挣脱出来撒腿就跑,王大磊在地上喊我,拦住他别让他跑了!我下意识地往前一扑,只来得及抱住齐方的大腿。他一个手刀劈下来,看见是我,只擦过我的肩膀。我抱着他说你把话说清楚!这时王大磊已经爬了起来,抓起病床上的床单,劈头盖脸的,蒙到了齐方脑袋上。

  齐方一下看不见了,反抗也就变得不成章法。我和王大磊合力,把他压制在病床上动弹不得。这一番下来我伤口裂了,一看脚底下,拖得全是血脚印子。齐方看见了也就不闹了,乖乖坐起来,承认他是偷了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死的很蹊跷,一只眼睛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两个瞳仁。我说人死了瞳仁不是都散了吗,咋还多出来一个?齐方说奇怪就奇怪在这,仔细衡量了一下,才说这具尸体,很可能涉及到一项禁术。禁术的内容大致是想让死人复活,那个新出现的瞳仁,是用法术驱使魂魄,进入尸体时产生的。如果复活成功,这种现象自然就会消失。但即便是不成功,魂魄已经植入了尸体,它对之进行过的法术,便会产生一定的记忆。齐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动了点手脚,让这具尸体变成行尸。再驱使它凭借记忆,去寻找之前施行法术的那个人。
  【新年好,整个年都在应酬,写得很慢。多谢所有来看的人,也希望以后还有人来看】
  【来了】
  齐方说完,看了王大磊一眼,那意思像是说:你他妈现在满意了?王大磊的表现却好像不是很满意,皱着眉头耸着肩,问齐方,你的能耐到底靠不靠谱?这也正是我想问的,附和着说,我哥靠黄市长都没抓到人,你这儿靠个死人,能有多大把握?齐方冷笑一声,对我俩的质疑,露出个不屑一顾的表情。他说死人比活人要可靠得多,你们要是觉得不放心,那刚才的话,就算我没说过。

  王大磊说说出来的话你还想再收回去?手指头在下巴上画着圈,问那个死人现在追到哪儿了?齐方答说白天没法知道进度,要等入夜了,才能知道那个死人追踪活人到了何处。这一上午都还没过去,王大磊拍拍屁股站起来,说了声行,那就等天黑了,咱们一块去探一探这条线。我接着话说道,怎么你不打算把这条线索告诉我哥吗?王大磊一边眉毛耷拉下来,眼神倾斜地说:“就许他林逸有事瞒着我,还不许我瞒着他了?这条线我偏就不告诉他,让他仗着那个什么黄市长,自己慢慢摸去!”他这貌似是气话,但又有几分认真。我又问齐方,你也不跟我哥说一声?齐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他留这么一手,本来就没打算让我哥知道。看着齐方的脸色我突然明白过来,怪不得在这件事上,他一反常态,对我哥言听计从的。原来这货藏了私心,想借这件事,达成自己的目的。

  王大磊和齐方打定主意要瞒着我哥,完了还非要我拿兄弟的名义发誓,不许我走漏了风声。我说发誓可以,你们搞这个东西,得带上我!王大磊说还带你?你都这样了带你干嘛?我赶紧保证我能不拖后腿,又威胁说你们要不带我,我现在就给我哥打电话。王大磊给了齐方一个暗示,像是想让他利用近身的机会,一巴掌把我拍晕了。齐方倒是没他这种想法,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点头说那好吧,你要跟着也行,这件事,本来就和你脱不了干系。见他都松口了,王大磊也不能再说什么,三个人商定好,今晚十二点在医院门口碰头。

  商量完以后,王大磊和齐方到附近的招待所补觉,我就在病床上躺下,挂完吊瓶没多久,就睡死过去。这一觉几乎睡到晚上十一点半,一个梦都没做。醒来时还有点恍惚,整个人飘飘然,跟抽了大烟似得。等我慢慢把睡意甩开,才发现我哥坐在病床边。他一直都看着我只是没出声,等我也看见他了,才开口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没什么问题了,撑着胳膊坐起来,马上就闻到一股酒味。再看我哥红着一张脸,衣领敞开俩扣子,看来是刚喝了不少。

  之前听谁说过维生素B能解酒,正好医生给我开了一瓶。我倒出来两粒给我哥,又去给他倒了杯水。他拿着药看着我,直到我示意他把它吃了,才就着水往下吞。吞完了马上又看着我,眼睛也红了,挺可怜那样。我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咱们这几回见面,好像全是在医院里头。要是让妈知道,指不定难过成啥样。我哥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他之前跟王大磊说过的话: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完了他又加了一句:这次是我的错。我摆摆手,说错不错的咱就不追究了,我知道你在做你自己的事,我也知道,你做的事不能让我知道。但是我觉得你以后最好还是跟我说一声,我就算帮不上忙,也能事先躲着点,不给你添不必要的麻烦……

  我其实就那么一说,也没指望我哥能听。说完了心里也就痛快了,才想起我还和齐方王大磊约了,待会要出去找死人去。我哥在这我还怎么出去,看他醉的那样,也好像没打算坐一会儿就走。为今之计只有先把他哄睡了,然后我再偷偷溜出去。病房里没有加陪护床,我往里挪了挪屁股,让我哥也上病床来躺会儿。我哥摇头说不用了,拿一只手托着脑袋,说他坐这儿眯会就行。我看他另一只手一直捂着肚子,突然想到,他上回开刀的伤还没好!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也不知道伤口恶化了没有。

  一想到这我心里就着急,恨不得马上按铃,把医生护士都召来。我哥却说伤没大事,就是喝了酒,感觉有点疼。我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下床把他换上来,让他躺着睡。我哥躺下去以后又说,他这次本来是没打算让我掺合进来的。只不过开始的时候线索很少,他也闹不明白,对方处心积虑地下这么个套,到底是想干什么。再加上黄市长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能帮他灭了赖书记,我们几个的安全绝对不成问题。我说行了这事就算是翻过去了,怕我哥不肯睡,就差没给他唱摇篮曲了。酒劲上来他开始轻轻地打呼,我刚站起来想溜,突然又听见他喊了声林柒。我说我在这呢,就看我哥撑着眼皮子,问我睡哪儿?我赶紧答说我去找护士再给加张床,你先睡,不用管我。我哥这才又闭上眼,我等他差不多睡熟了,猫着腰摸出病房。

  坐电梯下去的时候我就赶紧给齐方挂了个电话,让他们别到医院来了,我现在过去找他们。齐方问出什么事了,我说我哥在我病房里睡着了,咱们在医院门口接头,万一要被他看见了怎么办。齐方说你哥咋睡你那儿,电话被王大磊那厮抢了去,急吼吼地嚷嚷说,小七你没出卖我们吧?我说我哥醉的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我他妈出卖你,也得分场合不是。这句话说完电话又到了齐方那,给我报了个地名,说是他们现在打算到那去。让我也先过去,待会在那碰头。我答应了一声,拦了辆车往那赶。

  那地方也不远,我到的时候,齐方他们还在路上。司机收我钱的时候说,后生仔,三更半夜还游街哦?我说不是我等朋友,司机啧巴啧巴嘴,又说这个地方,到了晚上不干净。他指着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让我看,说你看那个灯,有什么特别?我仔细看也没看出特别来,司机提醒我,那上面没有黄灯,红灯绿灯都是44秒,这个数字可不吉利。他找给我的钱也刚好44块,我拿在手里,谢了他一声就下了车。

  红绿灯换了三四遍,齐方和王大磊,居然骑着一辆三蹦子过来了。我说卧槽你们哪弄的车?王大磊捏着离合说,五百块钱跟个收破烂的买的。齐方在车斗里喊我上车,我上去一看,买车还附赠半车斗的破烂。齐方无所事事地捏塑料瓶子玩,问我说,你这样跑出来,你哥他不知道?我回忆了一下说应该不知道吧,我走的时候他都睡着了。王大磊一直捏着离合不撒手,偌大的十字路口,就见我们一辆车停着。我说接下来到哪去?齐方指着路口的信号灯跟我说,等黄灯的时候,我们过去。

  刚才那司机跟我说这里没有黄灯,我自己也观察了一阵子,确实红灯和绿灯之间的那盏灯,打一开始就没亮过。齐方却跟我说要等黄灯,而且还说,黄灯亮起来的那一秒,千万不能眨眼睛。我说万一要是赶巧眨了呢?王大磊把油门拧得呼呼直响,说要眨了眼,那就看不到好东西了。我问他是什么好东西,他哼哧了一声,说这个十字路口,是这个城市阴阳路的交汇处。黄灯亮的那一下,咱们从阳路开进阴路,你要是能忍着不眨眼,就有可能看见自己过去未来的命。多少人一辈子都等不来这么个机会,你说你要是错过了,那该多可惜。

  听他这么说我赶紧瞪大眼,死命地瞅着红绿之间那盏灯。直瞅地我眼睛发酸了,那黄灯也还是没亮起来。突然车屁股上发出轰的一声,紧接着,整辆三蹦子的颤动都停止了。王大磊骑在驾驶座上喊,坏了坏了,死火了!他赶紧用脚去蹬启动杆,车都快蹬散了,还是没能打着火。我和齐方坐在车上干着急,一边又不断地看信号灯,生怕错过了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就在发动机重新启动的那一刻,44秒绿灯和44秒红灯之间,忽然亮起一盏黄灯。王大磊加大油门冲了出去,我盯着前方,一下也不敢眨眼睛。什么神奇的景象都没出现,我就只看见一幅画面从眼前闪过。那幅画面对我而言并不陌生,之前我曾经先后两次,在不同的地方见到过。画面中我睡在一口棺材里,仔细看,模样还挺安详的。我等着这幅画面消失后还能再出现点什么,结果,出现在我面前的就只有王大磊那张脸。他从驾驶座上扭过头来,看着我说,刚才那一瞬,看见啥没有?

  我说没啥特别的啊,又问齐方,你看见什么了?齐方说像他这种常走阴阳路的人是看不见的,从背后拍了王大磊一把,问他的情况。王大磊只顾笑,说是看见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说完还哼唱起来,什么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我没管他唱的什么,留意周围的路,好像跟刚才也没什么不一样。过了十字路口是各种各样的居民楼,只不过清一色的,都没开灯。巨大的楼体在黑暗中蛰伏着,貌似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我说咱们现在是到阴间了吗?齐方说不算是,我们只是走在了一条死人才会走的路上。他给他的行尸下达了指令,接下来它会领着咱们去找咱们要找的那个人。

  这话刚说完,原本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突然冒出无数条人影子。王大磊猛捏刹车,三蹦子停住的地方,离最近的人影还不足一米远。打近看那人背对着我们,刹车的动静那么大,他却好像一点都没听见。王大磊扭头问我们要易拉罐,又说把拉环放进罐子里,往远处抛出去。抛出去的罐子发出哐当一声响,面前重重叠叠的人影起了骚动,都往发出声音的地方去。我们接连又抛出去好几个易拉罐,直到把人影都引向了路边,把面前的道路清出来。王大磊这才继续往前开,速度放慢了,动静也比刚才小多了。整条街上的静谧显得更为浓重,好像这个世界里除了咱们仨,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期间齐方掏出一把小铃铛,用红绳串起来绑在自己手上。他的手在膝盖上平放着,本来不应该发出声音的铃铛,却突然叮叮咚咚地响起来。齐方笑了一下,说那家伙离得不远了。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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