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简介:
东汉末年,群雄逐鹿。张角兄弟三人,自号“天地人三公将军”,十万门徒,遍布八州,于甲子年间同时 起兵,震动朝野,史称“黄巾之乱”。眼见汉室不保,各地豪强各怀心思,纷纷出兵,浑水摸鱼者有之, 趁火打劫者有之,釜底抽薪者有之……袁绍、曹操、董卓、刘备等人割据一方,你方唱罢我登场,神州 大地,怎一个乱字了得?
干戈百年山河变,霹雳一声天地惊!
九司三省,北极四圣,二十诸天,三十六天将降临世间,化为人身。当此乱世,面对凡人,他们出神入化的修为能否当者披靡 ?他们修炼千年的道行能否超脱世情?正是恩仇易散,情爱难消,万丈红尘深似海,千年相思岂能忘?若 得佳人常相伴,只羡鸳鸯不羡仙!
本书格局宏大,但描写细致入微,行文颇具古意。有三国之谋略,水浒之狷狂,西游之奇幻,红楼之柔情 。愿发在此地,求教于各位书友,敬请各路高人不吝赐教。
英雄的黎明 - 原声带
第一回 邦危生乱世,提剑询天意
第二回 昔年明月夜,传道动寒川
第三回 藏艺人不知,浮萍一道开
第四回 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第五回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第六回 明珠随前缘,春潮夜夜深
第七回 送狼还旧国,君子叹前川
第八回 愁魄上寒空,悟剑四海同
第九回 知无归期在,难分此画中
第十回 仗剑行千里,终晓天命言
第十一回 烟霞摘星处,把酒醉听月
第十二回 细雨悲忽滞,孤客念将归
第十三回 隗君亦何幸,共闻人间萧
第十四回 抱归水长处,不过离人殇
第十五回 求人不求备,暗谋他人家
第十六回 夜中何所有,宴上玉酒多
第十七回 幽人落拓郎,独践寒山雪
第十八回 忽述无常理,人间天上稀
第十九回 相望知不见,叙旧叹白头
第二十回 夜台醉青愁,沽酒与何人
第二十一回 不恨向来痴,近听舞天问
第二十二回 远看山无色,缘来在梦中
第二十三回 日暮秋风起,萧萧情骨林
第二十四回 伊人葬悬山,苍茫云海间
第二十五回 盈盈残谱间,脉脉不得语
第二十六回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第二十七回 诸侯漫关东,遂起会盟台
第二十八回 经霜不堕地,无双天下闻
第二十九回 常山同门意,长作经时别
第三十回 寄语天涯客,轻寒只无名
第三十一回 仰头识明兄,寄情千里光
第三十二回 秋深夜客到,一路落松花
第三十三回 自是今宵酒,难浇野望心
第三十四回 月黑见惊变,孤光一点萤
第三十五回 观见流水还,脱困心仍留
第三十六回 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
第三十七回 折身坠汜水,寄与知交人
第三十八回 汉廷荣巧宦,云阁赌边功
第三十九回 寒风不相待,先至虎牢城
第四十回 遥怜故园菊,应傍赴死开
第四十一回 群雄争日月,三英预期程
第四十二回 浮香绕曲岸,花影覆诸葛
第四十三回 常恐前尘早,飘零君不知
第四十四回 梦蝶生秋草,上林花满枝
第四十五回 心绪逢摇落,踏青不可闻
第四十六回 咫尺愁风雨,匡庐不可登
第四十七回 眼看春又去,翠辇不曾过
第四十八回 同是有情人,老来不相认
第四十九回 林表明霁色,魂断增暮寒
第五十回 荥阳兵败处,落日风紧时
第五十一回 刀剑自双舞,猛志今常在
第五十二回 隔窗知夜雨,秋水耀洛神
第五十三回 春草年年绿,离恨斯斯归
第五十四回 渭水空长啼,伤逝歌伊人
第五十五回 迟日江山丽,知己夜来香
第五十六回 天下钟灵处,尽在毓秀赋
第五十七回 人惊知遇落,夜静一刀空
第五十八回 生当作人杰,少年江湖老
第五十九回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第六十回 天机云梦泽,波撼长安城
第六十一回 心忧天下士,舍身为连环
第六十二回 君自渭水来,应知渭歌事
第六十三回 苍苍凤仪心,壮士发冲冠
第六十四回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第六十五回 燕赵悲歌士,难敌恶诛心
第六十六回 红豆生江东,春来发几枝
正文
第一回 邦危生乱世,提剑询天意
烈日当空,南阳官道上,一老汉颤巍巍背着一粗布包裹小步前行,突然身后有人一把抓住老汉的包裹猛力向后曳去。老汉刚还显得弱不禁风,眼皮都抬不起,不知怎地突然生出一股大力死死抱住包裹不放。只见拽老汉包裹的是一黝黑的中年男子,干巴巴一副躯架,但掩不住眼中放出狼一般的凶光。
中年男子见老汉死死抓住包裹不放,腾出一只手朝着老汉面门打去,老汉躲闪不及仰面摔倒在地,但手指仍旧死死抓住包裹不放。中年男子低身去夺,怒骂道:“老家伙,你不要命了吗,包裹给我。”老汉颤抖的求道:“壮士,只有几块干粮,给老汉一条活路吧,我还得熬到京师洛阳去投靠亲戚。”
中年男子恶狠狠的说道:“哼!洛阳又怎的?还不是一样大旱蝗灾?你这老东西,离洛阳还远哩,与其浪费粮食,不如给大爷我救命,我两天没吃东西了,就要吃人了。” 两人僵持不下,中年男子拳打脚踢直到把老汉打的昏死过去,夺过包裹,打开拿出一块黑麦饼塞进嘴中,快步离去。不远处,一个老汉一手拿一木棍,一手牵引一小女孩,正低声安慰她:“莫要看,莫要怕”,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麻面团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接过麻团狼吞虎咽塞进口中。
不远处,一个老妇踩着青石,把腰带挂在了一棵枯死多时的槐树上……
丝管,箜篌,琵琶响,歌舞美姬不停觞。若为神仙客,必登洛水楼。洛水之旁酒楼林立,最出众莫过“百步仙”,楼高五层,最上层专门招待洛阳权贵,登此楼北望洛阳城鳞次栉比,南观洛水浩浩汤汤,更兼得洛水出得美酒“醉断肠”,此楼堪称东汉第一名楼。
名楼不缺贵客,“百步仙”酒楼上百灯绽放,歌姬浅笑轻唱不时被笑声打断。其中有一人嗓门奇高奇细,面上粉白无须,正大声说道:“多谢诸位赏脸,来给蹇某庆贺,它日发财之日定少不了诸位。”
其中有客道:“蹇将军太客气了,这洛水工事乃当前第一大事,以下官愚见,除了将军您无人能胜任此等大事。” 其他人亦是齐口同声附和称是,唯恐落了人后。此时正值后汉建宁二年,灵帝昏聩无能,重用宦官,这蹇硕乃是宦官“十常侍”之首,以太监之身居然能官封安国将军,掌管洛阳二十万禁军,此时听这众客吹嘘拍马,不由更是得意,嘿嘿的直发出细细的笑声。另有一人说道:“将军,工事甚大,现在正是农忙时节,仅从司隶之地广征民夫恐引起事端。听闻南阳、汝南有大批灾民涌向洛阳城外,不如强征灾民修工事,既不耽误工期,又可节约开支,只需要给那些饿鬼日供一饭足矣。”
那蹇硕听到,拍手说道:“好计,好计,今日且饮酒,来日就按你说的办,来,美人填酒。”
灯影摇曳,美酒,玉盘连珠价往上填,丝竹声再起,酒不曾断肠,断肠人无酒。
此时寅时未到,夜色尚深,城南洛水之上,有四五只舫船泛舟于石桥之畔,洛河上春水溶溶,点点灯火倒映在水中,歌姬咿呀咿呀的唱腔如烟似絮。却听石桥南首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门前有人重重叹了一口气,那人所处院落甚小,不过数间居室,朝北迎街的大门上朱漆因久旱而皲裂剥落,门顶正中悬着一块上等檀木匾额,上书“蔡府”两个金漆大字,右下角“王允题”三个隶书小字。叹气这人便是这蔡府主人、当朝侍郎蔡邕。又听“梆梆梆梆”四响,巡游经过的更夫有气无力的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更夫自昨夜二更起便见蔡邕身着黑色文官朝服立在府前,双手背在身后,忡忡忧心压得他腰背都似略显佝偻。不一时抬头仰月,口中喃喃自语,知他忧怀天下百姓却怎奈皇帝昏庸、阉党权重,清流蔡邕才刚过不惑之年,连更夫这种市井之徒都知他为国事民生将两缤头发愁白,心下难免不忍,遂走近蔡邕身前劝道:“蔡老爷,时辰不早了,您先休息会,待五更二点时刻,小人再来报时,不敢误了老爷的上朝时辰。”蔡邕又是一声重叹,更夫不免抬头往他面上瞧去,但见他浓眉紧锁、眼窝深陷,双目布满血丝,心中不忍之心更甚。蔡邕缓缓道:“不碍事,蔡某无能,劳得老哥牵心。”更夫听出他言语之中深切自责之意,方要开口劝慰,依稀听来院室内妇人呻吟之声,但见管家老仆一颠一跛的边走边呼:“老爷,老爷,夫人快生了!”蔡邕这才忧色稍转,说道:“老左,看看家里还剩多少米粮,取一些给这位老哥,”又吩咐那左姓老仆道,“你且在家照看夫人,再烧些热水,我去请那产婆。”
更夫心想:“蔡老爷为民谋福,清廉穷困,身居高官却只收留一个跛足老丐照管府院,加之平日里多有救济穷人,五年前他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蝉儿便是因母亲饥饿无奶而活活饿死,现在天下大饥蔡府哪里还有余粮?今日见我面有饥色,仍要将口粮赠我,我家中孩儿老母若知纵是绝食也不肯收受的。”想到此处,更夫忙拉住蔡邕,道:“老爷,您在家陪着夫人,小人空有些蛮力,产婆还是小人去请,少让夫人受些苦楚。”蔡邕还要推辞,但见他一腔赤忱,自己腹饥多日脚力虚浮确实不如这更夫脚力健快,便抱拳谢道:“那有劳老哥了。”此时蔡夫人呼声更急,实是疼得紧了,蔡邕急步进屋,但见居室内烛火摇曳,陈设简陋,进屋一面木简书墙,墙后只一木床一书桌一张坐席而已,木床上侧卧着一个妇人,因缺少食粮而显得身材瘦削,身上穿着普通的百姓桑衣,手肘处尚还打着补丁,虽是衣着简朴、不着修饰,但仍是难掩丽色。蔡邕半坐于床边,双手紧握蔡夫人左手,夫妻二人相视而笑,耳间只听厨房老仆烧火时扳柴的噼噼啪啪之声。
不多时,更夫已引了一名产婆赶到蔡府,老仆也将热水烧好,满满置于屋内澡盆之中。蔡邕、老仆、更夫三人退在屋外守候,蔡邕便让老仆分些米面与那更夫,老仆虽面有难色但也不好违背主令,待要去取,那更夫扑通一声跪下身子,泣道:“老爷您家中尚有待产夫人,现又将诞下嗷嗷待哺的婴儿,这口粮小人是决计不能要的。”蔡邕忙将他扶起,见他辞意不受也不好勉强加之自己心事重重便不再说话,老仆与更夫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此时天色已露微白,屋内蔡夫人呼疼声渐次密集,众人正着急间却听院外街上由远及近传来轰隆隆行军声,蔡邕出院一瞧,但见一队铁甲兵士手执长戟列队而过,似是要从南门出城,蔡邕认得领头将军姓曹名嵩,乃是大宦官曹腾的养子,官居司隶校尉,蔡邕心想此刻夜幕急行军定是事关重大。这曹嵩为人倒是豪爽敦厚,远不似其父曹腾,但蔡邕一向以清流自居,怎可与宦官子弟结交询问?那曹嵩见蔡邕立在院前,在马背上抱拳笑道:“蔡侍郎,曹某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下马行礼叙旧,还请多多包涵。待他日我那小子出世,曹某定会请蔡侍郎到府中以美酒赔罪!”
蔡邕自不是无礼之人,也抱拳回道:“曹将军太客气了。敢问将军这是去往何处啊?”曹嵩叹道:“方今旱灾、蝗灾扰民,圣上已令各处州司开仓放粮,却有不肖刁民不体皇恩抚恤,信了妖人蛊惑竟结成叛匪滋扰荥阳、中牟等郡县,曹某虽是不才,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也该有的。”蔡邕心中一惊,皇上虽令各郡县开仓放粮,份额偏少便就罢了,但官宦世家却借此机会中饱私囊,灾民哪还能分到多少赈灾粮食,现终酿成民变。自己身居朝堂之上,却不能劝诫圣上政治结党营私腐败之祸,自责之心愈切,更是定下决心摸向怀中,那老仆眼尖,见蔡邕怀中似有凸出之物。光色朦胧,曹嵩见蔡邕不再答话,又看不清蔡邕面上表情,他既有军务在身不能久谈,手中长剑在马股上一拍,胯下骏马昂首长嘶,马蹄急响追向前军。
曹嵩尚未走远,那更夫陡然一声惊呼:“蔡老爷,已经五更了!”此时蔡夫人呼声更甚,显是临盆在即,蔡邕虽心中万般不舍但念及朝政,把心一横,躬身对更夫道:“蔡某不能误了时辰,家中之事还请老哥暂且照看。”那更夫忙道:“蔡老爷说的哪里话。老爷您快快去吧。”
蔡邕家中贫寒,不雇佣人不养杂役,既无官轿加之腹中饥饿,行走不速,待其赶到温德颠殿时,朝中要员俱已在此守候听宣多时,这要员之中大多数是十常侍的子弟友戚,与蔡邕等清流素来不和,连见面官场寒暄都免了,自顾自得闭幕养神,唯有文官后首的王允、杨彪等人对蔡邕点头示意,各个面带忧色。
但听后殿玉钟磬响,灵帝刘宏在蹇硕、张让二太监左拥右护之下缓缓走上殿来,满朝文武百官当即跪拜在地,高声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行过三叩九拜之礼,灵帝才懒洋洋道:“众爱卿平身。”蔡邕抬起头来,却见日光直射入殿,照在面南朝北的金銮龙椅之上,好生耀眼生辉,昔年高祖刘邦、武帝刘彻、光武帝刘秀于这金光之中何等神威凛然,传至今日子孙,臃肿身材塌坐龙椅之上,哪里还有半点威严之仪?只听灵帝长长打了一个呵欠,道:“众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文武百官之中多为不学无术之徒,每日上朝面圣不过走个过场,巴不得日日朝中无事,早些回府听歌押妓,王允蔡邕却是手执笏扳有事要奏,张让何等人也怎能容他二人奏事,忙道:“圣上连夜批阅奏折,一夜未眠,做臣子的应当体恤君身,不干要的琐屑之事就不必劳圣上清听了!”
王允为人隐忍深沉,遂拉住蔡邕腰间,原想暗示蔡邕今日不能逞强,但却摸到蔡邕怀中物事,大惊失色,一脸惶然的望向蔡邕,蔡邕摇头苦笑方要上前启奏,却见右首武官末位中走出一将,约莫二十多岁年纪,观他衣冠品色,应该是校尉、典军之类的小职,但此人姓谁名谁蔡邕却是一无所知。
那小将叩首拜倒:“臣有事请奏!”张让显然也是认不得此人,但见王允蔡邕等人一脸迷惑,猜测不过是哪个官宦世家的子弟,微微一笑道:“殿下何人,有何事要奏?”那小将答道:“臣孙坚,新领虎贲校尉一职,常思为国捐躯、忠君报恩,眼下暴民反乱,特来请命征讨!”在朝的清流党人不由心中暗赞,这孙坚年岁虽轻,但行走言语间凛凛有虎虎英气,当朝武将大多贪生怕死,他还能主动请缨要为君解忧,少年一辈中犹是难得。
灵帝只是“哦”的一声轻疑,转头向蹇硕、张让二人问道:“两位爱卿,朕自登基以来,天下万民安居长乐,何来暴民反乱?怎的却不曾知晓。”张让满脸堆笑,答道:“回圣上,只是些不成气候的山贼愚民罢了,小人心想圣上日理万机,这等小事自有小人先行料理了,怎可引得圣上龙体挂牵?”他这一答将饥民暴乱之事只是浅浅带过,更是向灵帝大献忠心,显得自己体恤君心,忠贞不二。灵帝笑道:“多亏卿家如此劳心尽力了。”张让已知孙坚不是世家子弟,又引得灵帝责问自己,心中大为不快,又道:“圣上,大长秋曹腾之子曹嵩,勇猛果敢,今日四更已领兵出城,皇恩浩荡军威又盛,臣以为曹将军克日便将传来喜讯,至于这位孙将军嘛,于军中声名不胜,年轻人求功贪胜总是难免的。”他浸润官场多年,这段话前句将曹嵩好生吹捧一番,后句话却是嘲笑孙坚庶人出身,武勇不冠,只是贪功升迁得来的官位而已,倒将孙坚的一腔热诚贬得一无是处。孙坚心中气急,双目圆睁似要喷火,心想今日就算得罪小人血溅温德殿上,也不枉男儿本色,待要据理力争,武官之中站出二人,灵帝认得是皇甫嵩、朱儁,这二人任左右中郎将,皆是忠臣名将之后,便道:“两位将军又有何事要奏?”
皇甫嵩情知当下不能正面得罪张让,奏道:“圣上,孙将军一心为国且武勇过人,曹嵩将军领兵虽精,但贼兵势众,多一员虎将也是好的,”他顿了一顿,又道,“如今天下太平,英烈之士在朝中缺用武之地,待孙将军功成之后不如回归原籍,辅佐县守,造福一方百姓。”灵帝见张让不做反对,便道:“准。”孙坚一听自己被贬回原籍,怒气更甚,正欲向皇甫嵩发作,但转念间便想到,这明明是皇甫嵩袒护之心,若不如此,张让等人定会秋后算账,自己报国不成却可惜了一身男儿热血,不如暂且回乡安身立命,待他日清流诛灭阉党,再复归朝堂为国捐躯也是不迟。想到此处,他向灵帝叩首拜道:“小将领命!”
皇甫嵩与朱儁长松一口气,相视而笑,却不料蔡邕挣脱王允阻拦,急步奔向殿前,不住以额头重重磕地,灵帝此时觉得甚是尴尬,向蹇硕使了个眼神,蹇硕当即会意,道:“蔡侍郎何事需行此如此大礼?圣上英明,断不可造次,速速道来。”
蔡邕又磕了三记响头,只听得青石地板蓬蓬作响,方才抬起头来,王允与他有兄弟结义之情,此刻见他脸色苍白、额顶青肿,心中不忍,摇头暗叹:蔡邕啊蔡邕,枉你饱读诗书一代鸿儒,怎不知小不忍则乱大谋?方今阉贼势大我等只能智取不可力敌,你今日这般强谏遭祸身死,陡然无益。蔡邕怒目瞪向张让、蹇硕二宦,正气浩然道:“圣上今日亲阉人、信外戚,疏远贤臣流放勇将,朝中买官鬻爵、民间苦不堪言,若不诛却阉党,这大汉万世基业不保啊!”灵帝显然怒急,手拍龙椅,喝道:“放肆!”蔡邕早已豁出生死,又道:“圣上正受尔等小人蒙蔽,上月朔日黑气弥漫洛阳北城,月底又有异虹现于玉堂。五原山岸,尽皆崩裂。坊间民众谣言四起,种种不祥,非止一端……臣今日夜观星相,却见星图紊乱,值日功曹星君坠落纷飞,臣以文王八卦卜算,这是天降异端、妖星乱世之兆,若今日不能除贼,这天灾他日必罚我朝江山!”蔡邕越说越是激奋,却见灵帝仍是无动于衷,猛地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疾步刺向张让。
王允方才劝阻蔡邕奏事时早已摸到蔡邕腰间利刃之物,猜测蔡邕一向心忧汉室定不是弑君而来,但难免蔡邕怒令智昏伤了灵帝,此时见蔡邕一意刺向张让二人,才教他安下心来,若能一举刺死张让、蹇硕这两个阉党祸首,汉室朝纲当是重振有望,不由心中巴不得蔡邕成功。殿中侍立禁军见蔡邕手执利刃大惊施救但怎奈离得太远,皇甫嵩朱儁却不愿施手救援阉党,张让、蹇硕只是太监,有勾心斗角之能却无缚鸡之力,眼见蔡邕便要得手。
忽听殿顶轰隆一声巨响,一股黑烟自天际中直冲而下,将大殿宇顶砸出一处方圆丈许的大洞,那黑烟似有灵性般将蔡邕卷住往殿中一扔,顷刻间大殿内狂风骤起,隐隐间更有腥臭之气,打在众人脸上生生作疼,逼得众人难以睁目视物,两耳间只闻呼呼风声。待得风声渐小,众人方能勉强睁开眼睛,却见天光已然漆黑一色,侍卫连忙掌灯照明,烛火在渐微的异风中跳跃撩动,煞是诡异。
却听灵帝一声惊呼,众人顺他手指所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但见那黑气已然聚拢,盘绕于大殿正中紫金龙柱上,黑烟之首已化为庞然一个蛟蛇头颅,听闻灵帝尖叫,昂头直视灵帝,一双巨目约有灯笼大小,猩红瞳孔如炉火旺烧。
灵帝被这妖物瞧得肝胆俱裂,起身欲逃却怎奈身疲脚软哪里还能挪开龙椅半步?倒是朱儁临危不乱指挥御前侍卫将妖蛇团团围住,但众侍卫胆怯无一人敢近前举枪挺刺,如此僵持之间黑气又化出半截身子来,众人这才看清这妖物身上遍布龙鳞,周身散发龙霸之气兼有蛇诡之概,却是似龙非龙、似蛇非蛇,只听这妖蛇陡然吐信、长啸不绝,众人耳中剧痛不已,蔡邕区区文人加之受饥日久,方才又经黑气重重摔击,此时哪里受得住如此这般,鲜血登时从双耳间渗出。那妖蛇灵性栩栩,似是不忍蔡邕受苦,长啸骤停,但听它忽而说出人言,道:“蔡先生,你我二人他日将有不解之缘,日后老夫种种苦楚,皆是从你根生,嗯……此等天机不说也罢……老夫向来恩怨必报,方才那一摔当是报仇,但今日不与你为难,当是谢恩。你且记住了!”
妖蛇也不管众人如何大惊失色瞠目结舌,径自从紫金龙柱上盘下身来,巨尾一扫,皇甫嵩、朱儁、孙坚等护在灵帝身前的将校但觉一股巨力排山倒海逼将而来,登时虎口崩裂不省人事。妖蛇游至灵帝龙椅前却是不再往前,道:“刘宏小儿,今日老夫所来不为他求,只为向你借一桩物事。”灵帝此时吓得如筛糠之抖,勉力颤声问道:“借……借甚么?”
“传国玉玺。”妖蛇答语闲庭自若,殿中众人无不大骇,那传国玉玺四寸有余,镌刻五龙交纽,上刻篆文八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此物乃是秦始皇嬴政二十六年令良工将和氏璧琢造为玺,丞相李斯篆此八字于其上,后来秦朝覆亡,秦三世赢子婴将此玉玺献与汉高祖刘邦,其后经历王莽篡汉,孝元皇太后以此玉玺打奸臣王寻、苏献,崩坏玉玺基座一角,巧匠以黄金镶嵌补全。光武帝刘秀在位时于宜阳寻回,后世皇帝子孙登基时以此传位,至今已历百年数帝。传国玉玺是何等要物,怎容这妖蛇说借便借?
灵帝再是昏聩,也不能将祖传国器拱手相让,勉强克制惧意从腰间拔出一把七尺宝剑,护在身前。这把宝剑便是斩蛇剑,斩蛇剑与传国玉玺二者皆为镇国之物,历代皇帝佩在腰间以示九五尊位。但见此剑出鞘犹若秋水长虹,刃似霜华寒气凌冽,那妖蛇非但不曾有所畏惧,更道:“刘邦小儿当年以这把斩蛇剑斩得白帝子这种小脚色,老夫何等人也?黄帝老儿的轩辕剑尚且不惧,区区此剑安能斩我!”随即听它又道:“如此甚好,老夫恰是缺了一把应手的兵器,一并借来也是不错。”
汉室众臣正懊恼间,忽见殿中华光大盛,一干神威人等脚踩祥云坠在殿中,汉室群臣不由心中大喜:想我大汉气数峨然,冥冥中更有天仙加持救护。瞧这帮仙人中有道有佛、有将有儒,饶是朝中文臣中饱读诗书者众,也不能一一识得名号。此时众仙布好围攻之势,将妖蛇里里外外团团困住,凡间众人只觉这些天仙虽是英勃迸发,但仍远不及这妖蛇那吞天食地之势。那妖蛇嘿然一笑,道:“陆压道君,九司三省,北极四圣,二十诸天,三十六天将,还有这几个小朋友……老夫今日一不讲经二不宣佛,尔等自不必来捧场。”这妖蛇此话一出,汉室群臣皆是哗然,有人心想若是寻常妖物,一二名凡间得道高人便可了账,此刻却丝毫不以群仙为俱,十有八九是上古凶神,今日之事怕是难以收场。但多数人却想这妖蛇可算是大言不惭,当年刘邦所斩的白帝子是何等上仙尊位、轩辕剑又是何等克魔镇妖。眼前更敢在群仙之前胡吹法螺,不过是虚张声势陡增笑料罢了。
岂知群仙之中走出一人上前,对这妖蛇抱拳行礼道:“待贫道替老先生引见,这三位是东岳天齐仁圣帝君、南岳司天昭圣帝君、中岳中天崇圣帝君……”妖蛇不待他说完,便道:“原来是旧人家亲,老夫倒有些失礼了。”五岳帝君中以东岳帝君为首,是为东华帝君胞弟,其它四岳帝君皆为东华帝君之子,但听东岳帝君嘿嘿一声冷笑道:“贫道比老先生少渡千年世劫,小朋友三字确实不失偏颇。我那两个小侄正因年幼无知,这才着了老先生的道儿。”他话中有话,众人皆听得出妖蛇与五岳帝君是结下极深梁子的。妖蛇哈哈一笑,道:“你这小道,好生小家子气,老夫指点他几人莫大福缘,到你口中却成了老夫的不是了。”东岳帝君正欲驳辩,却是被先前那道人拦住,那道人道:“老先生莫要说笑,我等今日前来不敢造次,只求您老重返上庭。这俗世间奸恶滔滔,老先生不问世事已久,何必趟那尘世浑水,扰了大道清修?”
凡间众人见他语意谦恭,这才确信妖蛇身份斐然,心中惧意更甚。但听那妖蛇轻声一叹,道:“陆压老弟,你我二人结交多年,亦师亦友,这三界之中数你最与老夫熟识,老夫心中苦衷你又何必装作不知?”凡间众人大惊,想不到这道人居然是陆压道君,传闻此君飞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如此尊位却只被妖蛇称一句老弟,这妖蛇年岁之古、修行之深究竟是何方创始元灵?陆压却是答非所问,道:“得蒙老先生垂青与在下结成忘年之交,千余年来于我修道难处多有引导度化,益友二字陆压觍颜领受,良师二字陆压是如何也不敢当了。只是三界大难当前,容不得你我旧情徇私。老先生数年前诳语骗得西、北二位帝君以及贪狼、破军两位战神私自下凡,重入六道轮回之中,须知我辈修道不易,他四人与您无冤无仇,老先生害他做甚!”陆压越说越是激昂,显然对这妖蛇又是感激又是悲愤,“陆压不是负恩之人,于女娲娘娘面前已经一力承担,这桩往事就此揭过,但今时今日老先生断断不该下得凡界为祸人间。”妖蛇怫然道:“老弟大德,老夫自当铭记,只是此次事关天劫,天机不可泄露,老夫也是身不由己。”他这句话说得甚为诚恳,绝无诓骗之意,陆压面上阴晴不定。
但听有人怒骂道“好一句天机不可泄露!”群仙中站出三人,当先那人怒道:“老妖怪,修仙之人哪一个不会卜算卦未、趋利避凶?这漫天神佛、元老耆宿都算不到天劫,偏偏就你能算到?”妖蛇嘿嘿笑道:“老夫还当是谁在耳边聒噪,原来是西方勾陈上宫的五极战神,老大霸悍、老二刚胆老夫倒是见识过的,又听闻老三英烈、老四妙才、老五蛮勇,兄弟五人皆是使枪好手,倒没听说过有哪一位擅长卜卦,难道老大老二下凡之后,兄弟三人得悟返璞归真之道、弃丈二长枪不用改使三寸签卦?”被妖蛇嘲讽之人便是五极战神中老三、道号人中战神,此刻当着凡人与众仙之面被冷语相讥,他兄弟三人怎能不气?当下不容分说三枪齐朔,各取妖蛇首腹尾三处,三枪犹如一人同使,且不说在凡人眼中如电闪雷轰,就是在场仙人也是由衷暗赞,却听当的一声巨响,三枪虽如雷霆一击般同时击中妖蛇,却如金刃砍在岩铁之上,连半分鳞片都不曾剐得下来。那妖蛇也不动怒,笑道:“快是快了,可劲力不够,若是再修炼个千百年老夫尚可需与尔等小子把玩个一招二式。”三战神先前还自忖合兄弟三人之力一举将他擒拿,一来可报兄弟之仇、二来能天庭建功邀赏,怎奈妖蛇纵是不躲不挡也丝毫奈何它不得,心生懊恼之余对妖蛇惧意方甚,欲收枪罢战却怎奈长枪如深陷岩壁一般,无论如何加催内劲也似石沉大海般拔之不动,妖蛇道:“罢了,算来老夫与尔等兄长他日将有同门之情,今日也不与你们为难了。”言毕蛇身一抖,战神三人连人带枪被推了个好大一个踉跄。
“哼!”“哈!”群仙中又有自大之徒一迎一和发声出掌袭击妖蛇,妖蛇也是先回之以“哼!”的一声将二人金甲崩裂、紧接“哈!”的一声震断这二将肋骨,陆压道君眼疾手速,于电光火石间接住二人,陆压道君三千年修行也挡不住妖蛇巨力,只觉喉头一甜,身子直从殿首逼到殿尾。妖蛇唉声一叹,道:“老夫原以为是何方超圣,原来不过是哼哈二将这等粗俗凡品,老弟何必为他二人损耗金身?”陆压道人被这一击撞得聚顶三花紊乱,兀自凝气间哪里还能开口言声?那妖蛇又道:“哼哈二将,老夫不想多造杀孽,今日饶你二人性命。哼,就凭你二人这点道行,他日也是别人一刀斩却的孬货。”
群仙见妖蛇秒败三神二将、余力逼退陆压,形势已是说不得了,各人凝气聚神正待出手,却见殿尾陆压道君疾步上前,苦笑道:“老先生,得罪了。”那妖蛇摇头道:“老弟,你钉头七箭书钉死赵公明、斩仙飞刀可斩金乌圣灵,老夫也是佩服的,但凭你这两件宝物是斩不了老夫的,何必伤了一场故人交情。”陆压正色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天道苍生谋福,乃我辈修道中人分内之事。老先生若不念旧情,今日就请将在下格毙殉道,也不枉我一场修行。”陆压此话说得浩气凛然,殿中人神佛道皆被他气节由衷折服。
“好!”妖蛇赞道,“欲证混元大道先斩三尸顺逆,小辈之中有老弟这般英杰的屈指可数,不枉老夫与你一场结交之情。来,来,来,老夫今日不躲不避,一来助你了悟大道,二来领教老弟的斩仙飞刀!”须知陆压昔年初下凡间参与封神之战时自信满满,以为能大显身手扬名立万,却堪堪只与孔宣斗个平手,后被三霄混元金斗所擒更是封了泥丸宫,方才知悉自己妄自骄狂,与混元圣人之道差的甚远,万念俱灰时却机缘巧合受了这妖蛇颇多点化,于大道论证、修真仙术上多有裨益,加之他天分本高、修习精勤,当今之世能说必定胜他的不过火云洞三圣皇、炎黄二帝、三清圣人等寥寥数辈而已,故而这次擒拿妖蛇群仙尊他为首。此时妖蛇有恃无恐,群仙虽见它方才大显神威但仍是觉它未免有些托大,当下凝神屏息,只待陆压出手。
但见陆压既不捏诀亦不念咒,众人正纳闷间,但觉毫光一闪即纵,陆压已立在妖蛇身后。只听妖蛇颅骨格格作响,眉心一条金线越扯越大,不一会工夫便裂成两半,众人正欲上前恭喜陆压,却见那妖蛇两半头颅各自补完,形成双首一身之势。那妖蛇赞道:“你那斩仙飞刀虽是西昆仑擎天葫芦所化,终奈何老夫不得,怎生老弟已然将飞刀炼化与元神融为一体,你本体是火内之精、三昧之灵,辅之以离地之珍斩仙飞刀,老夫万年修行加持不坏金身也全然承受不住,老弟这般以身作刃的神通好生了得!”陆压不由心头苦笑,自己穷毕生之力发出一记绝杀,只换来妖蛇一句称赞,已是身无半分后力,今日群仙人数虽众怕也是奈何不得妖蛇分毫。
此时斩蛇剑与传国玉玺双双飞起,玉玺衔于右处蛇头口中,斩蛇剑卷在蛇尾,妖蛇道:“诸位小友,老夫今日尚有要事在身,那就不便久陪了。”群仙哪能容他走脱,当即布下天罗、架起地网,正欲与它拼个鱼死网破,忽见蛇尾卷住的传国玉玺大放五色光彩更从蛇尾挣脱,悬于妖蛇头顶,妖蛇亦是大惊,只见传国玉玺上所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渐渐浮出朱红血色,且光芒益盛,玺身也随之膨胀,约至九丈长宽,妖蛇情知不妙,窜身欲逃,怎料“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分化出八道光墙,以道家阴阳八卦、释家万字真印交相布阵,将妖蛇围在垓心,光墙骤然急转、愈转愈小。妖蛇知悉斩蛇剑与传国玉玺只是凡间宝物,本身并无圣灵之能,眼前这般定是有佛道两家圣人同时到场,心知久待不妙,这光墙观之也是丝毫碰不得,遂昂头起身,想从光阵上处逃遁,可那玉玺挡在光阵正上方,铺天盖地砸将下来。当是时妖蛇口中所衔的斩蛇剑也是白光大盛,幻为一道龙形白光刺入妖蛇黑身,一时间温德大殿内龙吟蛇啸震耳欲聋。
妖蛇忽然大笑呼道:“如此甚好,老夫一人转世未免寂寞孤单,各位且随老夫于冥河九渊、六道轮回走上一遭。”只听轰隆隆八声巨响,妖蛇蛇尾生生攻破光墙直扫群仙,群仙方才大喜时均上前围在光墙之外,此时妖蛇突然发难,一个也逃脱不得,俱被蛇尾卷住,一股脑拖入光墙之中。光墙被蛇尾击破洞口不过瞬时间便要收缩复完,陆压却被妖蛇于最后一刻掷出洞外,但听妖蛇道:“陆压老弟,方才你斩我头颅正是顺应天劫,这双首之身便有双世之命,老夫很承你的情,他日有缘,自当与你一叙旧情。”他话声甫完,玉玺光芒骤缩为点,连同妖蛇众仙一并消失不见。
灵帝见妖蛇既诛、大难已除,方才缓过神来,对陆压恭敬一拜,道:“有劳上仙卫道除魔,佑我大汉万世基业了。”陆压却不答话,沉吟良久若有所悟,乃道:“万事因缘,皆有天命……尔等好自为之。”言毕,化作一道长虹遁天而去。
第二回 昔年明月夜,传道动寒川
洛阳城郊,林荫古道。此时日当正午,烈日高悬,乌鸦在密林大叶中偶尔振翅哇哇苦叫,凭添一份萧瑟。
林荫上落叶堆积没脚,显是此路长无人烟,绝迹已久,此时迎面跛脚走来一名老者,头戴白藤冠,身穿青懒衣,踩得枯叶沙沙作响,细看去,老者眇了左目,正是蔡邕府中老仆。五年前蔡邕丧女时,这老仆见夫妻二人伤心凄苦,又言感恩蔡邕为官清廉、体恤爱民,甘愿去蔡府做那仆役佣厮,他立意甚坚蔡邕推辞不过,故而应了他求。五年来蔡邕一直以礼相待,名为主仆实为友朋,只知老仆姓左,至于是何方人士、亲戚家小却是一无所知。
三日前温德殿上蔡邕带匕首上朝行凶,原本是死罪,奈何皇甫嵩、朱儁、王允、杨彪等一干清流义士苦苦劝谏,灵帝又念及陆压道君所言的那句“好自为之”,方才没应了蹇硕张让的性子处斩蔡邕,只是罢免其官、令他闭门思过。蔡邕眼见天降大祸于汉室九鼎,灵帝仍是不思剪除阉党重振朝纲,亦是万念俱灰,索性在家著书立说,欲将一生学识授予方诞之女。
此女单名一个琰字,却非是蔡邕所取。那日蔡邕回到家中,更夫、产婆走了便罢了,连老仆也是寻不着,后经蔡夫人口中得知其告辞回乡去了,留下半截玉佩,上书一个“琰”字,更言道:“炙火炎王、是而为琰,他日凭此玉佩故人相见。”蔡邕本不愿取这样恶意之名,但蔡夫人却劝道:“琰,美玉也,才郎琰琬、淑女娉婷;琰,上德也,崇琬琰于怀抱之内、吐琳琅于毛墨之端。老爷您腹有诗书才气,女儿自当温婉如玉,再者老仆一番拳拳盛意,便叫蔡琰罢。”蔡邕向来敬重夫人,加之甚觉夫人言之有理,便依了她意,并未深究老仆言语涵义。
那老仆找了处阴凉处,背倚树干坐下身子,长叹了口气,打起盹来。待得落日西斜,残阳如血,忽听群鸦乱飞惊鸣四散,一阵得得马蹄声由远及近奔驰而来,马上那人衣着华贵,该是世族大家的家臣管家一类的人物,他见这老仆坐在林荫树下,从怀间解下一桩物事,却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随手一扔便掷到到老仆怀里,又撒下一把碎银,没等老仆发问,便调转马头人绝尘而去。老仆竟丝毫不讶,只是一阵苦笑,似是早就知晓此人此事一般。老仆解开婴孩襁褓,露出婴孩身子,心中不由暗惊,但见此婴皮肤白皙细腻、骨骼饱满惊奇,双脚均踩北斗七星之痣,周身遍布道家阴阳八卦图与释家万字真印。摸至后背,但觉彻骨冰凉,老仆将那婴孩翻转,只见他背后自脊柱到肩胛骨上斜生出似剑般玄黑骨刺,冰凉寒气正是从那四尺骨刺上喷薄而出,但那婴孩却似身负异禀丝毫不受寒气所扰。老仆又将骨刺细细察看,这才看清上面隐隐有八个篆文小字,乃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那八字之间更数条细微裂缝,裂缝之中隐隐有火色红光奔腾流转。
老仆沉思默然良久,默然道:“好小子,无怪师尊特命我来此处候你,枉我修道多年,仍算不到你前尘旧事又料不得你未来命数,想来远非池中之物。嘿嘿,若传我衣钵,他日行走天下,当是个通天彻地的盖世英雄。”老仆将婴孩襁褓重新裹好,系在腰间起身动步,他虽是跛了一足但见一呼吸间已纵出百丈之远,越行越快,待得后来,便似这老仆纵起金光般往东北方向掠去。
不过半日光景,老仆已行至冀州境内,约在晋阳郡东南、蓟县西北,入眼处一座嵯峨大山,耸干入云,从山脚下村庄上望,林木郁郁葱葱,山顶处云烟浩淼,天空时有白鹤飞过。山间更有一条瀑布高悬,于山脚积成一处清澈小溪,直如仙境。
此山先平后陡,越往上越是陡峭笔直,纵是山村居民、砍柴樵夫也只能登至半腰,不能再逾上半尺,此处横有巨石,每逢清明七夕,巨石上便现出“情深不寿,常极必绝”八字,此山便因此得名为常山。世间更是传言,常山上接九天仙境,凡间修道之人便于此处了道飞升。
“小子,咱们到家啦。”老仆口中说话,脚下却是不曾停歇,攀悬崖峭壁如履平地,不多时已登至山顶。山顶平阔,足有百亩方圆,一处农家小院悠然现于云烟缭绕之中,院前有一汪清潭,乃唤名为忘忧潭,潭上有亭,亭后有枣树良田,灰衣、白衣两名少年正在田间耕作除草,一红衣女童坐在果树树荫之下与他二人聊天说笑。此时见了老仆归来,二少年躬身行礼,倒是那女童活泼雀跃迎上前来,撅着嘟嘟小嘴,气鼓鼓道:“师父,你可回来啦!”老仆哈哈一笑,作出道歉之姿,伸手抚摸女童额头,道:“蝉儿莫怪,师父这不是回来了嘛。”女童约有六岁,此时年岁尚幼,但丽容秀色却是难掩绝代风华之姿。老仆刮了下女童小嘴,道:“大不了以后为师多带你去逛那乡集年会?”女童方才破涕为笑,伸出圆润润的右手手指,嘟囔囔道:“师父拉钩,说过的话可要算数哦。”
灰衣少年笑道:“貂蝉妹妹莫要胡闹,你看师父腰间鼓鼓,肯定是买了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老仆笑道:“好你个吕布小子,这般鬼灵精怪。”那唤作吕布的少年吐出舌头,做个鬼脸,老仆指着白衣少年又道,“平日为师怎么教导你们的,成大事者须当少言多行,你呀,多学学你赵云师弟。”少年赵云脸蛋白皙此时恁的臊红,呐呐答道:“师父!干嘛老是取笑云儿……”
“咦?”貂蝉女童颇有些讶异,她原以为老仆怀间正如吕布所说是些吃玩的物事,伸手却摸到了婴孩的鼻孔,引得婴孩哇哇大哭。老仆道:“这个便是你们小师弟啦。”小貂蝉当即拍掌笑道:“好啊,好啊,也让我做做师姐,不然平日里总是没来由的被大师哥欺负。”小吕布抢道:“师父师父,你莫要听蝉儿胡说,她一向刁蛮任性,不来欺负我和师弟就是好事,我哪敢招惹于她……”他欲要说将下去,却被小赵云拉住衣角,向他摇头示意不可,才见小貂蝉娇目圆睁、作势欲打,哪敢再数落貂蝉的不是?直引得老仆哈哈大笑,老少几人名为师徒,但远甚常人爷孙亲情,仿佛寻常农家,其乐融融。
便在此时,悬崖上跃上一名老僧,佛袖飘飘,行走如风,那僧叫道:“师弟,杀棋,杀棋!”老仆微微一笑,道:“师兄来的正巧,师弟给你出一个难题。”他二人分属佛道,却以师兄弟相称,自有原由。这老仆修的是老庄之道,故而不改俗家姓名,姓左名慈;老僧法号普净,二人百余年前均拜于南华老仙门下寻仙问道,至于后来普净为何转道礼佛,更是一番旧事了。普净老僧道:‘甚么难题,也待厮杀一把棋局再说。”左慈只得主随客便,令赵云回屋中取出棋子器具,又令吕布于潭心小亭焚香熏烟,小貂蝉照看婴孩在旁煮茶。
普净老僧性子急躁,棋如其人,推子若风,棋势强盛刚悍;普净却是缓思缓布,棋势圆润无棱。二人棋场厮杀,各出妙招,侍立在旁的吕布、赵云、貂蝉先前还能猜得一两步,待得后来斗到酣处,已全然不解其中精妙。此时棋至残局,普净凝神沉思,白眉都拧成一线,面有难色。
左慈长泯一口青茶,淡淡道:“师兄棋艺日精,师弟无论如何也是比你不过了。”再看那棋盘之上,黑方九宫之中独留一将,但有双卒压过楚河汉界,反观红方只剩双士双象,全无反攻之子,只要黑方肯舍去一卒,破其连环之势,红方只有输多输少之分。红方败势乃是左慈所执,却听普净发声长叹,道:“师弟,我输了。”左慈亦是叹道:“八十年前,我二人堪不破紫烟棋局;八十年来我二人棋力虽涨,但仍是难有完胜之策。如今百年之约将近,若在这二十年中,我二人仍堪生死胜负,陡增百年伤心、白首情劫罢了。”他二人愁容满面,走出凉亭,怅然仰天。
天际忽生华光,华光中遥遥传来清心笛声,笛声空灵,于山谷中轻婉悠扬,娓娓如诉。左慈普净二人回过神来,对着空无一人的潭面躬身拜道:“弟子恭迎师尊。”潭面水纹轻颤、圈圈扩散,潭面倒影亦随波荡开,蓝天白云忽散忽聚间隐出一个人形,笛声渐停,那人形清晰凝成一名老者,玉笛迎风即长幻成玉黎杖,老者遂将黎杖拄在水面缓步走进小亭。细观那老者,鹤发童颜,与世间垂髫长寿老人相比,少了人间戾气,多了世外安慈,唯一与常人不同之处便是他双目碧色流离,自是另一番仙风逸骨、令人仰止,这老者便是普净、左慈二人之师南华老仙是也。
“世事如枷,天命难违。”南华老仙缓缓道,“普净,为师当年在常山所刻的八字你可否记得?”普净上前揖道:“弟子不敢相忘,乃是‘情深不寿,常极必绝’八字。”南华老仙问道:“你弃道转佛已逾八十载,当另有一番天地,这八字此时再解是为何意?”普净答道:“禀师尊,昔年太上老君化胡为佛,故而释家素以佛义解老、援老入佛,情爱二字,一如道家,必先斩却。弟子偏执,奈何情深缘浅,是谓常而无常。弟子一生之忿,至今思之,犹有隐痛。”南华老仙又问左慈,左慈答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谦谦君子,无极无常,我辈中人更当因势导利,无为无不为。只是夏虫不可以语冰,弟子愚讷,悉不得其中奥理。”南华老仙摇头叹息,道:“你二人皆是天资卓绝,怎生如此深陷情关不能自拔?百年之约将近,你二人若再不勘破情劫他日必受天谴,适时身死坏灭,为师数百年苦心教诲、衣钵传承,便是付诸流水了。”
普净、左慈二人相视苦笑,齐道:“弟子不肖。”其意却是甚坚,终身不悔。南华老仙复又叹道:“也罢,缘起缘灭万般因由皆有定命,我辈中人不过刍狗,安能奈何天数使然?便是此子,前世庄严法相更有通天彻地之能,尚需转世下界历受天劫,悟得无爱无憎四字高义方能脱身,为师又何必强求你二人……”
左慈惊道:“难怪师尊急命弟子于洛阳城郊守候,弟子观他身怀异禀,猜测是星君下凡,以此子身份之尊,不知哪位上仙转世才可应得师尊所言庄严法相?”南华老仙也不答话,向普净问道:”普净,你且掐算此子是何方神圣。”普净喏声领旨,自小貂蝉手中接过婴孩,思忖许久,悻悻道:“以周易卜卦之道,闲者能算凡人生死、达者能算国势气运,唯有圣人能算天星大衍。弟子法浅,算不出此子前生后世。但前日夜观天象,见群星坠落,洛阳一地有数星降世,其中更有帝星在列,此子脚踏七星、眼藏山河舆图,难道是五岳帝君之一?”南华老仙道:“非也,五岳帝君身份虽贵,但‘通天彻地’四字尚是当受不得。此子悟道之早、了道之深,远甚为师。”普净、左慈俱是大惊,心中思索:“家师法名南华老仙,昔年尘世俗名为庄周,于战国年间著书立说,得证东皇太一之道,延老子之说、创逍遥之意,世人尊称为庄子,这等神通尚且自认不如此子前世,此子难道是神农、祝融、共工、五帝这等上古大贤?”
南华老仙手指吕布、赵云二少年道:“此圣雄才霸乾坤,于玄功、道法、佛禅、命理样样皆通,这二名少年昔年便是听信他言,下界投胎转世。”吕布闻言心中不由大喜,道:“太师父,太师父,我和师弟是那处神仙转世?”南华老仙见他少年心性其意甚切,遂道:“小童当年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左慈与普净相对而视,这十几年来他二人只猜得吕布、赵云二人当是天罡将星之类,一直不知否实,只待南华老仙答疑解惑,南华老仙道:“西方太极天皇大帝座下有五员大将,依名号排曰贪狼、破军、人中、天空、大地五极战神,你二人便是贪狼、破军。”他见吕布赵云二人高兴之色更甚,手抱婴孩笑道:“小小童子莫要得意,战神二字对他而言才是实至名归。”
普净左慈二人这才从南华老仙言语中听出此子身份,道:“难道是……”南华老仙道:“不错,正是华夏战神、万妖之祖,蚩尤大帝。”普净道:“听闻蚩尤被三圣皇锁在火云洞中,女娲娘娘更令元始天尊、燃灯古佛二位圣人讲道宣佛度化于他,怎的今日重入凡间,要知下界转世更是舍毁毕生修行?”南华老仙手指苍天,悠悠道:“天劫。”普净左慈二人甚为不解,问道:“他与炎黄二帝俱为天子之祖,早已证得混元正果,了天地无极、超三界六道,何来渡劫之说。”南华老仙道:“自然不是修真渡劫,天劫二字乃是天命定数,下到畜生蝼蚁上至金仙圣人,皆在这天命定数之中。天劫非兵解、非雷轰、非灭丹、非削花,只是一个情字。”又道:“世人常言‘古来青丝发如雪,英雄未已、美人迟暮',端端是情关难破。”
南华老仙见普净左慈沉吟不语,也不深究,自怀中掏出一方丝质卷轴裹在婴孩额顶,普净认得此轴乃山河社稷图,为黄帝所有,但见婴孩额顶灿然生辉,不一时山河社稷图已被婴孩额顶所吸,于眉心处留下微小竖形疤痕,南华老仙道:“炎黄二帝念及故人旧情,使我转赠这件宝物,更曰:‘乱世起于星火尘沫,燎原也好、灭世也罢,不过一场幻梦,克日四极九州废裂,天地兼覆周载,均系此子善恶一念’,此子名为乱尘便是炎黄二帝所取。”南华老仙将婴孩交给左慈,道:“天数使然,你若授他玄功武艺,当是害他更甚;如若不教,怕又多生事端……”普净却道:“师尊,既知此子欲为祸人间,不如现今……”南华老仙责道:“修道之人,怎可杀心如此之重?你若将他杀了,逼得他魔性大发,九渊地府、十八重天定要被他毁个一干二净。再者,转世重生又是一番因缘历练,若他向善,更可免去此次天、神、人之劫。”“师尊……”普净还要再问,南华老仙已纵起祥光远及天际,但听他余音袅袅,乃是道:“但有言说,都无实义,譬如幻翳,妄见空华。”
时光悠转,冬夏交替,转眼已是十载春秋。此时正是人间芳菲四月天,恰逢春雨,常山顶峰清潭水面自有一少年青箬笠、绿蓑衣,于斜风细雨中自顾捧卷读书。亭外缓缓走来一名执伞少女,正值二八芳华亭亭玉立,软语细声道:“小师弟,该回啦。已过了造饭时辰,不然师父腹中饥饿,又要责怪。”少女语音脆如黄莺,细声袅袅煞是好听,细观那少女身材窈窕,皮肤光滑细腻如脂,鹅蛋儿脸、月牙柳眉,双目明眸如琉璃婉转,端的是人间绝色。少女见亭中少年无动于衷,葱葱纤手从少年手中夺过竹简,轻轻敲他额头,嗔道:“小书虫!臭书虫!”那少年约莫十岁左右,摇头晃脑道:“师姐此言差矣,师父常言,书中自有黄金筑屋、美颜如玉,何来书虫之说?你听这一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似不似你?”
这少男少女便是左慈弟子乱尘、貂蝉。眼下乱尘所念诗句出自《诗经·国风·邶风》,原是写少男少女幽期密约、情爱无间,上句说的是少男少女在城角相约,少男早早赶到,急不可耐四处张望,却久候不至,只能抓耳挠腮一筹莫展,徘徊不休。此时乱尘引申诗意取笑貂蝉,貂蝉通晓诗经怎会不知,便佯装嗔怒作势欲打,又听乱尘吟道:“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言下之意是便是师姐你动手打我,我也会坦然受之,甜若甘怡。貂蝉知他平日里油嘴滑舌,也不见怪,只是轻刮乱尘鼻尖,嫣然一笑道:“小小童子,学人谈情。羞不羞,羞不羞?”
乱尘这才起身,忽见潭面摇晃荡漾,一个灰衣人影从水中跃出,直冲上天,空中一个急转,悬倒于水面以掌气击潭水,书将起来:“原是昭阳宫里人,惊鸿宛转掌中身,只疑飞过洞庭春。”灰衣人影边书边吟,水字涟漪泛散:“按彻梁州莲步稳,好花风袅一枝新,画堂香暖不胜春。”此诗以前汉昭阳宫赵飞燕比拟貂蝉,辞意虽美,倒不及方才乱尘所念诗经意境幽深了。貂蝉面含娇羞,道:“大师哥,连你也取笑蝉儿!”吕布哈哈大笑,飘然而至,伸手轻绾貂蝉俏面青丝,道:“大师哥可不是诗意盎然,原本是在潭底修练闭气凝息之法,听得师弟雅兴,这才吟诗相陪,方不失了大师哥同门之谊。”
吕布貂蝉二人合撑一把油纸绿伞,乱尘手捧书卷在后,三人于水光潋艳中缓步而回。甫推院门,便见左慈仍在檐下打坐入定,赵云于院中兀自习武用功。但见赵云手腕连震,手中木枪化出点点枪花,于院中忽而跃起、忽而伏身,木枪虽轻,在他手中挥舞却如镔铁重物,隐隐更有猎猎风声,赵云身法越使越快,先前还能见招式开阖,使到后来就只见白影在院中纵横点颤。
“师弟小心了!”吕布见赵云枪法精妙,不免技痒,蹂身而上,左掌右拳攻出一招。赵云数十年来日日与吕布喂招较武,始终不敌。此时吕布赤手空拳,他仍是不敢怠慢,木枪严密连舞结阵于前,十招中九成守势,偶尔点出一两处枪花,攻其要穴。但见吕布忽而左手虎爪、右手龙拳,忽而右手罡掌、左手指戳,数十招中变换了十六套招数,端端是霸气悍然;反观赵云,从头至尾皆是一路灵动枪法,吕布拳掌也好、指爪也罢,皆是不与硬击,吕布但有出招间隙便是挺枪直刺、直捣中宫,另有一番刚强之势。他二人一师所授,但武功套路却是完全不同,其中虽有左慈因材施教的缘故,更是他二人品性所定。
二人又斗了百余招,赵云渐渐落了颓势,吕布忽然一声清啸,双臂大张门户洞开,赵云虽知是计但料想此机若失再无胜算,将木枪前执、气贯枪身舞得如暴风梨雨,直搠吕布胸口膻中穴。吕布求的便是赵云这一点之攻,当下双手合并、以指化刃,抵住枪尖,吕布神力贯处,纵是精钢镔铁也若手戳豆腐,区区木枪如何耐受得住,只听喀嚓一声脆响,木枪寸寸碎裂、赵云仰倒在地,已然是输了。乱尘忙上前搀起赵云,目露关切之色,道:“二师哥,你没事吧。”赵云咳出胸间散乱之气,笑道:“大师哥武艺精强,师弟自叹不如。”吕布谦道:“师哥不过仗着入门早些,师弟武艺日精月进,再过几年,师哥自然胜你不过。”
左慈悠悠醒转,目中含笑,道:“徒儿,武学只是强身健体所用,沉迷武学却耽于悟道,岂不是舍本逐末?再者,武学一如心境,欲速则不达,万不可深陷其中。”吕布、赵云二人正色拜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乱尘却道:“师父好生偏心,只教两位师兄武功,却不教我与师姐。”左慈道:“为师不教貂蝉,是因她不宜学武,加之她本就意不在此;不教你,却是传你经、史、子、集。你且说说,为师是如何教导于你?”
乱尘答道:“师父常言,读经识字,入静做人,知谦谦君子当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读史可明得失兴衰,以史为鉴,知天下兴替,立宏图之志;读子则通晓百家,学贯西中,齐家、治国、平天下;读集能修身养性,悟天下大同,悉人情世故。”左慈点头道:“读经使人慧悟,读史使人明智,读子使人才聪,读集使人灵秀。故而为师让你冬读经献,其神专也;夏读旧史,其时久也;秋读百子,其致别也;春读诸集,其机畅也。为师一番苦心,只为你成圣人大道,你却不知轻重本末,迷恋武学末支。”
乱尘嘻嘻笑道:“徒儿自三岁读书已历七载,《周易》、《诗经》、《尚书》、《仪礼》、《春秋》五经皆已读过,《战国策》、《史记》、《汉书》三史俱已通达;《太公》、《谋》、《言》、《兵》、《力牧》等诸子著说亦能背诵;至于百家言集,浩若烟海,徒儿只读了《楚辞》、《乐府》、《七略》、《汉书·艺文志》等书。左慈道:“黄口小儿,胡吹牛气。为师来考校于你,便将《周易》背来听听,若错一字,罚你抄写一遍。”乱尘闭目诵道:“第一卦乾乾为天乾上乾下。乾,元亨,利贞。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因时而惕,不失其几。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阳极阴来,吉去凶生。用九:见群龙无首,吉。《彖》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周易》洋洋洒洒两万四千余字,其中多有古僻生字、相似类比长句,纵使持书念读,也是颇多难处,此时乱尘于一个时辰内尽皆背出,吐字清楚、断章明晰,仍是气定神闲。左慈目露赞许之色,道:“若只知死记硬背,纵能背诵又有何意义?”哪听乱尘答道:“周乃周普之说,即无所不备、周而复始。日月为易,象征阴阳,揭示阴阳循环交替之理。《系辞传》又云:‘生生之谓易’。生生不息,义似“生命之义在于创寰宇继起之生命”。天下万物常变常易,故此《周易》以大衍之数推算占卜,教人识别变易,了悟恒常至理,体会生命之美、日新又新。即使万物随时而迁、随景而变,而恒常之道不改分毫。”
乱尘年虽尚幼,于周易之道理解之深,更甚常人数十年寒窗苦读,他自己也是面带得意之色欲听左慈嘉许,哪听左慈幽幽叹道:“无物能留,有何可得……难道这便是天意使然?”乱尘未曾读过佛经,不知其中奥义,左慈也不加以解释,只是道:“也罢。徒儿,自今日起,为师便只教你道家典籍言说。咱们道家以道、无、自然、天性为核,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正所谓天道无为无不为、万法皆空而不空。无成埶、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
乱尘似懂非懂,道:“弟子亦曾涉猎列子书籍,其中《天瑞》、《仲尼》、《汤问》、《杨朱》、《说符》、《黄帝》、《周穆王》、《力命》八篇更是篇篇珠玉、隽永味长,讲得是上古传说、民间寓言。弟子乃悟动合无形、无为而治、以雌守雄、以柔克刚。”左慈道:“不错。列子正是我教大圣,我道家以老君为祖、庄周为宗、列子为师,各自著有《道德经》、《庄子》、《冲虚真经》名言传诸于世。你太师父法号南华真仙,又号太乙救苦天尊,便是世人所称庄子。我派以《逍遥游》为纲、《齐物论》为本,主张天人合一、清静无为、至人无己,为黄老道教隐宗、修的是妙真道,你且铭记在心。更当日夜通读我派典籍、辅之以博览诸子百家言说,他日方可成圣人成就。”乱尘叩首拜道:“弟子谨遵师命。”左慈将他扶起,道:“你我二人聊了许久,想必蝉儿做的美食佳肴早已凉了。”
第三回 藏艺人不知,浮萍一道开
此时雨势渐大、天色已晚,貂蝉掌起油灯,取了针线纳桑缝衣,吕布与赵云在旁轻声交谈、相互印证武技,见左慈乱尘二人进屋,吕布赵云二人起身取碗盛饭、貂蝉回锅热菜。不多时三菜一汤便摆上桌来,这山野之中并无甚么珍贵食材,只是些自家院中所种青菜、山中采的菌菇、手磨嫩豆腐、老母鸡生的鸡蛋而已,但貂蝉于厨艺上颇有天分,将爆炒青菜、水煮菌菇、红烧豆腐、葱香蛋汤做的精致靓丽,满屋中芳香四溢。师徒五人虽然平日里说笑玩乐,但并不废长幼规矩,等左慈动筷夹菜,吕布四人才依入门次序同吃。饭间乱尘不时插科打诨,引得貂蝉格格发笑、左慈佯怒,另有一番溶溶温情。只听吕布道:“恭喜小师弟,师父可传了康庄大道,做大师哥的好生羡慕。”乱尘作个鬼脸,道:“大师兄若要不耻下问,小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那拜师之礼却要免了,小弟年少德薄、万万承受不起。”又是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左慈见四人各有所长:吕布二十有五,霸悍气盛,武艺最强,颇得自己真传;赵云才逾二十,外柔内刚,刚胆少言,于武技上亦有独特造诣,犹胜当年自己;貂蝉虽不习武功,但擅于女工、厨艺、诗词、歌赋、舞蹈,容貌卓绝,德才兼备;乱尘最为年幼,却是天资最高,任何典学书籍阅一遍能记、阅两遍能诵、阅三遍能精,更能触类旁通、自有见解。不由心中甚为快慰。
饭毕,吕布四人争相收拾碗筷、擦拭桌椅,却听屋门吱呀一声推开,是那普净老僧快步而来,满面春风喜意,普净道:“师兄冒雨踏夜而来,不知所为何事?”吕布四人也是行了弟子之礼,普净为人随性,挥手笑道:“四位师侄不必多礼。师伯可寻了两桩好物事。”众人这才注意他身后用粗布裹了一个长物,普净将之解下,细细摊开包裹的粗布,但见光彩异然,众人定睛细看,乃是两件长兵器。一件朱红画杆,尖头月牙单刃,金光盛盛;另一件通体银白,杆头亮银尖枪,寒气逼人。这一戟一枪所发金白光色交相辉映,众人皆知当是至宝。
普净面带得色,有意要考左慈,问道:“师弟,你广游天下颇多交友,可认得这两桩宝物?”左慈微微一笑,道:“当是贪狼战神所持神鬼方天戟与破军战神所使银龙逆鳞枪。”普净道:“师弟果然见多识广,你且猜猜我如何得来?”左慈道:“师兄谬赞了,我见师兄始终眼观吕布、赵云二子,这才猜测是否是他二人前世所物,现在要我道出来龙去脉,我又何来此能?”
普净笑道:“师兄在玉泉山参禅修佛已逾八十年,久无访客,前日青城山张道陵张天师忽来拜访,煞是惊讶。一来我与他并无交集,他是上界天仙我乃人间散仙,只是于数十年前师尊开坛讲道时有过一面之缘;二来我已改道侍佛,他是道家、我乃释门,那便没有参研道法之意。张天师开门见山,将这两件神兵相赠于我,更言:‘小道与五极战神原乃故交,方今他等下界转世,听闻拜在佛友师弟门下,左慈真人道行高深、小弟钦敬已久,贪狼、破军二位是得了莫大福缘,只是小道身为故交总要做些事来以叙当年故人之情,这才打扰大师清修,还请大师念及佛道一家,替小道转赠神兵与他二人。’张天师说的如此客气,我自是一口答应,他又道:‘小道更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大师应允。’我原想纵是天大难事也当尽力而为,只哪想他只求我收吕布为徒,自己不好找师弟开口,便叫我来。”
左慈沉吟良久不语,吕布是他一手养大,亦师亦父、似徒若子,普净虽是自己同门师兄,此时要他割爱,也是不舍,但又不方便开口拒绝,只好道:“我这劣徒承蒙张天师与师兄厚爱,只是他已长大成人,改投名师一事尚需自己做主。”普净瞧下吕布,颇有期许之色,但见吕布与貂蝉深情对望哪有半分改投之意,遂道:“吕布师侄,你师父武艺精深、道法自然远胜于我,但师伯自有得意之处,古语曾云:君子多而博识,你可将两家武学相辅相成,乃是莫大机缘。况且你师父门下四徒、你当念他授艺辛苦;师伯门下尚无传人、百年之后岂不灭迹?再者你师父只有《遁甲天书》天、地二卷,我却另有人卷,此书乃昔年娲皇所著天书,是三界六道中至高之宝,若你身投我门,七卷你可得其三。”
吕布幼年时就已听过左慈讲述七卷天书来历,心中不由旌旗荡漾:这七卷天书乃是远古时女娲补天所剩七色神石炼化,后人间几经辗转,待到黄帝入主江山,此时战乱刚平、民心思定,女娲遂传前三卷于黄帝,这前三卷唤作风卷、雨卷、清卷,多述讲风雨调和、清玄阴阳,黄帝得此三卷,于其所载道学之中更是参悟天命因果,遂天悯人怀、以德治世,人间得以清明,故名《太平要术》;后三卷所讲武衍遁术,分天、地、人三遁,述讲武学奥义,飞剑藏形,传于炎帝,炎帝自炎黄大战惨败,便就淡泊孑然,习此三卷所载神通,通晓万物滋生至理,逍遥游遍山川河原,故乃唤这三卷名为《遁甲天书》;而那最后一卷乃是无字秘卷,女娲传于蚩尤,蚩尤被擒押在火云洞后,又辗转流入其部曲刑天之手。刑天死后,再也不知所踪。世人皆传七卷天书只要任得其一,必可独步天下。若是集其这七卷天书,假以时日修炼而成,威则可毁天灭地,仁则可匡世救民。
左慈与吕布相处日久,知他甚是沉迷武道,此时普净又动之以情、诱之以宝,若不是他舍不得貂蝉伤心,十有八九便要答应,加之普净毕竟是同门师兄,向来不曾求过自己何事,若是一口回绝倒显得自己小气,便道:“奉先,你且跪下向师伯行过拜师之礼,从今往后,我便是你师叔,日后去玉泉山好生修习,将来人间疾苦,多仰赖于你。”
貂蝉原以为左慈难舍师徒情分会出言婉拒,心中气苦,泪水盈眶,低声哭泣。吕布原想一如平日那般替她揩去眼角泪水,但转念一想,若是此时心软,这至高武学便是无缘窥识,况且男子汉大丈夫当以成名立业为重,怎可儿女小性?正要跪身行礼,却被赵云抢先,赵云咚咚咚磕头道:“我与师哥俱为战神转世,虽是天资不如大师哥,但世俗好胜之心甚多更是适合习练高深武学,还请师伯收回成命,转收弟子。”吕布笑道:“云师弟这是何意?师哥与你共学便是了。”赵云不答,只顾叩首。乱尘何等聪慧,赵云性子柔和,向来谦让,怎会为贪图那武功绝学而使兄弟反目阋墙,必是舍不得貂蝉伤心才出此下策,想到此处,他也伏身拜道:“弟子尚未习武,更是空如白纸,若师伯以所学相传,比之两位师兄更省力一些,还请师伯收留。”
普净怎会不知他二人心中小小算盘,左右双袖施力欲将二人扶起,赵云性子坚强当下运力相抗,但只觉普净内力悍猛,异于师父左慈阴阳柔和,师父曾言柔能克刚,赵云全身内力柔劲安可耐得普净分毫?这便是刚到极处柔便奈何不了的道理了。倒是乱尘轻轻松松的被他扶起,但却让普净心里嘀咕:师弟怎么教了一个黄口小儿,没来由的欺我,这小子奇经八脉之中俱是内息,虽是不强,但也有数年之力,可是为何散乱于诸脉不得凝成一气,要说师弟授徒不行,但吕布、赵云皆是人中之龙,到了乱尘却又怎将一块玉璞教得如此差劲,师弟这是在搞甚么鬼?但他人授徒自有他人管教,他虽是师兄也不好多言,遂道:“师弟,这是何解?”
左慈轻叹一声,道:“徒儿莫要顽劣,为师心意已决。”貂蝉泣不成声,樱桃柳目已哭得微肿,吕布心中大是不忍,道:“师妹,圣人云:君子三十而立,师兄今年二十有五,且与你订下五年之约,这五年之中师兄自会加倍刻苦修习,早日于尘世间扬名立万,到那时身披银甲、脚踩金靴再来见你。”貂蝉素知吕布心性,知是留他不住,心中更是悲伤,扭头躲入闺房,于房内嘤嘤低泣,任乱尘等人怎是敲门也不开。
普净颇是尴尬,心思多留无益,领了吕布向左慈告辞,左慈心中虽不舍吕布但不好拂了师兄拳拳盛意,便只寒暄交代几句送他二人出门。下崖之时,普净有意考校吕布,于悬崖之上行得甚速,怎料吕布胆大,竟是纵身下跃,以下跌之势与普净步法较量,丝毫不以摔落悬崖为忧,普净笑骂道:“好你个小子,胜心如此之切,竟和为师耍这般心眼,这般好胜心倒颇似老衲当年,也罢,也罢,让你胜了便是。”当即右手一抄揽住吕布,怎料激起一股反震之力,于方才赵云绵绵然、泊泊然的内劲截然相反,似惊涛拍岸、怒江奔腾一般,普净心想:好小子,为师不与你计较,你倒试探起为师的深浅来了。他力随心动,当即便将吕布向上荡开丈远,但见吕布在悬崖粼石上双脚急点稳住身势,双手疾攻又是扑身而下,普净终究担心吕布安危不愿与他再作纠缠,吕布只觉他右手一推便将自己万般招式变化皆已封死、左手一抓又是如封似闭、包揽世间攻招绝学,自己攻无所攻、避无所避,堪堪一招便被他如小鸡一般缚在手中,虽有些懊丧,但更又加觉普净犹胜左慈,他日自己必能于武学更上一层楼,倒是转喜为忧。
师徒二人下山之后又行了百里,普净虽见吕布内息如常、心不急跳、气不急喘,应是犹有余力,但不免爱惜于他,便放慢脚步,道:“徒儿莫急,我二人缓步而行,为师顺便问你一事。”吕布答道:“但凭师父问询。”普净道:“你那师弟身世来历你俱是知晓,他既天资聪慧,是否于武学一道也有非凡造诣?”吕布疑道:“师父何出此言,小师弟天资聪慧不假,但左慈师父这些年来只教他读经史子集,便是今日也传的也只是大道学说,又怎会半点武功?”
普净若有所思,道:“那就奇了,为师方才在常山上扶他起身,却被他生出一股内力暗自相抗,还道这小童撒谎于我。”吕布笑道:“师弟平日里虽是顽皮,但本性天真纯良,断断不会说谎欺骗,况且左慈师父为人品性师父您是知道的,他说不曾教过武功那便是肯定不曾……是否师父您一时失察,误将赵云师弟与乱尘师弟混淆。”普净摇头道:“绝无可能。当时赵云在左、乱尘在右,两股内力分别激荡相抗,以赵云为势刚、乱尘为多杂,为师怎会分辨不出。”吕布道:“那便奇了……难道是小师弟所怀异禀之能,天生自得内力?”普净笑道:“须知转世之后便是重新为人,纵你大罗金仙、菩萨天尊,前世功力也是熔于九渊冥河,半分也带不到来世。你与赵云师弟皆是战神转世,未曾修习武学之时可有半点内力?这一点你自是知晓。且算如你说言,他是出生自带内力,怎会当年婴孩之时我等尽皆查探不出?”
普净如此发问,引得吕布也是疑惑连连,不知如何回答。二人沉默一会,又听吕布开口问道:“师父,徒儿有一事缠绕心中多年,至今仍是思之不透,今日还请师父解惑。”普净笑道:“徒儿不必多礼,但有师父所知能言,定会告知,你且问吧。”吕布正色道:“当年太师父说弟子和赵云师弟皆是战神转世,师父又说我二人同时下界投胎,按理说该是同时转世、同时出生,怎的我比他还要大了五岁?”普净答道:“徒儿有所不知,仙人转世投胎与凡人颇有不同之处。凡人只是于地府中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便就直投人世,走的是凡间道;仙人却要应劫,须得滞留冥河九渊,投胎之时也讲时辰机缘,便似汤锅中勺取小丸一般,随机而定、随缘而走,这才能进六道轮回,行得是天人道。故而转世出生有众有寡、有早有晚、有先有后。”吕布又问:“如此说来,当年师弟前世轮回之前掳了九司三省、北极四圣、二十诸天、三十六天将一干人等,岂不是还有人尚未降生出世。”普净道:“这个为师确实不知,可能早已随乱尘一齐降世,亦可能尚溺在冥河之中,要知仙人之命自非我等能妄自卦算的。”
吕布便不再询问,与普净问起天下间逸闻趣事,普净也是娓娓道来。吕布与普净性格本就相仿,更是话语投机,二人风餐夜宿,倒也不觉辛苦,不多时便到了荆州当阳县内玉泉山,此后普净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吕布更是日夜勤修苦练,武技、内功俱是更至臻境,不堕当年贪狼战神之名,终成天下无双之士。
自从吕布走后,貂蝉任是左慈如何苦心劝导、乱尘如何玩闹说笑,也是整日里郁郁寡欢、以泪洗面,身子日益清瘦,乱尘等人只能瞧在眼里急在心中。
这一日清晨,左慈唤醒乱尘,低声道:“小徒儿,今日为师带你下山走一遭,快快洗漱,莫要声张。”二人出门却见貂蝉坐在崖边,痴痴出神,想来又是一宿未睡,坐于崖边遥望吕布所在荆州方向。乱尘自幼是貂蝉带大,平日里嬉笑玩乐、相携读书识字,便连身上春秋寒衣俱是貂蝉于油灯下一针一线所纳,貂蝉于他心中,既是师姐又似慈母,此时貂蝉如此作践自己他心中如刀割生疼,忽想起一句话来:“凤凰双双对,飞去飞来烟雨秋。而如今,凤去了,凰空留。”在他眼中,大师哥神威凛凛、师姐美似天仙,端的是一对珠玉璧人,可于他心底,却有一处深深念想,但教醉眼看他二人成双作对,自己也要终生守候于伴。
貂蝉见左慈领乱尘下山,心中不甚放心,道:“师父,乱尘十年来从未下山去过,怎得今日忽然……”乱尘心头一热:师姐怅然之际,还能牵挂于我,乱尘啊乱尘,你是几世修来的天大福分。只听左慈答道:“前几日细雨连绵,今日虽是放晴,但估摸明日又有阴雨,为师见家中柴草不多,且带他山中砍些枯枝柴火,并非下山。”貂蝉道:“小师弟他年岁尚幼,又不曾习得武功,怕是没甚么力气,还是请二师哥陪师傅去吧。”乱尘虽想这是貂蝉体贴自己,但他少年心性好强,不肯在貂蝉面前失了面子,逞强道:“二师哥是男子汉,我就不是了?再者,二师哥平日里又要习武、又要耕田劈柴,好生辛苦,师姐,你就让我陪师傅去吧。”貂蝉便叮嘱道:“那你多加小心,林中蛇虫众多,你可不许贪玩调皮,离了师父。”
乱尘点头答允,伏在左慈背上,下山去了。左慈身法甚快,如猿猴一般在悬崖峭壁之上腾挪纵跃,乱尘只见粼石飞退、双耳风声呼呼,不免心生胆怯、闭眼不语。左慈哂然一笑放慢了落势,乱尘这才敢开口言声道:“师父,这等攀登跳跃的神功,便传了徒儿吧,待徒儿学会了,再要下山砍柴便可和二师哥一样,不劳师父相陪了。”左慈笑道:“小小童子,却恁的贪心,须知贪多不胜,你且将为师传的五千文道德经研悟再说。再者,砍柴之说不过是为师诓你师姐,不然她怎舍放你下山?”乱尘拍手笑道:“师父不害臊,大白胡子诓骗小姑娘,羞,羞,羞。”左慈自不会生气,道:“若不是你与蝉儿最为熟识,为师才不会带你下山。”乱尘奇道:“师父这是何意。”左慈道:“此次下山,砍柴是假、赶集是真,小童子可要眼招子放亮些,多寻些好玩好吃的物事,方能逗你师姐开心。”乱尘心中一甜,左慈外宽内仁,只是不擅感情表达,今日为讨貂蝉欢心,竟肯破戒撒谎。
不多时二人已来到山下,适逢今日乡村集会,但见人山人海,吆喝此起彼伏,左慈师徒二人一老一少,粗布简服,于旁人眼中只道是爷孙逛集并无惹眼特别之处。乱尘自小在山中长大,未曾见过这等世面,瞧哪处都是稀奇、望哪出都是好玩,但一念貂蝉,便收起顽童之心,于乡集上精挑细选了几只泥人、一件蚕丝红裙、还有貂蝉最爱吃的冰糖葫芦,也不做多留,师徒二人便离了乡集往山上赶去。
行至半山腰,左慈忽然拍了一脑袋,笑道:“我二人就此上山,可就要穿帮了。”乱尘也道:“哈哈,师姐若要问起柴火,我们确实无法交差。”左慈遂找了一处林地,轻轻放下乱尘,也不见如何凝气发力,只是双臂轻拂,更无破空之声,掌缘便似利刃,所到之处,一颗枯死多时的老树便齐腰而断。左慈道:“待为师且细细劈了,放于此处,今日带回一些,下次再来寻取。”乱尘道:“这等粗活徒儿来做便是,师父你且休息。”
左慈见乱尘一片孝心,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从腰间取过柴刀,交与乱尘,叮嘱道:“时辰尚早,你缓力缓砍,莫要逞强。”乱尘笑道:“弟子理会得,万事万物都应留有余地,正所谓‘盈而不冲,满而不溢’若贪图一时之盛,当是后继无力,失了法缘。”左慈暗赞,此子果然聪慧,才读了道德经数日,便明了其中至理,心中不由快慰。
但见乱尘奋力劈柴,刀锋所至枝桠即断,不多时柴枝已堆积数尺。左慈却是心忧忡忡,须知前几日阴雨连绵多时,树枝潮湿比干燥时更为难砍,纵是经验老到的樵夫砍柴,也要连砍几刀方能将筋丝斩裂,此时乱尘不过十岁,怎得如此大力、一刀一个如切秸秆,更似有深厚内力灌注刀刃一般?他怎知乱尘通读道家典籍,他天资卓绝、竟然无师自通,从道经中居然无意间练出隐隐内力,只是此时读经时日尚浅,且又不得正道导气归虚之法,故而皆散诸于周身经脉之中。左慈赵云等人念他年幼,平日里只教他读书念经,并不叫他出力下田,故而他本人也是不甚知晓身怀内力,此时手臂驱力劈柴,双手诸脉内力便被激发,乱尘只觉柴刀渐轻、浑身如使不完的劲力一般。
左慈观他劈柴许久,仍是颇有余力,显是内力浩瀚,仅以量论怕是不输赵云,只是不得其法,忧心更重,心想:“难怪那日师兄眼神讶异,原来他也察觉到此子已练武学、身俱内力?十年来,我一番苦心不肯教他武功,并非自己藏私,而是希望他多读圣贤书、多悟人间沧桑正道,不去学那武技伤人之术……难道是吕布、赵云二徒私相授受?也是不然,乱尘内力之深,并不输于他二人,量来他二人也无此授艺本事。可是这内力究竟是从何而来?”他担心乱尘起疑,便道:“想不到徒儿天生神力,有这等力道,倒让为师之前小觑了。”
哪听乱尘答道:“徒儿也不知何故,只觉周身暖洋洋的,甚是舒坦,手臂里似有小鱼游来游去,这小鱼游到掌中,我便举刀;小鱼游到肩膀,我便回力,甚是好玩。”左慈更加确定乱尘体内确是内力无疑。遂让乱尘暂且休息,佯装拂他额头汗水,实是试探乱尘内力,他怕伤了乱尘,只出了一成功力不到、更是留有余地、一旦乱尘经受不住便可瞬间收掌撤力。但觉手掌按处当即激起乱尘体内反震之力,一波强甚一波,绵绵密密、潮来潮涌,似永无枯竭。左慈收掌叹道:“心诣风骨,孤水成碧,天教心愿与身违。天意!天意!”
乱尘不明所以,待要发问,却听左慈道:“你既然有如此臂力,为师便授你刀法精要。”乱尘大喜,叩首拜道:“徒儿多谢师父。”左慈道:“你且听着,为师所传刀法一无心法口诀、二无招式技巧,你只需一刀砍去,横也好,竖也罢,一刀一刀劈砍便是了。”乱尘挠头道:“这和泼皮无赖打架斗殴有什么分别,原来师父是与徒儿说笑,徒惹徒儿欢心。”左慈道:“枉你自诩聪明,圣贤云无招胜有招、无常胜有常,你一刀砍去,劲力又大,敌人避无所避、定要硬拼,力大者胜。”这显然是左慈欺他年幼无知。须知“无招胜有招”,无招本来就是招,最后败敌之无招便是招数。须知为何武学之道讲究招数心法,当是前人吸取经验教训,经千锤百炼、成各家流派,总结出何法用力、何时出招,如何出招迅捷、如何事半功倍,心法、招数之说便是取便捷之法、行破敌之路,或师脉传承、或家族世袭经历数十代人方得成系成统,其间凝聚了多少前人心血精力。倘若各个皆是无招乱打一气,早被对方瞧了无数破绽,于所学精妙招式之中择出一招便可制敌,又怎会轻易与敌人见面便硬拼内力?左慈此番胡诌也是情非得已,出此下策就是招要引乱尘上得歪路,累得个筋疲力尽,方才觉学武累人,要他自己断了学武之心。
乱尘素来乖顺,便听信左慈之说,每一刀都是大力挥砍,他内力虽浩瀚广深但却纷杂无比、又不会归气吐纳,只过了半个时辰便已腰酸手软,但他生性好强,又思学武本来就是艰苦,仍是咬牙坚捱。左慈虽是心中千般不忍但终不肯他走上武学弯路,便不令乱尘中途休息、非要他吃尽苦头、打起退堂鼓,自此以后安心读书向道。乱尘直砍到日头西斜,周身筋疲力尽,才将柴枝劈完,左慈方领了他上山回院。
次日清晨,又下起绵绵细雨,天尚未亮的分明,赵云已起身洗漱,取了普净所赠的银龙逆鳞枪到院中晨练枪法,却见乱尘早已起身,立在如丝细雨中,手舞柴刀,横劈竖砍,毫无章法,口中更是嗬嗬有声,显是灌注全力。赵云原以为这是左慈所传神功,料想简朴刀法之中必有破敌之道,可观之良久,既无一招重复、又无一式对穴,全然牛头不对马嘴,更似醉酒莽汉,哪里是甚么精妙刀法?赵云遂道:“师弟,刀法讲究扫、劈、拨、削、掠、捺、斩、突八要,你这般挥舞,全不循八法迹象,是何神功?”赵云于天书中受益颇多,武艺既精,虽于刀法之上并无过多修习,但浸润武道多年,万法自然一通万通,当即点出了世间刀法精要所在:刀法讲究刀沉势猛、不动如山,与剑法相比虽变化较少但威力更甚,乃谓剑巧刀拙,便是各擅大巧大拙之道。所谓刀行身动,横行疾斗,飘忽徐林,更是要习刀之人苦练轻功步法,方能克敌制胜。
赵云正要将其中利害关系与乱尘详细解说,却听左慈轻咳一声,道:“旁观莫语,各自修习。各人因缘,勿施外力。”赵云心想师父道心金口,此话必有奥义,自己若是班门弄斧,岂不坏了师弟一场修行?哪知乱尘天资甚卓,居然从方才赵云短短一句中悟得刀法精要,结合以多年所读道经中悟得的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之理,辅之以左慈昨日所言的大拙胜巧之道,竟自创出一门独特刀法来。但碍于他年岁所限,又无实战经验,故而虽言刀法、却无招式,但其中所蕴含的刀意更胜却人间无数之讲究行迹高招的成名刀法。
第四回 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光阴如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如唆,乱尘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昼练刀功、夜读道藏,但觉春秋交替,不知不觉间已转瞬过了五个年头,昔日那个顽皮少年亦出落成一个翩翩佳公子。
此时乃是灵帝中平元年,人间又逢大旱,瘟疫横行。从雍州长安开始,自西往东,疫气肆掠中州大地。天灾之时,更起人祸。冀州巨鹿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见朝廷昏庸,百姓困苦,召集徒众以黄巾抹额,举兵结党、率众起义,号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今汉运将终,大圣人出。汝等皆宜顺天从正,以乐太平。”百姓久受苛政之苦,又逢旱灾瘟疫,难以度日,今日张角振臂一呼,从者如云,张角乃将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信众分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各以渠帅管辖,浩浩荡荡计有五十万众。汉室九鼎崩塌、天下大乱之势自此拉开序幕。
这日晨后,乱尘在院中兀自练刀,他五年来勤习苦练,又善于思考明理,已将这自创刀法耍得气势骇然,使出来如山崩、似巨涛,刀刃每劈一式便有风雷破空之声,但见院中落叶满地、尘土飞扬,显是刀气所激。貂蝉自屋中走出,但见尘土四漫,微蹙柳眉、捂住口鼻,轻声道:“师弟,你且进屋来,师姐有话要说。”
乱尘收刀立势,直如行云流水、水落石出,俨然名家气象。乱尘进得屋内,貂蝉脸容清丽消瘦,但仍丝毫不减眉色妩媚,眸子亮丽如冬水,更兼肤色白皙,长发漆一般黑,自颈后飞瀑般坠下,此时细细摩挲昔年吕布所穿的旧衣怔怔出神。乱尘心中怜兮伤兮,却是无可奈何。吕布当年走时曾立下五年之约,此时五年已过,貂蝉日日苦等,柴米少进,身子更是消瘦,若吕布再是不来,怕是相思成灾、愁出病来。五年来乱尘悲苦不堪,只恨自己不是大师哥,纵是江山拱手、山河在握,也不及换貂蝉一笑。
貂蝉轻声叹道:“师弟,师姐向来不曾求过你甚么事,今日还请师弟成全。”乱尘道:“师姐但有所言,乱尘怎会不听?”貂蝉吟道:“‘凤凰台上凤凰游,负约而去,从此天南海北,万里隔阂。’你既是不来,我去寻你便是。”乱尘惊道:“师姐你要下山?”“正是!”貂蝉虽是弱小女子,此二字却是斩钉截铁,意志坚决。
乱尘心中思绪如麻,师父左慈数月前领了赵云下山云游交友,至今未归,此时山上就他和貂蝉二人相依为命,他一向敬重师父如三尺神灵,貂蝉此时要他不得左慈授意许可私自下山,于他心中是千难万难,更何况他心底苦恋貂蝉已久,此次貂蝉下山是去寻情郎吕布,他又怎的能忍痛割爱、千里迢迢的将挚爱护送至他人之手?他正欲拒绝,但见貂蝉神色戚然、目中期许,他又怎可如此狠心婉拒?况且常山距玉泉山路途遥远、相隔千山万水,貂蝉盈盈女子孤身一人风餐露宿,非但是诸多不便,若有山贼强人拦路,岂不是自己要责憾终身?乱尘将心一横,道:“我这就去收拾衣物。”貂蝉喜不自胜,方露出欢颜,道:“师姐可真没白疼你。”于貂蝉眼中,乱尘一直是当年那个顽皮少年,只有姐弟之情、毫无情爱之意,她怎知此话一出更伤了乱尘寸寸愁思?
乱尘默而不语,去房中只取了数件寒暑衣物,为免多生事端又将背上骨刺以粗布厚厚裹了,将柴刀缚在腰间,四顾屋内,心想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会重返常山。于他心中,世间熙攘繁华,远不如常山隔世幽静,若不是貂蝉执意相求,他这一生一世也不会下山入世,他更愿在常山之上陪伴师父、貂蝉左右,日耕夜歌,白头终老。
行至崖边,貂蝉取出以衣物床被捆绑而成的长绳,由乱尘抱住腰间,二人缓缓槌下山去。其间清风拂面,貂蝉发丝轻舞,乱尘只觉她体香悠悠、吐气若兰,自己连心都要醉倒其间,只愿常山甚高、高至远无落地之时,若能怀拥红尘初妆,怎管他山河谁主万寿无疆?
二人下山后,日间赶路、夜间投宿,倒也相安无事。这一日已到了幽州涿县地界。入得涿县县城,但见主干道贯穿全城,街上人烟稀少,一派肃杀萧条。乱尘貂蝉二人一路南下,见多了饥民离乡背井,初时还心忧感慨,但后所见越多,不免麻木。
烈日当空,已是午时,乱尘指了街角一家客店,道:“师姐,我们就在此处歇脚用饭?”貂蝉心中挂念吕布,只恨不得身上长翅去与他相会,但抬头见到乱尘满头大汗、尘烟仆仆,这些日来不停赶路,自己晚间倒可休息,乱尘却要值夜守候在旁,比初下山时清瘦不少,心中不忍,道:“依小弟便是。”二人刚进店门,店小二便殷勤迎了上来,道:“两位客官里面请,本店可是百年老字号,我们的手艺,嘿,在这一带可不是吹的,请问两位客官要点甚么?”
貂禅道:“随意来些白菜豆腐便是了。”她话声虽轻,但语声糯软清甜,引得店中喝酒的客人们听着这如烟般的莺莺软语纷纷转身而动,欲瞧这软语主人。但见貂蝉红裟绛裙,朱唇微启,似是赶路甚急而引得微微娇喘,更增柔弱之色,明眸灵动,众人皆是看得痴了,只道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貂禅见这么多人盯着自己,难免有些难为情,一抹绯红更是爬上脸颊,埋下娥首牵着乱尘在店中一角坐了下来。
店中一名纨绔弟子高声呼道:“小二,这位姑娘的饭钱且记在公子帐上!”更是摇摇晃晃举着两个酒杯朝貂禅这边走来。这纨绔公子乃是幽州太守刘焉独子,名唤刘璋,平日里欺男占女、横行霸道,可谓是将坏事做尽,但人人顾忌他老子刘焉是皇亲国威,敢怒不敢言。店小二也是摇头叹气,心道:“这么一个仙女般的姑娘,又要被这畜生糟蹋了。”但口中仍道:“好咧,刘少爷。”唯恐惹了刘璋生气。
刘璋将杯中斟满了酒,端至貂禅面前,色眯眯的盯着貂禅,故作风雅般半弯着腰行着揖,道:“这位小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且敬你一杯。”貂禅少女不通人情世故,虽觉此人龌龊,但人家好意总不能臭脸相迎,便道:“谢过公子美意,只是小妹并不会饮酒。”刘璋谄笑道:“那有甚么要紧,不会可以学嘛,少爷喂你便是。”更是神手欲捏貂禅下巴,乱尘原是不愿生惹是非,见貂禅被当众如此调戏,怒火早已满腔,此时哪里还坐得住,他正要出手,却听一声刘璋惨呼。
邻桌伸来一只筷子横夹着刘璋手腕,慢慢扭将起来,刘璋疼得龇牙咧嘴,不一会儿整个人已经痛跪在地,右手已然被筷子扭的脱臼,邻桌那汉子鼻正口直,面如冠玉,额头宽阔,大耳垂肩,生得自是气度不凡,更难得给人一种甚是忠厚安心之感。此刻端起酒来,朝乱尘点头而笑,一仰头将杯中酒灌入腹中。当即有几个刘璋家仆掀翻桌子,冲上前来,叫嚷着:“大胆刁民,快放了我家公子。”拳打脚踢朝那汉子招呼了过去。
乱尘对那人抱拳回礼一笑,身影忽动,酒店内众人还未看清他身法,却听砰砰几声重响,那些家仆不过是肉体凡胎,怎奈得住乱尘日修夜习积蓄已久的道家内力,但觉罡风贯胸,被乱尘一拳一个,四仰八摔击倒在地,若不是乱尘手下留情,怕是肋骨都要打穿。那汉子见乱尘显此神技,心中大奇,整了整衣襟,正色道:小兄弟好生了得的武艺!来,刘备再敬壮士一杯!”乱尘初涉世事,见这汉子并无恶意,当下也是举杯还礼,却听店口一声惊雷大喝:“店小二,给俺老张十斤老酒!”一个黑脸莽汉大咧咧走进店来,兀自将手中提着的猪头肉甩给小二,嚷嚷:“这猪头肉新鲜,煮了给俺下酒吃。”
众人抬头瞧去,只见这大汉身长八尺有余,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奔雷,势如奔马,店家心中只道又是一难惹的主,旋即陪着笑脸道:“客官,您看,我们这儿……”,店主指着一片狼籍的地面,顿了顿,面露为难之色,“您今日还是……”心中更是巴不得此人快走。“他奶奶的,俺是来喝酒的,你这儿甚么破事关俺老张如何?”黑脸大汉重重拍击酒店柜台,那香木质地的柜台当下多了个粗大掌印。“壮士您先别生气,只是您看看,小店里确实不方便。”酒店老板甚是无奈道。“没事,不就几个泼皮无赖么,且看你飞爷爷的。”那黑脸莽汉似是拎小鸡般,将刘璋诸人一手一个扔到街上。刘璋先见乱尘神技,此时又见这黑脸大汉莽撞,哪有平日作威作福的气势,领了众家仆便逃。
刘备见这黑脸大汉天生神力,心中暗喜,今日能在这小酒馆中遇到高人,若加拉拢自己大业有望,当即对那莽汉笑脸道,“小二,这位壮士的酒钱且算在在下账上。”黑脸莽汉也不客气,揖拳笑道:“张飞谢过。”待店小二将酒菜上桌,张飞几斤老酒下肚,话是自然多了起来,手拍桌子嚷道:“敢问兄弟在何处高就啊?”刘备看他一眼,故作叹气。张飞见刘备似有心事,挠了挠头,转过身来,对一旁低头自用饭菜的乱尘二人又打起诨来:“这位小哥儿,你背上负着的可是宝剑名器,敢情也是个练家子,不知师从哪位明师啊?”
乱尘见那黑脸莽汉打量着自己,似是闺中大姑娘般涨红了脸,口中喃喃却是说不出话来,这也不怪他,乱尘性子本是内向,常山远离人间烟火,此时下山不过半月,一路上除了与貂禅交谈,很少与世人说话,哪里知道该说甚么。倒是貂禅心细嘴伶,答道:“这位大哥,我这弟弟只是学了一两年家传手艺,肩上所背也不过一把寻常长剑,乃是家父临终时留给我二人的遗物,我二人自当爱惜,这才用棉布包裹。”貂蝉心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店中闲杂人等太多,当是不能胡乱向外人道出她俩来历,却是十分聪颖,胡乱编了个借口搪塞。
“小丫头倒是伶牙利齿,听你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氏吧。”那张飞见这美貌女子答话,也是有些高兴,接着问道。“恩,我们本是晋阳人氏,因黄巾暴乱无以为生,要去荆州投奔亲人,故才流落至贵宝地。”貂禅将自己路上所闻所见胡诌一气,倒是把那张飞含混过去。
刘备听到“黄巾”二字,朝乱尘二人望了一眼,又是一声长叹,埋头苦饮一杯下肚。这下可真是惹闹了那黑脸张飞,手中酒杯猛得往地上一摔,大喝道:“你爷爷的,你请俺在这儿喝酒,俺很是承你的情。可你却左一声右一声不住叹气,没来由搅了俺老张兴致。”右拳呼呼生风向刘备面门招呼过去。刘备不等那记老拳迎来,连人带椅向后跃弹,张飞甚是有些诧异,他本来只想引得刘备出丑,拳中并未带有丝毫内力,哪想到刘备一副柔弱书生模样却也身具武功。张飞此拳落空自觉甚是丢了面子,嗷嗷大嚷,一脚将刘备所坐酒桌踢飞,欺身逼向刘备当胸又是一拳。刘备也道此人力气甚大,自是不敢轻敌,双掌合于胸前,迎着张飞捶来的拳头平平前推。只听砰的一声,刘备双掌硬是要接这一拳。
张飞天赋神力,刘备如何抵受得住?他顿觉气血翻涌,喉头忽甜,一口鲜血当下喷出,所坐木椅亦被震得粉碎,可饶是如此,他双掌仍死抵张飞拳头不放。此时只要他肯收掌、张飞自然罢休,但刘备素怀大志,安肯人前示弱,牙关紧咬,借着反弹之力猛地抓住张飞拳头,更将身子扭转,整个人倒悬于半空,催动全身气力欲将张飞压跨。
张飞只道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没人能挨过这奋力一击,刚才一时恼怒才下重手,原本自是有些后悔,而眼前这刘备虽吐了一口鲜血却还能勉力硬撑,眼下更能反攻自己一掌,不由面露奇异之色、虎吼一声,也不收拳,以单手硬生生顶住刘备这一掌全力之击,欲与刘备以内力相拼,脚下猛然一跺,纵身跃起,将刘备撑在头顶。但见刘备双腿撑住酒馆屋顶大梁,身子不住颤抖,屋顶瓦片也随之纷纷砸落在地,店主抱着头趴在柜台之后,自是心痛非常,只道自己今天走了大大霉运,先是刘璋挑事,现在人家又拆起了自家屋顶,心里如何不气。
店外又是一阵嘈杂,一名红脸大汉推着一辆枣车,拨开酒店外围观众人,抹过一把脸上汗水,走入店来。乱尘见刘备面上青筋毕露,豆大汗珠自额头渗出,双手颤抖不已、已显败象,暗中思忖如自己再不出手相救,刘备心脉必会遭受重挫,再也坐不住正欲出手,却被貂禅拉住腰间衣襟,对刚进店中的九尺大汉呶了呶嘴,示意乱尘不可轻举妄动。
细观那红脸大汉一鬏长髯,长二尺有余,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身高九尺,甚是威风凛凛。红脸大汉眼见情势紧急,疾身鹘跃,以手化掌,劈向张飞。
那张飞正与刘备比拼内力,只需多待盏茶片刻,刘备自会力竭势衰,张飞本就无意伤他,见他武艺也是了得,自是生出惺惺相惜之意,刚欲收劲,此时只觉胸前压力暴涨,一阵憋闷,料是有高手相助刘备,又是一声虎喝,铁拳一张,化拳为爪,抓起刘备双掌,猛一提力,将刘备甩将开去。不等自己身子落地,单手收回,朝袭来之人双拳齐出,左右开弓。
刘备借势空中一个翻身,右脚轻点墙壁,终于踉跄的立在地上,貂禅二人忙迎上前去,乱尘揣测刘备受伤不轻,左掌按住刘备背后厥阴俞穴,替他活筋化脉推宫运气,以消去体中淤血。刘备这才睁开眼睛,吐了一口淤血,回过神来。
但见张飞势猛、红脸强罡,使的皆是罡猛一类的外门功夫,但外家拳脚虽盛却有弱点,终不过内家修习之士绵绵然然以内力催生相继,这二人却都能出类拔萃,将外家拳脚练到极处,由外而内生出内力,内力激发又更增外家拳脚之盛,如此循环,由外而内、由内入外,造就了这两名天下顶尖儿的人物。在旁人看来,他二人身法皆快,但在乱尘这等内家高手眼中,张飞二人于闪光急速中每一招皆是势沉力大,更是招式巧奥,并非蛮打勇斗,每一击都是攻向对方要穴,二人互攻互守、张弛有度,端的是拿捏精准,可惜乱尘内力虽深却不精于招式,瞧到百余招时张飞二人招式如何开阖精妙便也看不懂了。
张飞与那红脸大汉自出世以来,均是未曾逢过敌手,今日却在这小小酒店内有人能与自己斗得个难分胜负,皆是喜不自胜,拳脚中更添威势。
“两位壮士请住手。”刘备勉力起身,向为他疗伤的乱尘表过谢意,又对张飞二人弯身作揖,道:“两位壮士身手好生了得!在下三生有幸,得见二位神威。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过来畅饮一番,如何?”那红脸汉子收招答道:“甚好。”
“来,在下自罚三杯。”刘备敬过众人,自报家门道:“在下刘备,乃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虽为皇室、但属旁系,家父刘弘曾举过孝廉,但无奈一生清廉,过生日便家道中落。备某不才,虽有报国大志,但无奈家贫乃以贩屦织席为业,扰了壮士酒兴,得罪得罪。”张飞大惊,还礼敬道:“原来阁下是皇族后裔,俺老张一介粗人莽汉,先前见先生长嘘短叹,故而多有得罪,望先生见谅。”这张飞是个杀猪屠户,多年累积经营也颇有庄田,平日里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今日因黄巾一军来犯幽州界分,幽州太首刘焉闻黄巾兵至,乃从校尉邹靖之计贴出榜文,招募义兵。那张飞自是想从戎为国出力,先前一直苦于没有门路,这日看到榜文甚是欢喜,这才来店中饮酒。
自打进门起,貂蝉见那红脸大汉目光所射,大不自在,只得咳咳提醒。那红脸大汉也知失礼,收回目光,清了清喉咙,道:“在下关云长,乃河东解良人氏,因当地势豪倚势凌人,被吾杀了,逃难江湖已有五六年矣。今闻此处招军破贼,特来应募。”
刘备眼中一亮,又是一声长叹。张飞不由火气中烧,腾的站起身来,指着刘备厉声问道:“先生乃皇族后裔,眼下暴民犯乱,大丈夫不思与国家出力,却何故在此长叹?”刘备正色道:“玄德素有救世雄心,自闻黄巾猖乱便寝食难安,虽有志欲破贼安民,却只恨备自力不能,每念于此,故长叹耳。”张飞朝关羽使个眼神,二人扑通跪倒在地,道:“我等虽不才,愿追随大哥,同举大事!”
刘备也跪下身子,道:“二位如何行此大礼,在下一介布衣,如何当受的起?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关羽张飞二人道:“哥哥皇族后裔,只是时不我待,小弟虽不才但也有赤胆忠心,我三人闯将一番事业,哥哥莫要谦逊推辞。”刘备泣道:“二位兄弟精忠报国,在下好生感激。”三人如他乡遇故知,哭作一团。貂蝉却在乱尘耳边低声言道:“这刘备好生会装腔作势、拉拢人心,小师弟,你也莫要上了他当。”
刘备提议饮酒相祝,但听张飞喜道:“大哥,我兄弟三人今日得遇,乃是天赐机缘,当饮佳酿,这小店如何得有?弟弟家中更有窖藏美酒。”刘备道:“那便叨扰了。”他有心拉拢乱尘,邀他二人同去,乱尘见张飞、关羽二人豪气干天,有心结识,便点头应邀,貂蝉心中虽是不快,但奈何小师弟应允在先,只好一同去了。
张飞虽是一介莽夫,但经营得法,家产颇丰,更有桃园庄院,隐隐有世家大族品味。桃园以四角立亭布局,满园之内桃树花开、婆娑柔篁,以鹅卵碎石铺就园间小径,假山秀丽、清池小亭,月光自四周围墙花格透入园内,有如使人身在世外仙境之中。
此时已是人间五月。袭袭凉风拂过,桃枝轻颤,白色樱花飞舞。
圆月高悬星空,仰望苍穹,繁星点点。夜风掠过,隐隐约约中一丝丝的芬芳,沁人心鼻。树间小径曲折幽深,通往前方不知何处。
夜凉如水。一红衣少女,独自站在樱树下,微微夜风拂起红裙衣脚,飘飘袅袅。芊芊玉手,印着天上幽幽星光,捧着手中晶莹樱花,轻启朱唇,隐隐幽香,暗暗绽放。——“大师哥,你可安好,蝉儿好想你。”
刘备三人择了六月十五,正是黄道吉日。于桃树下摆下祭桌,奉上水果酒食,焚起缭绕青烟,貂禅乱尘安静驻在一旁。“吾刘备”、“俺张飞”、“某关羽”,刘备三人一字排开,捧着焚香,叩首誓曰:“今吾等三人,虽为异姓,今结为生死兄弟。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明鉴此心,若他日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他三人叩头拜过,刘备心中涌起一阵激动,有这两位义兄为伴,若再笼络得乱尘,自己大业何愁,他举起修长右手,与关羽张飞紧紧相握,面露得意之色,道:“大哥平生大志,心关国运民生,以后要多多仰仗两位兄弟了!”
关羽正要答话,邪风骤起,脚下大地却剧烈震颤摇晃,众人大惊之际,脚下大地忽的塌陷,一众人等皆被那地底之力卷进其中。那满园桃树轰然塌倒,树根处灰褐土地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一瞬间似有一只无形巨爪将满园桃树也尽拖入那深不见底的地下。樱花被邪风飞卷,在天地摇晃中肆虐飞舞。
人间传言,这世间原本只是一团混沌漆黑,尔后四万八千年,有盘古撕开天地,画星辰山川,再后有女娲,捏土造人,炼石补天。而天地间的首绪霞光,却是生于那无边黑暗之中。
乱尘神志渐渐清晰,后背生疼,却是骨刺鼓荡寒气,比那齐腰沼水还要冰冷。不多时,乱尘已觉极冷,骨刺寒气直透骨髓,可一股炎炎热浪又从眉心处往周身大穴四下冲击,更和体内原有的散乱真气混在一道,涨得经脉欲裂。前是炎热灼人、后是寒冷锥心,两道水火不容的真气在乱尘体内上行下窜、交互盘旋,只逼得他大汗淋漓,痛楚难当。乱尘又不懂运功调和之法,正自煎熬忍受间,寒气猛然散去,眉心红光大炽,乱尘如火人般发出一波热浪,待热气散去,乱尘无力瘫坐在水中,不待多加休息,便寻他貂蝉师姐。
黑暗中,貂禅但觉背后一阵温暖,一股真气在体内游走,猜是师弟乱尘守护在旁,稍微宽下心来。“大哥,二哥,在吗?”她耳中又听张飞粗犷嗓音,于不远处哗哗涉水行走,心下宽慰。却听身后那人应道:“三弟,我在这里,快去找大哥!”貂蝉一惊,这才知道身后之人乃是关羽,她与乱尘自幼一起长大,肢体接触倒是稀松寻常,但此时与关羽肌肤相亲,自己尴尬异常,俏脸羞得如同红烧。那关羽装作不知这女儿心性,仍是搂着貂蝉,他力气甚大,貂蝉柔弱、自是挣脱不开。不远处,刘备吐出口中积水,缓缓道,“两位弟弟多心了,大哥无碍。”乱尘此时也是闻声而来,众人在齐腰沼水中勉力行走,终是聚在一处,方才仔细打量所处之地。这地下一片漆黑,只见远处水面处有依稀亮光淋在水面上,似是出口。张飞世代久居于此地,哪里料到满园桃花之下,乃有一个不知通往何出处的地底坑洞!众人循着那微弱亮点的方向,在黑暗中细细摸索,扶着岩壁拐了一个弯道,终是见到前方远处有一道幽幽光线斜斜射了下来,不由加紧脚步淌了过去。
乱尘猛然一颤,背后骨刺忽地亮起寒光,脚下水面呼呼汹涌搅动,迎面扑来阵阵带着腥气的潮味,直呛人鼻。关羽觉察不妙,正声提醒众人道:‘水里有东西,大家小心!”一个水浪高高打起,水浪之声震耳欲隆,眼看过去竟有一丈之高,愈来愈浓腥风狂起,卷着水花,生生打在众人脸上。
众人朝前方望去,只见在漆黑水面之上,两盏幽幽闪着与乱尘背后骨刺一般寒光的灯笼明亮了起来。那灯笼远远透出绵绵寒意,众人当下只觉浑身一寒。灯笼慢慢接近,众人这才看清,这哪是甚么灯笼,分明是一条巨蛇的一对眼睛!那约两丈长巨蛇下半身盘着,蛇身浸在沼水中,巨眼死死盯着乱尘!
“俺说怎么好端端的地底下陷,原来是你这妖物作祟,看俺老张可收拾你。”张飞性急鲁莽,哇哇叫着便冲向巨蛇。虽身处水中,但他气力颇大、拳势甚急,那巨蛇不及躲避,被张飞一拳轰在七寸,遭此剧痛,狂性大发,巨目中寒光暴涨,一声震天动地的长嘶,众人耳膜均是一阵刺痛。蛇尾猛得横扫,张飞欲要纵身跃起,可忘了身在水中,无处借力,胸口被横空扫来的蛇尾重重一击,喷出一口鲜血,如断弦风筝甩在沼水中。“二弟!”关羽情急之下欺身踢向巨蛇头部,呼道:“乱尘,护着貂蝉、大哥!”那巨蛇却也不让,狂嘶一声,蛇头硬接,关羽只觉右脚一阵钻心剧痛,也不等落地借着反弹之力,一个鹞子翻身,凝起全身气力,双拳暴风骤雨般轰在巨蛇头上,巨蛇当下吃痛,狂性更是大起,双目寒光化为血红色,甚是骇人。
这时,乱尘眉心异光大现,经脉纹路昭然可见,身子却是慢慢浮出水面,腾在半空。他猛然睁眼,眼中绿芒暴涨,背后的骨刺哗哗震颤,似有甚么封印之物要从中逃出一般。
“吼——”一道绿光从乱尘眉心疾射而出,绿光之中却是一条丈余大小的青龙!青龙咆哮着伸出龙爪,钳着巨蛇身子,巨蛇当下喷出一口黑气,关羽运起罡气护住心脉,还是被那股黑气扫倒,从空中摔下来。
那青龙不知为何大怒,昂首长啸,对着蛇颈一口咬下。龙尾一卷,接过关羽,关羽见青龙并无恶意,顺势抱着龙身,但甫一接触,只觉自身真气倒灌,被那青龙吸入体内,他心念不妙,但却挣脱不开。青龙一遇这真气,身躯暴长,倏忽间已有巨蛇大小。
而此时浮于半空的乱尘眼中绿芒转而变成金色,胸口也亦有金光泛起,不一会儿,整个人都笼罩在金光之中。乱尘胸口抑闷难当,张嘴大叫,却呼唤不出半点声音。便在此时,一道热气自胸口中急剧流转,一轮金色毫光将胸前衣物震得粉碎,旋转飞将出来!众人正诧异间,又听乱尘大吼,他背后又是飞出一团白光。那金白二色毫光汲取着山洞里的积水,逐渐增大且清晰起来,却是一个佛家真言“万”字与道家阴阳太极图!两图交织一处,眨眼间已有数十丈大小,将缠斗一处的青龙、巨蛇俱罩在金光之下。青龙巨蛇甚是害怕金白之光,俱要逃走,却被张飞扯住蛇尾、关羽扳住龙身。
而此时桃园天空中陡然现出一枚火球,于一道道的闪电中穿梭而过,如同鸢尾般在血黄天空呼啸着拖着长长轨迹,直击桃园。飞火流星轰隆砸开地表,正中金色光团正心。
众人只觉金光大炽,耀得睁不开眼来。忽然毫光陡然一暗,也不听蛇嘶龙啸,万籁俱寂,众人勉强睁开眼来,张飞与关羽二人这才发现各自手中多了一件长兵。张飞手中长矛乃黑蛇所化,通体乌黑,矛尖长八寸,刃开双锋,作游蛇形状;关羽手中大刀是青龙所变,刀头阔长,形似半弦月,背有歧刃,刀身穿孔垂旄,刀头与柄连接处有龙形吐口,甚似蟠龙吞月。那颗从天而降的陨石日后更被刘备以巧工良匠打造成双股寒剑。三人皆是大喜,心道上天知我等要起义事,更赐予了我人神兵利器。怎知这只是他三人误打正着,受了乱尘福缘而已。那颗陨石乃是蚩尤昔年部曲刑天头颅所化,只为克破乱尘身上封印、打通他周身内力。乱尘身在凡间,当是不知天上何事,只觉周身劲力融会贯通,相较之前更显深厚,但巨石从高空陨落,当是大力,也撞得他受伤不轻,当即昏厥过去。
第五回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因乱尘有伤,貂蝉只好又在桃园中住了一月有余。这一个月中,刘备三人四处招兵买马,竟是聚起五百余乡勇精兵,日夜操练。恰逢刘焉调任益州,幽州新任太守郭勋出榜招兵,刘备经由校尉邹靖引荐给郭勋,郭勋自是大喜,当即授予刘备涿县兵权,今早他兄弟三人奉命领军去大兴山剿匪。
乱尘卧在病榻上,昏昏沉沉之中,感觉貂蝉牵着自己左手,温暖柔和,真真切切,有偶尔轻轻抚摩着自己额头,显然从旁担心照料自己。让他深陷温柔乡、更愿从此不再醒来,醉在这飘渺的温暖里。但乱尘昏睡已久,此时被貂蝉煦煦唤醒,缓缓睁开眼睛,但见朦胧之中,貂蝉晶莹的泪珠滴在自己嘴角,他干燥的唇角抿了抿,微微中还有若有若无如丝般香甜。烛火映射着貂蝉美丽而又凄清的容颜,憔悴之中透着关切,眼角尚挂着未干的泪珠。
凭借着房内跃动烛火,乱尘只看见貂禅倚着床榻,静静睡着,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已然美极。乱尘兀自抓紧了貂禅柔手,安静握着,似感受着她体温,又似感受着执手相牵的幸福,嘴角挂起浅浅微笑,又昏昏睡去。
而此时大兴山前。汉军与黄巾两军对阵,汉军为首三匹棕色骏马,正中骑跨着刘备,左边张飞圆睁虎眼,右侧关羽泰然捋着胸前长髯。刘备一拉辔绳,缓缓策马向前,扬起手中马鞭,喝道:“反国逆贼,何不早降!”对面黑压压的兵勇中,兀自散开一道小路,小道尽头一名战将踩着黑马、身披硬甲,提柄长刀哇哇叫着冲杀而来。张飞嘿然一笑,拍马相迎。众人但见电光火石,张飞如山峦般立在那战将身后,将手中丈八蛇矛猛然戳立山地。在他身后,那名战将身子尚还完好,一只头颅却挂在张飞蛇矛顶端,软软瘫身下马。
黄巾军中擂鼓声更响,又是一将提刀拍马而来,只见关羽欺身而上,横过一道青光。那黄巾主帅看着自己飞身而起,而眼中所见却是自己自腰以下半截身子尚坐在战马鞍上,这才感觉刺痛。刘备不等关羽落下身来,抽出剑来,直指前方:“将士们,今日正是我等为国除贼之时,杀——”黄巾军片刻间连失正副二员大将,军心顿丧,更是群龙无首,汉军纵声呼喝,将这股黄巾军杀得大败。
涿县地处冀州之北,今天下黄巾四起,冀州饱受战火摧残,民众避难迁入,达数万之众,一时涿县日益繁华,兵马鼎盛,是而黄巾不敢攻略涿县。可今日刘备等人哪里料到,此次黄巾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将三万兵士屯于大兴山,其余两万绕过倾巢出动的八千涿县守军,趁着夜色,攻进涿县这座空城。
黄巾兵如潮似涌,举着火把泛滥在涿县每个街头、每间庭院,见人便杀,见物即抢,本来就不甚繁华的涿县更在熊熊火光中毁于一旦,庭院里、商铺处、牲口圈、屋檐下,到处是尸横遍处,血河横流。
待乱尘惊醒,桃园已是火光四起,蹄响马嘶,叱喝连声,形势混乱,原是一队黄巾兵马,旋风般杀过市集中心,马不停蹄地驰入桃园,院中把守兵卫顷刻间便被斩于马下。
乱尘坐起身来,见卧室内空无一人,师姐并不在房内,却听屋外有女子惨叫,乱尘大惊,心下甚是牵挂貂蝉。不容他细想,屋门已被撞开,那黄巾兵士一见床上有人,挺槊便刺,乱尘自有深厚内力在身,若真要杀这些黄巾兵卒自是容易,可他性格纯良,不肯妄下杀手,眼下乱尘救人心切,不愿与兵士多做纠缠,身形倏起,动作若行云流水,潇洒好看。在他贯满真气一撞之下,坚固屋顶有如一张薄纸般被他穿破而出。
他身形还在半空,数枝劲箭疾射而来,乱尘稍往横闪,轻松避过来箭,接着全速往貂蝉屋舍方向掠去。就在此刻,地上所铺的鹅卵石漫空向他激射而来,而在鹅卵石如雨花飞溅的骇人声势下,一支精钢长杖像由十八层地狱下直刺上人间世般,疾取他咽喉要害而来,杖头却是乌光闪烁,予人无比压抑的感觉。
只看对方能及时应变、攻击前又毫无先兆,可知此人乃是一流高手。乱尘一贯等闲洒逸,此刻亦不由心中一懔,但苦于柴刀不在身边,只好行险,急运内力以掌代刀,化作刃芒,疾斩杖尖。乱尘不是不知凶险,只是对方这一杖实有惊天泣地的威势,劲气如山迎面压来,四周空气似全然给他抽干,不要说再欲躲避逃走,就是寻得貂蝉,是否能从此人手下逃生仍是未知之数,无奈下只好以硬撼硬。这不是说乱尘及不上对方,而是对方乃蓄势而发,他却是匆匆临急应战,形势缓急有别,高手相争,胜负就决于此毫厘差异。
随着乱尘掌力朝前疾劈,飞激起的鹅卵石被掌力摧得改向横飞,如流水中分,一点也溅不到乱尘身上。只听当的一声,乱尘浑身剧震,虽劈中杖头,仍身不由主地被杖劲带得向后飞退。
“好身手!”那人口中赞道,鹅卵石被二人强大内力碾碎如粉末般溅下,现出一老者,体型高瘦,头发早已花白,面部的线条如花岗岩般刀削斧砍,脸色苍白得异乎寻常,一双精目却是温莹如玉,正声令道,“张梁,张宝,将此人拿下!”他身边立着两将,一个披肩长发,着白银软甲手执长矛;一个下颔唇边全是铁灰色短硬胡髯,头顶却是光秃秃,左右手各持至少重百余斤锋利巨斧,听令暴喝一声,双斧有如车轮般前后滚动,直往正在飘退的乱尘背脊劈来,没有丝毫留手,务要置乱尘于死地。
这使双斧者便是张角三弟张梁,号称人公将军,一双巨斧已斩汉将数十人而未遇敌手,披发至肩的则是地公将军张宝,以一支长矛纵横军中。乱尘心叫糟糕,他已猜到眼前三人便是那黄巾首领张角、张梁、张宝,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为号,搅动世间,天下震动,更听闻有妖法护体,此刻因缘际会竟同时出现在这小小桃园之中。乱尘不及多想,双掌推出,张梁巨斧一震,但觉乱尘左右两掌分执一柔一刚两种截然不同又互相矛盾的真气,透斧袭体,以张梁惊人功力,在猝不及防下亦是大吃一惊,斧劲竟被彻底化去,变得一斧虚虚荡荡,用不上半分力道,另一斧却是贯满真劲,一轻一重,难受至极,不得已只好横移开去。
黄巾军士在两人交手间刹那光景,早拥过十几人来,见张梁受挫移开,立即补上空位,刀矛剑齐往乱尘招呼,不予他丝毫喘息之机。乱尘明知身陷绝境,仍是夷然不惧,忽然旋身挥掌,砍出似是平平无奇的一掌。那张宝此时也杀入战团,舞幻出漫天矛影,铺天盖地的直往乱尘攻来,眼看就要得手,岂知乱尘双掌砍来,不论他如何变化,每次给对方砍中矛尖,便似被阔背鬼头刀般重击,登时无法继续,更怕对方乘势追击,突破缺口,收矛稍退。其他黄巾军士各式兵器亦纷被扫中,只觉对方一双肉掌中蕴含的力道非常古怪,非但能将自己力道一笔勾销,更来送来摧心裂肺之劲,硬是迫得惨哼跌退。
张梁、张宝齐声劲喝,重整阵势,矛斧再攻,岂知乱尘已被陨石贯经脉、虽是不得大成,但此刻真气暴张,双手已硬如玄铁,只闻“叮当”之声不绝如缕,乱尘已连环砍出九刀,刀刀分别命中二人兵器,封死他二人所有进手招数,还把二人再度迫开去。然而乱尘对自身修为胸有定数,眼前张角还未动手,这张宝、张梁确是名不虚传,他施尽浑身解数,仍没法损伤任何一人分毫,且内力损耗极巨,再支持不了多久,若让两人久成联手之势,他是必败无疑。刹那间,他清楚晓得唯一生路,就是拚着自身伤残,也要闯过张角一关,身随意转,双手舞作漫空劲雨,如裂岸惊涛般往张角洒去。
张角一副来得正好的神态,双掌也化作重重光影,与乱尘刹那间交手数十回合,乱尘与他甫一交手,就觉对方功力远胜于己,此刻与自己接招,似是好整以暇欣赏一般,不由暗暗叫苦。
“天公将军,不好了,程远志与邓茂二位将军已被斩杀,我军大败于大兴山!那王允也已领兵驰援,杀进城来!”一名黄巾兵勇浑身血污驰马而来,张角瞳孔猛然一缩,沉声道:“退兵,回广宗。”他随即左手虚空一横,掌力如泰山压顶般拍向乱尘,乱尘避无可避,被他重手拍在胸口,只听格拉一声,肋骨立时即断。
乱尘遭此重创,自半空中摔下身来,意识恍惚中仍是牵挂貂蝉安危,一时急火攻心,便不省人事。
“蝉儿姐姐,你为甚么喜欢穿红色衣裳呢?”两个天真烂漫幼童坐在潺潺小溪边的石头上,在溪水里荡着小脚丫。
“因为啊,大师哥说姐姐穿红衣服好看。”
“那蝉儿姐姐,你说尘儿穿的衣服好看吗?”
那女童的笑声似银铃般,伸出一枚食指,按着男童额头,稚声笑道:“尘儿别闹啦。”
“——师姐!”乱尘于意识朦胧中仍是口中喃喃,似是感觉手中紧握着一只女子纤手,纤手极软,那女子欲轻轻挣脱,但又怕乱尘伤口裂开,只好任由他紧握着自己。
那女子仔细端量着乱尘,他体格挺秀高颀、面孔轮廓仿若大理石精雕细刻,更有似乎与生俱来的英侠飒爽,此刻乱尘睁开眼来,那一对眼睛,似蕴天地灵秀之气,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永不见底。她愈瞧愈喜,心中犹如有只小兔般四处乱撞。乱尘眼中渐渐清晰,现于眼中的是一张满是关切之色的玉脸,那脸蛋国色天香之容,怕也不输于貂蝉,但他心中万般萦绕牵挂只是他的师姐,料是貂蝉此时凶多吉少,悲从心来,哇啦一大口鲜血,复又昏沉睡去。
那少女关心甚切,焦急问道,“爹,他没事吧。”张角把了把乱尘的脉象,道:“宁儿稍安勿躁,他有玄功护体,这点小伤,不碍事。”“真的?”那少女还是有些不信,道:“那怎得又昏过去了?”“宁儿,你可知肉躯可治,心病难医。”张角与自家女儿倒是十分亲切,又取笑她道:“莫不是咱家宁儿见到俊俏小子,动了春心。那待这小子醒了,爹使他上门入赘。”“阿爹——”一抹绯红爬上那张宁眉间,一时娇羞无限。
张角也不与张宁再作玩笑,背负双手踱出屋外。屋外张宝张梁早已等候多时,见兄长出来,压低声音道:“大哥,这小子不该救,他虽同使道家心法,但眼下战况危急,不是寻访同门之机,何况他与刘备交情不浅,留他只怕日后多生事端。”张角沉声道:“战况如何?”张宝露出忿然之色,道:“刘备与王允、皇甫嵩、朱儁四军合兵一处,更有西凉董卓引兵来攻,近日连克我方数郡,大军数日之后便到巨鹿。”
张角闻刘备之名,双目闪过浓烈精光,再问道:“那刘备有如此本事?”张梁道:“那刘备并不有甚过人之处,倒是他两个义弟武艺了得,我军数十员大将皆被这二人一回合斩于马下。”张宝愤然道:“三弟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哥身受仙法,想当年炎黄二帝得上天授书,各皆有真龙天子之气,那二人只是区区世间莽将,能耐我等如何?张角却是摇头叹息,苦笑道:“二弟、三弟,不可妄言,须知仙法救人,亦能害人。”张梁不解道:“大哥何出此言?”
张角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踱步慢走,凝望外面园林美景,摇头道:“天命之道,自有定数,因果循环,善恶不爽。”张宝一动不动,双目精芒电闪,盯着乃兄已有些微驼的背影,沉声道:“请大哥指点。”
张角从容道:“汉室摄政失中,灾眚连仍,三光不明,阴阳错序,我黄巾得岁,率众起义,赈济民生,民心向往,此为天命得时。”接着叹气道:“我军少于约束,烧杀掳掠,民心向背,兵员衰竭,汉军反扑,数战数败,此为天命失势。”他接着举步往神色沮丧的张宝,拍他肩膀道:“而天命定数,却也并非不可更改。”张宝双目神光四射,讶道:“还望大哥明示。”张角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淡然道:“须知万物皆分阴阳,故《太平要术》中所述命轮之法可知辨凡人轮回命数,我以此法测算乱尘,却见分花鸾乱,阴阳同体,更见他背后骨刺蕴含广大神通,揣测此子是那天命乱数,他在我军中一日,天命便一日不可定。”
三十年前张角只是一个不第秀才,靠采药草卖与药店为生。一日入山采药,山腰处遇一老人,碧眼童颜,手执藜杖,唤他至一山洞中,以天书三卷授之,告诫他道:“吾乃南华老仙。今日授你三卷天书,此名《太平要术》,汝既得之,当好自修习,他日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异心,必获恶报。”那张角得此三卷《太平要术》三十年中日夜修习,颇有小成,适逢汉室腐败,天下大旱,他以阴阳五行、符箓咒语为根本教法,黄巾为旗,传播“东皇太一”之道,率天下灾民起事。但灾民一入军中,毫无章法,攻城之后也只知烧杀抢掠,张角本是胸怀天下,却酿成大乱。此时他明知有负天命,自己岁辰无多,而汉军日益进逼,黄巾败势已显,但他仍想勉励支撑,倾覆无能汉室,重建清朗人间。
张宝与张角恭恭敬敬向张角一揖到地,正容道:“弟弟受教。”张角仍安立不动,双目射出令人复杂难明之色,轻吁一口气道:“为兄身体愈来越差,怕是上天降罪,眼下时日无多,只望天下平定,到时你二人务必全身而退,不可恋顾权势美色,好生照顾宁儿,作个寻常人家。”张宝、张梁权势熏心,怎听得进去,点头故作应允道:“弟弟明白。”二人默默退出。全然不知院中假山阴影里,一个黑影幌如鬼魅一般,匆匆闪过。
虽是人间六月,可广宗地处北方倒并不觉十分炎热。夏日午后的阳光也不刺眼,乱尘安静躺在竹塌上,和煦日光透过围墙褐色镂空的窗棂,印在乱尘日渐瘦削的脸庞上。时而有布谷鸟扑棱着翅膀啼两声“布谷、布谷”,接着窜上云霄,不知所踪。微风拂过,花园里千姿百态的树枝轻轻的晃着,发出细小的沙沙声。
张宁连日来陪伴乱尘左右,自第一日见他起便认定他是自己命中夫君,此时相处已久,见他是深情之人更是喜欢。但他总是心事惆怅萎靡不振,不免着急,欲以音乐取悦于他,她甫一吹奏,那悠扬婉转的萧声在空荡的花园里似有灵性一般,游绕灵动。若是此时有画匠在此,定是绘得一副万紫千红中,微风中翩翩一抹红色罗裙,纤指奏曲。
乱尘怔怔回过神来,这些时日来多亏这位少女悉心照料自己,她模样极美,此时微风拂过,鬓角发髻有些凌乱,贴在圆润小脸两侧,嫣红嘴唇时开时翕,像极了貂蝉,一念到师姐貂蝉,他的心就痛极,每每情到深处,牵动内伤,总要咳处鲜血来。张宁箫声骤停,望着这个如今已深深住在自己芳心里的英俊少年,心中不忍,抽出贴身丝绢,小心翼翼的替他擦去嘴角鲜血。
此时远在百里之外的青州郡府府邸,却是一片歌舞生平、彀筹交错。青州太守龚景平平端着一杯酒,哈哈大笑,向刘备敬道:“刘贤弟好生了得,龚某代青州全城百姓敬过一杯。”刘备当下还了一礼,笑道:“备某不才,胜此一役,全赖将士奋勇杀敌和龚大人您英明骁勇,备怎敢居此大功,龚大人此言可真是折煞备某。”
龚景听这话似是十分受用,又是一阵大笑,拍着刘备肩膀道:“贤弟过谦了。”他顿了顿,斟满手中酒杯,四下环顾,道:“来,龚某再敬各位一杯!”关羽自大兴山归来,遍寻不到貂蝉,猜是香消玉殒、心中悲恸,在这宴会之中自顾饮酒浇愁。龚景这也发现关羽似有不乐,端着一个酒壶,径直走到关羽面前,道:“壮士,好生了得的武艺!来,龚某敬过了!”一扬头,酒已下肚。
关羽斜视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龚景本是心胸狭隘的小人,自觉被关羽削了面子,心中怒火陡升,却又不便当着众人发作。刘备狡黠圆滑,见势不妙,朗声道,“龚大人雅量,我这义弟伤感逆贼造反,生民涂炭,一时失态,多有冒犯,备某待他敬太守大人一杯。”关羽这才回过神来,起身离开坐席,对着龚景,捧起手里酒杯,也不言语,仰头便干。
龚景见关羽如此怠慢,心中更是有气,故作玄虚道:“云长如此真英雄也!”刘备自是聪明,看出龚景心中不快,忙道:“龚大人说笑,我这兄弟只是略通些武艺,他生性木讷少言,何谈英雄一说?更不足与龚大人盖世神威同言而语。来,备某敬龚大人神威,早日剿灭黄巾反贼,匡扶汉室!”刘备真不愧为聪明至极,短短几句话便化矛盾于无形,又找了台阶给龚景下。龚景也是混迹官场日久,当下笑道:“哈哈,干!”
次日午间,龚景正躺在后花园中一根藤床之上,闭目养神自是受用无比。却听下人通报于龚景道:“大人,刘备门外求见。”龚景睁开眼睛,接过旁边侍女端来的绿茶,缓缓道,“让他进来吧。”刘备进入府中,二人显是一番官场客套寒暄,龚景也不多言,直插主题,问道:“不知贤弟今日来找龚某所为何事,若有龚某能尽之力但说无妨。”刘备拱了拱手,正色道:“近闻恩师卢植官拜中郎将,正与贼首张角战于广宗,故欲往助之。今特来请兵辞行。”龚景兀自讨厌刘备三人抢了了自己风光功劳,刘备请辞更好不过,当下便拨了他两千兵马,催他离去。
刘备三人领军急赶,不多日已赶至颍川,会及汉军主力,被汉军主将皇甫嵩请入大帐,但听皇甫嵩哈哈笑道:“原来刘贤弟乃是卢中郎高徒,我且谢过刘贤弟相助我军好意,只是昨日我已率军已将此处黄巾叛贼杀个大败,贤弟你来晚了。”语中饱含得意之色。刘备一楞,旋即陪着笑脸道:“恩师遣送备某前来相助乃是多虑了,在下素闻将军通晓兵法,此次运筹帷幄间轻松取得剿匪大捷,朝廷必会愈加重用将军这般栋梁,在下仰止不已。”
皇甫嵩得意之色更显,笑道:“刘贤弟谬赞,在下只是不负帝命所托,理应如此。眼下那张宝张梁新败,退守广宗城中与贼首张角合兵一处,卢中郎所帅前军兵力不足,我便拨你五千精骑,你再引本部将士速速出军驰援。”刘备听闻恩师战况不妙,心中甚急,抱拳谢道:“下将多谢将军,这就动身。”
刘备前脚出营,皇甫嵩沉声道:“曹操,你出来吧。”“哈哈哈哈,好一个刘备刘玄德!”曹操拊掌豪爽而笑,掀开帘子,从大帐内隔间走了出来。曹操甚是高大威武,身长七尺有余,细眼长髯,这曹操乃是曹嵩之子,此时为皇甫嵩帐下小吏,为皇甫嵩出谋划策,倒是立了不少战功。皇甫嵩疑道:“孟德何故如此?”曹操只顾自笑,也不答语,怡然自得地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中慢慢品尝,这其中滋味只有他自己心知。
刘备一行人正快马疾奔广宗,却远远见到一队二百多人的汉军兵士押着一辆崭新囚车迎面行来,不由停下马蹄。对面为首之将见刘备也是汉军旗帜,扬鞭问道:“前方是哪路将军人马?能否借道行个方便。”“在下涿郡刘备,奉皇甫嵩将军之命驰援广宗。”刘备一面答话,一面下令道,“大家速速让道,让这位将军人马过路。”“多谢。”那千夫长拱手谢过,一行人押着囚车从刘备军中缓缓行进。刘备骑在马上双目眺着远方,似是故意不去看囚车之中所笼之人。
“大哥,那不是卢大人吗?”张飞先是远远觉得那车中所囚之人甚是眼熟,待囚车行到面前,这才想起这是数日前见过一面的刘备恩师卢植!那张飞甚是口无遮拦,便是喊了出口。只见刘备虎躯猛得一震,踉跄着行向囚车,紧握着卢植被锁之手,惊道:“恩师为何如此?”卢植见是刘备,眼睛一亮,后又叹了口气,眼神也暗了下去,无力哽咽道:“我围张角,将次可破;因那张角会用妖术,故未能即胜。朝廷差黄门郎左丰前来体探,不料那斯却问我索取贿赂。我答道:‘军粮尚缺,安有余钱奉承天使?’左丰因此挟恨于我,回奏朝廷,说我高垒不战,惰慢军心;因此朝廷震怒,才遣中郎将董卓来代将我兵,取我回京问罪。”
张飞听得当下怒火中烧,骂道:“他奶奶的,待俺老张宰了这些军士,放您出来。”正要动手,刘备横出一手拦在张飞身前,喝道:“不得无礼!”刘备朝已经拔刀出鞘的千夫长深做了个揖,歉道:“方才小弟无礼,备在此向各位谢过,各位受惊了。”转身又理顺卢植乱发,泣声道:“玄德甚想还恩师自由之身,但身为人臣,不可逆旨,望老师恕学生不救之罪。但玄德所信朝廷自有公论,恩师自是不可太过于担忧。”
刘备遣了两名随从照顾卢植起居,又赠给千夫长银两颇丰,托他好生照料卢植。待那路人马走远,张飞问道:“大哥,我们现在去哪?”关羽正暗自神伤貂蝉香消玉殒,于行军途中一直不曾开口,此时却发话道:“大哥,卢中郎即已含冤入狱,他人领兵,我等去无所依,不如且北上回涿郡。”刘备看了看看关羽,摇头叹道:“看来只有如此了。”
第六回 明珠随前缘,春潮夜夜深
这日午时,张角于殿中垂目打坐修习武功,张宝侍立在旁,兄弟二人均是不发一语,似是浑不为世事所动。变故顷刻而生,一阵急促的铁甲足音踏碎了这殿内幽静。
一名黄巾将军疾奔而来,大殿屋檐下的麻雀纷纷惊飞而起。那将浑身是血,口喷粗气,面目根本看不清楚,惟见掌中持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剑身亦是被血水染红,此人乃是黄巾大将张燕。“天师!”那将眼中愤火狂烧,嘶声叫道:“上党、赵郡、黑山已被汉军大兵攻破,三郡皆被屠城,人公将军不敌战死,更是被悬头颅于城门,此时汉军数十万人马齐聚,过不多时恐怕就攻到广宗了……”张燕虽然明了三郡被破已成事实,但此刻想到汉军斩尽杀绝之狠毒与痛失兄弟战友之悲壮,任他素来坚韧沉毅,此时也几乎忍不住要泪水脱眶,直欲失声痛哭。
张宝一听大惊失色,闯出殿外,跨坐马身,扬鞭而去:“大哥,待我领兵杀将而去,替三弟报仇!”那张角眉头一颤,手指暗暗掐算,长叹一口气,却对张燕、张宝二人嘶声吼叫浑若不闻,仍是像甚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垂目打坐。
城外隐隐已传来战马嘶杀之声,张燕急得大叫:“天师,汉军大兵已至,弟子恳请您从后城速退,他日重整旗鼓,解救天下苍生……”他之所以强留一条性命来见张角,只因心下挂念恩师安慰,可如今杀出重围来到此地,却见张角安坐,心中焦急。张角依然闭目如故,长长呼了口气,缓声道:“张燕,为师拨你一军,你且去黑山一带筑城结寨,大军闲时耕作行医救世,不可再扰乡民,十年之后,自有有缘人与你相见,切记切记。”他又长叹一口气吩咐左右侍从道,“去请小姐与乱尘公子。”张燕素知张角言不轻许,不敢再做执拗,磕头三下,拜过张角,含泪退出殿外。
暗淡光线之下,貂禅还是身着那袭红裙,翩翩而笑躲藏在素纱之后。忽然微风穿堂而拂,使得乱尘身前素纱帘栊簌簌抖动,漾起一叠叠波纹。素纱之后貂蝉身影将手往天上一抛,红绸长袖划出一道赤虹;眨眼间这赤虹又变作蜿蜒飞动的赤龙;再眨眼间貂禅就乘上了这条赤龙。于是她与赤龙一起,在空中翔着,游着,恣意而忘情,搅得满天下电闪雷鸣。随之帘纱化去。地上散放着七盘七鼓,貂禅脱去丝履,赤了足,纵起一跃,顺势甩动长袖;再看她时已落到了一只鼓上,发出咚的一声清脆。此后身姿如燕般轻盈,于这七盘七鼓上舞跳。鼓盘大小不等,在貂禅玉足下奏着各异乐声。只听叮当咚隆,或疾或缓,或重或轻,时如行云流水,时如金戈铁马。貂禅纵跳旋转着,如飞凤点水,舞动九霄,飘飘然飞升而去,空留乱尘一人在堂上疾呼。
乱尘从梦中惊醒,额头满是大汗。发觉身在大殿藤椅之上,张宁面带忧色立于身旁,倦容之中难掩秀色之貌。
张角见乱尘醒转,微微一笑,左掌按上乱尘额头,乱尘但觉一股暖洋洋的澎湃劲力滚涌传来,身心忽觉得平和起来,很是受用。他暗叹了一口气,此人纵兵害死师姐,而自己又重伤在身,张角虽并无恶意,但他恨念之心不消,当即运功相抗,抬头望来,却见张角目光正炯炯地盯向自己,眼瞳就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清水,而体内真气此时与张角内力融合,忽阴忽阳,忽柔忽刚,忽炎忽寒,忽开忽闭,忽驰忽张。乱尘起初尚是百念丛生,渐终觉清风拂体,胸怀缓舒,再听得水声潺潺,鸟鸣啾啾,终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乱尘只觉得脑中一声炸响,一刹那间神志全然不清。只觉得脑中就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他身不由己地陷入荒诞想像中,更有千百种怪异不明景像在脑海中疾速划过——
一女子面带红色素纱幽怨而瞧,心丧若死,一步步地踏入一座雄奇壮丽的宫殿,然后走进一间宫闱大床,在一幅乱尘画像前泪如珠撒……
青灯玉案前,那女子梳着新娘红妆,正在苦读着一本扉页泛黄的书册,书册上书四个篆字——《太平要术》……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妇静静看着她,喃喃念道“你悟性奇高,但心性好强,于情所困,心魔日盛,必酿大祸”……
乱尘与那女子对峙良久,二人身形章法惊动天际,他苦战无功,心神俱疲,对那女子一字一句道:“只愿你平息魔念,乱尘为天下苍生愿引颈自戮“……
那女子已在深山草庐之中,孤身一人仰首望向天边明月,再低首伏案泼墨如风,笔墨纵横中,画下了满纸恨字……
乱尘忽然清醒过来,又回到了现实中,他觉察输入体内之功力再也无以为继,看着面前的张角,张角似乎一下子老了数十岁,皱纹爬满了眼角,眼中却是一副一去不回大慈大悲的期许。虽只是一眼,只是一刹那的光景,在乱尘心中,就好象已是一生一世。张宁见父亲一瞬苍老,乱尘却是一脸激涌之色,虽然不明所以,却已明显觉察到有甚么地方不对头。
张角含笑望着乱尘,勉力支撑道:“乱尘师侄,老夫知你是二师哥左慈门下,与你实属同门,算来你应叫我一声师叔。但师叔惭愧,天资远输于你,虽得师父以《太平要术》相授,但只学得其中萍沫武学,未能参透其中太平至理大意,老夫日前算得你将主导天命沉浮,为那黎民苍生所寄,故将平生内力传你。更将老夫以命轮之法算得的你未来行踪片段,也尽数告知与你,欲助你一臂之力,这是于公,于私更有一愿相求,”张角深情瞧着侍立于旁张宁,将手放到乱尘掌中,续道:“老夫猜你心中已有所爱,但觍颜将小女托付于你,还望师侄带她东渡邪马台,以避中州战火,做个寻常人家女子。”“阿爹!”张宁听父亲将自己许配给乱尘,一时娇羞嗔道。张角嘴角渗出一抹鲜血,道:“阿爹挑起天下祸乱,上天降罪夺寿,今日大限已到,乱尘师侄生性纯良,待人接物不肯委屈,你且随他去吧。”
“师叔!”乱尘止不住泪流满面,他此时已知张角心怀天下,那日在涿县纵兵害死貂蝉,要知张角统领数十万黄巾,虽有心治兵严谨,禁令将士烧杀抢掠,一者但战场之上死伤甚众,一旦破敌后自也免不了士兵屠杀泄愤;二者黄巾兵士多出身农家目不识丁、无法约束,非张角之过。他如梦幻醒,那是张角用至将一生的内力修为、明悟智慧尽数灌入自己体内。他一时心中激荡,难以自已,倒头下拜:“师叔请受小子一礼。”张角微笑着任由乱尘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然后自怀中掏出两本书与一块玉佩来,轻轻放在乱尘手上,大有深意地看看书与玉佩,再看看乱尘:“这两本乃是《太平要术》风雨两卷,讲述承天地之气,穷风雨之抒,你好自用之。尚余一本清卷,在邪马台一谪居故人之手,他日你凭此玉佩去青龙潭寻见于他,他会传书与你……”
乱尘应声接过天书玉佩,入手处温润华暖,尚带着张角的体温,一种难言伤感涌上心头。张宁伏在张角肩头,娇容梨花落雨,泣声不止。三人静声良久。远方传来隆隆雷声,似是风雨欲来。张角再不言语,保持盘膝坐姿,似是心有所思,头软软地垂在胸前,再也没有了动静。乱尘脸色陡然一变,猛然拉过张宁,惊道:“师妹,小心。”张宁心头疑惑,泣生哽咽问道:“乱尘大哥……”但看着乱尘凝重神情,却是不敢再使执拗。一声狂雷震耳欲聋,暴雨终于倾盆而至。
乱尘颓然低声道:“你爹已仙逝了。”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道闪电由半空中击下,穿破大殿屋梁,正正打中张角尸身。不待张宁惊呼嘶声,张角尸身就在刹那间灰飞烟灭。就在此时乱尘张宁心神略分的空隙,一团黑影猝不及防窜至身前,一把夺走乱尘手中玉佩。那黑影从欺身到发力再至遁走,如雷似电,一气呵成,乱尘内力本就了得、此时更得张角获传叁十年毕生功力,但仍是看不清身影来人,只这一瞬间,那团黑影就像一支脱弦之箭消失于殿外暴雨中。
天气反复无常,方才风和日丽,现在却是莫名一场雷暴雨,广宗郊外一片泥泞。歉收庄稼稀稀疏疏的歪倒在大小洼地里,叶尖已然发黄,已是枯死。就在这散发着恶心气味的洼地里,密密麻麻得满是军士,戎装铠甲在阳光下粼粼反射光辉。对面城下,是一片黄巾黄衣,隔着城墙与汉军对峙。
一排排战马之后,一辆四驾马车停在垓心,那銮车之顶镶满黄金珠宝,反射着下面软榻上那一少女手中所捧的美酒亮光。汉军主将董卓端坐车中,满是粗毛的大手一把将那少女揽在腰间,另一只手猛的捏开少女嘴唇,将她手中之酒灌进喉咙,那少女满目含泪,既惊且怕,更是引得那董卓得意狂笑。那董卓踢开这掳来的黄巾少女,高举令旗喝道:“将士们,今日是尔等建功立业之时,待杀得城中,美女财物,任由所取!”
这数十万汉军以百人为阵,延绵二十里,前军以盾牌抵挡飞矢,后军将巨大高耸的云梯后方抬到前来,砸在城墙上,全然不顾迎头抛下的巨石、沸腾的热油和蝗虫般的飞矢。
是日,广宗城破,张宝战死,董卓更是纵兵烧杀抢掠,屠城三日。
乱尘那日护送张宁从广宗后城走脱,二人一路走走歇歇已一月有余,这日才到徐州地界。徐州地处九州最东之地,地势广阔,过了徐州再往东去便是沧沧东海。乱尘自幼在常山长大,从未见过大海,眼见这沧海横流,海潮浪涌,想到师姐已死,自己苟活于世间又有何意义,还不如纵身跳到这茫茫沧海之中,随波逐流、一了百了。但一想到张角临别言语,眼见这茫茫东海,一眼望去却漫漫水天一色,就算此次大海深处寻得那青龙潭故人,而张角所赠信物玉佩已失,那天书乃人间至宝,那人安肯轻易交许?一念至此,他不禁略生沮丧。但瞥头一眼,却瞧见这些日来渐是消瘦的张宁,神色憔悴,随即心中暗责自己,张角将毕生内力修为尽传自己,可算半个师父,临终之时又将张宁托付自己照顾,那邪马台就算是刀山火海亦要毫不犹豫地东渡而去,何况不过是茫茫东海。当下振奋精神,往徐州渡口方向行去。
其时正是仲夏八月之际,暑意逼人,忽雷雨落地,风雨吹得这徐州渡口草木乱摇,送来阵阵花香草气,让人心身稍是受用。夏日天气多变,转眼间暴雨已歇。
大雨一停,他二人复又走了数里,张宁体力有些不支,停下身来微微喘息,忽觉后背一阵真气传来,带着一股暖意。她精神一振,知是乱尘大哥运力相助,却听乱尘低语道,“师妹,前方便是渡口,我们上得船去,好生休息。”她心中一喜,抬头极目望去,果然前方不远处似有人烟。当下强自振作,由乱尘引着,缓缓前行。
走不多久,首先映入眼睑的是一艘海船,行得近了,夏风微卷起船边岸上大旗,但见上书四个大字——徐州渡口!“请问二位侠侣要去往何处。”那大船走出一妇人,声音清朗,约莫五十余岁。她满面堆笑、双手搓掌迎上前来,见他男女二人结伴同行,乱尘背后似身负长剑,便以侠侣相称。乱尘初见这老妇,但却感觉甚是眼熟,似是在何处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张宁一听娇羞无比,那乱尘也是面生尴尬,正声道:“船主休要取笑,我二人并非夫妻,只是有要事在身,欲远渡东海去寻邪马台国,敢问船主可到。”那船主一愣,道:“老身行船出海数十年,北至高句丽,南至海南琼岛,却不曾听得东方有一邪马台国。”她见乱尘眉头皱起,又随即笑道:“少侠请放宽心,在下谙熟水性天文,我们直往东行,还怕找不到那邪马台国?少侠安心,只要银两足份,就是天南海北也能送到,二位请上船中餐室休息,我这就给二位准备些饭食。”
乱尘进得船中,与张宁坐于船舱一角,看此船中虽是简陋,却也干净清爽,大异船外炎热燥烦,只是觉得刚才船主盯向张宁的眼光明显有异,虽是一闪即逝,却没有瞒过乱尘锐目。乱尘心中猜测此妇人当非寻常船家,再细细想来,偌大渡口只有这一个海船、而这大海船却只有这么一个妇人,不见船员舵手,这其中定有蹊跷,不由暗暗戒备。那船主先是打来两盆清水让张宁乱尘二人各自梳洗,不多时又端来两碟小菜,乃是一盘鱼肉、一盘海带,两碗米饭,虽是简单,倒也可口。乱尘这些日子来日夜思念貂蝉,多是借酒消愁,但此时前途未卜,又要保得张宁周全,如何敢痛饮自醉,见那老妇并不售酒,也不勉强,一面吃饭一面默默沉思。
那船主蹲坐餐室一角,拿起屋角边的一堆渔网,手腕轻抖,心不在焉地补起渔网来。就在此时气氛微妙之际,船头一响,一个人像阵风般冲了进来:“这鬼天气真是热死了。船家,快拿一壶好茶来解渴。”乱尘抬眼便看来人,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但见其满脸风尘仆仆,骨肉匀亭、浅眉淡目,不似中土人氏,一身青衣沾了不少泥点,似是在方才暴雨中赶路而来。看不出他年纪虽小,口气却是老成。那船主忙起身相迎,笑道:“小兄弟请安坐,老身这就准备。”
那少年这才看到船舱内已经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剑眉英朗,女的丹目红唇,二人模样俊俏,世间罕有,且那男子背负所负物事似是长剑,目中精光流转,少年略为一惊,但转瞬间眉目神情闪烁,笑道:“那有劳船主了。”张宁听那少年言声稚嫩,不禁莞尔一笑。这少年分明是一女娃装扮,却不知她也进海船做甚么?
“老人家,”那女娃像是发现了甚么特别一样问道:“偌大一艘船只,怎么只有你孤身一人啊。”那船主长叹一口气,答道:“唉,老身命苦啊!先夫过世的早,我二人一大把年纪也无子息养老,这才独自一人行船出海,或是载客或是捕鱼,勉强养活自己。”乱尘此时却注意那船主眼中似有一丝光华划过,然而就如流星一瞬刹那即逝,再望她时只是一个普通寻常的妇人。
他暗暗心惊,但又觉此人所作一切并不避嫌自己,显然并未另有图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收回目光,专心进食。“阿弥陀佛——”,念诵之声从船外传来,一名年老僧人缓缓走上船来,在那女娃桌前端坐,道:“生死有命,船主莫要太过悲伤。方才小徒失礼,勾起老人家伤心事,灭寂代为请罪。”乱尘打眼看去,却见此僧六十几许的年龄,颧骨高耸,鼻端微塌,身材矮小,也不是中土人氏,但听其口音纯正,言辞不俗,行走劲力生风,分明身怀武功,心中猜想这一僧一童也非凡客。
那灭寂老僧见乱尘看着自己,也暗中打量乱尘。但见他约莫十五六岁,剑眉亮目,薄唇削颊,其人面容虽是儒雅,但天庭饱满,周身却似充盈着内力,凛然一股英气。那老僧暗吸一口长气,心中一惊:在这海船中竟然能遇见如此人物!
船主拎过一个茶壶,一时间茶香四溢,衬着船舱满室昏黄灯光,更是令人撩人心鼻,那女娃不住赞口道:“好茶好茶,船家这可是上好的茉莉花茶。”那船主微笑道,“女娃娃好眼力,老身这正是茉莉花茶。”她给各人满了一杯,乱尘与张宁不便推却,亦只好受之。那少年忍不住掩唇轻笑,随即又正容看着船家:“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转头问乱尘道:“你看我是男是女?”灭寂老僧大笑:“徒儿莫要顽皮。”那船主也是一脸笑意,衬着满面皱纹,慈祥了许多:“两位客官来的不巧,今日住宿打尖尚可,老身明日便要出海远航了。”
灭寂老僧微笑点头,眼光若有若无地飘过乱尘,沉吟不语。那女娃一杯香茶下肚,脸上蕴起一团酡红,自怀中拿出一锭银两,说道:“我师徒二人此行乃是传经布道、宣化蛮夷,行得乃是大善之事,船家若是不嫌麻烦,送完这两位,再只管东行,送我师徒到邪马台国。”
张宁定力不足,乍闻邪马台之名,神色大变,连忙借着一口茶来掩饰,却已被那灭寂老僧看在眼里。事实上从那个灭寂老僧一进来,眼角余光就一直没有离开她二人。“两位施主怎么称呼?”那灭寂老僧终于开口向乱尘询问道。乱尘不待答话,凝神一听,眉头皱起,道:“老船家今日生意好生不错!”
灭寂老僧闻言知意,凝神细听果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默默估算已在船外。心头微怔,若无人提醒,以自己多年武功修为断然不能听到如此微弱动静,但这个弱冠少年却于不动声色中早早察知来人的形迹,这份武功更见高明。
那灭寂老僧心下感激乱尘,猜他是友非敌,对他抱以一笑,但见乱尘轻拍张宁肩头,嘴唇微动,却是不闻一声,看情形正在施展传音之术。那女娃奇道:“他在说甚么?”灭寂老僧出言止道:“明瑶不许调皮。”原来那女童虽非中土人氏,却取得如此诗意好名。明瑶不明所以,正待相询。却听得“咣当”一声,船舱房门在刹那间被人撞得粉碎,二人长笑而入,一左一右呈犄角之势,守住舱门,当先一人寒声道:“我等奉邪马台国国主之命捉拿宗室叛党,不想生事的都躲在一边。”
明瑶一反少年常态,奋然起身,面向来人,眼中闪着怒火,一字一句地问:“谁是国主?谁是叛党!”乱尘见这二人身着怪异,个穿黑白二色,长衣宛如被单,中央贯头穿洞,头戴高帽,满脸阴鸷之气,面容打扮俱不似中土人氏,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安心护得张宁要紧。他哪知道这二人乃邪马台国国主座下左右护法,名曰日夜行者,武功甚是高强,加之二人心狠手辣,更似那黑白无常。
那日行者当下阴笑一声:“小公主冥顽不化,国主乃是天命正统,小公主你还是自行了断,莫要待得老夫辣手分尸。”“你这老儿好生不要脸。”张宁却沉不住气跳将起来:“莫管你等恩怨,就是说这等毒言便知你不是好人!”夜行者眼望张宁柳眉丹唇,纤腰隆胸,生的极美,他为人好色,嘿嘿狞笑道:“这小妞倒是不错,呆会老夫才让你知道甚么才是好生不要脸。”言罢与日行者对视一眼,哈哈淫笑,分明不把这船中众人放在眼里。却听那灭寂老僧一声怒叱,身形一展,已然冲上前去与夜行者动手过招。夜行者久经战阵,冷哼一声,抽出一把哭丧棒来,与灭寂老僧战在一起。
乱尘看出这日夜行者肌腱发达,知道二人实有非常武功,而此时这灭寂老僧空手接棒,施展小巧腾挪之术,与夜行者以快打快,几个照面下来居然丝毫不落下风。而日行者也不急着出手,一边观战一边啧啧有声,调笑道:“小公主也出落得几分姿色,我兄弟二人可要专心点采花了,哈哈!”乱尘体内道家内力本就精深,又得张角毕生功力相赠,此时故意隐瞒自身武功,功力内敛,朴实无华,他二人自是看不出,均为以乱尘张宁只是寻常人家,是以虽对灭寂武功略微吃惊,却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夜行者与灭寂老僧几十个回合下来,灭寂老僧已渐渐支撑不住。夜行者棒法大开大阖、威势十足,若不是有意要生擒邀功,只怕灭寂老僧早已伤在其棒下。
明瑶见老僧身处下风,一声轻叱杀入战团,手中突已多了一把银光闪闪两尺余长的匕首,攻势绵密,隐隐发出破空之声,招招不离夜行者的要穴。夜行者初来中土,并未见过这般汉人小巧轻细的武功路数,被明瑶欺入近身,以短攻长,与灭寂老僧二人合力,一时也不免闹了个手忙脚乱。日行者眼力高明,见状脸色一变,道:“原来小公主也已学得中原武学。”心中担心夜行者不敌,当下朝战团中踏前几步,决意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张宁眼见夜行者凭借对敌经验颇多已渐渐扳回均势、日行者虎视眈眈,伺机出手夹击灭寂明瑶二人,此二人先前出言调戏自己,自已虽是明白乱尘不想多生事端,却又如何能袖手旁观,何况心恃乱尘伴随左右,胆气立壮,当下欺身出掌。日行者成名已久、见识不凡,一眼即看出张宁内力不足、身形虚浮,而灭寂明瑶二人业已是强弩之末,那个少年虽是面相俊朗不俗,却似呆头呆脑不知在想些甚么,亦不足虑。当下暗蓄内力,对着张宁一爪抓来,拟在一招得手。
张宁明知此时不能力敌,正要变换身形避敌锋芒,然而她武功本就稀松,略一迟滞间已被日行者的掌力罩住,当下一咬牙,运起全身功力,双手握拳力拼对方这一威势狂猛的一爪。二人拳爪相接,张宁但觉对方劲力如千钧涌来,虽非情愿却也不得不退开数步,内力已然无法继续,刚要再鼓余勇变招出击,对方的第二重内力又再度袭来,再退几步,心神失守,再也掌持不住。与此同时,那边灭寂老僧与明瑶毕竟功力不足,加上夜行者所舞哭丧棒每一棒都带起一股劲风,令人无法忍受,二人不禁喘息连连。夜行者眼见对方招法散乱,运力更紧。那灭寂老僧越战越苦,勉强挡下漫天棒影,心想以乱尘方才所示辩物听声之术,分明是个天下有数高手,只盼乱尘能速速出手相助。
而就在此危急之时,所有人忽就听到了一声清啸……
一时船舱里满布的棒气掌风、日夜行者的长笑、明瑶的惊呼、灭寂的嘶吼全都低沉了下来,只有那一声仿佛透心入耳的清啸回荡在船舱的每个角落!乱尘终于出手了!日行者但觉一股沛然无匹的大力袭来,原本袭向张宁的右掌顾不得发力,急忙变向拒敌。乱尘的掌力忽放忽收,威猛刚力蓦然间就已化为绕指阴柔寒气,日行者全力出击的一掌竟然迎了一个空,面门却是忽觉炎气灼热,山崩海啸般压来。
日行者大惊之下慌忙收招,对方掌力却又在这一刻全然吐出,饶是日行者纵横邪马台国,这乱尘神力一击又如何能接?然而最令日行者惊恐的莫过于对方居然似能预知他的掌劲变化,就在自己收力回撤的一刹突施反击,一时心中已涌起不能匹敌的念头,战志全消,大叫一声借着对方劲力向后疾退,轰然一声撞破窗户倒飞而出,劲力倒卷下,一口鲜血忍了又忍还是耐不住喷为一团血雨。
而夜行者的哭丧棒堪堪正要打中明瑶,他原意在生擒对方,凝力不发,只求封住对方穴道。而就在此电光火石的一刻,乱尘的手已然沾上哭丧棒。诡异的事就在此时发生了,那精钢铸成的哭丧棒一遇乱尘掌力,就像一件小孩子的玩具般开始解体,先是棒尖再是整个棒身都开始分离崩析,碎钢砰砰落了一地,一眨眼间夜行者手中竟只剩下了一截短短的棒柄。夜行者不可置信地望着手上的棒柄,瞠目结舌完全呆住了!
他二人只道乱尘武功之高,闻所未闻,直如天人。怎知乱尘所长者不过是内力深厚,于攻敌招式却是稀疏寻常,方才那一击只是偷袭得手,若他二人不是心中胆寒,若以东瀛古怪招数相攻,乱尘那几招砍柴刀法自然不是敌手。眼下乱尘见一击得手,也不追击,替张宁运功调气,面容又恢复了那波澜不惊的神色,剑眉倒竖,盯着夜行者,故意吓他,一字一句地道:“你二人辱我师妹,当有此果!”
夜行者惟恐对方进击,退后数步,眼见对方再无出手之意,方才稍稍安心。他为刚才乱尘不可思议的武功所慑,哪里还敢造次,恭恭敬敬地垂手拜道:“少侠神技,在下方才言语失当,还望少侠大量。”乱尘蓦然出手,啪啪啪啪四声,已扇得夜行者双颊肿起尘。他这四掌便又是砍柴刀法所化,出手沉稳快猛,夜行者虽早有所戒备,竟然避之不及。
众人惊叹于乱尘神鬼莫测的武功,一时整个船舱鸦然无声。夜行者眼见乱尘并无杀心,慢慢向船舱口挪去,却发现乱尘一眼望来,满面怒气隐现,心头一悸,呆在原地再也不敢动。良久后,乱尘扶过张宁复又坐回餐桌,对夜行者缓缓道:“你且走吧。”夜行者倒也颇有胆气:“请问少侠高姓大名,刚才破我兄弟二人不知是何武功?在下也好回去向国主复命。”
“我这只是区区末枝武学,”乱尘摇头一笑,提及师门,挺直了腰,一脸傲色,道:“师尊左慈才是天人化境。”
第七回 送狼还旧国,君子叹前川
日夜行者退走后,乱尘眼望船舱四周,沉思良久,脸现坚毅之色,道:“老船家,为免多生事端,还是速速起航吧。”那老妇诺言称是,出舱收了岸锚,撑起大帆,大帆遇风而鼓,船舱内众人只听大船咯咯作响,出得舱来,海船迅速滑离徐州渡口,在船主掌舵操舟下,放眼望去,徐州已远远没入地平线,不一时,已是海天一色。
灭寂明瑶二人,闭目冥坐船头调气运息,以恢复体力。又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那灭寂老僧长吐一口气息,立起身来,仰望立于船首的乱尘,合掌谢道:“少侠不过弱冠之年,武功却能出神入化,一招击败我邪马台国两大高手,想必成名日久,早是名动八方,小僧孤陋寡闻,还请教少侠高姓大名。”
乱尘远眺水际尽头那半抹残阳晚霞,双目现出伤感的神色,徐徐道:“乱尘有名无姓,无父无母,自幼随师尊修习道法。师尊教导有言,名利二字,譬如幻空。”此时一阵海风刮来,吹得他衣衫猎猎,乌黑的长发随风拂舞,使他的形相更显矫健无俦。“善哉善哉,”灭寂眼内忧郁神色转趋浓重,合掌道:“乱尘少侠年轻轻轻,话中却含禅间至理,当为天纵之才。我二人身负血海深仇,老僧斗胆,还望乱尘少侠相助我二人。”
明瑶见乱尘并不答话,目中伤感之色尽去,代之是仇恨烈焰,语气却相反地平和冷静,道:“我二人名为师徒,实为主仆,我乃邪马台国公主卑弥呼,”她指着灭寂老僧道,“难升米是我国国师。五年前,掌握国都禁军的一大率都市牛利于雨夜发难,将我父兄一族尽数戮杀,我幸得国师拼死相救,逃到中土。当时只想中土武学高深,若是我二人学成而归,定可报得大仇,我二人日夜苦练,自以为已练得十分火候,可今日才知我二人真是井底之蛙,徒然修炼五年,却依是敌不过日夜行者。原是只道中土武学不过如此,我二人均萌生痛切悲意,却见乱尘公子神技显露,学究天人,明瑶深知公子侠道热肠,恳请代为清善逐恶,得报血海深仇!”
乱尘知道自己本事,只不过是三板斧的招数,而且他不愿多生是非,眼下护送张宁要紧;但转念想去邪马台国寻那青龙潭,必得有人照顾起居、加之向导带路,而言语定是不通,眼前二人汉语流利,且若放纵这一老一少孤身前去复仇,几是送死无疑,自己若不肯相助似是不近情理,思索良久,方才点头默认。卑弥呼喜上眉头,双膝跪地,双目异采闪烁,一字一字掷地有声的道:“我本想二人纵是飞蛾扑火,也不枉父兄养育之恩。现在有公子助我,何愁大仇不报。今日天下英雄,我卑弥呼只拜你一人。”
乱尘不想卑弥呼忽然行此大礼,连忙将她扶起,转身负手,目光投往大海,哑然失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乱尘微末武学,只能微尽绵力,何敢枉称英雄?更何况你对头手握兵权,我等一介肉体凡胎,他千万军马过处也如草莽刍狗,你尚需联系旧将才可成事,不然必是飞蛾扑火,好梦成空。”
难升米原先只道乱尘武功不凡,但听他不恃绝艺在身,言语谦虚,分析事理详细周密,不弱饱读文士,心中暗赞。他微一思索,道:“少主,你可记得神官壹与,她帐下有数万教众,我们可令她重归帐下驱使。”卑弥呼皱眉道:“她是神宫叛徒,此事很难办到。”难升米淡淡笑道:“当日之时,人人皆图新朝确立,各自求爵,她为人贪生怕死且又贪图爵位,她能反先王亦能反都市牛利,此次我等可先已乱尘少侠神技逼之,再以高官厚禄诱之,到时策动她作内应,自有胜算。”
卑弥呼眉头深锁道:“即使她肯相助,都市牛利安排镇守神宫守卫甚多,要见到她仍是难比登天。”张宁口直心快,插口言道:“乱尘大哥功夫了得,纵千万人中来去自如,莫说一个小小神宫,就是龙潭虎穴,他也能安身闯进闯出。”卑弥呼精神一振道:“乱尘公子?”乱尘见张宁已然开口,不好拒绝,遂点头默许。
夜幕低垂下,一艘海船在沧海横流中上下颠簸,循指南针向东直行,急速行驶。绵绵细雨中,眼见已依稀看到岸边朦胧山影。
张宁与卑弥呼在舱中安睡,乱尘心中思念貂蝉,噩梦连连,便立于船头,眼望滔滔沧海,更是陡增悲伤之情。立不多时,只听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正是那老僧难升米。他与乱尘并排站立在船头,双眼精光闪闪,打量海水东岸形势。
难升米忍不住试探问道:“若不遇我主仆二人,少侠此行意在何处?”乱尘心想青龙潭一事还需此人相助,但寻思天书对世人诱惑甚大、若如实相告不免多生事端,沉思半响便道:“我有师命在身,事关重大,不便相告,还望大师见谅。我助你二人得报大仇之后,还有一事相求。”难升米欣然答道:“我主仆二人受少侠大恩无以为报,但凭少侠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些日来,他观察乱尘行事低调,言语也不甚多,身怀绝技却能不显山露水,不敢小觑于他,更感觉他似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沉着英气,料想他日后必非池中之物。
难升米又道:“神宫乃在国都东北角,后园处有个荷花池,池水贯通内河,入口约有宽约一丈,足供一个人进出。那神宫凶险,少侠孤身前去,贫僧武功虽是低微,但也愿与少侠一同前往从旁协助。”
乱尘这些日来假意指点难升米武术招式,每次都是难升米先以口述、后加以体练,然后他便胡乱参解,倒是将难升米糊弄过去,待到晚上自己又细细思量其中招法原由,更以目前所有的二卷天书加以印证升华,于招式之理突飞猛进,只是尚缺实战而已。时日越久难升米所知的诸般武学招式,于他眼中也不过是小儿戏耍,皆是漏洞。此时难升米要陪同前往,反是自己累赘,遂漫不经心道:“大师请宽心,你且找个地方将我师妹一起安顿,等我消息。”难升米只是一时豪勇,经乱尘这般提醒,这才想到若自己也前去神宫,无人守卫卑弥呼与张宁,若有人来袭更是不妙,他见乱尘分析得当,心中佩服,再不说话。
海船缓缓往岸边靠去,海水滚滚而至,拍打礁石,雨水交激,水流变得湍急起伏,船体轻颤。乱尘目光投在岸上,此时海船贴近岸缘,正要腾身而起,跃往岸上,蓦地双手一颤,警兆忽现。
衣衫破空之声响起,难升米骇然侧望,一道黑影似从水面跃起,升逾船头,迅疾无伦的来到两人上方。来人一袭紧身黑衣,仿如一只振翼的吸血夜蝠,一对眼睛精光闪烁,颇示对方的内功别走蹊径,诡异无伦。乱尘之前已听过难升米讲过,这乃是邪马台特有的东瀛忍术,本身功夫倒是不见得能有多强,远差中原正统武学,只是颇能借助自然之势,不过是些奇淫技巧罢了。
但难升米终究修为尚浅,于乱尘眼中鄙夷之功在他眼里却是难抗难挡,只觉那忍者人未至,杀气已压体而来,他难以准备,那人已两手箕张,向难升米的天灵盖抓下来。平心而论,难升米也可算是怀艺在身,虽远比不如乱尘神乎其技,却在也不是一般高手可敌。在敌爪离头顶尚有有六尺许之际,他已迅疾出掌,毫不停滞地往上攻去,同时扎马蹲身,在反应上攻守兼备,可说是无懈可击。岂料对方竟临时变招,改抓为拂,钩爪忽然拂垂而下,就像手臂忽然延长近三尺,一下子就将难升米双臂划出极深血口,若容他钩爪上划,怕是连心脏也要被他掏出。难升米正惊骇欲绝之时,蓦地见到又是一个黑影从水中闪出,拔刀向自己面门劈来,避之已是不及,暗叫我命休矣。
但听两声动气交击爆响,在难升米耳旁响起来,他感到那两个杀手均是口喷鲜血、已然身死,身形却是被一股巨力往后弹出挫退,面带惊恐之色,神态骇然。难升米勉强站直身体,往乱尘瞧去,见这年轻小子正仍是双手负于身后,神情仍是那么冷静,凝望刺客消失的岸旁暗黑处。忍不住赞道:“少侠好生了得,全赖你一招退敌,又救得贫僧性命。”乱尘低声道:“大师过奖,他的目标本是大师,兼之对我轻视,我才侥幸得手。此二人武功了得,与前时那日夜行者相比,怕也高出。”难升米骇然之色更甚,劝道:“五年不见,那都市牛利已网得众多高手,不如取消神宫的计划,到我们且再从长计议。”
乱尘断然道:“不必!你且留在船中,照顾她二人安危,我速去便回。”说罢腾身而起,投没在岸上的暗黑里去。
乱尘在雨夜荒原之中一口气疾走十多里路,但觉真气越走越畅,周身充盈布满,暗赞天书果然了得,这才短短数日,就能有如此功效。忽见前方烛火通明,雨中一座四方小城出现眼前,那邪马台国人烟稀少,此城虽是都城,但也甚小。他身形稍纵,从一无人把守处跃入城中,依据难升米先前所言的路线直往神宫掠去。行不多时,却见眼前一座小型坞堡,建有望楼,堡墙上还筑有雉堞。
乱尘从荷花池中进入神宫内里,探头一看,目光扫处,几十个神官打扮的女子倒毙在花池边上,最接近他的尸体清楚地显示头盖骨被人硬生生抓碎,如此爪劲,确是骇人听闻。蓦地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从南面一间稍大厢房传过来,凭他耳力的判断,似有高手动招。
乱尘心中一动,暗忖这间厢房比其余建筑稍大,应是神宫主室,再不犹豫,朝声音传来处掠去。待要接近,却见有鬼魅般身影从房中掠出,似脚不沾地,幽灵般来至身前。那人也好生奇怪,身形忽然停了下来,傲立乱尘前方五丈许处,阴测测地开口说道,“乱尘少侠自可退去,你此行目的,老身已代劳完成,那三日之后,壹与会率领神宫教众突袭内城,到时少侠直扑内殿,自可将都市牛利一举拿下。”
乱尘这些日来也曾修习《太平要术》之中命轮之眼,但怎也观看不出眼前这人的底细,心中本就惊奇,却听此人明了自己姓名意图,更是骇然,当下暗蓄内力,但仍是从容道:“阁下是何方神圣?怎晓得小子姓名。”那人以黑布蒙面,只露一对眼珠在外,听乱尘开口讲话,那对本是死鱼般的眼神蓦地神采大盛,整个人也似回复生气,咕咕怪笑道:“少侠莫慌。”那人顿了一顿,又阴笑道,“听闻张角老儿将一身内力传你,老身与他多年不见,原想故人再战,不料他短寿身死,你是他传人,老身便来领教一番!”
乱尘初试天书威力,便遇此强敌,此时情势危急,只能抢攻出招,但见他身形则化作青芒,出掌疾取对手胸口要害,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凌厉至极点。他深悉眼前敌人的厉害,故抢先全力出手,毫不留情。那人哈哈一笑,揉身前窜,平平拍出一掌,掌力势大,更激得乱尘内力掉头反攻,乱尘心叫不妙,一招只使了半式,便出手格挡忙往后疾退。他猜想对方武功甚高,却没想过能了得至如此地步。
那黑衣人也暗吃一惊,没想过乱尘浑然不为招式所拘泥,变招变得如此之快,说来便来,要去便去。否则若让他贯满真气相拼,他必可乘机施展精奥手法,把乱尘劈手拿下,他身形不减疾冲而前,一双肉掌如影附形地直击乱尘。
二人劲气交击之声不断响起,真气四外激溅,那黑衣人竟遇上四重无形而有实的真气,每一重真气均令他招式前拒后阻,到最后掌法锐气更是全消。如此掌法,他尚是首次遇上,心中暗自称许,果然英雄出自少年!而乱尘只觉方才二人连拼四掌,双掌有如被千斤重锤击个正着,虎口剧痛,体内则经脉欲裂,难受到极点,知道生死存亡,就系在此刻,忙勉力提起真气,借势急旋开去。
黑衣人一阵得意长笑,腾身而起,飞临乱尘头上,双掌忽捶忽抓无孔不入、无隙不寻的往乱尘狂攻猛打。乱尘已借旋转的势子化去侵体的气劲,见黑衣人的武功高明至此,心叫厉害,只好迎掌往上反击。
二人又是互攻数十招,对掌交碰的重音响个不停,黑衣人在乱尘头顶上不断起落,乱尘则施尽浑身解数应付这令他疲于奔命、排山倒海的攻势。乱尘缺的便是实战,与这黑衣人初得交手时尚有迟滞,此时形式险峻,天书中种种精奥高招、种种变化应付在脑中流转,他心无二念只是自顾自的使出,倒颇印合了道家无为无至之道。
在黑衣人眼中,乱尘拳脚似刀削斧砍,高招妙式更是层出不穷,忽而大气磅礴、忽而嵯峨凌厉,忽而如千军万马、忽而如小桥流水,无一招重复。二人又斗了数十回合,黑衣人招招贯足真劲,却又忽轻忽重、变化无方,却仍是奈何乱尘不得,反观乱尘却是迭出奇招,正斗到酣处。黑衣人心想:这小子居然内力悠长、拳脚招式也一精至斯,我纵横人世多年,难道今日要败在这个弱冠少年之手?”
乱尘见黑衣人招式放缓,内力也是渐渐减弱,不由心喜,却听那黑衣人道:“张宁!”乱尘心中大惊,只是这一走神,便被黑衣人凌空一个翻腾,以右脚重重踢中乱尘右手手腕。黑衣人内力袭体而来,乱尘顿觉疼痛难忍,给踢得踉跄跌退。黑衣人亦被他的反震内力害得不能连消带打,只好再一个翻腾,从半空落下来,倏忽间两人的距离拉远至五丈。
乱尘终于立定,“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左掌遥指对手。黑衣人双掌亦遥指乱尘,开口赞道:“好掌法,老身数十年未遇对手,今日见你这小子果然神通,分毫不弱你师父当年之勇。”乱尘苦笑道:“我与你无冤无仇,老前辈更是恩师故人,为何要对我这般下得重手?”黑衣人笑道:“我可是在帮你。你自今日起当知,武学再高,若他人使计用诈,你又如何敌的过?你我无怨不假,但我若放任你去青龙潭,便会结下大怨。在广宗时,我夺你信物玉佩,希望你能知难而退,不料你这小子冥顽不灵。现在又见你武功甚是了得,思来想去,还是现在结果了你,免得多生是非。”
乱尘心中一震,真力登时减弱三分。黑衣人厉啸一声,长衣鼓胀,右掌已贯满内力,直击而至,确有摇天撼地的惊人威势。乱尘正欲勉力收摄心神,背上骨刺光芒暴张,破体而出,直插黑衣人肉掌。黑衣人大惊,首先感到一股炎热阳刚剑气透掌而来,心叫不妙,尽吐真劲,岂知阳劲忽地化作阴寒至柔,这阴阳冷热万钧真力一并攻来,他哪里承受的住,只听右掌关节处咔嚓一声,已是脱臼。那骨刺一击得手,也不追击,破空一声厉响,重回到乱尘背上。
此时乱尘也不好受,但觉骨刺与身体交接处忽而至寒、忽而至炎,加之先前所受内伤,再喷一口鲜血。那黑衣人也是受创不轻,怅然叹气道:“孟章老儿,我本意救你,可惜这小子天命在身,有异种护体,看来你此劫难逃了!”黑衣人显然是悲极,说话间渐带哽咽之色,黑影一掠,又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乱尘正兀自调养内息,厢房之中奔出一女子,神情骇然,奔到他面前倒地就拜:“小人壹与见过两位仙人神威,神宫上下愿听调遣。”这壹与显然刚才被那黑衣人酷刑相逼,又见得乱尘与黑衣人神技相斗,惊为天人,卑弥呼所求内应之事,已成定局。乱尘便将壹与带回海船,众人细细商议了对敌之策,直到天亮鸡鸣,才各自回房养神休息,只待午夜时分趁夜色动手。
邪马台国禁城傍河而建,两岸楼房密集,雕栏画栋,珠帘绮幔,均仿照汉室洛阳宫城所建,其内逐色征歌,达旦不绝。护城河中则舟楫穿梭,商船毕集。一艘小船从都城河外驶入内河,望禁城方向急速行去,船中所载正是乱尘一行。小船在船后划出两道水纹,向外扩展,与往来如鲫的其他船只带起的水波同化混融,灯火映照下,河水波光粼粼,两岸楼阁画舫彷如一个梦境。可是眼下神宫教众已按约定起事,禁城之中已如狂风暴雨降至,把眼前美得如诗如画的都城美景,俱要埋葬在兵戈血泪之中。
都市牛利端坐龙椅之上,他身材矮小,却穿着一身偌大的披甲武士服,目光阴鸷,神情倨傲,似乎天下人都应该是他奴隶一般、该给他踩在脚底下,教人难生好感。不过他并非只是有勇无谋之人,更是满肚子坏水心术,善于笼络人心、权倾一时且依附者众,这才有了五年前犯上作乱,窃得邪马台王位。
此时他端坐王殿大堂之内,身后立着十个贴身亲随,神情木然,一任帐下禁军头领躬身跪拜身前说尽好话,仍是毫不动容。殿内其他大臣,见势不妙,有心打退堂鼓,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刚一起身,当即青光闪过,头颅滚落在地,已被那都市牛利亲随所杀。都市牛利也不言语,眉头紧蹙,似在等待乱尘一行一般。
乱尘一行刚踏入大殿,都市牛利和背后亲随十多道目光全往他们投过来,神色不善。难升米难压心头怒火,斥道:“逆贼,你知我等前来,却是不逃,想来有恃无恐?”卑弥呼更是难忘窃国之仇、杀父之恨,双目迸出怒色,骂道:“都市牛利,眼下壹与已率领神宫教众攻破禁城,你若是不想五马分尸,身受极刑,还是自我了断吧!”
都市牛利表面丝毫不露出内心的情绪,心中却是勃然震怒,当即冷笑道:“小娃娃夸口妄言,不就是仗着有这小子相助么?”他目光如狼,盯着乱尘不放,“听闻小子武功高的很,不知可是我帐下十名高手之敌?”乱尘仔细打量都市牛利身后十人,其中有二人前些日子在徐州渡口挫败的日夜行者,更有八人模样生的奇怪,太阳穴突出,想来武功也是不差。他神情不动,道:“阁下窃国杀人,天理难容,乱尘只是代行义事。”
都市牛利登时色变,他本就不信乱尘年纪轻轻有绝高武学造诣,想那只是日夜行者刺杀失败回来妄言的借口,此时听乱尘临危不慌,想不到面前这少年能如此老成。他尚未决定要否立时发作,后面亲随已有两人拔剑扑出,大喝“找死”,挥剑往乱尘照头照脑劈去,吓得立在两边的群臣大惊跌退。
乱尘只是负手只出了一掌,这一招既不奇、也不快,乃是堂堂正正之师、端端正正之法,但所挟气劲之盛、逼得大殿中众人都不由退步数步。日夜行者二人虽前日与乱尘交手,可是那次是被他出掌偷袭,不曾细瞧,此时眼见他出手,诚然大家气象,到此刻终领教到他的非常武技,心中惧意更甚。但听惨叫声起,两名攻击者跄踉跌退,两把长剑当啷声中掉在地上,剑仍是握在手里,只是手臂已齐肩碎裂,一地鲜血,血泊里空留两只握剑断手,令人看得怵目惊心。
乱尘仍立于原地,神色木然,像无事发生般,从容瞧着脸上再没有半丝血色的都市牛利,卑弥呼得意之色更显,喝道:“尔等助纣为虐,速速退下,我自不会为难。”都市牛利听着二人倒地哀声呻吟,恨不得立即拔剑把眼前把这两个废物斩成肉酱,却更清楚此时阵前斩将,徒令其余手下心寒,倏地立起来,怒喝道:“一起上,将他乱刀劈死!”
乱尘淡然一笑,身形不动,举掌相迎,登时偌大一个宫殿里气劲纵横,众人眼前尽是庄严掌气,如有泰山压顶,教人喘不过气来。如此内力,确是骇人之极。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听得砰砰砰砰四声,又有四人倒下,显然已被乱尘封住经脉,不得行动。日夜行者与其余二人瞠目结舌,肝胆俱裂,哪敢再动,登时跪下身来,对卑弥呼俯首拜倒,将大理石地板磕得巨响,齐声颤呼道:“罪臣愿降,罪臣愿降!”
此时宫殿外杀声震天,显然是壹与已率众突破禁军守卫,攻了进来,都市牛利再次以惊异的目光打量乱尘,战战兢兢道:“大侠若是肯放过小人性命,小人愿将这邪马台国拱手相送!”卑弥呼终究是戎狄之人,气量狭小、以己度人,见都市牛利为求生路,竟以王位相赠乱尘,她担心乱尘应允,非但不能报仇,纵是复国也无可能,当即抢上前来,一剑刺中都市牛利咽喉。那都市牛利枭雄半生,到头来却丧命的如此窝囊。
贼首既诛,其余人等又骇于乱尘神功,哪敢再动?卑弥呼忽觉复国甚易,心中大喜,放眼望去更是众臣匍匐在地,五年之前便是这些人助纣为虐灭了自己全族,她现已大权在握、生杀于手,不免喜若癫狂,挺剑便刺,登时便有一人了账。众降臣知道她是新君上位、杀人立威,各个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了那倒霉鬼,待卑弥呼持剑又杀了十数人,乱尘心下不忍,道:“他等既已知回头是岸,首恶既诛,国主何必赶尽杀绝?”众降臣才明白这卑弥呼如此心狠手辣、却要将满堂之人尽数杀尽,卑弥呼咬牙恨恨道:“这些人叛国弑君,当是该杀。乱尘大侠心慈手软,回房休息便是。”难升米闻言,更是持刀动手,顷刻之间只见满堂之上尸横遍野,唯独剩了日夜行者四人,那四人虽是武功胜于难升米与卑弥呼,但先前已被乱尘神功所骇,心想自己是若是出手反抗也会被乱尘一招擒住,还不若当场一剑刺死,不然以卑弥呼之残,日后不知要受如何苦楚。他四人正闭目等死间,却听卑弥呼道:“你四人武艺不错,寡人念尔等修行不易,特准尔等将功赎罪,若日后再生异心,哼,当如此果!”四人便见卑弥呼持剑将都市牛利尸身斩得稀烂,心中甚骇,自此甘愿做她手足爪牙丝。乱尘自是摇头自责,这卑弥呼说话做事阴毒、浑不似一个少年女娃,加之薄情寡义,自己本事好心助她复仇、却引得如此多人血溅尸横,心中愧念更甚。
此时神官壹与已率众杀进殿来,但见卑弥呼端坐宝座,引了众人俯身便拜,乱尘见卑弥呼面露阴笑,心中厌意更深,借口身困乏惫,退出殿外。此后几日更是闭门不出,将卑弥呼派来恳请参与庆功宴会的侍者尽是婉拒,自顾在房中修炼天书武学。
邪马台国虽小,但一国之都,也是有十万人口,张宁初次见识异乡繁华,数次便相邀乱尘出去走走,乱尘因心中甚是厌恶卑弥呼,便婉言谢绝,张宁也不以为意,自去玩了。晚间时分,张宁又来相聚,说起日间所见所闻,叽叽喳喳、口中啧啧,甚为乱尘未能同行而惋惜,便相邀他明日一同外出。乱尘考虑到卑弥呼此人心眼狭小,必定诸多眼线,张宁那日留在船中并未同行故而一无所知,浑不知其中凶险,乱尘便将其来龙去脉一一讲明,再三叮嘱张宁莫要生事,等卑弥呼清除异己之后,带他二人去那青龙潭寻得天书之后便早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张宁懂了这其中利害,吐舌一笑,应承了下来。
第八回 愁魄上寒空,悟剑四海同
在畿内大和以南是一片渺无人烟荒芜之地,那里有一处青龙潭,潭水水色虽青,但却是满潭腐水,若是人兽沾身,即刻便化,潭上烟瘴凛凛,腐人脾肺。远远观之,乌云常年积压笼罩,其间雷鸣电闪、轰轰作响,隐隐之中青光乍现,似有青龙腾于潭中。
这一日天色晴朗,卑弥呼、难升米择了数千兵众于乱尘、张宁二人同赴青龙潭。但烟瘴甚毒,众人只进了毒烟片刻便胸中压抑难当,只好退出烟外。乱尘却可凭借天书玄功护体,深厚内力充盈周身,这内息循环之法还暂时保他两个时辰不受毒气侵害,遂辞别张宁诸人,孤身进了毒雾。走不多时,见遍地白骨森然,尽是野兽骸骨、野蔓藤柳盘据,再往前行,见得一村落,村落中大多数房舍已破落不堪,只有几间尚保持完整,心中想起难升米先前告知情形,这青龙潭原来是有村镇,多有人家居住,十五年前天降豪雨,将这村落淹没,待水散去,便四周笼起毒雾,村民难以进得其中,遂才荒废。
乱尘心想,这毒雾应该与那张角故人有所关连,不然他怎会在这毒雾中长久居住,以待张角找他?此人能在毒雾中久居,定有其二,要么是有先天法宝,能抵御这毒气;要么就是那人本领高强,不畏毒性。若为后者,当为劲敌。乱尘思到此处,冷汗涔涔,这天书乃非寻常之物,若那人不肯交还,定有一番苦战,自己身处毒雾之中,撑不了多久,甚是凶险。但他转念一想,男子汉大丈夫,行已至此怎可临阵脱逃?遂定下心力,疾步前行,不久时,已行至潭边,他细察地上痕迹,可以见到藤蔓断折的情况,应是最近有人路经此处,加以披斩践踏。阵阵毒风刮过,益显荒凉之况。
他逐屋搜查,却没有任何发现,只在水潭临水发现有人行走过的遗痕。当他从小村北端搜至另一端,只余临水一所屋舍,找到那人的希望更趋渺茫,一颗心不由直沉下去。就在此时,那剩下来唯一的完整房舍忽然亮起碧绿灯火,鬼火般焰光从窗纸透射出来,其亮度远超寻常灯火,连屋外潭水,也被那诡异绿光照亮。若换了旁人,说不定会给吓得拔足飞奔,疑是猛鬼出现。
乱尘师父左慈乃是修行散仙,乱尘自然晓得人间有鬼神出没,夷然不惧,只是提高警觉,往似是针对他而发闪起绿焰的房子一步一步迫近。绿焰经历它最灿烂的光亮后,逐渐黯淡下来,到乱尘移到其临水的屋门,绿焰已变成一团无力光影,映照出两个身影,正兀自交谈。乱尘愕然惊道:“黑衣人!”
这一惊间,屋门却突然洞开,走出一年迈老者来,这老者身材高大魁梧,体魄强健,散发披肩,相格独特,鼻子丰隆高挺,一两额高而露骨,浓密眉毛之下双眼如鹰鹫般锐利,下颌圆浑,这等相貌有点令人望之生畏。那老者远远抱拳道:“贵客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他虽是老迈,口齿却是清朗,举止斯文,行动里飘飘欲仙,乱尘料想正是那张角故友。倒是那黑衣人,见到乱尘,也不避讳,只是轻哼一声,不理不睬。乱尘知道此人是前辈高人,若是好言相求,说不定能如意取得天书,要是一时言语唐突动起手来,自己虽已修习天书武功,但终究时日尚浅,怕是难敌,当下上前揖身抱拳道:“小子乱尘,乃常山左慈门下弟子,此番秉领师叔张角遗托,前来叨扰。”
那老者将乱尘仔细打量一番,笑道:“到底是左老儿座下弟子,果然骨骼惊奇、眉目俊朗,倒不输左老儿当年英姿。”乱尘听他口气和蔼,言语之中似是道出早年也与其师左慈结交,生得亲近之心,又拱手抱拳道:“小侄不才,老前辈谬赞。”那老者见乱尘言语举止均是不凡,心中暗赞,将乱尘请进屋中。这屋中甚是简陋,只有一对桌椅,一只蒲团。
乱尘见黑衣人端坐椅上,仍以黑纱蒙面,但双眼凸显悲愤之色,乱尘不免怔然,那老者歉然笑道:“我这位师妹失于礼数,小侄见谅。”乱尘见这老者甚是有礼,也不敢怠慢,也朝黑衣人拱手抱拳到:“小侄见过前辈。”那黑衣人扭头转望窗外,根本不理乱尘,。乱尘一时有些尴尬纳闷,不知此人何方来路,数次三番与自己为难,竟是如此怨恨自己。尴尬间那黑衣人突然站立起座,森然望了那乱尘一眼,那勃发杀意任是呆子也能体会得剔透,那老者神色一变,手按黑衣人肩膀说道:“师妹……”那黑衣人却浑然不理,只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向乱尘又走近了一步,一付心意已决、正待杀人灭口的厉色从眼眸中一掠即出,老者似乎被猛然刺痛了心神,不禁显出怒色,厉声喝道:“师妹!”
那黑衣人突然喝道:“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闯,纳命来!”更是欺身出掌,掌气锋利冰冷敛聚如刃,眼中精光一盛,冲天杀气便向乱尘拍来。乱尘只觉那黑衣人已幻化成一片迫人人影,压得自己透不过气,他此前与这黑衣人两次交锋,不敢托大,忙全力出掌向那光影中拍去。那黑衣人却对乱尘这全力一击不理不睬,硬攻而来,乱尘未料此人有此横心,双掌对个正着,甫一交接,只觉对方所挟劲力无穷,仿佛手掌皆要被他洞穿,痛得他一蹙眉,黑衣人不依不挠后续更催来一股洋洋洒洒的内力,直如冰峰崩裂,从掌心铺天盖地、飞卷奔袭而来。乱尘胸内气息一滞,只觉那内力再近半寸,身上活气便会被这冰冷内力剥得精光,大骇之下欲抽身急退,怎料双手似是被那黑衣人吸住一番,不得抽身动弹。至此安危险境,他心念飞转,只道身死,脑海中浮起貂蝉音容笑貌,神情凄切。
眼见乱尘不活,忽而感觉一股巨力,将二人四掌拆开,那老者已立于身前将二人隔开,满脸怒色,大声喝道:“师妹,寿命因果,天命自有定数,你若再是胡搅蛮缠,休怪我出手伤你!”那黑衣人不料如此变故,微微有些错愕地望着老者,眉宇间生出哀愁。“你还不走?”那老者威言一出,已是下了逐客令。她浑身一颤,将手掌缓缓挪到自己头顶上,只待这一掌拍下,就自我了断。那老者长叹一口气道:“师妹你这是何苦!”话音未完,他瞬间出指,恍若电光,将黑衣人与乱尘浑身穴道封住,乱尘与那黑衣人均是大骇。
乱尘按捺下心中惊意,道:“前辈此是何意?”那老者也不答话,只似是若有若无地轻叹了一声,手掌轻动,往身边一个蒲团上轻轻一拂。蒲团撞到乱尘身上,乱尘但觉一股和煦劲力传来,他暗叹了一口气,在此人面前,自己纵是全力出手也是不敌,但见这老者慈眉善目,虽是猜不到他意欲何为,但心头逐渐安定,索性被那老者按下盘膝端坐蒲团,抛开杂念专心调养内息。
那老者忽然开口,淡淡道:“我观小侄内力道法,浑然自成一家,想来从天书中得了不少益处,你可懂五行三才、神魔引发?”乱尘一呆,不知道这老者怎么会在这时候问这样的问题,下意识地答道:“五行自是指金木水火土,三才则是指天、地、人。只是那神魔引发倒是不曾听过师尊提及,还望前辈点拨。”那老者微微一笑:“这天地三才,五行轮转,或神或人或魔,皆因缘而起,因缘而灭,此时天地至理。”他顿了一顿,续道,“道有五感,佛有八苦,魔有妄念,尽是不离这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盛阴。我被上界贬于此处已有十五年光载,今日见小侄双目隐蕴神异,老夫初见你时便恍若见了当年惊天骇地那位人物,便知道定是天机既定,已成机缘。”乱尘不明就已,那老者喃喃又道,“机缘巧合顺接天机,魔门谓‘媒’,佛教曰‘渡’,而我道派称之为‘引’,顾名思义,有‘引’必有‘发’,有因必有果。这番道理还望小侄牢记于心,他日心念天下苍生,不负老夫所托。”
乱尘眼见那黑衣人瞳孔骤变,知有大事发生,急欲冲开经脉。但觉那老者身放绿芒毫光,炽人眼目,乱尘眼睛承受不住、眯合不止,但听轰隆隆巨响,似是房屋坍塌,有物事破顶而出,绿光稍弱,乱尘睁开眼来,只见那老者腾于半空之中,化身为一条数十丈青龙,吐云郁气,喊雷发声,震耳欲聋。那青龙一声龙吟长啸,似携天盖地往乱尘扑将而来,乱尘穴脉被封,暗自叫苦,但觉那巨压之力从天空向扑卷压来,一时内息汹涌,左手经脉已然冲破,当即上举,欲一挫巨力,那青龙绿芒到掌前蓦然化小,瞬间缩得已有一巴掌大小,钻入乱尘掌中,沿着掌心脉络横行直窜,乱尘只觉疼痛难忍,左手炎热难当,肌肉似要爆裂开一般,若不是身体受制,只怕痛的要生生撕下手膀来。他再也忍受不住此般锥心疼痛,昏厥过去。
在青龙潭毒雾外守候的张宁一行人等,见乱尘进去颇久,仍是不听声响,忽听潭内龙吟巨响,大地剧烈震颤,皆以为乱尘在其中酣战,不乏有人心中对乱尘更生仰止,只觉他能有此神技能将天地震颤已似天人。而张宁却是牵挂乱尘安危,要不是卑弥呼与难升米二人好生阻拦,就要冲进毒雾之中。
众人又候了一炷香时辰,再不听闻巨响,那毒雾也渐渐散去,卑弥呼一声令下,一队五十人骑兵纵马往青龙潭深处疾驰。不一时,一骑打马回报,神色慌张,叽叽咕咕的陈述,张宁虽是听不懂邪马台国语言,但眼见此人话音震颤,猜测乱尘不测,当下心神失守、泪如雨下,卑弥呼摆出威言之像,沉声道:“你稍安勿躁,乱尘只是昏厥过去,你且随我等前去。”她此时已身登大统,言语德行已不是前时相求乱尘张宁那般,小小年纪已学得前恭后据。
文臣武将将卑弥呼鸾轿围在垓心围在四周,锦衣彩袍,鼓乐大作、钟鼎齐鸣,排场甚大,众人往青龙潭中行了约有一两个时辰,见小径接踵之处,现出一处水潭,村镇倒影于静静水面之上只是漆黑沉沉,不见些微波澜。不久时,便有方才先头骑兵前来相迎,那些侍从前后吆喝,向村中行走而去。
张宁一路默然不语,策马被卑弥呼帐下众人夹在其中,手指因为紧握缰绳变得失血,与已散去潭间薄雾一般惨白,一双玉手手背上青筋迸出,愈发显眼。她此时见到乱尘躺在一片废墟之中,面色发绿,浑然不醒,上半身衣衫焚毁的破破烂烂,左手更显墨绿之色,似被烙铁反复烙过一般,肿的如碗口般粗细,从手腕至手肘关节处更似披着一层似是鱼鳞一般的物事,她随即心神失控,摔落下马。
那难升米曾遍读中土诗书古籍,见乱尘手上鳞片盘亘延绵,似是一条青龙,忽然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青龙逆鳞!”
一排雪白门屏之上,绘着不知是哪位名家烟雨山水图,笔墨黑白相间,有山,有云,有水,山隐在云中、云缭绕着水、水缠绵着山,山水正中间,平平伸出窄窄竹栈,有一垂钓渔人,披笠蓑衣,端坐于丝丝烟雨之中。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卑弥呼端坐这屏风之前龙椅上,身上穿戴甚隆,却是在出席庆典和重要场合才会所着的礼服衮冕,头顶通天冠,前后各垂十二旒,以珊瑚珠制成,尺寸大小形制一丝不苟。龙袍上衣画而裳绣,以日月星辰,山川龙藻绣会。腰侧一把修饰佩剑,剑把以明玉铸成,剑鞘镶上一排夜明宝珠散发蒙蒙清光,随便一粒拿去典卖足够普通人家食用数年。她身佩饰物更是极尽华美,把她衬托得一身皇气、彩丽无伦,但与其弱小年纪容貌稚嫩显得格格不入。
这偌大殿堂之上只有她与难升米二人,想来是早已摈弃左右侍从,有所密谋。只听难升米面带难色,低声道:“国主,乱尘二人有恩于我等,眼下遭受内伤,我们本应好生照料,为何国主反借其天书?”他此时知卑弥呼已今非昔比,言语小心,故将“窃书”说成“借书”。那卑弥呼面生不快,道:“你也是老糊涂了,你也所见乱尘那小子一身武功,尽是从天书中所学,这次乃天赐良机,无人知晓我们拿了这清卷天书,到时他二人问起,自是不置可否,装作不知。他日我们好生修习,岂不是一桩好事?”那难升米见卑弥呼一意孤行,不好相劝,遂不敢回话。
那卑弥呼自怀中取中天书,饕餮翻阅,却是一句也不懂,心中生奇,正欲开口询问难升米,忽听身前声声凄厉惨笑,有似鬼哭一般,惊声大骇道,“何方妖孽,竟敢……竟敢不惧我天子神威!”“好一个天子神威!”那阴测测的鬼哭声忽然停止,一个蒙面黑衣人已站在卑弥呼身前不过数尺。
“大胆……”卑弥呼终究是个孩童,眼前这人来去如风,似如鬼魅,这黑衣蒙面人既然能在不觉不察中来到身前,也自然能将自己立毙掌下,但危险当头,仍是不忘自己身份高贵,甚是好笑。“你是甚么人?”难升米高声质问,“窃听别人说话,可不是甚么好勾当。”他猜测此人武功之高,自己远不可敌,只得高声说话,欲将禁城侍卫引进殿来。
“呀!”静谧夜色中这一记惊叫,禁城侍卫寻声奔来,刚进大殿,便看到了一副极为诡异的画面。但见国主卑弥呼与国师难升米身形浮动,双掌舞动甚急,几乎在他二人身前化为一道掌墙。而二人头顶上方,竟然凭空悬挂着甚么东西。那东西全体纯黑,一飘一晃,紧紧蹑在二人顶上,而卑弥呼二人似乎一无所措、只是四处奔跑避让,口中呀呀大叫。“鬼呀!”有胆小侍卫当即迸出两个字来,把众人吓了一跳,慌忙住声。
眼见卑弥呼二人越舞越缓,他二人头顶上那漆黑色事物忽地飘然落下,与二人撞了一记。只听得一声闷响,那一声闷响众侍卫听在耳中却是怦然一震,便犹若听到一声山谷磬钟,动静悠长,心口间极不舒服,料想国主身处其中滋味更不好受。眼下国主国师二人危急、自己理应护卫,但眼见这个对头如鬼魅一般,心头也不免胆寒,不敢上前。
只听“呛”得一声,那禁军首领怕久不出手、日后卑弥呼降罪,只得利剑出鞘,指向笼在卑弥呼二人头顶的那团黑影。那漆黑色物事凄然一声冷哼,黑影一拂便将那禁军首领拍翻倒地、口吐鲜血,那黑影也似不愿再做纠缠,轻飘飘地落在众人面前,竟然是一个身批宽大长袍的黑衣人。黑衣人又是嘿然冷笑,自卑弥呼中手中夺过天书,阴测测道:“你这小儿,胆敢再烦扰张宁二人,我便将你头也拧下来。”身子一欺,溶于店外漆黑夜色之中。
邪马台国都城外一处小院四周静悄悄,其实方圆数百丈内斗隐隐埋伏着卑弥呼所派探子,乱尘与张宁二人若是一有风吹草动,便有快马回报。
此时已至黎明,映着高悬的月色清辉,院内景致于氤氲气雾中忽隐忽现,错落有致。这小院中有假山,有长廊,甚至还有一道拱形石桥,桥下虽是无水,却以绿草为垫,沟壑为渠。奇岩异石,数之不尽,与周围陡立峰峦相映成趣,就算是禁城内宫中怕也无有如此风雅的情调。
东北角厢房仍是亮着一火烛光,但见一个人影倚窗俏立,正是那张宁,只听她喃喃泣道:“乱尘大哥,你不要太过于伤心了,我阿爹那本天书寻不着就寻不着,眼下你安心养伤要紧。”乱尘咳出一口鲜血,苦笑道:“青龙潭一战,我已然无法运气行走经脉,几成废人。那卑弥呼见利忘义,足足是个卑鄙小人,眼下我连行走也难,可如何是好。我还需回涿县桃园,寻得师姐尸骨,重回常山……”张宁悲色却是稍稍转喜,劝道,“这天下众生没有武功修为,不也活的逍遥自在么?况且大哥你回常山也是避世清修,这邪马台国远离中州战火,我二人在此处定居,做个寻常人家,不也甚好么……”她话未说完,只觉自己将心中情意全部说了出来,心里甚是娇羞。
乱尘听这柔声软语,此时却是思想起了故去已久师姐貂蝉来,此趟下山之行,并非是他本意,他只道是护送貂蝉周全,加之傍武在身,也不觉有何艰险,但涿县之变,已然失了心头挚爱,此时念及这些年来貂蝉对自己千万般好处,也似这张宁这般柔声细语,此时止不住地伤心起来。张宁不明其中因由,见乱尘忧色更重,心中更是伤心。
此时屋檐下所悬的那串银色风铃,忽的摇晃响起,但见乱尘回过神来,眉头紧蹙、心神守一,面色甚是凝重,望着门扉方向,一字一句道:“老前辈三番两次与我为难,此时我无法行气运功,若要杀伐,乱尘不敢再做抵抗,只是我师妹与此事并无瓜葛,还望老前辈放她一条生路。”“唉——”这一声长叹似是空谷回音,甚是伤感。来人进得屋来,正是此前与乱尘数次为难的那个黑衣蒙面人。那人缓缓走上前来,摘了面上黑纱,乱尘张宁二人均是大吃一惊——此人正是载他们东渡邪马台的那船主老妇。
那老妇微微一丝苦笑,双掌按在乱尘双手,徐徐送出一股暖暖内力,乱尘正欲挣手脱出,眼见她此时眼中神色淡雅,并无恶意,更是示意自己不要妄动,他心中又想自己纵是能使得武功也不是她对手,只好任由她运功。
乱尘只觉左右两手运来真气经手三阳、三阴经脉,分集于人中、哑门、晴明、神庭,终汇聚于眉心百会穴,沿任脉下行至丹田,再倒冲督脉,最后直灌入檀中气海中。这一周天行转下来,乱尘渐渐觉得经脉为之顺畅,胸口处窒闷之感渐消,甚至连先前思念貂蝉的种种伤婉念头也淡了下去。那老妇长吁一口气,刚才帮助乱尘调理内息显然也剧耗她内力,乱尘张宁二人见她起身立在窗前,负手背向,似乎有话酝酿将出,不敢打扰了她。窗外院中纵是雾气氤氲,枝柳千垂,却无人有心欣赏。
那老妇徐徐道:“天书七卷,其中玄功教人韬光隐晦,藏谷纳虚,引天地阴阳为己用,你师父左慈、师伯普净肉身成圣,便是得于天书神功之威,而修为武学只是其中枝末,天书中更教人识天知命,将盘古神君自开天辟地千万年来周经易理、鬼谷神算、紫微斗数等贯连为典,深得易理算术中的慧、定、立、性四诀。那卑弥呼忘恩负义,欲要贪没天书,我已取回,返还与你。”她从怀中取出那清卷天书递与乱尘,乱尘跪下身子,双手举起,恭敬迎书。那老妇又道:“你身负天命,先前老身几次三番阻拦与你,但每次都是事与愿违,孟章老儿更是身死应劫。你现在左手青龙逆鳞,便是天意授你骨血,我怀念旧人这才今日相助,这天命虽说难违,皆有定数,但你亦当因势利导,迎敌始至……”
乱尘此前见张角、青龙潭老者都曾言自己天命在身,此时这老妇又再度提起,心中更奇,问道:“敢问前辈,乱尘到底受何天命,还望明言。”那老妇摇头叹道,“天机安可泄露?老身也是不知,只是斗胆妄言,这天命之数实乃双刃之锋,人若信之即可饱怀坚定信心,不受外魔侵扰,但也有可能让人坐享天命,不知进取。说来说去,命仍在人而不在天。”乱尘肃容点头:“小子也是以为如此。”
那老妇见乱尘悟性颇高,心生宽慰,微微一笑,挑开话题:“我方才只是替你运功行气,你仍是不可使得内力,断断不可再回中土。”她见乱尘面生惊诧之色,又道,“东土方今大乱,你若此时返还东土,你内力被逆鳞所克,几与难民无异,陡然身死。那卑弥呼小儿虽是面善心狠,但我已曾教训于她,你也不必担心她多生事端。这青龙逆鳞锁你六年经脉,你虽不可行气,你却可领悟天书剑招,须知招数精妙,行得引劲落空、避实就虚之法,自可以四两拨千斤。这六年光阴不短,你且留在邪马台国,好生参悟这天书中明言至理,到时你自可选择,若是继续留在邪马台国,那你此生不过一介布衣百姓,八十终老,也是好事。若你重回中土,虽可再见恩师同门,但要承受这天命杀伐,此间因果,你好生抉择。”乱尘沉默不语,张宁却是大喜于色。
次日,乱尘与张宁二人便辞别了卑弥呼,于青龙潭边结一草庐。六年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乱尘终日凄凄惶惶、思念貂蝉,每情到深处,总是牵动内息要咳出血来,张宁看在眼中急在心中,但自己待乱尘愈好、乱尘愈是思心切切。二人各有心事,如此恍惚度日。
有一日,张宁高歌一曲,唱道:“灯影浆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还;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乱尘正捧天书自读,此歌一过,却将他数年来不甚明白处猛然贯通,忽悟出无状之意,学得无状六剑。
无状二字,天书乃云:“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於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後。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其后更有三套总诀,各述夷视、希闻、微抟三种剑意招式,其中招式繁琐复杂,包揽世间剑法精髓,于钩、挂、点、挑、剌、撩、劈之道皆有奥招讲述演练。这无状六剑非是剑招之名,而是剑理,乃分绝剑、伤剑、慧剑、常剑、寿剑、情剑六层境界,每上一层,便似登一重天,既难且艰,一旦得以突破,却是如山外有山、楼外有楼,于万法自然了悟更深。当年乱尘初读天书,只停留在绝剑层次,便已有那般成就,现在听歌而伤、了悟“绝然之色、悯人之伤”,便跃到了伤剑之境,跻身当世绝顶之列。
这次弃楼重发,主要是调段落格式,为的是能使大家看的顺眼一些,应该就在这个帖子内发完吧
@死在水里的鱼 39楼 2013-07-16 15:11:00
这次弃楼重发,主要是调段落格式,为的是能使大家看的顺眼一些,应该就在这个帖子内发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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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wendy 41楼 2013-07-16 15:46:03
好吧,那我就以这份为准。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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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感谢你一直捧场啊
@yiyou119 48楼 2013-07-16 16:09:22
写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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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
@刀刃上的蜗牛 47楼 2013-07-16 16:06:20
好吧,我想,这个。。。。。还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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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想,兄弟。。。。。谢谢您来,欢迎常来常坐
@安逸晨2013 43楼 2013-07-16 15:48:34
好贴求围观 诸位好友支持下我们的力作!多来几个回复啊!(我不信没人来) @福尔摩斯雪 @秦阔 @名城妖妖 @我兮萧莫愁 @安忆旭 @天剑传人 @爱新觉罗俊杰 @鬼鹤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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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忆旭 52楼 2013-07-16 17:07:05
我来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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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过!
@安逸晨2013 43楼 2013-07-16 15:48:34
好贴求围观 诸位好友支持下我们的力作!多来几个回复啊!(我不信没人来) @福尔摩斯雪 @秦阔 @名城妖妖 @我兮萧莫愁 @安忆旭 @天剑传人 @爱新觉罗俊杰 @鬼鹤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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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忆旭 52楼 2013-07-16 17:07:05
我来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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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水里的鱼 53楼 2013-07-16 17:11:16
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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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忆旭 54楼 2013-07-16 17:19:19
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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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的。欢迎常来提出批评意见
@刀刃上的蜗牛 47楼 2013-07-16 16:06:20
好吧,我想,这个。。。。。还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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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水里的鱼 50楼 2013-07-16 16:11:29
好吧,我想,兄弟。。。。。谢谢您来,欢迎常来常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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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刃上的蜗牛 57楼 2013-07-16 17:38:51
只要你写,我一定过来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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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写完了,只是发完是个时间问题
@安逸晨2013 44楼 2013-07-16 15:47:53
@李拓羽 @彭总关帝神 @墨羽迷城 @草根读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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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读史1 59楼 2013-07-16 17:54:40
支持,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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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大神光临!
@安逸晨2013 42楼 2013-07-16 15:46:41
好贴求围观 诸位好友支持下我们的力作!多来几个回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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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怪兽wl369 61楼 2013-07-16 19:32:03
这个是必须要来捧个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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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兽的新笑傲很有古韵,多谢你来
@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63楼 2013-07-16 19:47:57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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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啊
@安逸晨2013 42楼 2013-07-16 15:46:41
好贴求围观 诸位好友支持下我们的力作!多来几个回复啊!
@刀器诀 @刀刃上的蜗牛 @谪狂 @廖正华 @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lcc_hitler @海鸥南飞 @一个人的盛宴2013 @龙拂 @日彭总帝神 @河西铁匠 @小怪兽wl369 武侠 未过时 @冰封杨天下 @小猪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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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铁匠 64楼 2013-07-16 19:49:07
铁匠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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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兄好!
@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63楼 2013-07-16 19:47:57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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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水里的鱼 65楼 2013-07-16 20:04:29
王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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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67楼 2013-07-16 20:06:16
哈哈,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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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热天的发帖很辛苦,殿下别发帖太晚啊,一直在关注你的帖子
@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63楼 2013-07-16 19:47:57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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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水里的鱼 65楼 2013-07-16 20:04:29
王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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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67楼 2013-07-16 20:06:16
哈哈,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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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水里的鱼 68楼 2013-07-16 20:08:50
大热天的发帖很辛苦,殿下别发帖太晚啊,一直在关注你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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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69楼 2013-07-16 20:09:33
确实是关注我帖子的,知道我发帖很晚
你也是哈~
注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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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晚上基本不发,儿子闹腾。现在弃楼重开了这个帖子,一切都是重新开始了,谢谢你能来捧场。
@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63楼 2013-07-16 19:47:57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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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水里的鱼 65楼 2013-07-16 20:04:29
王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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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67楼 2013-07-16 20:06:16
哈哈,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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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水里的鱼 68楼 2013-07-16 20:08:50
大热天的发帖很辛苦,殿下别发帖太晚啊,一直在关注你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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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69楼 2013-07-16 20:09:33
确实是关注我帖子的,知道我发帖很晚
你也是哈~
注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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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水里的鱼 70楼 2013-07-16 20:12:34
我晚上基本不发,儿子闹腾。现在弃楼重开了这个帖子,一切都是重新开始了,谢谢你能来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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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71楼 2013-07-16 20:14:03
发帖都不容易,互相支持能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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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希望你的书能在读书频道大火,然后顺利出版成册
毛主席说,大家只争朝夕,共勉于怀吧吧
@安逸晨2013 43楼 2013-07-16 15:48:34
好贴求围观 诸位好友支持下我们的力作!多来几个回复啊!(我不信没人来) @福尔摩斯雪 @秦阔 @名城妖妖 @我兮萧莫愁 @安忆旭 @天剑传人 @爱新觉罗俊杰 @鬼鹤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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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忆旭 52楼 2013-07-16 17:07:05
我来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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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水里的鱼 53楼 2013-07-16 17:11:16
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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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兮萧莫愁 73楼 2013-07-16 21:06:33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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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
@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63楼 2013-07-16 19:47:57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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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水里的鱼 65楼 2013-07-16 20:04:29
王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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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67楼 2013-07-16 20:06:16
哈哈,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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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水里的鱼 68楼 2013-07-16 20:08:50
大热天的发帖很辛苦,殿下别发帖太晚啊,一直在关注你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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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69楼 2013-07-16 20:09:33
确实是关注我帖子的,知道我发帖很晚
你也是哈~
注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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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水里的鱼 70楼 2013-07-16 20:12:34
我晚上基本不发,儿子闹腾。现在弃楼重开了这个帖子,一切都是重新开始了,谢谢你能来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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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71楼 2013-07-16 20:14:03
发帖都不容易,互相支持能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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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水里的鱼 72楼 2013-07-16 20:16:12
是啊,希望你的书能在读书频道大火,然后顺利出版成册
毛主席说,大家只争朝夕,共勉于怀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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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75楼 2013-07-16 21:30:10
这个愿望虽然单纯而又美好
不过确实是个美梦~
这是我写出来缅怀我少时的 武侠 梦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接下来就是写第二个梦了
我老婆说
我更喜欢看偶像剧
那第二本就是偶像剧吧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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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份耕耘就有一分收获,坚持下去就有曙光,不着急
@安逸晨2013 44楼 2013-07-16 15:47:53
@墨羽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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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羽迷城 78楼 2013-07-16 22:36:42
哈哈,一下子更这么多,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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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谢谢各位来顶贴
@不再年轻的小王纸 80楼 2013-07-16 22:49:28
卑弥呼
貌似是死亡笔记的女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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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历史上确实有这样一个邪马台女王,曹丕在位的时候,她派人进贡朝拜,后来被曹丕封为“亲魏倭王”
死亡笔记的女主叫弥海砂,这两个名字差很远的
@名城妖妖 81楼 2013-07-16 22:59:16
好吧,先复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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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
@刀器诀 85楼 2013-07-16 23:32:03
支持大大了,大大的书语言生动,情感细腻,描写逼真,情节起伏有致,是本好书,支持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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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太那个了,一个字,假,两个字,牙酸,呵呵,不过很感谢刀兄捧场
@安逸晨2013 44楼 2013-07-16 15:47:53
@李拓羽 @彭总关帝神 @墨羽迷城 @草根读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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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读史1 59楼 2013-07-16 17:54:40
支持,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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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狂 84楼 2013-07-16 23:32:50
顶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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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过!
第九回 知无归期在,难分此画中
阳光透着依稀窗棱,张宁缓缓抬起头,却见日出东方,远处殿阁连云、寺院宏伟,俱都没在飘渺的晨雾里,几许屋顶飞檐和兽瘠,在柔和阳光之下淡淡地反着五色璃光。
望着望着,张宁连鞋袜也不除,软身就倒在了床塌上,随手拉过床头一件物事,连头也蒙了起来。可只是隔了半晌,她又坐了起来,呆呆出神。无意中抬起头来,却见房内满满挂着的皆是乱尘画像,环顾四周,也是寻不见一幅他欢笑之画,张宁站起身子,走到临窗那张铺满画纸的桌前,轻轻拍拍脑袋,自言自语般,不知说着甚么。
自小起,张角就希望她不要去打打杀杀,只愿她就做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而且她天生就有一双远比常人更为纤细修长的巧手,她也乐得去学这些,尤其钟情于笔墨一类,故而琴棋书画中,张宁最为精通的莫过于人物书画。
张宁突然觉得心头似被甚么东西扯了一下。两行清泪,打在桌上素白画纸之上,在画纸的中央摊开,渐渐铺成一团泪渍。眼泪,早就不是甚么珍贵之物,张宁记不起来甚么时候开始为他流泪。这些年来的苦楚、相思,已慢慢转为了幽怨,幽怨里还夹杂着些许的怒。
张宁咬牙磨墨,捏起那只羊毫画笔,在砚台里轻轻细醮,本来就洗得素白的羊毫,顿时在粘稠浓墨里吸得圆润乌黑。张宁提起笔来,却是不知如何落笔,纤手轻颤,一滴黄豆大的墨点顺着笔尖,敲无声息地滴在那团散开泪渍正中,黑墨稀释,衍着画纸纹理一丝丝扩散。
时光悠然,她想起彼时初见他那张昏迷中坚毅的鼻梁、紧抿的嘴角,还有醒来后深邃却又茫然的双眸,惟独少了笑容。不是张宁不会画,是她确实没有见过乱尘笑过,哪怕是在嘴角间不经意闪过的微笑也不曾见过,有的只是那张一成不变的冷俊和苍白,所以她才无法动笔,她怕画糟了,她怕画得不像。一直以来,张宁心中都是认为乱尘欢笑之时,应该和阳光一样灿烂,遗憾的是,六年里一起生活过的光阴,她却没有从见过那活在自己憧憬之中的阳光。
她终还是落笔了。剑唇轻描、衣带淡写,不一会张宁便已画完,笔墨尚未干透,张宁已小心捧在眼前,细细地瞧着,画上只有乱尘一张俊脸,眼棱清秀空灵、鼻梁挺拔笔直、嘴形线条优美,隐隐间透着一种惆怅英气。这几是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如果没有那两道显得不是太对称的眉毛的话。正是先前泪渍所在,被张宁描成了一道剑眉,只是由于墨太过于浓了,后来所补的另一处眉毛相显之下,显得略微别扭。张宁端倪着画上乱尘笑容,心中想着此时乱尘“轻舟已过万重山”,怕是已回到了中州故土,泪水又是模糊双面,想要放声纵哭,却也只能低低泣泪。
徐州城外河水浩浩,日日夜夜自从城郊那爿茶棚前饶过,途中与无数溪河汇聚,东流入海。河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殷红。流火八月的天时,店前店后空出的道旁,野草刚其始微微变黄,一抹斜阳映照之下,说不出的萧索。
乱尘背着身子,自傍晚阳光中走进那阴凉茶棚里,找了一张最靠里的桌子坐下。这茶馆地处交通要冲,皆是些来往的行人,店内不小,却只空着两三个座位。生意虽是不错,却老板一家三口打理,厨子是他老婆,小二是他儿子。老板肥胖脸圆,一天到晚总是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搭着条毛巾,逢人便笑。见乱尘坐了下来,忙拎着个茶壶招呼过来,笑道:“这位小兄弟,我们这里有上好的驼峰龙井和西湖碧螺春,还有新鲜牛肉,您要来点甚么?”
不待乱尘开口点菜,店中走进一名瘦削老者,胡须花白,约莫五十多岁光景,一件青布长袍早已洗得褪成了蓝灰色,径直走到乱尘桌前,施施然坐下,笑道:“有如此美妙牛肉,只喝那清淡茶水,却是何等扫兴,不如弄些酒水来得痛快酣饮。”那老板一怔,陪着笑脸道:“不好意思,鄙人这家歇脚茶店倒不曾有酒卖。”
那老者面看乱尘,笑道:“小兄弟,老夫这里有陈年老酒,只是老夫一人喝酒甚是无味,请你一同喝。”乱尘打量此人眸光朴实无华,应该是一位寻常老人,且面容甚善不带恶意,眼下好意难却,抱拳谢道:“那小子就谢过老人美酒了。”随即又对店主说道:“当家的,烦劳再来些家常小菜,这老人家饭钱且算我的。”
仲夏天气说变就变,天空压下片片黑云,一道霹雳闪过雷声惊响,便下起倾盆大雨。风雨里远远疾驰来一群膘马,马蹄扬起人身高的泥点,驰到这茶馆外猛地拉缰停住,冲进来六男一女一行七人,在最后两桌前坐下,陆续脱下身上湿衣,老板殷勤迎上前去,道:“各位要点甚么?”
细观那七人,衣着打扮甚是考究,其中三人面容颇像,应是父子。为首那名锦衣花甲老者自腰间掏出一锭金子来,对店主笑道:“劳凡给我们弄个靠外的位子,将衣服烤烤。”老板见这些人出手阔绰,不免笑颜逐开,道:“不知几位客官点些甚么茶水食物?”其中一个白衫少年大声道:“有酒吗?给老爷们来点好酒!”他年纪与乱尘相仿,却是一脸骄狂,轻摇纸扇,满是一副公子哥颐指气使的架子。店主面露难色,道:“小人店小,并不曾备得酒水,还望公子见谅。”
乱尘正与那老者对酌饮酒,忽听桌上一声脆响,却是一锭银子,一个绿衫少年立在身边,年龄比方才那个白衫少年要小,却也是一脸骄狂,只听他道:“这壶酒,少爷买了!”那老人只是笑笑,独斟了一杯,看着那少年,问道:“呵呵,老头子这酒虽是粗鄙,但也只给有缘人喝,却是不卖的。”
“应儿,不得无礼。”之前那锦衣老者站起身来,一边呵斥着那傲慢少年,一边拱手陪礼道:“犬子不知礼数,请老人家多多包涵。”那老头也不抬头,自顾自的饮着酒,不理会那绿衫少年已怒气盛然。那锦衣老者喝道:“应儿,还不快给老人家赔礼道歉!”“是……”那少年幽怨看了他爹一眼,狠狠瞪着这老头,拱手说道:“晚辈……”
老头忙托住那少年,道:“小老儿福薄,受不住公子大礼。”“这……”那少年父亲一时语怔,也是不知道说甚么。七人中走出一人,拊掌而笑,道:“老先生倒是有趣,可否容许在下借些酒水,以御湿寒之气?”说话这人身材略微有些矮小,八字小撇胡、一双小眼睛,透露着几分精明。
怪老头只是看了一眼那人,婉拒道:“小老儿这酒,却是只与有缘人,还望老爷海涵。”说话间,他满满斟了一碗酒,朝乱尘做出请的动作。那人也不生气,开口问道:“不知老先生怎么称呼?”老头哂然一笑,道:“嘿嘿,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只不过是个糟老头子,眼下在此歇脚罢了。”那人也不勉强,岔开话题道:“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那少年父亲接过话茬,道:“不错,若能在雨里畅饮识友,尝何不是件美事,你说呢,老先生?”
那老头也不答话,收拾了酒壶,对乱尘微一拱手,笑道:“多谢小兄弟饭菜招待,老夫还要赶路,就请告辞!”言罢,撑起一把油纸伞走进雨中,众人只见他身影渐行渐远,不可辨识。那少年父亲面生尴尬,对着乱尘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乱尘心想人家一片好心,终不可似那怪老头般失了礼数,便自报了师承姓名,众人未曾听过左慈之名,只是互道久仰、钦佩一类的客套话。
那怪老头举伞缓缓行在暴雨之中,却听一人低声喝道:“好你个耀珲神君,私自逃出沧云山不说,竟做下毒这种龌龊事!”怪老头抬头一看,却是一个老妇,这老妇正是六年前那个黑衣船妇!怪老头不由苦笑,显然他二人早就相识,但听他叹道:“弟妹莫气,我也是无奈之举。你能诓他在邪马台苦守六年,我就不能在酒中下毒损他内力?此子不除,自当坏事。我这番苟且行事,也是为那百年之约,欲要与那天命斗上一斗。”老妇呸了一声,道:“天命如枷似锁,你斗得过么?”说话间纵出极远。
@鬼鹤寂名 96楼 2013-07-17 13:38:46
加油,写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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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帮忙顶贴
@海豚wendy 98楼 2013-07-17 14:19:11
坐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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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白天一天都在外面,只能晚上更了